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我將被人追逐的一切的珍物擲於陰溝,

從此,我將被人眷愛的惡毒之生命付於利刃!

這正是黑夜,寂寞無人蹤跡與聲息的黑夜,我撫摸著五千年來積壓的創傷,以眼淚與星光洗濯此深重之傷痕。

黑夜重重,黑夜重重,從我疲啞的喉中,唱著微弱不成歌調的韻語,作為尋求墓地途中的戰歌。這,正是時候,將從此荒涼的草原,戰栗地立起,走向不知名的國度——

這,不是一個噩夢嗬,在慘慘的陰風裏我已佩上血痕模糊的寶劍:如一英雄,如一英雄我又——

重新在人類(曾經使我痛惡的字眼)生命之國中,

開始我的摸索,尋求,戰鬥!

因此,我將以上蒼至深至廣如海洋的慈悲,殺戮了蠢惡的敵人(為了減輕他們的罪惡),以其血肉與骨骸為建築理想殿堂的妝飾!這,不是我的慘暴,不是我的惡毒,更不是我的複仇,天知道,這是人類生命的起點——

我將因此而得救,從五千年來奴隸的地獄,從五千年來惡鬼的世界。如今,我仍以絕大之忍耐,接受不義之災害,在黑暗荒涼的途中,孤自走路。倘若有一日如一盲人會重見日光與星輝,山海與巨林,我將流出不曾有的微笑之淚,唱起第一聲喜悅之歌調,以結束此流浪的殘生——

天乎,我將有什麼悔恨,悲哀帶入墓地?

天乎,我還有什麼罪惡,汙跡遺留人寰?

在芳草淒淒的夕陽晚,顫顫漠冥的月輝中,我結束了

戰鬥,尋求,摸索的生涯,安臥於墓碑之下……

(以上選自《孤靈》)

瘂弦

瘂弦,本名王慶麟。1932年生,河南南陽人。曾主編《創世紀》、《詩學》、《幼獅文藝》等雜誌,為《聯合報》副刊主編及《聯合文學》月刊社社長。著有《瘂弦詩集》等。現旅居加拿大。

二嬤嬤壓根兒也沒見過陀思妥耶夫斯基。春天她隻叫著一句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天使們就在榆樹上歌唱。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沒有開花。

鹽務大臣的駝隊在七百裏以外的海湄走著。二嬤嬤的盲瞳裏一束藻草也沒有過。她隻叫著一句話: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天使們嬉笑著把雪搖給她。

一九一一年黨人們到了武昌。而二嬤嬤卻從吊在榆樹上的裹腳帶上,走進了野狗的呼吸中,禿鷹的翅膀裏;且很多聲音傷逝在風中,鹽呀,鹽呀,給我一把鹽呀!那年豌豆差不多完全開了白花。陀思妥耶夫斯基壓根兒也沒見過二嬤嬤。

李清聯

李清聯,又名馬遵生,昵稱陽光老男孩。1934年生於河南沁陽李家,8歲後長於孟州馬家,故籍貫亦沁亦孟,姓氏亦李亦馬。現住洛陽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詩歌學會顧問,國際炎黃文化研究會常務理事。出版詩集《我們沸騰的工廠》、《綠雲彩》、《李清聯短詩選》(中英對照)、《李清聯世紀詩選》、《陽光老男孩詩抄》等。上世紀50年代開始創作,後因車禍腦傷,擱筆較長時間,近年恢複創作,在《人民文學》、《詩刊》等發表作品,有詩入選中國作協創研部編選的年度《中國詩歌精選》。現任香港漢英雙語詩學季刊《當代詩壇》

編輯部主任。

雲夢山

一邊刀削絕壁,一邊雲夢草原。誰把這大好河山,砍成這般模樣!

我們走在邊緣之上,隻好默默地欣賞這無限風光,而再跨半步就是無底深淵!

我們在草原上拍照。在嬉笑中沉靜思考,也在潔白的蒙古包裏,邀美麗的蒙古姑娘翩翩舞蹈。我和我寫詩的朋友,都在雲夢山的大草原上,夢一般的拈花惹草了。

誰都不肯跌入深淵,我們不虛無,隻圖在大地上的實實在在。

蒙古包

初到草原,看到許多蘑菇般的蒙古包。潔白、壯碩、偉岸,像雲朵飄在草原。又看到飛奔的馬群,馳騁在遼闊的天邊。騎士們揮刀劈砍的英姿,又總讓我想起前些年在肅北出土的那尊罕見的馬踏飛燕。朋友說,剽悍無比的蒙古騎士,世代就生活在草原,從蒙古包走出的漢子,個個像成吉思汗。

沉積物

這些沉積物,在一次海嘯之後,沉積到深深的海底。和原有的沉積物混雜成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混合體。

在一個無法躲避和無法叫停的時辰裏,清醒者或混沌者一同被狂卷著死亡並沉沒。無法抗拒的毀滅啊!誰來仲裁?

那幾十萬無辜者無法打撈。他們的靈魂將會大鬧龍宮。複仇的記憶不滅,海將永無寧日。

總有一天,海底將重新升出陸地。這些沉積的物體將是新的喜馬拉雅。地球上將崛起一座座新的珠穆朗瑪峰。

李金安

李金安,1934年生,河南封丘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著有散文詩集《旅人蕉》及小小說集《神秘的旅遊者》,發表美學論文多篇。現居住鄭州市。

散文詩觀:散文詩的魅力,來自它易讀的耐品,熟悉的陌生,親切的神秘,視野的開闊。

蛋白石的光能在轉動的不同角度放射出不同色彩,好像太陽周圍閃爍的日冕。散文詩應具有這種品格。

人性的裂變

兒時,你打出的水漂,能在水麵上騰躍八九次,我也能;你能用高粱篾編個精致的蟈蟈籠,我也能;你能根據板栗樹不同的角度,畫出不同的水彩畫,我也能……

今天,你能有品嚐古代宮廷菜紅棉蝦團的機遇,我不能;你說個並不可笑的笑話,能引來一片笑聲,我不能;你能用並不是你采擷來的赫爾岑的妙語,提高你的身價,我不能;你把美人蕉錯說成棕櫚樹,能避免別人的訕笑聲,我不能……

而我呢?

在世間為你展現的笑臉、頌詩,我能識別哪些是虛偽的,哪些是嘲諷的,你不能;我能把纖夫背上的傷痕凝為詩魂,你不能;我真摯的心聲化作綠色的韻律,能獲得從不相識的,也許永不會見麵的山姑寄來的賀年片,你不能;我的生命能在羅丹的鑿石聲中、海邊漁民的螺號聲中搏動,而不是維係在一根孤單的、終會枯朽的樹枝上,你不能……

讚斯卡穀地的發現

有人給我戴上一副狐狸麵具,於是,我遭到冷漠目光的鄙視;有人把我化裝成聖誕老人,於是,那白種人、黑種人……都向我獻出愛的詩篇。其實,不論把我打扮成什麼,我的心靈追尋的都是飛濤中蝴蝶帆的瀟灑……

此刻,海灘上的白種人、黑種人、黃種人……仿佛都是化妝的。於是,我想起了不知現在是否完全消逝的論調:“隻有白種人才是優等民族。”

陽傘下,報紙上一則新聞拓開一片新境:今天人類學家在喜馬拉雅山南麓與世隔絕的讚斯卡穀地,發現了純粹的白種人的土著民族——米納羅人……現在仍是用燧石取火,采集野杏、野豌豆為食……

此刻,我無意再宣揚,那阿旃陀石窟壁畫上,一朵搖曳的荷花,黃種人構思得多麼巧妙?我隻是詢問海灘上那位黃皮膚的人類學家:

“是人的形狀和膚色,容易形成荒唐的錯覺呢?或是人的視覺存在著謎一樣的痼疾呢?”

人類學家卻微笑著轉移了內涵:

“街上走動的冠上鑲著鑽石、穿著魚皮服裝的人,也有可能會蛻變為類似米納羅人,你信不信?”

靈魂之色

戴著假麵具的舞者,隨著蝗蟲般的圖騰,在淡淡水乳裏隱去了——那不過是絲織折扇上,一片多餘的枯葉。

那我們的審美觀念呢?

流星雨的火色,疊織著古陶片的魚紋,和船桅上飄忽的鴿羽,竟化作一片漫溢的霞輝。於是,你竟拋棄了質樸的柳笛,攀到霞輝裏,亮出雄獅般的造型。……

我常常在結霜的清風曉月裏,悄悄解開船的纜繩,駛向靜寂的藍海。偶爾在岸上邂逅,你卻忘記了,我曾在五月的陽光裏,伴你上山,采摘野櫻桃……卻昂首吐著橘核,並向我的船上拋塊橘子皮……

我笑了:“你知道橘子的祖先是誰嗎?古生代,從水中第一批登上荒蕪陸地的,是什麼植物?而我的船知道。無限時空,真正體現藝術造型的是:船!”

“不信?將來給金星送去第一批荔枝叢的,仍然是:船!”

信鴿

也許,前方正升騰著黃風,傾斜著陰雨,疾飛的信鴿,落在江畔聳天的大佛頭上。

信鴿的頭顱,含有導航的磁鐵,大佛的頭顱,是凝固的岩石。而遊人,仰視著大佛,沒注意大佛頭上的信鴿。

信鴿,從貓頭鷹火黃色的目光裏飛來,從山澗激流的嘯聲裏飛來,從勘探隊員心魂花蕊裏飛來,傳遞一個會使山河歡笑而暫時隱藏的信息:鋁礦,被我們發現了。

大佛的使命呢?勾引一下遊人錯落的思索:大佛,蘊涵一種什麼希冀?但他不會為生活育一尾魚苗。這是雕刻者凝結的精神吧?其實,它怎能比得上航海羅盤,開拓世紀曙光的永恒的銳利?在今日,客觀上,它以不諧和的巍峨,威懾著遊人的心魂。

信鴿起飛了,遊人不屑一顧,仍在仰視著大佛。當鋁礦化作展翅的大鵬,載著今日遊人掠過江畔,也許,遊人的心魂,又一次畏懼地浮出大佛的巍峨!

心的探詢

“咱們去采擷蝴蝶標本吧?”

“對,向世界展一下故鄉的流動色彩吧。”

蓊蓊鬱鬱的山林,蕩起一串串蝶話:

“一群斑蝶,竟從墨西哥飛到加拿大……”

“大理的蝴蝶,真像在一起聚會,它們是在一起構思春景嗎?”

可更多的時候,他朦朦朧朧,仿佛心裏封閉著一縷幽情。

可更多的時候,她凝思、冷峻,好像心裏有隻飛不出的真情的鳳蝶。

他終於向她表述了綿綿情意:他掀開的標本冊裏末頁:一對彩蝶比翼齊飛……

她終於在心裏展露一個含蓄的注釋:“由於色素粒的化學性質變化,粉蝶的顏色也就消退了……”

大禹

你頭戴草笠,展現於蒼翠的叢山。

你距我們很遙遠了,你看,暴戾的洪水化作五線譜抒情的河流上的虹橋,早已漫溢著盧溝曉月、灞橋贈柳的詩情畫意;河岸已雄峙著長城的脊骨、原子反應堆的倩影……為什麼恢弘天地,仍呼喚著你的雕像?

原來華夏幻想的鳳凰,儲存著一首壯麗的歌:當泛濫的洪水撲滅了融有陶鼓、石磬、五弦琴樂聲的篝火;淹沒了繪有網紋、籬笆紋、垂幛形紋的仰韶彩陶,你,告別了故鄉含淚的杏枝,穿一身布衣,在曆史的風雨裏,疏通洪水。“龍門……大禹所鑿”(《水經注》),你是用膽汁化作雷霆劈開一座大山嗎?當水流穿山而過,退水的沃土展現一片金黃的油菜花,你才偶爾憶起故鄉那含淚的杏枝……惜別十三載了嗬!

誰能說,今日那隻探索宇宙的青鳥,所攜古琴曲《流水》的音韻,沒有你心律的搏動?

誰能說,今日那結一簇哲理的板栗樹與銜幾縷落霞的丹頂鶴,疊織的東方版圖,沒有你熱血的浸潤?

其實,普羅米修斯的盜火壯舉,哪有你的構思與實踐,更為真切動情?

原來,遙遠,並不能淡漠人間的摯愛。是的,曆史的時空,存在著永恒的魅力!

黃帝雕像

天光沐浴著你偉偉身軀,宛如剛剛誕生在花的清香裏。瞻仰你,懷念你,歌頌你。是你呀,賦予一個民族智慧之弓,射落愚昧的藩籬。於是,那曠古第一隻舟之槳劃開碧波,荒原綻開圖騰、文字,蕩漾春蠶吐絲的韻律。你的權杖是賢德、愛民,你的胸懷是譜民族文明新曲。你締造的人間錦繡,何止是擴展到一個民族的地域?今日,你兩眼炯炯,是在視察黎民百姓的家園是不是都盛開著一樹桃花?或是在巡視今日的權杖,與五千年前的權杖有沒有區分?

注釋

敘拉古硬幣上繪有海豚的倩影,還有的硬幣遊弋著發源於百慕大群島的珊瑚魚,這肯定是某種意義的注釋。

此刻,咱們正在攀山。攀山,是為了到達雲海縹緲的氛圍裏,期待七彩光環——佛光出現,背向太陽,映出自己的影子,這也是美的注釋?在泥石流的呼嘯聲裏,一個山野人,捕到了獐子,割下了麝香。另一攀山者,在煙霧迷蒙的早晨,獲得了長有橙黃色花朵的地方藏有銅礦的啟示。這都是不同的注釋嗎?

你說,是誰把臉伸進繪有七品芝麻官服裝的畫板留有臉型的空處拍照,或穿開襠褲的人,為拍一個電視鏡頭不惜毀壞千年古樹,該是何種注釋呢?

於是,你我停步了,你轉而謳歌含鐵的石英岩形成的象征著浩然正氣的陡峻脊峰。我砌好了一塊鬆動的石板台階。

你我都想留下一個能避免灰色的注釋。

河·蝶帆

一條河,我想劃船渡過去,然後走進你沒有柵欄的園圃,我知道,在你墨跡與笑語涉獵的領域,我會感受到舞者一邊用長葫蘆管吸吮龍蛇酒的豪爽,一邊烘托彩雲追月的詩意。也能感知到枝條蔓生的紫樹莓綻開時美妙的瞬間……

當我準備起航時,誰家竹竿碰落了我種植的翅狀山茶花。我猶豫了,這是不是渡河時不吉祥的征兆?

當我又一次準備起航時,誰在我的船頭塗上畫皮篆字,這是不是預示河水即將泛濫的象征?

於是,我一邊翻閱書卷,一邊靜靜凝思:複活節島上的道具——“船槳”上雕刻的人臉,為什麼省略了眼睛?一個舞者帽上繡有木質羚羊意味著什麼?

深夜中,你的一幀詩箋豁然閃亮:

“隻要自己心魂裏沒有怪誕的‘工具’,別人是不會給你製造精神枷鎖的。”

清晨,我放飛了我的太陽鳥,那是傳給你的信息:

堅冰已打開,蝶帆已起航。

潘萬提

潘萬提,1946年生,河南羅山人。曾任《名人傳記》雜誌編輯部主任,河南文藝出版社、文心出版社副總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理事。著有童話集《天上掉下的手帕》、《牧童與神牛》,抒情詩集《故鄉戀情》、《多情的土地》、《愛的流行色》,散文詩集《金盾與少女》、《少女與情人》、《少女的月亮》、《溫柔的陽光》、《咖啡廳情詩》等。作品多次獲獎。

夜風帶走些什麼

海關鍾樓上的時鍾,敲落了夜的幕帷,傾瀉出濃濃的暮色。

白天的喧鬧遠去了……

我獨坐草坪,審視生命的時日。

夜風輕輕地走過這裏,牽動衣袖,呢喃一串綿綿細語——

一種思考的沉澱,驀然在夜間閃爍,被夜風裝訂成冊……

我不再朗讀。

生命,仍然是一部沒有續完的書!

黃昏雨

撐起一把傘,便撐起一片晴天。

黃昏的小雨,淅淅瀝瀝地灑落,像一席喋喋不休的呼喚。

回想起身後的那一段悠長,本來就很崎嶇的回憶,竟被傘麵上跳動的雨滴,敲打成無數個紛紜碎片……

索性收起雨傘,讓雨的清涼,將泥濘的思維衝淋個遍!

——重新留下空白,讓給明天。

明天,生命的田園,又將是耕耘的朗朗蔚藍……

昨天與今天

昨天,帶著失誤的沉重,走得很晚很晚,步履蹣跚。

我想盡快告別,它卻不斷地回望,一直望得我的心在汩汩流淚……

而今天,卻來得特早!

以至思索的庫房,大門尚未開啟,它便擠了進來。

倉促中,我隻好與今天握手。

一陣不安的躁動,於是我多了幾種審視。

這時,我耳畔響起了昨天的叮囑……

野羊穀

野羊穀卻再也沒有野羊的蹤跡!

一種強烈的轟鳴,連森林也在步步退讓……

然而,心中的那道野羊穀,卻依然存留著天然的純靜。

野羊的奔突,帶一路呼嘯的清涼。

隻要沒有槍聲——

畫麵便不會失色……

解脫行囊

我終於解脫了一種行囊!

——為了追趕季節。

這種行囊,背負得太久太沉,跋涉過漫漫的坎坷旅途,怎麼沒想到舍棄呢?

我想,後來者,一定會打開它的。

它會使人驚愕——其實,裏麵並沒有裝填什麼,隻不過是一位普通行旅者的一段命運的謠曲……

有人會說:這不適於演唱!

有一條路

有一條路——

總在心中鋪展著,盡管時隱時現,有時平坦如鏡,有時宛若帶子般飄忽雲霧之中,卻總牽引著意誌的追求!

信念的車輪,日夜旋轉著。

橫亙的群山,過於峻峭,為了路的通達,毅力因鑿通隧道而變得驚人……

歲月,被風雨刷洗得錚亮;

走過來的路途,變得引人注目!

夕陽坐視

夕陽坐視山口,

等待一個匆忙的行旅者。

將瘦長的身影,剪裁於山外;而將疲憊的身軀,迎迓於群山之中。

七彩的晚霞,幻化為一種璀璨的光環,試圖頒發一種殊榮。

沉重的腳步,變得越發沉重。

大山的深處,仍有叩問的回響……

迭起的峰巒

坎坎坷坷的人生,

如迭起的層層峰巒——

每一座山峰,便是一則曆經滄桑的往事。

但,這許多的情節,並不適宜於講述。

人生風雨攪拌出的泥濘,不用於塗抹,而是一種特殊的雕塑的材料。

起起伏伏的峰巔,留下利齒般的空隙。

——令後來者,眺悟命運的真諦……

無月之夜

無月之夜,北鬥星也拉嚴了幕帷。

兼程者行進在盤山小徑上;摸索,才是趕路的指南。

這時,想起了雪,真不如蓋一地皚皚銀白;

這時,想起了夏,真不如捉幾隻螢火蟲,裝入瓶中,權做無電手燈……

可眼下什麼都不是,隻留下夜的迷惘。

懸崖和深淵——一邊站一位嚴師。

仿佛在對生之旅,進行一種訓導……

隔山之音

山是很厚重的!

隔著山,什麼也看不見,隻有一種聲音,我能用心感應到——

山那邊,同樣有人在趕路。

為什麼不能傾心交談,一道攜手而行?

待到拂曉,我一定會躍上山梁,向著山那邊疾呼。

借著晨風,傳導我的一聲悠長問候……

希望之舟

年輕的時光,連同這燃旺得錚錚作響的精力——

構建起一隻奮搏的希望之舟,揚帆於時代的大河!

隻知道前麵有大海的蔚藍;

隻知道前麵有海洋的深邃。

起航,往往始於輕鬆。

當陽光和風雨都不甘示弱,白天和黑夜都交替上演的時候,航程才變得嚴峻和漫長……

也許這時才發現,希望被塑造得過於筆直了;河床也被積澱和淤塞得起伏不平!

在浪濤與旋流之中,那蒼茫處的一葉小舟——

有時消失;

有時躍出……

思想鳥

很早的時候,就曾讀過印度大詩人的《飛鳥集》。

當時也曾笑過,泰戈爾那個老頭,竟然放飛出那麼多的潔白鳥,翱翔於廣闊的天宇!

我的鳥兒,放飛得太晚……

當人生之舟,曾一度泊於死角灣的時候,河風也撕扯下了被時間漂白的帆篷。

孤寂的桅杆上,才落下一隻深色的思想鳥!

我說不清是什麼時候放出的,看得見它的羽翅上,仍帶有星星點點的殘雪……

這時,我才懂得失眠。

天亮了,拋錨的船,該重新起航了!

人工湖

風和日麗的中午,慷慨的陽光,將水麵渲染得金燦而炫目!

希望之舟,翹起舟頭,陶醉於這片壯闊和浩瀚。

——誤認為這便是心目中的大海……

而那座高聳的攔河大壩,卻默默給予了提示:

這裏,是一泓人工之湖!

激動,是天真的;雀躍,也有些匆忙。

既然閘門已經開啟,仍需具有魄力和勇氣的縱越!

投身理想之海。

——信誓,從沒有凋謝……

遙遠的誘惑

跨越那段狹窄的河道;

告別那遲遲才洞開的閘口。

人生的飛舟,已耗費掉幾多理應發光的年華。

但,命運仍沒有熟路可走。

隻有渾黃的河,一段無人豎立起航標燈的水域,讓希望之舟去闖蕩和漂流!

顧盼和反思,都沒有時間。

船頭撞擊的,和船尾濺起的,這段暫時理不清的探索日記,該留給後代去品評了。

目光仍投向前方;

眉尖仍跳動著焦急的眺望——

海,喧響著一個遙遠的誘惑!

鼓動的雙帆

沒有旗語的顯示,隻有那一縷溫情的暖意。

愛,沒去選擇平靜的流向,而是朝著排浪攏來——

於是,迢遙之途,顛簸著鼓動的雙帆。

沒有安逸。沒有流連。沒有懊喪。

——將全部愛戀的含義,書寫在不倦追求的旗幟上!

因此,這高挑的雙帆,曆經驚濤駭浪的洗禮,永不沉沒……

搏擊與愛戀,走一條人生的坎坷之路;愛,因不企求平坦,而顯露高潔。

——這體驗維艱的雙帆;

——這抖動的意誌之旗啊……

夜航

不通過黑夜的道路,理想的船隻,便不能到達黎明。

夜晚與白晝,各占去人生的一半時光。

短暫的人生,不能省略夜航!

日夜的兼程,使酸澀的眺望,與神秘而又壯麗的海,縮短了間隔。

遠遠地,海霧扯起一道迷蒙的垂幕,燦爛的霞光,透出濃密的經緯……

——啊,紅日終於醒來!

拚搏的人生,也迎來了一次輝煌的日出!

原來,屬於每個人的,也該有一輪碩大的太陽;

但,機會,不屬於岸邊的圍觀者!

蘆笛

當時,你背過麵龐,無聲地走了。

——去尋找那一片被溫情濡漬過的紅土地嗎?那裏有被杏花雨豐饒了的江南。

我凝望著你的影子。

隨手在河畔摘下一支蘆笛,緩緩地——

吹奏一曲木然的歌兒……

春天去了;

冬天也走了。

我又選擇了秋天,緩緩地,又執起這支蘆笛。

而蘆笛卻喑啞了!

影子也被劫持嗎?我仍舊凝望……

愛的鎖鏈

你沒有承擔愛的責任!

就這麼變成一隻白羽雀,銜一枝自由自在,飛往沒有定向的廣闊。

但,往昔編織的無瑕的愛戀,卻留給我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愛的鎖鏈!

——上麵長滿了黑色的憂鬱和綠色的苦痛。

當然,煩惱的火焰也能冶煉它;

理智,卻製止了這種平庸的方案。

留下做一種特別的文物吧,

讓所有愛的信守者——

確悟。

渴望

渴望的手臂,舉起來許久了,

想擁抱那一輪情愛的太陽。

冬日的太陽,陌生而又遙遠,可望而不可即,仍在遠天閃爍溫存的光芒。

舉起的手臂,沒有放下;

時間長了,便成了兩棵蒼勁的樹!

隻要心不衰老,十指的枝丫便不會枯槁,微顫,也是一種綿延的渴望。

那一隻太陽鳥,

還會來築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