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權拳便撲到了媽媽的懷裏,哭著說:“媽媽別說了,我從此再也不離開您了!在外麵,我可也想您呢!媽媽,別哭了……我,我,對不起您……”

符全花聽兒子這麼一說,哭得更傷心!她一把將兒子摟得緊緊的,深怕兒子會再像鳥兒一樣突然呼地一下飛掉:“兒子啊!你可也要原諒你爸爸才是呀,你爸爸雖然一時性起,那樣狠心地把你鎖了,可是,他後來也悔呀!他悔得恨不能在我麵前扇自己的嘴巴子,那幾天他就像落了魂似的,整天自己數落著自己:‘唉,我真是個混蛋!我總說兒子沒出息,給我丟臉,可是,比起兒子來,我這個做老子的出息又在哪裏呢?我把兒子逼得出走了,還連累了這麼多的鄰舍,我不也丟臉嗎?唉,兒子啊兒子,你在哪裏呢?萬一碰上個飛來橫禍,我這個做老子的,怎麼對得住你和其他七個孩子啊……’小拳哪,你聽聽,你爸爸這許多日子心裏著實不好過啊!你能聽媽媽的話,今後別再跟你爸爸拗,好嗎?”

權拳聽了媽媽的一席話,禁不住又愧又羞,再度哭道:“媽媽,媽媽,您別說了,要原諒的,不是爸爸,而是我!我要向爸爸認錯!媽媽,爸爸他人呢?我去向他認錯!”

符全花的眼淚刷地又如關不住閘門的潮水,拚命地往外湧。兒子這幾句話,令她又喜又悲,喜的是,兒子不記老子的仇,?而悲的卻是,丈夫這許多天因為失蹤的兒子,東尋西找一累,火上澆油一急,擔驚受怕再一愁,硬梆梆一個漢子陡地便如山塌一般病倒了,現在正躺在一家郊外療養所裏呢!她不敢將此情況告訴兒子,她怕兒子會因此太過分自責,重又背負上沉重的精神包袱,因此,隻是默不作聲地一片淚水自顧自地淌著。兒子卻發現了媽媽那反常的表情,便急切地問:“媽媽,您為什麼不告訴我爸爸哪去了?爸爸他怎麼啦?出事了?媽媽,媽媽,您說話呀!說話呀!”

符全花擤了一把鼻涕,抹了一把淚水:“沒,沒什麼,你爸擺攤去了。晚上,他,他,他會回來的……”說完,便別過頭去,免得兒子

會再發現她的異常。

然而,媽媽越是掩飾,權拳卻越是覺得媽媽有什麼事兒瞞著他。因此,他著急地說:“媽媽,您別再瞞我了,爸爸在哪裏,我們一塊去看他吧!”

符全花見瞞不過兒子,隻得將權大個病了的情況告訴給了兒子。兒子大吃一驚,都為了自己鬧出來的這場出走,竟把爸爸給害苦了!他一把拽住了媽媽的手:“快,媽媽,我們看爸爸去!”

這是運河市規模最大條件最好的一家醫院——運河市第一醫院在郊外掛鉤設立的一個連鎖療養所。凡是沒有醫療保險,或醫療經費不豐的病人進了運河市第一醫院,病要治卻又付不出醫療費,他們就把這種病人送到這個郊外的連鎖療養所,美其名曰“那裏環境好,空氣又清新,特別有利於病人早日康複”,其實是讓病人到那裏熬去,反正設施陳舊,條件低劣,你沒錢的主,到那裏愛住多久就住多久。

即便是這樣,權大個也還隻是被安排在了這個療養所的一個用樓梯間隔成的病室裏。病室內燈光暗暗的,就好像是一隻儲藏室,兩張病床上各躺著一名病號,靜靜的,沒有一點生氣。

權拳在媽媽的帶領下,一步跨人了這間病室,迎麵便有一股腐臭之味直撲過來。權大個此時還在睡夢裏,那張蒼白的臉在微弱的燈光下,散發著一種可怖的氣息。權拳忍不住就要哭嚎起來,媽媽一把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別驚醒你爸爸!”

可是,權拳哪裏還能聽媽媽的!他看著爸爸滿臉的病容,心裏更是難過萬分,他不能原諒自己,因為這全都是他闖下的大禍,是他這個不孝的兒子給爸爸造成了精神和肉體兩個方麵的嚴重創傷。因此,他哇地一聲,撲倒在爸爸的病床前,雙膝跪地:“爸爸,爸

爸,我對不起您……”

權大個被這猛可間一驚,突地彈開了那對疲弱的眼睛,見床前跪著的居然是他失蹤了許多日子的兒子,連忙撐持著坐起來:“是權拳嗎?是權拳嗎?”

符全花連忙上前扶住了丈夫的背:“是權拳!是權拳!別急別急,你的病還沒好,快躺下!”

權大個抓住了妻子的手臂不,我要坐起來,我要看看我的兒子!這真是我的兒子回來了嗎?”權大個一隻手去揉拭眼睛,深怕眼睛看不清。

符全花連忙說;“權拳,權拳,還不快站起來讓爸爸看看!”

可是權拳沒有站起來,卻急急忙忙地移動跪在地上的雙膝,向爸爸靠近:“爸爸,我是權拳!我有罪,我向您請罪!我把您害得這樣,我對不起您!爸爸,您打我吧,您打我吧!”

權大個一把按在兒子的肩上,落下淚來:“不,我不打你,兒子,我再也不打你了!”

權拳便哭:“爸,您不打我,我這心裏更不好受哇!爸,您打吧、打吧!”

權拳哭著站起來,撲倒在床上,要讓父親打他。權大個一陣傷心,雙臂擁住了兒子,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站在一旁的符全花見情也撲了上來,一家三口子便幽幽噎噎地哭成了一團。療養所裏的醫生護士聞聲趕了來;“什麼事?什麼事?是誰發病了嗎?”

可是,權大個一家並不理睬他們,因為他們怎麼會理解此時權家那種“相逢時難”的複雜感情呢?醫生護士發現並沒有什麼人發生什麼異常現象,便發起火來:“這裏是療養所,又不是火葬場,容

得你們這麼嚎喪嗎?”“要哭,你們三個到外麵哭去,別影響了其他病員的安靜!”

權大個這才抹幹了淚水,挺身坐正,拉起了兒子,對妻子說:“去,幫我辦出院手續,我們和權拳一起回去!”

符全花愕然:“出院?你這身子骨……”

權大個一手掀開被角,招呼兒子說:“小拳,扶爸爸一把,我們回去!’’

權拳慌了:“爸,您的病……”

權大個臉上露出笑容,拍了拍胸膛:“我這不好好的嗎?”

“爸……我……”權拳不知說什麼好,愣了好一會,才又迸出了一句,“爸,您這病全都是為了我,我不該惹您生氣。爸,我要向您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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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大個擺擺手:“你檢討個什麼?還不都是你這個粗魯爸爸不問青紅皂白弄出了這一攤子事兒嗎?兒子,兒子,爸爸今天要向你作檢討呢!”

權拳沒能想到一向武斷的爸爸會對他說出這番話來,眼睛一熱,忍不住淚水又撲索索地掉下來:“爸爸,爸爸,您別說了!您是我的好爸爸!可是,當時,我怨恨您,還發狠罵過您呢!’’

權大個一點也不驚奇,反而更加心疼這個兒子了 :“爸爸是該罵!小拳,你還想罵什麼,你就在這裏痛痛快快地罵爸爸一頓吧!”權拳感動極了,半晌,才開口說:“爸爸,當初罵您,我就覺得很不應該了,您現在對我這麼好,我再罵您,不是更不知好歹了嗎?天底下,哪有這種背恩負義的不孝之子呢?爸爸,您說,是不是?”權大個眼中閃著淚光,“我的兒子到底長大嘍!”

符全花在一旁看著這一大一小兩個“男子漢”親親熱熱的情感

交流,欣喜得直是抹眼淚。老子和兒子之間的堅冰開始融化了,那滴滴春水便是作為母親和妻子的符全花眼中的熱淚,它衝滌著做老子的心,滋潤著做兒子的情,同樣也浸潰著做母親的柔腸。老子不再懲罰兒子,這是老子寬宏;兒子不再記恨老子,這是兒子懂事的開始,符全花看到了這個家庭的新的希望,過去所有一切的苦和委屈,全都算不了什麼了,她想,從此這一家要重新跨人嶄新的生活!

符全花露出了一絲笑容,對兒子說:“權拳,扶爸爸躺下。我們這就回家,再為爸爸熬鍋雞湯,讓爸爸補補身子!”

兒子便按母親的話,去丨叉父親的胳臂,權大個卻精神一爽,索性下了床,手一揚道我不躺了!我什麼病也沒有!你們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走,權拳,我自己辦出院手續去,辦完了,我這就和你們一道回家去!”

波三折

與權大個家一樣,35幢大樓裏的其餘七家人家也都將淚水悲喜交加地洗過一遍,遂令兩代人之間感情得到了磨合之後的新的潤澤,確乎大人們都更疼自己的子女,而子女們則也都更敬重他們各自的父母了。

然而,新的矛盾卻又接踵而來了!因為八個學生的出走在全市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八個學生中七個學生的七所中學的校長居然不謀而合地同時作出決定,他們要開除這七個學生。市教育局的孫局長已跟七個校長談了幾次話,但他們就是不鬆口 :“如果我們讓這樣的學生重新回到學校來,那今後還如何教育其他學生?如果其他學生都知道出走不會受到處罰,那大家都這麼幹,今天出走幾個,明天又出走幾個,這個學校還成何體統?我們學校還要不要繼續辦下去?”

孫局長說:“我們還是重在教育嘛!孩子們還小,偶爾犯了點錯誤,也應該允許人家改正嘛!再說,他們還在義務教育階段,我們怎麼可以剝奪他們的受教育權呢?你們再好好想想,我這話對不對?”

校長們說:“我們並沒有不準他們上學的意思,隻是認為,他們不宜再在原來的學校上了!影響不好啊!孫局長,你也為我們想

想,好不好?”

孫局長說;“你們都這樣往外推,那還有哪個學校肯收下他們呢?我看,孩子們出走固然不對,但,難道我們的學校在這件事上就沒有一點兒責任?我們是不是再……”

有校長卻急急地打斷了孫局長的話什麼,你局長還要追究我們校長的責任?那行,孫局長,我們現在就打辭職報告,你重新派得力的人來幹,我們這就讓賢!”

“是呀!是呀!”又有校長接著說你以為當校長是什麼肥缺麼?要錢沒有錢,沒錢就留不住教師,沒有好教師就沒有好的質量,質量一差,升學率就下來,升學率一下,這校長就當不下去!可是,你要想法子為老師們弄點錢吧,馬上社會上就亂紛紛叫嚷,學校亂收費啦,校長死要錢啦,什麼狗臭話都有!這校長我本來就做得膩了,現在正好,你如果覺得我們不稱職,幹脆,馬上就把我們擼掉得啦!”

孫局長說:“你們全是當領導幹部的,怎麼可以這樣說話?當校長難,這我知道!我當局長不難?不也和你們一樣在支撐著嗎?動不動就是辭職、讓賢,我們還是個共產黨員嗎?共產黨員是幹什麼的?不就是衝著一個難字才來幹校長的嗎?再說,我現在跟大家是在商量讓學生回校讀書的事,一扯就扯那麼遠幹什麼呢?”

校長們全都沉默。孫局長便又接著說:“好吧!你們現在都給我一句話,這些學生你們到底打不打算要?要就說要,不要也說一聲不要。怎麼樣?容你們考慮一下,我等著你們的態度!”

校長們一個個“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直接回答孫局長的話:“我們現在的壓力多大呀,社會上老百姓都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哪個初中學校畢業生升入重點高中的多。升得多,就說這個學校質量高,聲譽也就上來了,一到暑期,一個個削尖了腦袋要把孩子往這個學校裏塞!這一來,這個學校便身價百倍,辦什麼事情都比其他學校容易。就說錢吧,什麼大老板之類的,都會笑嘻嘻地上門來為你建立什麼基金啦、捐資助學啦,亂七八糟的錢全來了。這學校便‘一榮俱榮’,經濟利益有了,政治榮譽也接踵而至,什麼‘模範學校’啦,‘德育先進’啦,‘文明單位’啦,‘素質教育示範學校’啦……好老師也就千方百計想往這個學校擠,好老師一多,那所謂的教學質量,不,說穿了,是升學率,升學率就自然又高上去了,這就算是形成了‘良性循環’了!孫局長,不是我們不想搞什麼素質教育,現如今,隻有升學率是個硬指標,雖然你局長一再強調,要把應試教育轉變到素質教育上來,但,談何容易!升學率下去了,老百姓不答應,就連市裏的領導也不答應,他們在省裏臉上也沒光,你孫局長恐怕也就坐不穩局長這張寶座了!”

孫局長耐著心聽校長們的訴苦,他不是不知道他們的這些苦衷,而且他也不是不知道他們說的這番話全是實話,但,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能夠一味地附和著這股不正常的社會傾向走嗎?再說,這些責任難道全都是社會造成的嗎?我們教育工作者就沒有一點責任?因此,他不慍不怒道:“你們說這麼多,我全懂!但,我今天不是來跟你們討論這個就是再花幾十年時間恐怕也難討論清楚的問題的,任何時候任何事情總會有弊端,但我們還是要看主流,現在老百姓想讓孩子念書,念好書,這就是一樁好事,是社會的一大進步,關鍵是看我們怎麼引導,政府如何調控,學校怎樣服務。既然你們對這個問題如此感興趣,那我們就把它作為我們今年暑期校長培訓班的一個主題,留待暑假再展開一場大學習、大討論,好不好?現在,我們還是務實,就事論事,這幾個學生讓他們盡早

回校複學,怎麼樣?大家表個態吧!”

校長們又啞然無聲。他們總是避開孫局長的話題,不與他正麵接火,可是過了一陣,他們中便又會冒出一個來,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到現在,你孫局長還是不明白,不是我們不要這些學生,這些學生如果重新收下,就會造成後遺症,學生們都以他們為榜樣,這學校還怎麼辦下去?稍有不適,就出走,這不就像文革中一樣了嗎?學校亂了套,升學率肯定下來,升學率一下來,那後果便可想而知了……”

孫局長便說:“照你們大家的邏輯,這些學生你們是不肯再收下的瓛?”

校長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說:“我們也沒說不肯收下嘛!”

“那麼,你們是有什麼條件要說,是吧? “孫局長環視著大家,”有什麼條件,提出來,我能解決的,立即就解決,孩子們要回校,這事可不能拖!”

可是,校長們卻又低聲嘰嘰咕咕,沒有一個肯說句幹脆話:“接受這些學生,我們當校長的沒有問題,可是教導處、班主任以及任課老師那裏會怎麼說,那我們可不敢包了!不過,我們今天也不讓你孫局長為難,你給這些學生的家長發話吧,叫他們讓他們的孩子到學校報到去吧!”

孫局長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他舒了 口氣說:“我代表學生和他們的家長向你們表示感謝!希望你們正確引導學生,變壞事為好事,讓他們盡早走出‘出走’陰影,甩掉思想包袱,輕裝上陣,努力學習,成為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校長們相視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反對的話,但也沒說什麼讚成的話,仿佛心照不宣般達成了某一種默契,孫局長說了一聲“散

會”,他們也就各自散去了。

然而,孫局長所沒有想到的則是後來的令人十分尷尬的局麵!

那天,杜造時和馬紅特地向單位裏請了假,陪著兒子杜度一同去市二中報到,可是班主任季老師卻冷冷地說:“先到教導處去報到,然後憑教導處的證明再到班上來!”

杜造時和馬紅隻得帶著兒子到教導處去。教導處的章主任不在,辦事員說:“嗅,是初一(3)班的杜度同學吧?請你們家長回去吧,杜度同學留下!”

馬紅有點不放心:“這位老師,我們家孩子已掉了許多天的課,再掉課就怕跟不上了,能不能讓他馬上就進課堂上課去?”

那辦事員說:“這個我們懂,你們家長快回吧!學校自有學校的安排!”

待杜造時和馬紅一走,那辦事員便冷下了臉來,對杜度不輕不重道:“班主任季老師不大歡迎你呢!你看怎麼辦?他要你先檢查自己的思想,什麼時候檢查深刻了,什麼時候就回班級去!”

杜度懵了:“老師,我聽爸爸媽媽說,教育局孫局長說邊上課邊檢查,你們這不是叫我停課檢查嗎?我不是不願意檢查,喏,這是我在爸爸媽媽的幫助下,在家就寫好的一份檢查,我確實認識到我們這次出走做法不對,這份檢查就請您交給我們季老師。我想現在就進教室上課去,行嗎?”

辦事員接過杜度遞上去的檢查書,看也不看,順手朝辦公桌上一甩,說:“反正你已經掉了這麼多天的課了,還急什麼呢?坐,坐,坐在這裏繼續反思,繼續寫檢查吧!”

杜度的倔脾氣又要犯了,但,一想到這次出走給爸爸媽媽帶來的麻煩,便立即自己暗暗地勸起了自己:“不要激動,不要激動,不

要激動……”

杜度就這樣耐住了性子,在教導處辦公室坐了整整一個上午,一直熬到了吃午飯的時候,那個辦事員才對杜度說:“嗯,今天你的表現還不錯,到時候我一定向章主任彙報,說你確有悔改表現,這樣,也好讓你早點回教室去上課!”

杜度一聽十分高興,幸虧自己沒有犯倔,這不,心誠也是能感動上帝的!因此,他很感激地問:“老師,下午我就能進教室嗎?”

辦事員一愣:“什麼?剛一誇你,你就以為過關啦?我這還沒向章主任彙報嘛!再說,我也沒聽到章主任讓你上課去的指令嘛!你急的什麼?”

杜度渾身像被突然潑了一盆涼水:“那,我下午……”

“下午還是先到這裏來報到,聽候發落! ”辦事員一字一頓,毫不含糊。

杜度垂頭喪氣地回了家,將書包朝沙發上一扔,抱頭就躺到了床上。馬紅一見兒子這副模樣,知道不好:“杜度、杜度,不舒服嗎?”並跑了過去,用手在杜度的額頭拭了拭:“沒什麼嘛!快起來,吃飯吃飯!”

馬紅雙手去拉兒子,杜度懶懶地說:“媽,我不餓!要吃,你先吃吧!”

馬紅慌了,便著急地問這問那。可是,問了十遍、百遍,兒子卻就是不吭一聲。馬紅忍不住淚水淌下來:“兒子,兒子,你這是要把媽媽急煞嗎?”

杜度見媽媽哭了,便一個翻身坐起,“媽媽,.媽媽,我再不到市二中去上學了!這個學校不要我,我,我也不希罕它!”

不要杜度他們的,又豈止是市二中呢!

同日上午,舒之勻和華新月送女兒舒抒一塊回運河市東方中學。剛到教室門口,就見班主任何老師迎了上來,因為都是同行,何老師與舒之勻相識。何老師十分為難地幹笑著:“舒老師,舒老師,還親自送女兒到學校來呀!”

“唉,這回給學校,也給您添了不少麻煩,不好好道歉,說不過去呀! ”舒之勻連忙招呼,“我女兒的事,還請您多擔待點才是啊!”何老師說:“客氣什麼!都是吃教師這碗飯的,誰還不理解誰呀!我呀,好說!隻是……”

舒之勻見何老師欲言又止,心一驚,知道這裏頭又有了什麼“新插花”,便問道:“我女兒回校上課,碰上什麼阻力了?是不是?”何老師很快地左右前後環視了一下,拉了拉舒之勻的衣袖,放低聲音說:“舒老師啊,我們都是自家人,有句話我不得不對你說。他們說了,舒抒可以回來上課,但班長職務要撤銷,而且要處分!不然……”

舒之勻知道何老師所說的“他們”是指的誰,憑他在教育係統工作多年的經驗,學校對這批學生的行為是深惡痛絕的,他早就準備好當麵來向“他們”賠不是了,然而,他萬萬想不到,“他們”會如此不給一個同行那麼一點麵子,竟然要撤女兒的職,而且還要處分她,因此,他不無優慮地說:“孩子能經受得了這麼大的打擊嗎?何老師,這可要請你替我女兒在‘他們’那兒多多解釋幾句哪!”

何老師說:“不行啊,舒老師。我早在這之前就對他們說過了,我們都是教育係統的,是不是要照顧一點舒老師的麵子?再說,舒抒同學一直表現挺好的,又是班長,學習成績一直都是拔尖的,這次犯錯誤,純屬偶然,偶然犯錯誤,也要讓人家有個改正的機會嘛!成年人犯錯誤,黨和政府還挽救呢,何況她還是個小孩子呢!可

是,‘他們’不答應,‘他們’批評我不以學校大局為重,不珍惜學校的集體榮譽……”

“那麼,他們這是一定不肯輕饒我女兒了! ”舒之勻打斷了何老師的話,“何老師,真難為你的一片熱心了!可是,孩子還小啊,處分她,她今後還能抬得起頭來嗎?我真擔心這會毀了她的一輩子!”

何老師見舒之勻心事沉重,愛莫能助地一攤手,歎道:“舒老師,‘他們’說,‘他們’說要是……要是……”

“要是什麼? ”舒之勻追問何老師道,“何老師,你放心,孩子經受不住,我這個文革中挨過批的人不怕,你盡管告訴我,他們還說了些什麼?”

何老師為舒之勻輕輕地撣了一下肩膀上不知在哪裏沾上的一點灰塵,十分惋惜地說;“要是你能讓你女兒轉學,到別的學校去上學,那麼,‘他們’說,學校就不再處分舒抒了!”

舒之勻沉沉地舒了口氣,說:“我懂了!說到底,他們這是不歡迎我女兒重新做東方中學的學生!”

舒之勻領著女兒回到了家,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將東方中學的“不歡迎”決定告訴女兒。悶悶地,他扒拉著碗裏的米飯,扒來扒去,卻就是咽不下肚子裏去。舒抒小心翼翼問爸爸:“爸爸,是學校不歡迎我回校,對吧?”

“你怎麼知道?”舒之勻本來擔心女兒受不了,不好說,便支支吾吾道,“沒,沒有的事!吃、吃、吃飯吧!”

“爸爸,您別再瞞我了! ”舒抒睞陝眼,認真道,“東方中學不就是辦學條件好,大家想要削尖腦袋朝裏鑽麼?除此之外,它還有什麼特別之處呢?連一個偶有錯誤的學生都容納不了,這樣的學校

升學率再高,也是一所沒有溫暖、隻有冷酷的修道院!爸爸,您放心,我想通了,外因畢竟是條件,內因才是最重要的,因此,再差的學校我都願意去,而且我一定爭這口氣,照樣要把學習成績搞得好好的,也要叫東方中學的領導看看,並不是隻有條件好的學校才能培養出人才來的!”

這一番話出了口,便把舒之勻吃了一個大驚!他哪裏知道就在何老師把他拉到一旁去說話的時候,舒抒其實早已從同學們的口中將學校不再歡迎她複學的事兒了解得一清二楚了!舒抒平時在班裏當班長,威信特高,同學關係特好,當他們看到何老師拉著舒抒的爸爸到一旁嘀嘀咕咕,而舒抒卻一個人在教室外走廊上孤獨地等待的時候,便有好幾個同學悄悄地來到她的身旁,這個拉左手,那個拉右手,十分關切地問:“舒抒,你終於回來啦! ”“來,讓我們好好看看,這麼多天,我們的舒班長痩了沒有?”“嗨!好快活喲!你出去,也不帶上我們,我們也想出去玩玩哪!”“想死我們羅!想死我們羅!舒抒,什麼時候再出去,可別再忘記帶上我們噢!”

舒抒被大夥兒左一句右一句,弄得不知怎麼回答、回答誰才好,等大家吵過了一陣,這才說:“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外麵天地雖然大,但,最終還是得回來呀!因為,我們還小,還是得把學習任務完成才行呐!真的,我不騙大家,沒出去時,想出去;出去以後呀,可就又想回來了!真的,百分之百的一個‘圍城’效應!想起我們那麼多天擔驚受怕的日子,刺激雖說是夠刺激的,但,比起來,還是無憂無慮的學校生活幸福啊!”

“真的嗎?真的嗎?”舒抒的同桌老朋友秦敏急不可耐地問,“如果真是夠刺激的,那我以後非要去嚐試一回不可!學校生活多枯燥,多沒意思,整天書山題海,壓得人氣都喘不過來!舒抒,你要

是不怕,現在我們再走,我跟你走!”

舒抒笑笑:“我掉了這麼多天課,再走,就跟不上趟啦!學習是有學習的苦楚,可是,出去也有出去的苦楚呢!我勸大家相信我的話,現在出去闖蕩,為時過早,還是趁現在年輕,把本領學成了,長大了,再去闖天下,那時才闖得出個名堂呢!真的,我說的全是真話,不騙你們的!沒有親口吃一下梨子,還就真的難以知道梨子是啥滋味呢!”

其實,秦敏剛才說那話,並不全是真意,因為,舒抒並不知道,她想回來上學,學校已決定不收她啦!秦敏為此很不服氣,她覺得學校不應該這樣對待舒抒,因此她想陪陪舒抒,索興再出去闖蕩闖蕩算了!於是,秦敏便接住了舒抒的話頭,決意把學校的意圖告訴給舒抒:“舒抒,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話。可是,如今你雖然體會到學習十分重要了,而如果學校並不想遂了你的心意,那你又該作如何打算呢?”

舒抒一愣,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你是說,學校想要剝奪我的學習權利?”

“想不到吧?”秦敏說他們的心可是夠狠的喔!他們哪裏是在為國家培養下一代,他們所想的還不都是自己如何出成績,自己怎樣可以獲取資本再往上升遷!”

一個叫陳成英的同學十分氣憤地說:“他們領導成日價吵嚷,要我們學生為校爭光,要考好成績,說穿了,一大半是為他們自己‘升官’創造條件,想盡了花頭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