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軟性的曆史,也不是稀釋的水說流就流走了。我讀懂屈原生命的韌性,那是他終生不悔的流水線,一股勁兒聯動著浪花,讓那花潮湧動。動感的汨羅江,江上度生的瘦老頭,加寬加肥了前來獻花的人流……

清明的筆錄

1.這是漲起惆悵的日子,黑夜是那流水波動的情愫。一棵樹挺立眼前,蒼老的枝葉懸掛一樹。我竟像是環繞太密的淨水,洗不活潑那蒙受灰垢的一張張落葉。那磁盤一樣的落葉,唯有歌唱的脈紋,在原地陰鬱地長長短短。

2.孫子是我,我是爺爺屋裏年輕的日子。他那簡單得隻掛犁耙和草扇的老屋,彌得滿我那一心稚嫩的想法;他那厚道得說不爛的故事,被那長年累月不被更換的火芯映得蒼黃,燈光是咬不碎草繩的苦苦甜甜。

我是渴求聽見樂陶陶、美滋滋仙曲的少年,到今天直接用那永不消逝的歌謠抹去沉澱記憶溝坎的陳灰舊土,重新看你老掉牙的微笑,爺爺!

3.永遠不會老死的舊時相貌,在我特設的祭壇反正隻看我的祭詩。誰能讀懂昏厚的影子永不被截,使那尾大不掉的影子撇進陽光長曬不衰不枯?爺爺卻是收交了自己的影子,用它加寬了隔離人間地府的老牆,用他全部的心血砌出成長孫子的最新最美的甜蜜花園。我要吃透生活的糖豆隻在今天嚼得響亮動人,人們隻能抒情地讚美這時光美化我,爺爺!

4.我冥思在造作意境的日子。我想畫出一圈血淋淋的圓,讓我爺爺陷進畫的中心不能自拔。讓我在燦爛得相似孫子的童年,品味幸福的繪畫得心應手,然後教我懂得夢裏潛伏危險,不要遊戲得找不到家,不要把柳枝當槍放射地胡亂傷害人。隻像爺爺一樣永不砍伐別人形象,也不做個變形人。畫筆的力量神力無窮,不會歪斜你呀,爺爺!

5.爺爺不會從心裏突然滅寂的往事,我會從心底浮出彩色的畫卷,把清晰的故事講進我那人生的路途,使我永不忘記童年領我走路的爺爺,他所教授的學業多麼引人入勝,使人能夠把握路線就不迷失方向。

爺爺,今天我不懷疑的教法從那靠牆的拐杖上明顯出來,那支撐孫子一級級升成星星的龍頭,多麼趾高氣揚地雄風不減。它不僅真實地做著屋裏活物,還將遊離出屋地再顯輝煌,爺爺!

6.爺爺,現在正是晨光迷人的時刻,你就像神一樣進入黎明吧。這棵高大健壯的老樹會不會像你,我知道它不動聲色,可我是從那太陽正紅的地方出現的孩子,你隻要醒眼看我,我會用心洗淨這棵樹上的每一片葉子,催生葉子碧綠孫子用心哦,爺爺!

七彩虹·七色花(三章)

我和孩子

為什麼做父母的掏千金出萬元瀏覽祖國大好河山,然後為孩子買下七色顏料黑色畫板,要孩子別無旁心地畫出天不搓黑泥巴的七彩虹,開放聲聲慢半拍兒的地上七色花?

天地中間生著活著為著兒女的父母大人喲,兒女的父母沉醉花兒朵朵的海洋,那是怎樣出現暢喝一杯喜色飲料的無比歡快的一場華宴?七彩亂動,波動心潮的七彩呀七彩,寬容一切前所未有的假惡醜土地,收容一切得天獨厚的真善美彩虹,總算熱鬧進了沒被削剪腳指甲的洗腳房,沒被抹殺一遍頭顱的埋人坑。從頭到腳感覺虹紅,從心到胃感受不傷心肝的花豔,不再站在天地之間,拍著胸脯喊天喊地。一杯酒喝透的一生,直對彩虹、花色感出莫大興趣。做父親的要他孩子看著的一貫臉色,從他擔當父親的那天起,臉色也就不是顏料塗來抹去著隨風動魂或跟雨落魄。他那嚴肅得認真、刻板得規矩的正色,從過去光亮鮮淨的臉直至滿麵縱橫皺紋的今天。父親就以父親出生就是一臉紅光引為自豪,紅光滿堂地照得家族興旺。

外來的畫筆改變不掉本真顏色,哪怕苦在父親的臉,喜在父親的臉,苦中作樂的父親親親熱熱地喊出兒女的正名乳名哪怕邪名,父親的聲帶洪亮得天上出虹,父親的意思表白得地上開花,父親的兒女應該知道七彩虹、七色花的根源,也就怯怯地朝向父親耍來戲去,做出兒女盛大的熱情。那是一張老臉親出熱情的嫩臉,那臉蛋蛋點起的不僅是些威嚴的火焰,連眉毛胡子都會一把抓喲,抓得明明白白地暢順。

母親的臉交給兒女正眼看待,看母親被泥塑被彩繪被修補的雙眼皮,兒女從內心知道母親為了父親不辭一生勞苦,人生的旅途勞累得出一大堆事兒冷冰冰砸給軟弱的群體。母親親切地說:畫出的相貌,是孩子從那不折不扣的觀察一點不留的大加讚揚。表達得火火熱熱的血液,從兒女渾身上下飛來揚去。

多麼自豪的母親言語,那是血汁或淚水的再度播放,任何一個外人拿出話筒都會斷電、失聲。一雙不聲不響的女兒向往的去處,隻能體現當心的母親心上。

天上的色彩繪畫出來十足神氣、萬分可信的天國,地獄安排的宴席,早被另外一些人搶先占領。另一些賓客一掃而光的席麵,無非剩下天來照顧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說到底就是天底下的兒女共有的顏色。父親母親以及兒女天真活潑、老有所養、看天說話的天空,兒女眼神接受七色、放射七色。看美的天空,七色花千千萬萬朵朵在那大地盛開,猜測不出是那千萬時段彩虹芬芳一朵又一朵熾熱亮點。

天上的七彩虹在那天上掛得多麼像是兒女居室的一幅天地圖,地上的七色花栽種又移植而來心田,精彩得多麼像是兒童時代畫出的七彩世界。一雙天造地設的兒女,立於大地之間的父母手足下,不會悲傷痛飲七彩虹之前的雨,也不記恨七色花以前披露的晶晶水珠。雨露明明確確兒女心事不歪不斜,兒女直流飛進的思想,灌輸父親母親栽活養就天上七彩虹、地上七色花。

無論天上地上的七彩虹,遠道朋友近來親人看得出神入化的風景,絕頂不是父親母親心上推辭得了的七彩虹、七色花。兒女用心擁有的天空造就的七彩虹,大地生養過好的七色花,兒女和他們的父母,是一個出現彩光四溢的、打動八方人心的組合樣品!

我們和孩子

七色花千朵萬朵地千千萬萬朵地芬芳,花們的香氣在大地誘成一個博得人心的冰點,彌漫一個燒心的熱點。熱點,在中國多麼流行一個時代,朝向天空爆發一個出奇製勝的冰點,冷熱交彙喲,冰火浴人喲。這就冰凍一批壞人或好人,要他們血色正紅或眼屎過白的兩眼,瞧一瞧紅白事件明擺在那賣出顏料的櫃台:繪出或繪不出七色虹,畫出或畫不出七色花的人,到底是壞人還是好人。

賣著天下第一顏料的櫃台,被一批又一批購買顏料的人抹擦,他們的衣袖像是抹擦櫃台的布兒一樣寬又厚著顏色出彩的櫃台。臨到袖子髒了,出錯一樣三色四料,這才察覺賣貨老板的行為不夠檢點,不夠出色出彩在他們盼望太久的顏料。

老板的七色顏料隻是七支簡陋的要不醜怪的要不凶險的巨大盒子裝著,貌似大無邊,其實小無窮。他擺弄七根粗糙的塑料管子擠壓出來顏料種種。幹硬、苦澀得像早已過期的牙膏,擦齒、刷牙,要人齒不露白、亮不出彩。要人一派灰暗,正如營業大廳擺正的櫃台,多少衣袖磨滅了灰土、髒點,卻是又添多少香袖接著抹來擦去。抹擦的櫃台,光滑明亮的時代不會到來。

色彩的天空再度升高,在他們心上不夠遙遠。星星,是抹擦櫃台的一群人搶先看亮,大地永遠不願又歪又斜遍地生長的香花,永遠要人執手鮮兒又豔的花朵,揚了又揚某些人一輩子的美德。是的,要從經營七彩虹、七色花的老板手上奪取七彩的花和虹,他們隻能以那統領天空以及大地的太陽,要暖、要熱、要火,要太陽數一數二數出無數天的七彩顏色、無限寬綽的七朵美容。

天上的太陽,照顧地上的花朵,人是朝向花朵綻笑,笑得太陽真心實意地樂嗬嗬著。

那天和地的光彩,要他們一日不可錯失良辰美景,一周的日子一天一個顯形的絕色花調。扳著指頭算一算七天、七色、七彩、七種心情,一個人過活世道的禮拜真成七天喲,七天內的一大群人算不錯七彩虹、七色花喲,他們移動的隻能是他們心意向往的七彩世界:童畫出世的七彩虹、七色花。

孩子和我們

七彩虹癡癡情情地往那天上一懸掛,就是我們認可的七種顏料沒花冤枉錢兒。七色花從這大地上展出容貌,我們跟著出色了,花兒豔麗多少美好人呀人不得出醜的眼光。遠看一眼,上進的光,我們從古到今的花期,直至百花齊放的世界,唯一企求的隻是地上的人喲人不能混亂當家人的視覺,看錯、看差、看無、看飛野生的草,隻願奪人眼目地看著、記著、牽著、念著遍地生色的花朵。

為什麼我們作為孩子總要七色的顏料豐富多彩,往我們自家畫板塗出從天降下的七彩虹,從地生長的七色花?

我們聽來聽去聽不到自己做父親能夠擔當的謙虛聲音,母親在那聲音深處鳥雀一般歡跳,我們的臉色不該是那顏料統治下的麵孔。我們的話兒鼓足勁頭,永不拐著彎兒發生彎調,我們一心一意倡導的就是天上的彩虹畫在畫板上,地上的七色花長生不老在那大地、叢林。

孩子母親的臉想改也改不掉原貌,孩子是她的血素、蛋白,我以我的畫筆寫就她的人生,會從在手的畫筆手下留情,要孩子知道彩色是他母親一生不會失落的光榮。天上七彩虹、地上七色花,我們孩子從我手上描繪父母精彩的一生。

天上的七彩虹隻要從我們手上畫得出色,人生的畫麵就會被那太陽、月亮放射得多姿多彩。地上的七色花隻要在我們心上永開不衰,想我兒女的父母隻要我們流光溢彩,我們就會從這天地之間,拍擊厚厚實實的巴掌,像是七彩虹、七色花一樣動情喝彩!

謝春燕

謝春燕,女,筆名燕子,宴子。1964年1月生,河南商城人。已出版詩集《溫泉賦》,散文集《我的灌河》等。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旅遊2009年度十大風雲人物。

散文詩觀:文苑裏的純情少女。散文詩是一個年輕的文體,像一位豆蔻年華的青春少女;散文詩隨心隨意,不拘一格,像一位率性而為的天真少女;散文詩簡潔單純,像一位不諳世事的純潔少女;散文詩抒情達意,像一位時尚浪漫的多情少女。

遙遠的朋友

有一種朋友,往往相距遙遠。

這種距離,有時是一種客觀的時空界定;有時則是一種主觀的現實規避。在精神世界,它既是一種融合,又是一種獨立。

我喜歡純粹。因此真正意義上的朋友,不帶任何功利色彩,也不為世俗的瑣碎煩惱所累。朋友之間的話題永遠超越現實生活,相互之間為對方奉獻著錦思繡筆或錦詞妙句,並從中汲取用之不竭的智慧源泉。

這樣的朋友,有時是你心靈的主宰,有時則是你的整個精神世界。

能夠成為這樣的朋友,不在乎相處時間的長短,有時甚至相識於偶然的機緣。

當你在塵俗中作無可奈何的掙紮,不經意間,就有兩束目光在瞬間準確地讀懂你,透視你的一切,理解你的一切。當欣賞與讚許隨之到來,此時你感到這目光成了光芒四射的燈塔,刹那間便照亮整個精神世界,撼動整個心靈。

那些,有時可以用簡短的語言溝通,有時則不需要語言,隻需要從對方的行為方式、氣質和目光,就可以感知。

這種感知,往往聯係著過去和未來,交織著現實與夢幻。

這種感知,既是一種精神的交流,又是一種心靈的默契。

人們會感慨那樣的一種默契,一種美妙的感覺令人如癡如醉。

這種時刻,是那樣可遇而不可求,有時像海市蜃樓般可望而不可即。

這樣的朋友,往往與你擦肩而過,抑或是咫尺天涯。

這樣的朋友,往往是世俗中人難以理解的;這種境界,往往是世俗中人無法企及的。

意外的發現

人們總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而那些無意間闖入的信息,一旦存入大腦,卻令人久久難忘。

一次雨天之後,完成一個突擊任務返回途中,我意外發現,灌河岸邊的景致美極了。堤壩之外的河灘,有野生樹木間或生長。其中獨木總是長得較高,它們的根部有一些蓬鬆細小的枯樹條附著,因而平添幾分神秘。那些較矮小的樹叢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別有一番韻味。在深秋,在黃昏,在淺黃色的沙灘上,黑色的孤獨的高樹與親密的成團的矮樹叢形成高低相襯、錯落有致的圖案,形成風格的對照、意蘊的反差。雨水把這些構成風景的樹木洗浴得非常幹淨,清晰得令人驚奇。有些像攝影家拍攝的黑白照片,帶有主觀和誇張的成分……那一幅畫麵,雖然僅僅在車窗之外匆匆掠過,卻產生了極其美妙的視覺效果和精神享受,使我久久難以忘懷。

那瞬間的美妙感覺,不僅在記憶中占據了最顯著的席位,而且它會經常隨意離席在腦海的各個區域快樂地遊蕩,在眼前出現美妙幻覺。這種幻覺所帶來的愉悅,漸漸變為一種更大的欲望:真實的重溫。

當這個欲望變成心中難以釋懷的結,就必須找一個適當的理由,找一個閑暇的時間,找一個悠閑的心境,再去慢慢領略,細細品味一次,重溫那個瞬間產生的美妙享受。

機會終於來了,幾位朋友到來,我帶他們前往遊覽。此行我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心願:尋找上次的感覺。

結果卻令人失望,這一次我看到他們並沒如我想象的那樣,露出賞心悅目的表情。此時連我也覺得這兒原來很平常。

這使我想起法國作家普魯斯特在《追憶逝水年華》中的一段描寫。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五歲的小男主人公把一塊蛋糕放入牛奶杯中浸泡,然後用湯匙送進口中。當時感覺極其美妙。但在以後的無數次意欲重溫的嚐試中,再也無法找到那種感覺。

也許奇妙的感覺來自心情加靈感。因為靈感到來時他正好心情愉悅。

好的心情可以營造,但靈感不可強求。有激情才會產生靈感。靈感的突至產生意外的發現。隻有意外的發現才是最美的。也許是工作帶來的激情和靈感,催生了這種發現。

秋思

失意的情懷最易與秋天吻合。踏著被秋風卷起的枯葉,一任苦雨吹打,一路細細咀嚼人世滄桑……而你也許還沒意識到,滄桑者並未真正品嚐過滄桑的滋味。

遠離童年,你的眼睛還時時為了遙遠的玫瑰夢而發亮。你用世俗的大道理掩飾住那個小小的心願,不在乎別人誤以為你要拋棄現有的一切。你隻為一幅詩意的畫麵而遠足。

終於當你擁有了大海和椰子樹的時候,行色匆匆的人們絲毫都不去理會它們是多麼美。於是你孤零零的陶醉感便成了一種設計,你不敢麵對大海故作深沉。此時你唯一的感受便是失落。

於是你忘卻了收獲的喜悅,不去享受天高地遠而沉醉於深秋的蕭瑟,讓你的心去痛苦,又讓你的心在痛苦中尋求歡樂。

也許,激情必然回歸冷靜,最豐富的又最虛無,走近夢想便會收獲幻滅。

追夢(三章)

一、鳳凰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美麗的鳳凰,在悠悠地飄飛。

三隻展翅的鳳凰,高高在上,親切嫵媚。

紫粉粉的絨絨毛,飄逸逸的長長尾。

驀然,一支鳳尾慢慢地飄落,柔若波浪,美如芭蕾。

我抬頭仰望。心,在觸摸她的吉祥,意,在感受她的唯美。

鳳尾向我飄來,有如天使送來的美好禮物。小心翼翼地抱擁著它,我流出了感激的喜淚。

鳳凰漸漸遠去。鳳凰翩然歸來。夢中的鳳凰,在我幸福的樂園,我快樂的心扉。

二、飛花

窄窄的田埂,綠油油的秧苗,清清的小溪。

我漫步前行,T型台的步履,有音樂響起。

在前方,在周圍,有絨花飛來,俊美飄逸,嫵媚旖旎。

還是粉粉的溫柔,還是紫紫的貴氣。

有如中了頭彩,不由得滿心的歡喜。

我向著飛花,應接不暇。伸出幸福的雙手,張開快樂的雙臂。

三、戀情

一弘清清的水,一朵粉粉的荷,一塊黛色的山石。

一張白淨的臉龐,一副斯文的儀態。

我和他,靜靜地相對而坐。

沒有熱烈的眼神,沒有激情的心跳,沒有交流的話語。

而空氣中,溫潤著無限的情意,心中感覺到無限的溫柔。

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卻是我夢中曾經有過的戀情。

秋日隨想

秋,是一個凝重的字眼,也是成熟的象征。

童年對秋的認識是金燦燦的穀穗,水靈靈的蘿卜。是農民伯伯喜滋滋的忙碌與摻和著汗水的收獲。

少年時代,秋是一種冒險的幻想。曾嚐試過獨自一人在深秋的山中,傾聽駭人的鬆濤。感覺這大自然雄渾而恐怖的交響曲。

多夢時節,秋是一片美麗的白雲,一片有著雁陣遠歸的藍天。秋是無邊無際的美麗遐想。曾經陶醉於藍天下的清明高遠,優美地擺動雙臂去追尋遙遠的夢幻。踏著歲月的節拍去追求所有的幸福。終於,該得到的一一實現。且把日子珍藏起來,裝訂成冊,豐收的秋天是一本厚厚的書。

於是不再獨自踏著被秋風拋棄的枯葉,咀嚼孤寂與蒼涼的感覺。當你曆經八千裏塵寰,十萬裏心路,你會發現秋是這麼寧靜,有如小船泊在金色陽光下的港岸。當你把許多的夢想拋向遠方之後,你依然在意中秋之月是否很亮,很圓。

成熟年代的秋天,是一方寧靜幽深的碧水,是一幅有著紅色霜楓的風景照片。

歲月

歲月像一條河,一分分,一秒秒,在不停地流淌。因為永不停歇而被忽視。可在某個時刻的驀然回首中,卻發現,這樣一種悄然的遠去,帶著毋庸置疑、毅然決然、一去不返的神氣。我們周圍的一切因此而處於永恒的流逝和銷蝕之中……

人的一生在歲月的長河中,猶如一朵浪花,轉瞬即逝。一些人,在還沒來得及實現夢想的時候,就被歲月匆匆拋棄。

歲月沉浮,帶來幾多澀澀的酸楚。生存的本能,責任心與成就感的驅動,使歲月匆匆而步履沉重。追求完美使我們身心疲憊。人在這個世界上,要在一次次風吹雨打中學會承受,學會堅強,學會眼裏含著淚水微笑。用不停的奮鬥,代替心中的沮喪,展開那顆委屈的心。以善良的設想撫平惡意的揣度,對不公報以寬容。

這就是我們的歲月和歲月中的我們。

馮傑

馮傑,1964年生,河南長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文學院專業作家。獲過《詩刊》詩獎、河南省政府文學獎、“五個一工程”獎、台灣《聯合報》文學獎、《中國時報》文學獎。出版兒童小說集《飛翔的恐龍蛋》、《冬天裏的童話》、《少年放蜂記》,詩集《一窗晚雪》、《布鞋上的海》、《討論美學的荷花》、《馮傑詩選》。

散文詩觀:如果說馬是散文,驢子是詩,那麼散文詩就應該是騾子了。沒有前兩者,自然不會有後者。這種比喻雖不恰當,但散文詩分明是一種文學的雜交,雜交肯定有自己的優勢和自由,不然就無存在的道理。在詩與散文之間,它有另一種韻味和空間。

詩人有時候想牽出來一匹馬遛遛,不料走出馬廄時,恍惚之中,卻常常被當了騾子。

騾子自有自己的力氣和姿勢,不好聽,但未必不好。

樹知道自己的一天

夜半 子(23~1)

隻有拳足而眠的樹知道:夜是從第一個露珠的內部開始起程的。

夜長有雙腳,悄悄地往前觸動、試探。那是時間生長的開始,時間如一棵小苗初萌。在子時,大地上最早的那一滴時間,正在露珠裏成倍地擴大、延伸,塗上與周圍和諧的顏色。

大樹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每一顆露珠的誕生都是一個生命的誕生,每一顆露珠的遺失都是一場生命的消亡,每一段樹枝的折斷都是一條洶湧河流的折斷。

雞鳴 醜(1~3)

這時,雞鳴之聲像一粒小小的磷火,從遙遠的村子裏執著地擲了出來,雞鳴劃過夜空,去點亮十米深的黑夜。

樹每天都能聽到這種磷火的擦亮之聲,樹是不厭煩的,數十年在同一個地方,在相同的時間去聽相同的一個聲音。如果換上人,早就轉身走了,樹卻不去轉身,它極有耐心,每次它都能聽出來一種新鮮,別樣,與眾不同。樹每天此時都是咀嚼這些啼聲度過的。這時,肩頭上有幾隻早起的麻雀要急急趕路,一雙眼睛忘在家裏了,就盲目地一頭撞在樹的懷中,落在腳下。

道別雞啼總是早晚的事情,前一天,樹忽然聽到自鳴鍾聲﹑手提電話聲驟然響起,雞鳴之聲便漸漸痩了,草雞送到城市大酒店,大受歡迎。連最後僅存的一滴雞鳴也幹涸了,譬如今天,雞鳴聲就消失了。樹踮起腳,遙望遠處村子,炊煙隱隱晃蕩,像擱淺的桅杆,正搖搖欲墜。樹的心裏有一絲發痛。

平旦 寅(3~5)

天朦朧未亮,離日出尚有兩個時辰,樹此時又開始做夢。這幾天,它常做相同的一個夢,有點像夢的第二次印刷和夢的翻版:夢見一個人,揮起一柄銀斧,砍向自己的肩頭,流了一攤綠血。樹便嚇醒,出一身冷汗。看看雙肩,並沒有受傷,隻是肩上昨夜落腳的彗星,因自己的驚恐而抖掉了。樹也奇怪,怎麼能做這樣的夢?平時可都是一簾幽夢,一樹花草。

樹想起昨天,它看到遠處高速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來了,扛著鐵器,開著車輛,帶著繩索,打著手機,轟轟隆隆從自己身邊穿過,從城市到達鄉村,是要把鄉村古樹移到城市花園和宅區。據說,這叫貼近大地,“返回自然”。那時,它聽到遠處那一棵棵不願移動的樹在喊痛。

樹歎息道:恐怕自己的命運也為時不遠了……

日出 卯(5~7)

樹打個哈欠,便蘇醒了,葉子一一睜開眼睛。樹葉是那麼多鄉村綠色的郵票。在樹的記憶裏,郵票可是人間最小的能飛翔的魔毯,一枚枚在枝頭等待寄發。這時,不但是樹,包括身邊的花草﹑天牛、七星瓢蟲……一個個都充滿憧憬。樹的腳步觸及著大地,它要去抓住泥土、花香、蟲鳴,盡收腳下。樹隻有在這時,才看到鄉村的陽光與幹淨的水,在枝丫內部奔湧穿梭,去組成縱橫交錯向上的河流。那是貫穿天空的另一種水係。

食時 辰(7~9)

樹對大地的感覺和情感,強似人類百倍,沒有人的貪婪和欲望。無砍伐與征服之心。長了這麼大,樹一直風餐露宿,靠自己的本領活著。

這時,有幾個毛毛蟲在葉子的背後躲藏起來。樹知道這些芳鄰對陽光的依靠和依賴,會保留到最重要時刻。它們都是自己身邊的過客。當陽光下一次把它們的夢喚醒時,也許它們早已一一幻化成蝶,在空中進行一次無印痕的長征。

樹心裏清楚,它身上生長的昆蟲與築巢的鳥們,是靠花香和陽光的長度來計算一天的時間,在樹的周圍,每一種生物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與習慣,無論它們一個個是過客或者驛使。樹的博大與寬厚,理解與包容,讓它們一個個充滿自信,仰臉可以看藍天,低頭可以視大地。

隅中 巳(9~11)

樹永遠謙卑,擁有一種“植物美德”,此時,它隻是在一寸一寸地收斂自己的身影,獨身守定。樹將高處的風景讓給肩頭的一方鳥巢,讓出殼的新鳥用稚嫩的眼睛,去盡情觀察十裏之內的美麗新世界。

日中 午(11~13)

樹影在大地上漸漸拉長,前部是光明,背後是灰的格調。背影的灰色是樹一生裏唯一公開的黑暗。樹有那麼多豐富的個性,比如,它不傳播謠言,不製造蜚語。當兩個鄉村情侶在樹下說甜言蜜語時,樹都聽到了,樹笑了笑,一句一句收在心底,印在葉子上,變成紋路的走向。樹把聽到的話咽到心裏,融入一圈圈年輪。隻有天真的孩子和詩人麵對那些散發青草氣息的木紋時,才天真地說:“這是樹上的河流,這是樹的皺紋,這是樹說的話。”盡管沒人聽懂這童稚之語。

世上的“城府之士”是從來不作這種幼稚之語的。樹說。

日昳 未(13~15)

樹在一陣陣地咳嗽。

每到這時,它就聞到大地上彌漫的農藥、化學藥品的氣味。像華麗排比的句子,正從人們口中湧出來。與樹相伴的蟲子們便在葉子上一一脫落,滾下來,噗噗地摔在地上,葉子焦黃卷曲。一枚枚葉子倒有點像人類自己劃分的地圖,被戰火摧亂,又在重新分裂﹑劃定。

晡時 申(15~17)

樹懂得一聲不吭。樹在一個地方站定,樹的腳趾能抓住一場遙遠的苦旅,一如樹上的花朵能抓住鄉村消逝的時光,一如空中奔波的彗星抓住了速度。

作為一棵樹,它從不趕先,從不超越什麼,它隻固守著這一個地方,從生到死。熱愛。篤定。堅守。延伸。期待自己有一場絕版的曠世愛情,至死不渝,樹常常去把一枚葉子擴大成一片綠蔭,去把一時的幸福放大成一生的幸福。

日入 酉(17~18)

夕陽擦著樹的肩頭下滑。樹葉上便有熾熱的感覺,要是在山中,楓葉早就劃著點燃了。畢畢剝剝。可這樹是大地的赤子。“酉時”隻能讓樹知道:一個偉人的離座,一個時代的結束,也像眼前日落一樣輝煌而慘烈。唯一不動的,隻是自己腳下踩的這一塊堅實寬厚的大地。

黃昏 戌(19~21)

佇立在黃昏的樹知道,人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植物性情。人類的傲慢,自以為是的無知,在樹的內心裏找不到。即使到了黃昏的樹也不會像人那樣,急著忙碌著去寫回憶錄,去進行所謂的反思﹑去改造世界。樹的葉子落就落了,葉子從不去總結與另一片葉子有何不同,但這並不證明樹不會思考。

暮色垂落,大地蒼茫,大樹此時沉落在飛鳥與蜜蜂的懷念深處。月光升起,深如大海。

人定 亥(21~23)

說人定不如說是“樹定”,大地此刻偃音息聲。飛鳥至倦,遊雲思返,偌大世界這一時刻全部收進一顆小小露珠的內部,四壁清涼,重新掛在樹的肩頭,樹覺得:最後的露珠最終也要返回家園,大地歸於平靜。夜色像潑墨一樣,正悄沒聲地浸上一張丈二匹的大宣紙。

樹忽然想起小時候的片段,宛如童話:一個小女孩把當時還是小苗的自己放在身邊,刨坑,提水,而後栽下。從那一天起,樹的趾上感到有小小的觸動,它記得,腳趾上開始有一顆寶石般的露珠,在緩緩上升。

樹一直記到現在,在自己心中。

九片之瓦

第一片 瓦臉

鄉村的瓦大多呈藍色,那種藍不是天藍也不是海藍,是近似土藍;我們鄉下有個詞,說得準確——“瓦藍”。這詞隻屬於瓦的專利。

在我的印象裏,瓦是童年的底片,能衝洗出鄉村舊事。

瓦更像是鄉村房子披在身上的一麵帶羽的蓑衣,在蒼茫鄉村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雨的清氣裏飄浮。若在雨日來臨時刻,瓦會更顯出自己獨到的神韻與魅力。雨來了,那一顆顆大雨珠子,落在片片房屋的羽毛上,膽子大的會跳起,多情的會悄悄滋潤到瓦縫;最後才開始從這麵蓑衣上滑落,從屋脊上,再過渡到屋簷。浩浩蕩蕩穿越雨瓦的通道,下去,回歸大地,從而完成一方方瓦存在的全部意義,寫就《鄉村瓦史》在這一個時節的斷代史。

瓦有對稱之美,任何人看到鄉村的瓦,都會想到一個詞,叫“鱗次櫛比”,如觀黃河的魚鱗與母親的梳篦。這種珍愛鄉土的感覺在不遠的將來可能都要消逝掉。

瓦的骨子裏是集體主義者,它們總是緊緊地扣著,肩並肩,再凍再冷也不鬆手,在冬天它們能感到彼此的體溫,像肌膚相親的愛人,貼得密不透風,正團結在月亮緩緩上升的鄉村裏。

瓦更是一種鄉村的堅守。在瓦的記憶裏,所有的飛鳥都是浪子與過客,都是浮雲與蒼狗。

瓦上唯一的風景隻有一種,那就是“瓦鬆”,我們那裏叫“藍瓦精”。這稱呼多氣派啊!那些一個個站在瓦上的小小生靈,因為聽風觀雨的緣故,已經一位位聰明成精了。

且慢,它們還是“鄉間郎中”呢。在鄉村藥譜上如是說:瓦鬆,清熱解毒,又名天蓬草、瓦蓮草、向天草。我小時候得過惡性瘧疾,久不見愈,姥姥就從舊屋頂上采到幾棵瓦鬆,燉汁連服,止住了。

小時候我常在夢裏想到,那些瓦鬆站在我外祖母的屋脊上,蹺著腳丫,夜半在我不知不覺時刻,正一顆顆摘星呢,讓那一柄北鬥七星的長勺低低地垂落下來,一如在汲瓦鬆上一顆顆透清的露珠。

終於,一不小心,有兩顆最大的掉下來,緩緩地,落在我的眼角。

第二片 瓦的籍貫

當它還沒有走上屋頂時,生命裏的“籍貫”一欄早就填上了,是兩個粗拙的字,叫“鄉村”。像一個孩子或老人用顫巍的筆所寫。

籍貫屬於鄉村的瓦有一天走進城市,它暈頭轉向,無所事事,毫無用途。城市裏的幻影夜色與鐳射霓虹拒絕它。寧為玉碎也得寧為瓦碎,在城市沒有完整的話題,所有完整的東西來到城市,都將被毫不留情地一一破碎,這裏也包括情感。

對瓦的引申常常讓我傷感不已。在城市裏,瓦會像我一樣發慌,它一定懷念哪怕是當年鄉村瓦上的一株達不到高度的草。

有一片瓦迷路了。被開往城市裏的一輛大卡車用於鋪墊上麵的器物,最後被拉向城市,當它完成自己的使命時又被遠遠地拋棄在公路邊。城市人就愛過河拆橋,瓦看看身上籍貫一欄,早已被風的手擦模糊了。

終於,一個小孩子彎腰拾起那片瓦,在河上打起一串水漂。一、二、三、四,瓦落到對岸,被汙水淋濕的瓦上岸後,看看身上籍貫一欄的痕跡被洗得幹幹淨淨。瓦無家可歸,瓦像滯留在城市的鄉下人,破損與傷害,從此再也找不到回家之路。

第三片 瓦的方言

在鄉村,每一種草與生靈都講自己的方言。瓦也有瓦的方言。像人對待方言的態度一樣,瓦對方言刻骨銘心而又無藥可救。

人怎麼能懂瓦呢?你隻有在雨夜,才能聽到房脊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語言,像魚群一樣遊過,不時蕩起唼喋之聲,那不是魚或鳥的唼喋,而是方言的唼喋,盡管你一句也聽不懂,可你能感覺到那是大地上高過草葉高過樹木的語言。那些語言隨著風,隨著雨意,隨著弧線,隨著姿勢,向夜空上升。

在北中原黃河故道,挖河時曾在深達五米的地段,挖掘出一座漢代瓦屋頂,還有夯土牆、房基、簡瓦、板瓦,未來得及使用的瓦。黃河不規則地流動,讓那些瓦屋頂明顯移位和錯位。

我驟然一震,瓦都是一方方幹裂的嘴巴,想說什麼?講曆史嗎?欲言還休。

多少年裏,那些瓦在與黃河水進行交談,在雞啼裏,在掌燈時分,它們用北中原方言,用今天仍然流動的方言,訴說或耳語。河流停止了,那些瓦有一日忽然沉默。啞巴般的瓦,把那麼多日日夜夜該講的語言都在沙裏折疊起來,語言的水分被蒸發曬幹,瓦隻能在心裏自言自語。它說,它還說。

瓦今天露出嘴巴,可是這些瓦都不會說話了,語言生鏽,瓦隻會像瓦一樣,咧著幽深的嘴。

這就是那些操方言的瓦嗬,我看到的是一排排瓦民,背過身去,給我另一種褐青色的背影,那種褐青色的語言,讓我對瓦進行一次猜謎,卻永遠猜不透。

第四片 藍瓦

藍瓦屬於藍領階層。鄉村所有的瓦都屬於平民,帶著平民的色彩,平民的氣息。

能在鄉村看到過藍色荷花,那就算看到鄉村之瓦。鄉村藍瓦就是鄉村藍色荷花,在遼闊透明空間盡情舒展。隻有鄉村詩人才去給予藍瓦如此高密度的意象,讓人閱讀鄉村瓦時才透不過氣來。

藍瓦常常憶起它的表妹——那該叫“藍印花布”吧,由藍靛再過渡到靛青,青花瓷,黛青,都是藍瓦的近親。還有板藍根、藍花花……這麼多藍親戚竟都在同一個村裏相安融洽生活著,查一查,都藍了三百多年了。

麵對著現代信息的湧來,鄉村靜謐的池塘也會驟然生起漣漪,藍瓦的堂兄堂妹們忍不住寂寞,都一一離鄉出走,換了顏色,消失在村頭藍瓦溫潤的視線裏。一眼的藍,宛如殘海。

第五片 紅瓦

如果藍瓦是珠聯,那麼璧合就一定是紅瓦。

有紅藍相映,鄉村的瓦們才顯得“夫唱婦隨”——盡管這是個舊得令人早不用的詞彙,已化石般不時尚。

紅瓦若經霜楓葉,上麵印著斑鳩、鴿子這些鄉民的霜印。竹葉般。在鄉村新房前常有這種感覺。鄉村還有個常用詞,叫“藍磚紅瓦”,意思是這樣才般配,是衡量典型小康人家的象征,如古人種竹的標準,如今人必有的電腦網戀。

初冬的紅瓦煞是好看,紅瓦飲過鄉村的醪酒,一方方紅著臉。落上暖雪,“噗”的一聲,融化了。

“一隻紅瓦出牆來”,美麗而驚心的意象。當然,這隻是我偽造的宋詩。

第六片 如果瓦們都在天空飛翔

瓦群發一聲喊,開始在雨絲裏飛翔。

瓦們在天空飛翔,那該如此的童話呀,瓦在天上行走,如一方方的浪。如果瓦翻過身來,則像袖珍的舟子,踩著浪的脊。“軟潤”,我生造的詞。

這是中國版的金童話。我敢說,隻有中國人才去講述關於瓦的話題,作瓦的想象。那些瓦隻有在中國鄉村的夢裏才沙沙地飛翔。像飛翔的蓮花,都一方方在雨中散開。起,或者落。

沒有落下的瓦仍然向鄉村的深處繼續飛翔,去達到看不見的鄉村的深度,那是鄉村的心髒,飛翔的瓦就是瓦的絕版。我常常害怕有一天“一夜空城”。如瞬間對世界的態度。

第七片 無瓦的年代·小瓦大作

這是一個無瓦的年代。

無瓦的年代就是一個無遮掩無羞恥的年代,無瓦的年代是框架式的結構主義,隻要柱子與形式。不要草木,不要婉約,不要簡樸,不要含蓄,甚至不要人性中寶貴的“羞澀”。

可以玻璃、大理石、花崗岩。可以水泥四射、華燈降落。可以要一千雙的鞋子盡管人生隻需僅僅一雙。可以清倉跳樓,購物治療,看長達80項購貨詳細規則,可以讓社會從物色的後期現代進入欲望無止的後現代。

可以不要一片小小的淨瓦。盡管它擁有指掌之美,隻有短短的一瓣荷大。

第八片 瓦痣

假設星子垂落在瓦上,敲打著瓦,那必是古銅的聲音。像《詩經》裏任意抽出的兩句,造成瓦,落下來,碎了,碎成八個音。

美人一定要有黑痣,就像我的愛人,她說那是她攜帶的小房子。瓦自然也得有星子,落上就是瓦痣,就像故園的舊瓦,你仔細看,每一片上都有一顆星痣。那是瓦上的房子。

還在童年時,就聽外祖母說:如果一個星子落下,地上就有一個人不在。我知道那小星仿佛攜帶著一個小小的魂,冰一樣冷手,縮在那塊小石內,正急急地趕路,誤過了驛站,誤了相約,隻專心去投身每一方瓦,有緣的,變成一顆瓦痣。

姥姥,如今你也去了,你是天上哪一顆星子?我怎麼沒聽到敲瓦之聲?

它懸著。永遠都是我最後一顆淚。

第九片 瓦魂

當我的靈魂有一天回歸大地,就請瓦在上麵扣上小小的一方。有你瓦的餘溫,還有瓦的紋路,這一方故鄉的小房子,泥與水組合的小房子,草氣上飄搖的小房子,你罩著我。像誰夜半耳語:

“睡吧,孩子,這叫歸鄉。”

丈量黑夜的方式

——燈盞六說

一、一劑用燈光配製的藥

若一盞荷花,忽然,就開放了。

燈在生活中出現,除了給人類帶來方便實用,它還有一種藥理上的功能,就是能讓人心定神安。如一盒小小的濃鬱四散的“虎牌清涼油”。香氣就是光芒,它用於治療黑暗,用於撫平懷念,用於修複光明。

燈,是城市和鄉村的靈魂。

二、燈的家史

撥亮一方長長的漢字的燈撚。如打開一部小小《燈誌》。

在北中原殷墟出土的甲骨文裏,在厚厚的甲骨文詞典上,我也沒有找到“燈”“燭”的字樣,隻找到一個“光”字。那小小的字胎作一跪坐之人,頭頂有火焰點燃狀。還有個“明”字,象形式的,更像由一扇方形窗子和窗外的一彎月亮構成,打開窗扇,把月光引入窗裏。

用漢字照明,是古人冥冥之中對燈的向往與憧憬。

在燈史裏,最早的照明器具卻不直接叫“燈”,而叫“鐙”。閃著金屬的麵孔和光澤。

少年時,我在父親所藏的《楚辭》裏,讀到“蘭膏照燭,華鐙錯些”這些詩句,算我看到的見諸文獻最早的照明器具名稱。

而“鐙”字又是從豆名之鐙假借而來;注意,這一顆“豆”不是我現在吃的那顆酥脆炒豆,它是古代禮器。豆多用青銅、瓦陶所製,陶豆是目前所見到的最早燈具。《爾雅·釋器》中還說“木豆謂之豆,竹豆謂之籩,瓦豆謂之登”(這有點如讀古代學者的“繞口令”)。登鐙通用,瓦製作的豆稱為“登”,金屬製作的登則為“鐙”。

後來,一盞燈在《詩經》裏燃亮,“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它微小的火苗迎著十五國的鄉風,在車前草裏、在荇菜之間、在荷花與棠棣叢中,點亮的燈高過一棵棵飲酒的紅菖蒲。

到了魏晉,詩人嵇康在竹林之夜,才第一次把“燈”高高擎起,照亮絹上的漢字與暗夜裏的歎息,寫上“光燈吐輝,華幔長舒”,這時稱作燈,便貼切了。

從此,在漢語裏,燃亮一盞永遠的長明燈,燃起一種溫暖巨大的“中國花”。

四、那麼多燈嗬,逆流而上

我收藏燈。

幾年下來,隻收藏有幾盞“老鱉燈”,屬民間粗笨之燈,這種燈當年是掛在民間“草台班子”戲台上的,淺淺的燈池,裝著滿滿幾出鄉村戲劇,點亮時,那燈光與唱詞分明能一同溢出來。

有一個收藏燈具的朋友,比我的多,他編過一本燈書自賞。送我一冊。

在那些燈藏品中,有鳥形燈、雁足燈、豆形燈、俑形燈……有的燈上還棲息小猴與小鳥,有一盞銅燈,它的造型則是一枝鮮豔的銅花,令我神醉的是早期的青銅燈具,那些斑駁陸離的燈具,曾演繹過多少熠熠生輝的故事與傳奇;更有一盞青花燭台,通體繪以纏蓮紋飾,而燈自己本身就是一枝蓮花開在黑夜,顯得格外典雅古樸,從燈名到燈花,都是一枝蓮花,敲開黑夜。

瓷燈是官家專用,金燈是皇家專用,還有小銀燈……燈燈。就是等等。

我最喜歡民間青花燈具,青花燭台,還有陶台草燈,從上麵,我觸摸到燈體上手工的暖意與人情的溫馨。

如果夜深人靜時,我去把其中一盞點燃,那盞燈一定會對我開始講述,燈光會翻譯成一地月光,或翻譯成一地白霜。我聽到燈光裏有相思、有傷感、有別離。

那一天,我有一個夢想:去點一盞朱雀青銅之燈。

但我最終還是在計算機屏幕上,敲打出“www”,讓青銅的光芒紛紛剝落,飄墜。我恍然明白,在這個躁動年代,任何一枚溫潤的漢字也無岸可登,無壁可攀。在到處都是“網絡”與“寬帶”的岸上。我隻有沿著一絲燈光的吃水線,才能返回古典中國。

李商隱的燈,燈光黯然,照亮《巴山夜雨》。辛棄疾劍影裏的燈,雖有豪氣,最終也掩不住歎息,長長白發也如燈花一樣垂落。

我可以把燈點在心上。

四、荷花的表妹

燈的家族龐大。

自然也有堂兄、表妹之類的遠近親戚:如燭、蠟、燈籠,甚至金、銀、蘭、月……它們都是燈的別名或乳名。

那時,古典中國的蠟燭一律都被做成紅色,叫紅燭,名字吉祥,富有人情味,像溫庭筠“玉爐香,紅燭淚”,若情人淚一般紅。後來,聞一多端著的煙鬥,還燃起一支“紅燭”,若詩人心血的紅。

白燭是以後的事。等後來從西方進口石蠟原料,才造出洋蠟燭,與傳統紅蠟燭相比,稱它白蠟燭,因為有了“舶來品”白蠟,才能讓人在詩中敢寫“原馳蠟象”。若是古典中國,原上跑的肯定都是一匹匹紅象。

我鄉村的外祖母不會寫詩,她告訴我,隻識“人、口”幾個字,她在世時,每次當我外出不歸時,在故鄉樸素的窗欞後,總有一盞草燈在等著我。為我而亮。

那是我生命裏的一句紅燭之詩。

五、穿衣服的燈

燈也是能穿上一件衣服的。

燈穿上衣服就叫燈籠。

節日,中國燈就穿上嗞嗞作響的絲綢,打印上家號、堂號,穿梭在宮廊樓林,這樣的燈附庸風雅,多行走在富貴人家。

我小時候在鄉下挑的燈籠,簡單,樸素,都是外祖父自製。用鐵絲當架,草紙所糊,四麵是木版年畫,一個個戲曲人物行雲流水,充滿民間的古拙之趣,一盞盞、一位位,忙著在故鄉除夕的夜雪中穿行。

那時,我們若高興過頭,一定會把上麵張飛或關雲長的胡子“噗”的一聲燒光,隻剩下一副幹巴巴的燈籠架子,像下台的總統,忽然間,就成了一盞裸體之燈。挑這樣的燈籠回家,除了挨罵外,一路上,燈籠低著頭,還會多一臉的沮喪。

到了少年時代,我們全家開始常用的是一盞玻璃罩煤油燈。是父親為家裏買的。

據說,要數美國美孚公司的石油最好,用這種油點燈,每天上早課時,鼻孔裏黑暗會少一些。

玻璃罩油燈晶瑩透徹,在燈類裏可稱得上亭亭玉立,若一株白荷。我記得父親為了能讓燈更亮,閑時,他就不停用細棉紗來回擦那一方玻璃燈罩。燈罩清亮如蟬翼,仿佛想飛。若不小心摔碎,會迷失在月光裏,找不到身影。

我如果此時再去點亮一盞有罩的煤油燈,是否會照亮九泉下的父親?那盞燈消逝掉了,如一顆在天堂上滑倒的彗星。

六、回家

燈是回家的小路。

燈是通向靈魂的小小工具,如短舟或長楫。我算計過了,使用燈去走向靈魂的道路共有兩條:一種是陸路,一種是水路。

在陸地上隻有“放路燈”,用蘆稈纏上舊紙或新棉,蘸上桐油,插在路邊燃燒。趁著星光,那些靈魂就坐著晚風而行。靈魂的路費在天堂裏可是不會報銷的。

若去走水路,靈魂則會節省一大筆路費的。

臨水人家常常做一些童話般的夢,就是在鬼節放河燈。將每一瓣蓮形燈置於平坦如民間音樂的河麵,放上一箔小小光明,放上祈禱或許願。

船舷可濕,魂是不會打濕的。河麵就開始載著一團小小而暖手的魂。那些魂便攙扶著,在河中飄搖。最後消失在蒼茫遠方,像一截詩句或半句殘經。

我知道世上所有燈盞都會熄滅,然後再燃。燈落,燈開。

燈能載你到哪一顆未名的星上安息呢?

是誰,站在一盞燈光的背後,正緩緩流下兩行淚水,再用淚水去丈量黑暗……

齊璜在鄉村的多種可能

鼠聲

鼠在開展討論,自子夜而始。

討論油燈之光,討論蟹腿的顏色,討論紅果,討論黃卷與五穀,討論賈島月下推敲之詩,以及討論芝麻香油之真偽(北中原的芝麻油可是中國最好的,“純真”)。

有時,我還從上麵聽到小鼠細微的歎息之聲。粘在鼠須。在一根鼠須上,看到冬天。

我們鄉下的鼠竟也有憂鬱啊。那些憂鬱之鼠在想什麼?

算盤之聲

墨也能潑剌出響聲。

白石送人那麼多《發財圖》,自己卻站在硯邊,撚一把銅質的鑰匙,捏得嘩啦嘩啦響。像捏著他的歎息。

蛙語

井底多麼好啊,遼闊,映著一方藍天,清澈透底,風平浪靜,而且還境界無邊。大家一個個活在童話裏。可以學莊子鼓脖而唱。

平時,隻聽到井口上麵人們急急打水時的吊桶,叮叮當當,七上八下,倒像人們一個個慌張的心情。

啾啾之聲

是雛雞之聲。

我小時候,常看到姥姥坐在蒲團上紡花,紡花車嗡嗡地響著,一群小雞臥在姥姥盤起來的腿上,一一在打瞌睡。安靜的模樣,是得到一種慈愛的籠罩。

紡棉聲未斷,依然響在耳邊。細香的聲音。

墨蝦不可鑒

學畫時我不知道“墨分五色”之說。

少年時在鄉下,隻知道河蝦與塘蝦的區別在於炒熟時的顏色不同:出鍋時河蝦是紅色的,塘蝦是青色的。盤子,是白色的。

海蝦,那時在北中原還沒見過。我想象到是藍色的。

耙子圖

手溫,青草的氣息,觸及晚霞的汁液,赭石。

這四種原料,是組成編織一把耙子的原料。

大匠之門

像白石這類木匠人,我們鄉下多得是。小時候我就背著鋸子跟在人後過。

但像白石這類畫家卻“屈指也數不出來”,可見我們鄉下人比白石要本分,隻會埋頭拉鋸。

白石由工匠到畫家,是不務正業;白石由工匠到大匠,跨入藝術之門,中間的距離不是刨子﹑鋸子、墨鬥,隻是一管短短的狼毫。還有一顆“農心”。

萍子

萍子,女,本名張愛萍。1964年生,河南臨潁人。出版有詩集《純淨的火焰》、《萍子觀水》。為河南省詩歌學會副會長、河南省青少年作家協會顧問。

散文詩觀:散文詩,比詩自在,比散文詩意,仿如青春旅途的一場漫遊或一段夢囈……

荊棘與花朵

你為我采摘的每一株花草我都將珍存。

為了你俯身時專注的神情,為了你攀登時笨拙的身影,為了你並不常有的溫情脈脈,我將珍存,你為我采摘的每一株花草。

在我們愉快地漫步過的地方,古老的深紫色的岩石,閃著新鮮光澤的耀眼的漢白玉,倔強的小橡樹,不知名的到處燃燒的荊棘,它們坦誠而親切的手伸向我,接過這些愛的表白,我終生的幸福與驕傲;它們萬年緘默的唇邊掛著含蓄的笑,噢,一種理解,一萬種默契!我的忠實的同謀們,在純潔的氣味中凝立著,或晃動著肩膀……

而我有不盡的痛苦要向你訴說。

你認真地在草叢中搜尋著一朵寶藍色的花,為了我一個不經意的小小的願望,就像你做每一件事情那樣專注。

我知道該怎樣理解你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

那麼,我還能要求什麼。

像一個及時享樂主義者,我歡快地笑著,將一束束花草隨地拋撒。請別在意……這絢麗的山野是我無拘無束無怨無悔的日記,一瓣瓣永不凋落的記憶。

我年輕的心中供奉著你為我采摘的每一束花草;而那些更多的茂密的雛菊,是為你含苞的數不盡的心意啊……

梔子花筆直地散發著香味。

它刺痛我,像玫瑰的花刺,使我快樂。

遠遠地,它無聲無息;俯下麵孔時,它醇正的香氣像臨風舒展的巨大而蓬鬆的樹冠,叫我入迷。

梔子花開在精致的樹上,它具有多種藥用價值,梔子花的名字是白色的。它由此而莊重,如優雅的發髻。

這就是梔子花!

我曾經無數次書寫它的芳名而不解其意,我過去一直在向往它。你的閱曆廣大無邊,但你可曾見過它?

告訴我這一常識的是一個8歲的小女孩。她單薄的身子穿著褪色的舊衣服真好看,她的眉眼細細小小,額頭惹人愛憐。她說我最想去上學,到十幾裏外的村莊去上學;她還說我真想讓你住在我們家,明天咱們去南山玩兒,那裏有許多小花朵……

噢,小妹妹,我並不是愛花的人。我平淡的生命裏充滿了苦難;就像你清貧的歲月裏開放著這滿坡的梔子花。我無法對你說出這些,隻好低著頭,為你默禱。我的臉上充滿了真摯的情意,可是,原諒我不能對你展開笑顏,我拘謹地站在你小小的麵孔前——我是一個大女孩了,但我的心裏滿是對你的羨慕和敬意……

為什麼不再說說梔子花,小姑娘?你習以為常,對於我卻是第一次。

你坐在那兒,沉靜的目光照耀夕陽,閃爍之星!如熟透的果實。告訴我,是否,是否,是否第一次?

而梔子花的香味筆直地撲過來。

一天還是億萬年?我默默無語。

結局

終於來到了你所居住的這座小城。

站在無所適從的街邊,我默念你熟悉的名字,兄長啊,我的兄長!

我渴望見到你,就在此刻。這時我憶起了過往的時光。它是一輪鮮明照耀的太陽,透過十年雲煙,重新把我凝望。用你溫暖的雙臂輕輕地擁抱我吧,擁抱我,這種縝密的禮節會安撫我的心靈,使她不再悲傷……

可你在哪座屋頂下,沐浴著誰的柔情注視,那可尊敬的人兒!傾聽著誰充滿信賴和眷戀的話語,我的從未謀麵的安琪兒!你是否曾偶爾念及我,像瞥一眼窗外劃過的一顆流星?你是否感覺到此刻我正佇立黃昏,輕聲呼喚你?你會不會再那樣殷切地說出你的希望,然後深情地搖搖頭:“好妹妹,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

噢,兄長,我的兄長!而今我鬢發已秋的頭上戴著沉重的桂冠,絲絲皺紋裏,外麵浮著雍容的笑,裏麵寫滿了辛酸;我步履沉重,心卻仍在向往著藍天;帶著經年的唯一的願望來尋找你,渴望看到你點一下頭,笑容粲然。你說過,這是我所能給你的全部快樂和安慰。

可是你在哪兒?

夕陽正隱去它輝煌的光芒,一切本來暗淡的又複歸原來的模樣。我兩手空空,滿懷遺憾,向你垂下思念的頭。

可是你在哪兒?

假如生命重新來過,我會握緊你的手,而不僅僅是一種目光……

那時你靜坐樹蔭,目光淡泊,看花開花落,日沉星現;你展玩一生的件件珍藏,一枚金戒,一片紅葉,一朵素花,幾張親切的麵容……這時請憶起我,憶起我們共度的短暫而幸福的時光!

沿著唯一的小徑,我走向你的幽居,走向你。我的曾經年輕的肢體已被靜穆覆蓋,一如專注的蠟燭,我雙頰蒼白。可我的眼睛仍在為你不倦地燃燒,在你聽不見的地方,我仍在一遍遍低語:我愛你老態龍鍾的模樣,我愛你的蒼蒼白發!

就這樣我輕輕走近你,在華麗的車轍和衣飾漸漸飄遠之後走近你,坐在你的身旁,聽你意味深長的歎息和風的笑聲。請別再責備我!讓我直視你深處的狂濤或者沙漠,請給我幸福——讓我久久地凝望你……

我是你夜空的最後一顆星星啊,也是你黎明的第一顆。

而黎明果真存在嗎?

絮語

黃河北岸很美麗是嗎?可我沒有去過。我並不遺憾,真的。在一個金色的黃昏我會站在那一叢紅柳旁;小木船將不再呆滯,它感受到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溫柔的注視。它飄飄搖搖,去向遠方,是尋那久遠的夢幻,還是得到了圓滿的默許?有一朵紅雲久久不願離去,她拂拭著金星,像飄過純潔明眸的淡淡憂鬱……

那時你將陪伴我嗎?你站在河邊,像一棵蔥蘢的白楊樹,讓我感受到生命的安慰與啟示。那時我會變成一縷清風,融化在你的每一片綠葉,為你歌唱直到黎明……

夏日回想

誰不熱愛夏天呢?那熱烈芬芳的季節!

天是那樣的藍,如晶瑩剔透的寶石;地是那樣的綠,像質樸渾厚的碧玉;金色的陽光在空中鮮明地照耀著,在地上投下濃鬱的陰涼……樺樹、楊樹、榆樹枝葉繁茂、青翠欲滴;白裏透青的洋槐花在圓圓的綠葉間沉甸甸地垂掛著,像一串串迎風作響的銀鈴,又似一掛掛劈啪炸響的鞭炮,在夜的清涼的氣息中,散發出陣陣醉人的清香;高大的棕櫚樹,在晚霞的輝照中伸展著熱烈的手臂,笑迎那駕著潮汐而來的雪白的波浪——這些調皮的女孩子,在褐色的岩石上摔碎了她們白玉的華冠,又嘩笑著蜂擁而去,隻在金黃的沙灘上留下一層美麗的貝殼。那些斑斕的貝殼啊,是永久的離別的眼淚,還是難以訴說的愛的凝聚?

背對著夕陽走來的兩個人是誰?多麼挺拔的身姿,多麼婀娜的腰肢!烏黑的長發在晚風中飄動,像是一麵宣告青春的旗幟。優美的舞蹈,自由而瀟灑,每一個腳印都好像一個跳動的音符!可你們為什麼佇立不動了?像兩尊沉思默想的雕像,像一幅輪廓分明的剪影。夕陽的餘暉為你們鑲上一圈金紅色的花邊,無際的大海做諧和的背景……

啊,夏天,你這赤誠坦率的季節!

在冰封雪蓋的冬季,人們畏於嚴寒,蜷伏在自己的小屋,沒有運動,沒有舒展,隻有幹柴單調的爆炸聲伴隨著沉悶的笑聲和遲緩的話語。可是在稍縱即逝的春姑娘身後你來了,夏天,帶著洶湧的河水和隆隆的雷聲,帶著馥鬱的麥香和豔麗的花朵,帶著男性的剛烈和女性的溫柔,你步履矯健、儀態萬方地走了過來……

小夥子炫耀著隆起的胸肌;姑娘們展示出柔媚的曲線;孩子們脫光了衣服,在河塘中魚兒般潛遊,然後仰麵躺在沙灘上,任強烈的陽光在黝黑的皮膚上撒下一層鹽花花;而老人們,搖起闊大的芭蕉扇,躺在涼津津的竹椅上,低聲講述著那些古老而又新鮮的故事。蟬在樹枝上高聲鳴叫,蛙在水塘邊不住地打鼓。男人們天南地北高談闊論,女人們毫無顧忌地又說又笑,尖厲的笑聲傳得很遠。

夏天的夜晚是熱鬧而又寂靜的。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燦爛的疏星閃爍著迷人的光彩。

幸福的情侶,在幽僻的小徑上攜手而行,在帳篷似的垂柳下並肩而坐,時而悄聲細語,時而相對沉默,在指尖輕輕的一觸和目光羞怯的一碰中,領略海水般深深的愛情……聽啊,誰在唱著美好的歌曲:“小河靜靜流,微微泛波浪,月光照水麵銀晃晃……”

噢,夏天,在你博大的懷抱裏,有我多少幸福的回憶啊!在這沒有月亮的夏夜,我獨自佇立又徘徊,任縷縷思緒在深邃的夜空飛揚、遊蕩,和星光碰撞,和遊絲糾結,與花朵合唱……

幸福的往事留下甜蜜的回憶,就像枯萎的花瓣散發出清幽的芬芳。啊,我回憶的金線,你已經串起了如許珠貝,而今又要飄向何方?

最初的教育

夏天的夜晚充滿了複雜的情緒。這是一個快樂、不安、瘋狂而傷感的季節。無數回憶如嘶嘶蟬鳴陣陣湧來,淚光閃爍,星光閃爍,我們的心兒為之震顫……

對家鄉的回憶是一顆明亮的金星吧,它悄然而至,最先覆蓋了蒼茫黃昏……

一個綠樹掩映、古風猶存的偏僻的村莊,一座地勢略高、美麗寬闊的院落。古樸的樓房淡然而立,暗示著昔日的榮耀與滄桑巨變;幼桐卓卓,滿目蔬菜和鮮花,訴說著主人的操勞和閑情逸致。這就是我的家,親愛的溫暖的家!在這裏,我度過了優裕的童年和善感的少年時光……

白天尚且害怕,晚上最是不敢進屋。所有的鬼啦神啊都是冬天藏在院子裏、河溝旁,夏天躲進二樓的小窗後和每一個牆角、磚縫裏。於是一到夏天的夜晚,我便賴在槐樹下的小床上不肯起來,眼睛緊盯著燦爛的天空,看月亮穿破重重雲帷,流星滑向深不可測的井底,淡藍的、淺紫的、橘紅的星星有的沉靜地俯臨萬物,有的調皮地眨動眼睛,而會走的星星雍容而行,儀態萬方;而那些憧憧鬼影無論我怎麼注視天空也還是從門後溜了出來,在我的眼前詭秘地晃動……於是慘叫一聲“媽媽”!有溫柔的愛撫送來,有恬靜的話語送來。於是我知道了所有的孩子都是從村東頭那口大葦塘裏抱來的。那裏有一位慈祥的夫人,她用土塊捏成一個個小人兒,供誠心的母親們挑選。那麼媽媽一定最喜歡我了,不然她為什麼不抱別的孩子呢?一想到這兒我就高興起來了,“講星星!講星星!”於是,整天丈量天空可怎麼也量不完地量天尺,缺了一個角的天井,銀餐勺似的北鬥星,拖兒帶女的牛郎和孤獨的織女,翻著白色波浪的天河與藏在它後麵的狠心的王母娘娘……一一活動起來,像彩色的動畫片,在我的麵前上演……

唉,媽媽!對於您,我有無限感念,一片薄紙又怎能表全?是您讓我知道了美麗的生和許多的天國故事,誘發了我無窮的想象,是您教給我愛與同情。直到如今,我也不敢說一棵小樹不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一個陌生人不是我的姊妹兄弟……

高金光

高金光,1964年9月生,河南淅川人。現任中共河南省委《黨的生活》雜誌副總編輯、高級編輯。出版詩集《生命之旅》、《自由落體》、《如果有愛》,散文集《太陽與大地》、《為自己叫個暫停》,文藝評論集《淺草集》、《陳奎元詩詞賞析》等,其中《淺草集》獲河南省第三屆文學藝術優秀成果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會理事、河南省詩歌學會執行會長。

散文詩觀:當下的散文似乎有點式微了,這是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散文詩既然作為一種獨立的文體,就要承認它、尊重它、愛護它、發展它、壯大它。散文詩是有詩的內在韻味的散文,是有散文形式感的詩,比起散文和詩,它更自由,創作的空間更大,更開闊。散文詩正是以自己的這一獨特性在文學的殿堂中贏得了地位,獲得了泰戈爾、紀伯倫、冰心等大家的垂青。我們應該發揚光大散文詩,讓時代精神和作家創作觀念在散文詩中得以體現。

落葉的寓言

秋天到了,勁峭的寒風來了,它收割著大樹的葉片,讓它們飄滿一地的歎息。

沒有人向落葉投去同情的目光,任它們落到房頂、道邊、溝畔,任它們被汽車碾碎,被泥土覆蓋,甚至被一把火化為烏有。

曾經多麼赫的葉子嗬,就這樣頃刻之間落到了一種難堪的處境。

繁華與凋零,光榮與恥辱,熱鬧與寂寞……這,難道注定是葉子的命運嗎?

在一個殘陽酡紅的傍晚,我被一枚落葉擊中了前額。這枚與我有緣的葉子,讓我產生了好奇,我將它撿起來,並夾進了日記。

瀑布

如一匹烈馬,躍過山澗;如一把利劍,劈開山腰。瀑布,這水中的偉丈夫,總是將自己置於絕境,而後永生。

站在瀑布前,感受它那奔流直下的氣勢,經受它那噴雲吐霧的洗禮,我頓時覺到了渺小。

它彙集了千百條溪流,容納了億萬顆水滴,競走了不知多少路途,終於來到了這一處數百米高的懸崖邊,生命的考驗就在眼前,沒有更好的選擇,它豁上了。

我看見它就那麼輕輕一躍,便騰空而下,似箭一般,直衝穀底,伴著轟轟的巨響,令人心驚。而迎接它的則是亂石,那石頭齜著牙齒,張著惡毒的麵孔,似乎要把它嚇退。它卻勇往直前,毫不畏懼,一頭便撞了上去,濺起一片絢爛的彩霞。它笑了,笑得那樣自豪,笑得那樣自信,笑得那樣藐視一切。

風突然大了起來,似在為它叫好,為它加油,它好像並不理會,隻是很快集合成新的陣勢,悄然地又出發了。

啊,瀑布,你讓我想到了人類自身,想到了生命的核能,我們的前路上,該有多少懸崖絕壁呀,被嚇住就會前功盡棄,而衝過去就將柳暗花明。

溪流

你曾經沿著一條溪流走過嗎?你走的是平原上的溪流還是山穀裏的溪流?如果你走過,請把你的感受告訴我。

如果你走的是山穀裏的溪流,你起初是不是感到很輕鬆很愜意,而後來是不是感到很勞累很疲倦,你是不是也感到很暢快很舒心?

那溪流兩岸是不是有很多野草,是不是還有很多野花?那溪流是不是清澈的,是不是在石頭上或石頭與石頭之間潺潺流過,並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小瀑布、小水潭?在每一個小瀑布前,你是不是都要坐下觀賞一番,甚至會拍一張照片作為紀念?在每一個小水潭前,你是不是都要赤足下到潭裏捉一兩隻螃蟹玩耍?你是不是常常要從這塊石頭跳到那塊石頭,是不是還會不小心掉到溪流中濺了一身水珠?

那溪流是不是激起了你的無限詩情,你是不是總想撿起一塊石頭讓它在溪流中綻開花朵?你是不是總想對著天空放聲高喊讓它在對麵的山崖碰響回音?

……如果你在山穀裏的溪流走過,請把你的感受告訴我。

小溪

這是一條藏在山中的小溪,不知道它從哪裏來,我想它總有源頭,那源頭可能就潛伏在山石間;也不知道它向哪裏去,我想它總有歸宿,那歸宿可能就融會在大海中。

它就在我的麵前靜靜地流著,沒有翻滾的波浪,沒有轟鳴的喧囂,隻是唱著柔軟的歌。

在它前行的道路上,布滿了大小不等的卵石,布滿了坎坷與不平。

它好像並沒有怨言,隻是默默地承受著一切的碰撞與摩擦,隻是默默地走著自己的路。

它不軟弱,恰恰是一種堅韌和堅強,因為它蔑視人間的浮華和浮躁,蔑視自視甚高的人對它的品評。

小溪就這樣靜靜地流著,流得那樣自信,流得那樣輕鬆,它清澈的眸子裏,似乎含著對生活獨特的理解。

不要問它從哪裏來,也不要問它到哪裏去,小溪,有它自己的追求。

在高高的岩石上站著時,它是孤獨的。

在空闊的天宇間飛翔時,它是雄偉的。

鷹,好像習慣了蒼涼與寂寞的環境,秋日的河岸,裸露的山峰,是它們展翅的理想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