第六章(2 / 3)

精致和諧的西湖老城,千年來出詩出詞出愛情出故事。大氣開放的錢江新城,連過去連現在連夢幻連未來。

市領導對新城人說:一千多年前就有西湖老城,現在錢江新城的建設,是千年一遇的事!

我想起西湖盛產的愛情故事之一:許仙和白娘子。電影《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歌,是高勝美唱的:《千年等一回》。

我對新城人說:千年等一回的好事,讓你們趕上了。

新城人說,他們是痛並快樂著。市領導說他們是混血種——天天麵對新課題,“生活蠻難做的”。

這裏的“生活”,就是北京話裏的“活兒”。

然後錢塘江下的隧道要開工。

連接錢塘江的運河,要在明年4月前完成第一階段的整治開發,包括主題公園的建成、沿江古城的保護、旅遊航線的開發,等等。

還有,聽說杭州接到通知,國家凍結各城市地鐵建設後,現在第一家被批準開建地鐵的城市是杭州。

說話間,我看到一個女孩穿著一件廣告衫,背上一行大字:活得就要不一樣。

我想到那些搶先在小樹林裏搭“茶吧”過小家家的老年人,又想到為過小家家的人們當家的人。

我走到新城規劃圖前,杭州正在從西湖時代走向錢塘時代。我看伸展開來的城市陽台,好像一個大大的水上機場,飛機就要起飛,杭城就要起飛。

千年等一回!

兩天後,6月6日,《新聞聯播》報道:杭州在國內第一次實現了交互式電視,成為我國數字電視普及最快的城市。將近一半的市民正在享受高科技帶來的服務。數字電視成為家庭信息化終端和城市信息化綜合平台。

這個綜合平台,又叫我聯想起新城的城市陽台。

天地日月

“這顧(個)房子造得飄兩(漂亮)。”杭州老翁對杭州老太說。老太從一隻塑料兜裏掏出一瓶自備茶水,讓老頭喝,或許覺得老頭說話太多了?正是37度的高溫。老太又從塑料兜裏掏出一方濕毛巾,擦汗。這老兩口逛新城,東西還真帶得挺全。

錢江新城確實“飄兩”。不過這新城,還隻是個沙盤,是新城規劃建設的中期成果展。可是那麼多市民就像看自家樣板房那樣細細打量著新城。

我身邊又一位老人對我說:“杭州造房子就是要買。”什麼“買”?是“慢”?後來才悟過來,杭州話的“美”聽起來像“買”。

就是要美?我重複他的話。

他說對!因為第一,杭州是國際風景旅遊城市。第二,杭州是人間天堂。第三,這是21世紀的新城。

我看這位市民真可以當杭州的新聞發言人。

新城的中心是杭州的CBD,周邊是商品樓。這“周邊”,目前還有不少農戶。聰明的農戶也來展覽廳,看到為農戶拆遷後蓋的安置小區,與那高檔住宅區隻相隔一條路,而且安置小區的房子那麼好,與高檔相鄰自己不也高檔了?本來猶豫著拆遷好不好,這回自己問新城工作人員:我們那片什麼時候拆遷?最快什麼時候拆遷?

高檔起來的農家,視察了新城的樓盤,又仔細聽取了工作人員的意見,然後發表重要講話:新城“飄兩”!

我忽然明白,那塑料兜裏裝著茶杯、毛巾的老兩口,也是將要高檔起來的農家。那塑料兜裏,還裝著好幾本材料。有一本露出一角,上邊寫著CBD。一個拎著CBD的農家,怎麼不高檔?

新城的一幢幢商務大廈、大酒店,叫我想起選美比賽。參賽的小姐喜歡說:相信我,我就是最好的!

但是,如果每幢樓都是最好的,叫人相信誰呢?

這裏百米以上的高樓有86幢,還有150米的、160米的、258米的。這258米高的浙江新財富中心,是溫州企業投資的,像兩隻向上挺直的跳芭蕾的腳。光是交給波特曼公司的設計費,就是500萬美金。

而杭州企業投資的“日出錢塘”大廈,又簡練獨特像一隻靴子。還有蕭山企業投資的、寧波企業投資的、北京企業投資的、紹興企業投資的。

杭州市不是一毛不拔,市裏把最重要的東西付出了——點子。

於是,有了錢江新城的建設。

市民中心的6幢樓淩空獨立而互相連接,好像手拉手圍成一圈的6個同胞兄弟,眼看就要手拉手轉圈圈了。樓體是務實的,樓間是開放的、透亮的。手拉手圍成的圓,最有張力,穩穩貼近地麵的方形裙房,低調而有親和力,在溫潤中透著公正、公開、公平,叫人感覺著天圓地方。與占地333畝的市民中心相呼應的,正是金球體的國際會議中心和銀月形的大劇院。那日月呼應著天圓地方,正是天地日月。

我望著伸進錢塘江的城市陽台,覺得新城把一個美好的夢攤開,引得各地投資紛至遝來。今天是6月27日。昨天晚上,在北京舉行奧運主題口號發布儀式,口號是: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這表達了中國人民希望與世界人民一起共享美好家園,同享人類文明的願望。文明是共有的,美好是需要共享的。這是如天地日月一般明白的公理。如夢的新城沙盤前,那對拎著CBD的農人,還在那裏視察。CBD這3個字母,還是探頭探腦地趴在塑料袋外。

同一個新城,同一個夢想。

崇禎、乾隆和阿甘

我和阿甘走進500多年前的明代崇禎年間。

我是說,我們的腳下,是崇禎年間修建的拱宸橋。一道圍欄把橋分成左右兩邊。圍欄那邊,正在鋪21世紀的石級。這邊,還是500年前的滿目滄桑的青石板。明人在這裏走過,清人在這裏走過,民國的長衫、旗袍在這裏走過,日軍在這裏走過。橋的一側有一道大約一米寬的柏油路,是當年日軍鋪的,為了過摩托車。

我走上拱宸橋,是9月2日。這天,來自22個國家的二百多名二戰老兵,和一百多名中國抗戰將士,出席北京和平牆的揭幕儀式。牆正麵用中、英、俄、法、西5種文字刻下《北京和平宣言》,呼籲熱愛生活珍惜和平。而明天,還有一個儀式要在天安門廣場舉行: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

同一個紀念活動,也將在明天9月3日的杭州市舉行。

杭州拱宸橋那段一米寬的柏油路,背負著、承載著曾經的屈辱!

珍惜和平,熱愛生活!

我站在柏油橋麵上。遠處,運河新開的水上巴士破浪馳來。阿甘說你看運河兩岸原先的圍欄多難看,像創口貼。我一看,還真是!這條1300年的運河,與民族共命運,留下了太多的創口。

京杭大運河,北起北京通州,曆史上的最南端,就是拱宸橋。運河南北貫穿杭州的拱墅區。運河兩岸的地名,米市巷,賣魚橋,可見古時的喧嘩。20世紀50年代以來,這裏成了杭城的工業區,國企林立。運河裏嘭嘭嘭嘭地開著運各種原材料的貨輪。當時在路麵上立起廠房的時候,沒想到在路麵下的排汙。不少馬路是實心的。阿甘說。

什麼叫實心馬路?我覺得阿甘說話很有創意。

阿甘說,實心馬路就是指馬路下麵什麼管道也沒有。

後來,民企、股份製企業等各種經濟成分的企業興起後,國企衰敗。一個個倒閉的國企,又像一塊塊新的創疤。

阿甘,你有多少“創口貼”?

世人盡知的阿甘,是湯姆·漢克斯演的那個角色。我說的這位阿甘,在《阿甘正傳》

裏是找不到的。隻是我一看見他,尤其是他的側麵,便想起阿甘,而且憋不住地脫口而出:你很像阿甘。

於是就叫他阿甘。

我覺得,他就像阿甘那樣一直在長跑。

前方正在修建錯落的樓閣,很古典。前身是蓋叫天出道的榮華戲院,有百多年曆史了。35000平米的老建築。我走到翹起的中式屋簷下,看見近處的商品樓。灰色的,很協調。我問旁人多少錢1平米。說原先是四千多,現在期房都一萬一千多了。是毛坯房嗎?我問。是。

那麼,複出的榮華戲院和新生的商品樓,很是濃縮了拱墅區運河這兩年的變化。我站在榮華戲院屋簷下,站在一百年前看今天,看到今人在進行長跑接力賽,接過的是曆史的接力棒。

阿甘講到王國平在2001年給當時拱墅區領導的信裏,有這樣的話:“運河文化的根係、靈魂是曆史遺存,包括曆代建造的河埠、碼頭、橋梁、倉儲建造、曆史街區。離開了這些曆史遺存談運河文化,或是南轅北轍,或是本末倒置。”“未拆的絕不能拆,正在拆的要立即停止,已拆的要妥善修複。”還有,王國平講民國以後的許多東西要保留,有時候一個煙囪、一個廠房就

代表一段曆史。

阿甘笑,說對文化的認識也是與時俱進的。杭州曆史文化的底蘊深,原先以為民國以前的才算曆史。改革開放後,為了拓展馬路拆了不少老房子。現在因為沒有這些老房子而苦惱了!

運河邊上的舊廠房,已經變成時尚藝術家的發祥地LOFT。有的廠房是民國時期的,還有李鴻章的親戚辦的。如果時光可以倒轉,穿著長袍馬褂,戴著瓜皮帽的工廠主會大驚:LOFT?此話怎講?這便驢(京劇裏把“如”念成“驢”)何是好?

阿甘說,運河要弱化嘭嘭嘭嘭的貨運功能,要淘汰排汙功能,要延續文脈,強化生態、文化、旅遊、休閑、商貿、居住功能——市領導提出要求以後,常常第二天、第三天就來電話問:事情辦得怎樣了?阿甘笑。

於是他常常想起那句“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又想起以前一部電影,叫做《血,總是熱的》。

義無反顧了。我說。

阿甘說是的。而且,他們市裏的超前意識也常常挑戰一些固有的觀念,阿甘說,2006年4月休博會前,市裏要求十多公裏長的運河兩岸,要把遊步道打通。要亮燈,還要幽靜。

他說現在想到的事,不是一屆能做成的。但是意義就在這個做的過程。享受的也是這個過程。

我喜歡聽阿甘的點評——講一席話就自己給自己點評,或者如超然的畫外音。這種不由自主發出的旁白,又叫我想起電影《阿甘正傳》。

有句老話叫“積重難返”。拱墅老工業區,自然積重,每返一步也不會不難。當眼光和欲望加速打開的時候,老百姓要的拆遷費也與時俱進。這已經成了運河整治的一大難題了。

我對阿甘說,今天我最高興的是走上拱宸橋的青石板。因為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再過幾天橋這邊也要鋪上新的石級了。

明代的時候,這座長92米的石拱橋,或是當時的國家重點工程。清光緒年間又重建。乾隆下江南時,坐船從橋洞下穿行。於是橋一側的禦碼頭變出一個皇裏皇氣的酒樓。

阿甘遙指那酒樓,笑道:那是事出有因,也是無中生有。

或是借題發揮?我笑。

不管是蓋叫天出道的榮華戲院還是與乾隆沾邊的禦碼頭,運河的文章總離不開兩個字:旅遊。再看這位好像長跑跑到拆遷路口又一腦門綠化、優化、文化的阿甘,還有那位心熱了心急了的市領導要求文化遺存和現代都市魚和熊掌兼得,我不由對阿甘的同事說:你們最好買一盒巧克力送給他。

那是《阿甘正傳》經典的一個鏡頭:阿甘坐在長椅上,膝上放著一盒巧克力。畫外音起:人生就如巧克力,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麼滋味。

似曾相識在騎樓

其實我不清楚黃鶯究竟長成什麼樣。隻是我一見她,就想,這就是黃鶯。

她束發小臉,銀邊眼鏡裏一對黑黑的眼睛,亮亮地閃著。項鏈和墜子也是一色兒銀的,小方表又是銀邊。那種簡潔和精神,一下把人抓住,像一隻精靈的鳥。一件黃色短衫,便叫我想到,這種鳥叫黃鶯。

她說話非常好聽。我不是指聲音,是指她的語言、形象的、細節的、有藝術感的。

聽她說話,我常常感覺著女人的優勢。

上城區裏的西湖岸線,從六公園到三公園到一公園到柳浪聞鶯到長橋公園到雷峰塔,尤其是這兩年修建的湖濱路,高朋滿座,群賢畢至,已如杭州的門廳。

湖濱路的曆史,要跨越時空。跨越國界,追溯到古希臘。古希臘為繁華的市場和熙攘的行人搭建可以遮擋風雨和烈日的騎樓,20世紀初傳入杭州。

後來,杭州丟失了騎樓。當然,丟失的不僅僅是騎樓。

2003年西湖打通工程的規劃中,湖濱路兩側是做綠化帶,湖濱路下麵是疏散車流的隧道,湖濱路東側,黃鶯說:是建築。市裏說了,要建得似曾相識,讓老杭州一看就熟識的騎樓。

“似曾相識工程”,由上城區做。

我想起5月16日報載世界最大的廣告公司CEO馬丁·索萊爾說:杭州有“夢中的詩的感覺”。在杭州的一條街又一條街,都可以聞到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的氣息和韻味。

似曾相識是杭州。

2003年9月30日,湖濱路東西兩側的工程同時揭開圍欄,見杭城的父老鄉親。杭城的工程,習慣了杭城的倒計時式,或者叫作背水一戰式。到9月29日晚上,前麵運垃圾,後麵用水衝洗,再後邊用速幹油漆劃人行道,大兵團流水作業。

9月30日清晨,所有的施工人員都在忙乎了一夜之後,反而緊張起來:杭州人會怎麼看?市民們看了這排建築會有什麼評論?

他們清掃,他們施工,他們在連續50天的高溫下照樣做他們的“似曾相識”:他們累、他們苦,但是他們沒有像此刻那樣的緊張。建築是沒法重新來過的。資源是不可再生的。杭州人最知道騎樓。如果杭州人覺得不像不似不相識,那他們就是不及格。

老杭州們來了,黃鶯緊張地看他們的表情。他們笑嘻嘻地,還好。一個個都笑嘻嘻的,看來問題不大。再聽聽他們在說什麼:這就是湖濱!這就是湖濱!一樣的一樣的!不一樣不一樣——更漂亮了更漂亮了!

施工隊裏,多少男兒流下了淚。

有的施工人員,抱在一起大哭。

這個時候,他們不會想起40度下的勞作,隻是知道,自己做到了似曾相識。

我一直愛看湖濱路的噴泉,湖濱路的灑水,我才知道,那是施工隊的男兒淚!

黃鶯把“似曾相識工程”叫做作品。她說她喜歡看很多人坐在自己的作品裏。

我去上城區她的辦公室,一眼看到幾幅設計立在沙發上。湖濱路騎樓,在做老街區的時尚探索。這裏是國際名品街。阿瑪尼、法拉利、D&G等等三十多家名店。

記得《西湖》雜誌上有一篇周維強先生的文字,介紹青木正兒說西湖。青木正兒說西湖不是古董,“西湖是活的,是動的”,“有效地享受天賜,建設歐式大菜館,大旅遊是中國人的自然的要求,也是以人工助成天賜的一個方法,決不能把西湖僅僅看作一個古跡名勝”,“如果先入為主,然後再對西湖發出失望的慨歎,那就最好不要到西湖來,隻要在文獻上探訪西湖,閉目幻想吧”。

沙發上立著的,是樓宇立麵廣告投影,雕塑式電子屏幕和滾動屏效果闡述。時尚的視覺衝擊力,叫我突然意識到,上城區委這幅舊樓之簡陋,剛才進會議室,我就吃一驚,覺得似曾相識。這類的屋子見過不少,是上個世紀那個非常不和諧的年代,隨處留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