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麥苗拔節、灌漿,一穗穗懷孕,像不知道害臊的姑娘,向天空和農人們顯示自己的驕傲和滿意。這種時刻,我可以坐在田埂上,長久長久地聞著它們身體裏散出的香味,與它們分享著慷慨的陽光;我可以什麼都不想,輕輕跟它們說話,我知道這一大片麥田裏的麥子都在聽。

我伸出一個手指碰碰它的腰,它忍不住歡樂地晃起來,那模樣真讓人忍不住要去親它。有時候它也輕輕用葉片摸摸我的臉,仿佛知道我期待它這樣做似的。

麥子快黃的時候,飛來一些金黃的小甲蟲,身上有美麗的黑點。它們爬上麥穗,捕食膩膩的蚜蟲。我感到慚愧,它們畢竟能為麥子做點什麼。

我盯著它們看,這麼小的生命,隻能活一個夏天。這個我知道,於是我替它們痛苦,也替那些很快就被收割的麥子痛苦。

它們知不知道自己的死?就像我知道自己的死一樣?我無限傷感地望著它們,也望著遠處的柳樹和麥地上空撲嚕嚕飛過的麻雀。

也許,它們知道這一切,不然為什麼會把花粉撲到我的臉上,而小甲蟲幹脆展開它透明的小翅膀,飛到我的手背上,久久不肯離去。

它們知道愛,它們喜歡,所以它們也知道自己活著的日子不長了。

我傷心地、更頻繁地來到麥田,久久不願離開。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我就會再也看不到這些麥子和甲蟲,我就會永遠失去這些親人。更讓我悲痛的是我不能挽留它們,不能為它們做些什麼,隻能來看望,來對它們說點兒話,而它們給予我的歡樂和安慰是無人能比的。

那些小甲蟲是多麼安詳、無憂無慮啊,它們飛到一株麥子上,抱緊麥穗,一會兒又飛到另一株麥子上,像是要一個個地吻別,它們這樣做著,也把麥子們相互最後的致意一直傳遞到最遠的地頭田壟。

多麼從容的死。多麼平靜的風。

我加入了這臨終分別的隊伍,我和它們一起擁抱、親吻,互相祝福。

我不能大聲說話,唯恐褻瀆了這無畏赴死前的安寧。

終於,開鐮了。隻一個上午,陪伴我許多日子的麥田被收割幹淨,天好像一下子又高了許多,大地上空蕩蕩的。甲蟲們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來就沒有過似的。

隻有似曾相識的老麻雀起落在我的身邊,隻有老柳樹孤單單地站在遠處。

我想,它們會消失,就像我有一天也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但它們曾活過,它們以自己的活證實了我的活。

我見過你們,我愛過。

散開的花束

1.在飛馳的大路上,車窗的眼眶盛不下大地的流動。

幾棵樹。麥地和油菜花金色的念頭。

三月的生活就是雪、落葉。就是落葉後的夏天。

就是愛戀中的人在未來向著身後——退著走。

2.山洞——讓我講一個故事。

從前,一個山洞或者一口深井……注意聽,開始了……

地下的暗河。黑色的眼睛——黑色的閃光的玻璃窗口。

黑暗中滴答的水聲。

——安靜,安靜。注意聽,開始了……

3.紫桐花和灰色的苦艾,郊外早晨的微風。

嗬,生活,你溫存的勸說也來到沉悶的辦公室裏。而且那漆黑的木桌,那慘白的纖維稿紙,喃喃道出它們的家鄉,泥土和墳墓下麵,活著的幽靈的秘密——

4.四月,樹葉開始變黑。

而所有的黑都發出光芒。

風在腳踩上圍起旋渦,如果它遇到阻擋。

天是那麼藍,死亡使活著的人感到幸福。

5.深夜。聽——是什麼在響?

風一陣陣輕輕吹過去了。

月亮移向西窗。聽——是什麼在響?

冥蛾在夢中抖了一下翅膀。寂靜壓在嘴唇上。

聽——還有,還有什麼在響?

吉他掛在黑暗的牆上。

6.每天的、我的匆忙或平靜的生活;每天的、早晨蒙蒙亮的窗口或半夜牆外傳來的腳步聲;

我的辦公室、梳子、鍋鏟;我的電視機前的課題和水池邊半舊的搓衣板——我穿過這長長的暗道,它拖著我——野薔薇的光輝,春天的香氣,深情的眼睛——每天的,我的無數瑣事連接的生活,它拿一朵牆邊的花兒——酬勞我。

7.雨聲不是雨聲。誰在遠處傷心地哭?

——你藏在衣袖裏的手在痛苦地顫抖。

8.這是米羅的《黑夜的女人》:

她通體潔白,盛滿白晝的虛無。但一隻乳房深藏起黑夜,甜蜜,痛苦,神秘。

光芒啊,把人們醒時的美夢留在她的雙肩,隻有一條線,像遊絲——沿著它緩緩流出看得見的清泉……

9.詩歌是古老的。

寫詩的人是一代又一代活在古老時代的人。

宛如群山,宛如原生的、次生的森林,詩的吟唱在每一個朝代都延綿著它對人類的溫存情感。

宛如山花野草,宛如陣陣不知來自何處又吹向何處的風。

10.太陽每天都在升起。

它照臨的宮殿業已成了廢墟。它照臨的茅棚和燒陶人業已深埋於大地。

它依舊將曙光塗在工業區的煙囪上,塗在各種車輛、機關的樓房上。當然,它一如既往地把金色的光芒鋪向金色的麥田、古老的大地上。

11.詩歌的音樂永遠不會停止,就像太陽一樣。

親愛的歌手,你在重複著那首往日之歌,永唱永新的往日之歌。

帶著它,你行走在大街上,行走在各種交易的市場。時髦的人們嘲笑你,你卻在憐憫他們。

因為那過去了的,他們還從不曾擁有——無論是搖木鐸的采詩官或是薩福的詩行;無論是甜蜜的草莓或是懷藏大地秘密的土豆、小草。

12.在一座城市罕見的瓦鬆上,在一個嬰孩眼睛裏的繁星中,依然有著令靈魂快樂起來的希望……哦,它們的黑夜,它們慢慢變化著的女神的臉龐,詩歌,每一個詞都閃著寶石的光芒!

13.情人一樣的——情人一樣的憂傷,情人一樣的歌唱。你置身於黑暗卻歌唱著光明,光明使你走向更黑暗的地方。在那裏,親愛的歌手,作古怪而卓越的琴弦仍然能奏出振聾發聵的樂章。

14.古老,它的另一個名字叫悲傷。

即使是古老的歡樂,也同樣滿含悲傷。

它以每年從枝頭綻出新的苞芽顯示它古老的存在。

古老,它有時在光明裏,有時在黑暗中。更多地在黑暗中——我們最後慢慢落下的地方。

劉海潮

劉海潮,筆名柳楊,1967年10月出生於豫東。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詩作《船過黃河》獲河南省藝術節詩歌一等獎。著有詩集多部。現在通許縣人民政府任職。

三月初十是你的生日

三月初十是你的生日。

這天,天暖融融的。陽光射進我們潮濕的小屋,小屋頓時溫馨無比。

我劃著火柴,將生日蠟燭一支一支地點燃,然後為你唱一支古老的民歌。

我為你寫詩,我替你洗衣,我給你做一頓可口的飯菜,再向你獻上我真摯的祝福,感謝你給了我一個家,一個雖不多大但很溫暖的家,讓我的靈魂風餐露宿之後,不再無依無靠。

我找出我們初戀時的那片紅葉,我把你的小提琴擦得鋥亮,我打開錄音機找出一把高貴的音符,我從日記中取出地下室那段金子般的歲月,這一切都是為你為你。

總覺得欠你很多很多,因此想給你很多很多。想讓你開心地笑笑,想讓你化化妝打扮得公主一般我們手挽手肩並肩地走進舞廳或者咖啡屋,想讓你獨自跳一段你喜歡的舞蹈,或者幹脆離開我,一個人坐在陽光下獨享那份情趣。

今天,我所能給予你的全部給你,你所擁有的一切你都慢慢地品味。所有的陽光都向你普照,所有的鮮花和歌聲,都屬於你!

可我隨手翻了翻日曆,三月初十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情了。

頌辭

——致北方

我站在古老的中原思念北方,嗬,愛人,北方的那一縷雲彩是你姣美的鬢角?

而今,我已淪落為乞丐。除了如血的情感我已一無所有。

是的,我已一無所有。

曾經掐了一朵花別在小城胸前,可小城的風沙依舊彌漫,依舊在睡夢中將我埋葬。

故土難離,我卻沒有故土。沒有故土的我無法用雙腳吻遍你的溝溝畔畔。

我在世人沉睡的時候給你寫下最初的戀歌。走出樹林,人們都說我已不再是那個翩翩少年。

北方,我是你千古不磨的苦難。一萬年之前和一萬年之後,我依然是你如夢的歌者。

我早已過了做夢的年齡,北方,你為什麼用那麼多粗糲為我編織出古老的夢幻?

我居住的小城殘破不堪,我身邊的人們格外喧鬧,我未知的先人坐在我的書案前一本一本地翻閱北方童話,我的村莊,我的黃河,都讓我站在固定的位置上翹首望天。

北方,你一千次地把我占有又一千次地把我拋棄,你一萬次地把我誘惑讓我鬢發蒼白而又廝守如初。你的遼闊與曠遠已將我的目光囚禁,怎知我的靈魂早已經過了千般戀情萬般劫難!

不要說我曾經滄海,不要說我滿不在乎,我雙眸中噙含著的和血管裏流淌著的,依然是對你的純潔與真誠。

北方,你的橫亙與連綿都來自於我遠古的呼喚,你的線條與色澤都源於我不滅的信念,你的長河落日大漠孤煙都從我的身上冉冉升起,照在你秋天的背後承諾落葉片片。

殘雪未消,陽光就已來臨,我掬一捧陽光灑滿大地,日子映照得格外燦爛。

坐在燦爛的日子裏我遙望你,北方,你的朝霞與暮靄為什麼蕩漾在同一條起跑線?

看見那條默默流淌的河流了嗎?北方?那就是我最初的淚水和最後的情感!

北方,我的再生之果

伸開手,一汪湖水從手心流淌,淹沒了我嘶啞的聲音。北方,你的純淨你的瑰麗竟讓人如此癡迷如此執著。

頭上是荊棘,腳下是懸崖。北方,我是戴著鐐銬為你而舞的啊,歌之不足舞之,舞之不足蹈之,最終隻剩下已經為你伸出的雙手和唱出的情歌。

朗朗日月昭示於我,瀟瀟風雪昭示於我。我用月輝裹緊身軀冒著風雪冒著滅頂之災走向你嗬,北方,扯下麵紗,你的那一方淨土是我憩息的港灣?!

你滾滾的大河是我綿綿的思念,你挺拔的山脈是我健壯的骨骼,你的一草一木都源自於我最初的渴望啊,讓我曆盡磨難之後卻仍然不能向你表白訴說。

北方,也許生在中原身在中原的我今生今世再也走不出這塊古老而又平庸的土地,那你就在遠方遙遙遙遙地凝視我祝福我想我念我思我盼我吧,讓我在這風沙彌漫的小城為你而生,為你而活。

嗬,北方,我的再生之果!

再度輝煌

茫茫的草原那是你嗎?無垠的林海那是你嗎?北方,深夜簫聲奏起,你該是簫聲中的那一串音符?

不要問我為什麼總是為你無端地流淚,不要笑我為什麼這樣癡癲醉狂。北方,你的早晨和夜晚對我早已失去意義,讓我的思念洞穿時空成為永恒。

瀟灑地愛過,也瀟灑地恨過,曾經滄水的我如今竟如初戀的少年膜拜在你的腳下,讓我手捧黃土頓覺汗顏。

北方,我撿一把純淨的中國漢字為你堆砌一座燦爛的小屋,讓你坐在裏麵靜靜地想我。

想我,想我在怎樣地愛你,想我在小城的一隅一點一點地為你收集陽光,想我在無雨的日子為你畫一條小船,讓你乘坐小船向我悠悠渡來。

北方,我永恒的夢想,讓我在你的崇高的照耀下,再度輝煌!

北方情歌

不曾想過回報,也不相信你會突然離我而去。北方,我是這樣無助地愛你嗬,愛得如此遙遠如此淒涼。

你亭亭玉立的白樺本該屬於我,你瀟瀟灑灑的雪片本該屬於我,你風一樣柔美的日子本該屬於我,你的貧瘠,你的富有,你的黯淡與燦爛本該屬於我啊,而今我手握淚水卻不知該如何為你拋灑。

不相信道路,也從不顧忌距離,隻求靈魂時常為我顫抖,隻求粗糲的岩石能在無人的小屋為我哭泣。

北方,如果將來有一天你不再愛我不再折磨我溫柔我瘋狂我,那就請你瀟灑地甩甩黑發走吧!

隻是你走到孤獨無援時,就會想起那雙有力的手臂。

渴慕北方

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正靜靜地梳洗著北方的河流。暮色降臨,無垠的遼闊靜寂無聲。

北方,我的讓粗獷千百次敲打過的北方嗬,此時,沉浸在暮色中的你竟如此溫柔如此嬌嗔,讓我忍不住喃喃呼喚你的名字。

晚風四散,如雲的羊群回到了家。牧笛和著炊煙在四周落下,給草原披上了金子般的帷帳。

北方,你聖母般的纖指輕輕撥開的伊甸園,那是我的家嗎?那是我靈魂的最後歸宿嗎?

牧人流浪的足音又起,伴著足音我躺在你溫柔的懷抱,聽你給我唱古老的情歌。

北方,我是你終生不變的囚徒啊,成為化石之後我仍在為你而哭,為你而歌。

我渴慕已久的北方啊!

那年冬天

心,被撕成一縷一縷,又被隨意地拋灑在野外。一望無際的北方竟然沒有我的立足之地?!

張張嘴,實在無話可說。我隻是用雙手輕輕拂去你心靈深處的淚痕,又對著天空呆呆地笑笑。

笑笑,就這樣笑笑。來時是笑著來的,走時也要笑著走。即使有淚,也應該是笑出來的無奈和感激。

讓我該怎麼說呢?

說愛你我不想,說恨你我不願;說感謝你給了我無數溫情和夢幻讓我度過了寒冷的冬天,我又怕玷汙了那片雪花;說陽光在門外燦爛地瀟灑,可它已不再屬於我,也許是永遠,永遠……

握握手,我也不想說再見。有那份緣分不想見也終會再見,沒那份緣分想見也枉然。

我看你甩了甩黑發一點一點地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一種久違的液體奪眶而出。

小木屋

頭上沒有星光,腳下沒有路。在這莽莽的原始森林裏,沒有人跡,沒有聲音。

偶然,我在視線的盡頭找到了你,漂泊的靈魂不再四處流浪。

燃盡的木炭散發著餘熱,牆上的老式獵槍還冒著煙,小木屋,你用溫馨收留了我,不管我現在一無所有還是遍體鱗傷。

嗬,小木屋,我的北方的小木屋嗬,你是我夜間永恒的星光嗎?

韓露

韓露,女,1968年出生於河南沁陽。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現供職於滎陽市文聯。發表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評論若幹。近年專事散文,有十餘篇作品被收入新時期一些重要的散文合集。出版散文集《晨露》、《空枝》,2001年被河南省作協選為河南省最有潛力的四位青年散文作家之一,曾獲河南省第七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第三屆全國冰心散文獎等若幹獎項。

散文詩觀:散文詩的外部形式雖然區別於散文和詩歌,但是在它的內部,諸如鮮明的文學品質,這包括精神含量、美感、情思、創造性,以及思維應該達到的如詩歌、散文那樣高遠、樸素的境界,想象力應該達到的無規定性和絕對個性,都一樣。

我對桂的喜愛,源於它濃鬱醇厚的馨香。

桂的花很突兀。你算著該開了,天天去看,也隻見蔥鬱的葉,絲毫找不到花的痕跡。可就在你疑惑間,它已開了滿樹。桂的花很謙虛,總是藏匿於碧葉之中,不刻意尋找,總是看不到。可是,隻要你從樹邊過,就一定能嗅到滾滾湧向你的花香。桂不期望人的觀賞與讚歎,隻希望給人一縷神清氣爽的暗香。它滿身散發的都是超逸的豁達,不變的寧靜和永恒的淡雅。

花雖小,卻不容人輕慢。

楊柳依依

窗外有一棵柳,光著灰赭色的身子,任風撕扯著,任雨水衝刷著,任雪冰凍著;冷雨罡風,霜打雷劈,不見她有絲毫反抗,不見她有絲毫慍色。是她睡得太沉,還是她心中裝著一個太甜、太美的夢。

春來了。她還沒有醒嗎?光禿禿的,沒有綠的影子。不過慢著,什麼時候,她竟化作了一團縹緲的霧,青翠的花,哦,還有孩童口中的哨。

細雨蒙蒙中,她便是一團隨時都會飄走的煙。

樹葉越來越密,樹蔭也越來越濃。已經有人聚在她的濃陰下聊天、下棋了。蟬飛來,住下了。但是不長,就又銷聲匿跡了。之後,葉就一片一片地又開始離枝了。她不聞也不問,慵懶欲睡。慵懶欲睡,是為了等待——那個即將悠悠誕生的美麗、浪漫和快樂的季節嗎?楊柳。

楊柳依依,是因為她有一顆依依的、飛揚的心。

晨霧漸漸消散

太陽出來了,燦美地照著大地。挾著涼意的晨霧漸漸消散,融在霧中詩一樣淒迷哀婉的惆悵與憂傷也漸漸遠去。

朦朧中的一切,全都清楚地袒露了出來。

露水的葉子上閃著晶瑩的光。各處的花兒都在微笑,它們絲帛似的花瓣,散發出甜蜜和馨香。洋溢著芬芳的空氣裏,輕輕地蕩漾著柔情的歌。

晨霧漸漸消散。

一切惆悵與憂傷漸漸遠去。

光明與燦爛主宰了世界。

輕煙一樣的憂傷

無論獨處,還是聚會,我的心總會在不經意間,就被不知何處飄來的,像輕煙一樣的憂傷悄悄地籠罩。

有次和一位朋友閑聊,他很唐突地對我說:從來沒有見你真正高興過。為什麼你總是帶著一絲淡淡的憂傷?即使笑的時候,也附在你的眼角眉梢。

我愣愣地注視著他,是因為他是第一個直逼我心底秘密的人。我不喜歡,甚至可以說厭惡別人介入我的生活。對試圖探尋我內心的人,我總是有一種恐懼感。我不希望別人了解我,那將意味著掌握。我就是愛在我封閉的內心遊蕩,想些過去的事情,和過去的話,以及與這些事,和這些話有關聯的人。

偶爾,也會有一兩句婉約、纏綿的詩,從遠處悄無聲息地飄來。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

莫說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些如佛音一般的歎息,有時候會令我眼中滑下幾滴淚珠。不是感傷,是感動。

我不知道我這種情緒源於何時,但它就像無孔不入的水,或是空氣一樣,在我專注的心稍一鬆弛的刹那,在凝神的瞬間,乃至睡夢中,都會鑽進我的心間,以極難察覺的速度滲透、滲透。

思維和記憶這時變得異常活躍、縹緲,卻又異常清晰。而感覺,這時候卻顯得很麻木。

你這是頹喪,你這是虛度年華。已經有人這樣對我說了。人生不是詩,不能每時每刻都在情緒裏生活。這我也知道。可是我不生活在情緒裏,我又能生活在哪裏呢?我隻有在這裏才能找到自己,才能常常窺望自己的靈魂,守望靈魂逐漸掙脫形役的荒謬,升騰為一朵翩翩的白雲。

那麼,就由著他們說去吧!就由著我的心,繼續浸潤在輕煙一樣的憂傷裏吧!就讓撩我心魂的情韻,這凝聚著我生命精髓的元素,追隨著我,縈繞著我吧!即使做不到詩意的終結,能有一個飄忽、斷續的想望,有一個自由填寫內容的夢,也沒什麼不好。

一刹那的時光

一刹那,是句佛語,也就是幾百秒之一那麼長一段時間。但在刹那間生出的悲傷,快樂與了悟,又是往日多少個刹那的沉積呢?

原來,過去流逝的刹那,並不曾走遠,它們全部都被我們不知不覺地留在了心裏。

原來,我們這一生所有的感情,所有的選擇,所有的遭遇,全都是禪意。

剛拿了本書在床上躺下,“啪”一下,停電了。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我放下書,起身摸到窗前,拉開厚厚的窗簾。如水一般的月光,便驀地瀉了滿屋。浸在霧一般的月光中,一些與月有關的往事,便像潺潺的溪水,順著記憶的溝壑汩汩地流了出來。

漫無目的地任記憶蕩漾著,便逐漸有些睡意。就在我快要蒙矓睡去的時候,腦子裏忽然跳出,今晚的月是什麼樣的。這樣一個算不得問題的問題。身子軟,且懶;頭亦昏,且沉。可那個疑問,卻在腦子裏起起伏伏,總也不肯離去。

終於,我站到了窗前,看到了月。月不算太圓,光卻很亮。站了片刻,忽然覺得自己很傻。

我為什麼要追根溯源地探究月是什麼樣的呢?剛才那種意境和心境,不是挺好嗎?我現在知道掛在樓群中的月,隻適合停電的房間了。可我現在也失去了對月的美好遐想,失去了詩一樣浪漫的月光,失去了享受這月光的心情。

我隻有在極其失望中,沉沉睡去了。

饑餓

一天都沒有吃過東西了。路燈亮起來時,我走進了一家環境舒適的餐廳。可是,就在我愜意地啜著菊花甜茗,等待上菜的當隙,忽然想起了一位朋友的話:如果你想保持你現在的身材,晚餐一定要盡可能的少。

我愕然了片刻,然後開始遲疑。我知道自己給自己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難題。事實上難題大都是自己給自己出的。遲疑的結果是,菜一道不落地全上了桌。

早吃好,中吃飽,晚吃少。早上的飯給朋友吃,中午的飯給自己吃,晚上的飯給敵人吃。中外的養生之道在我大腦裏翻騰著,可我的手已經握住了筷子,我的嘴裏已經開始咀嚼。

當我發現所有的準則和道理,都對我的行為沒有起到任何約束作用時,我已經是半飽了。我看著麵前的飯菜,咂吧咂吧嘴,竟全然回憶不起來飯菜的味道。我真懷疑這些飯菜是不是我吃的,但很顯然,這沒什麼可懷疑的。

唉,食物對饑餓中的人產生的誘惑,真是沒有辦法抗拒啊!我不由喟然長歎。

還要再去,是我今年春天離開龍亭之後在心中又一次暗暗對自己說的話。兩次開封之行,兩次都是隻能待一天,兩次的最後一站也都是龍亭。告別龍亭,就意味著告別開封。

還要再去,我時常在心裏這樣念叨。一次與文友打電話,聊到她的散文集時,她說,這些留在記憶中的往事,總是在她腦子裏晃來晃去,心裏就老想它,寫出來之後就不想了。也許是它換成另一種形式存在的原因吧。那麼她是解脫了,還是損失了?我默默思忖,便又想起我的心願。驀然覺得我執著得有些危險。心之所係,是因為沒有細讀,那麼細讀之後呢?向往很可能就會消失了?也許,但也未必。既然心已交出,結果,就交給上帝吧!

這個很有些不顧一切的想法讓我有些吃驚。我沒去過,沒來得及細看的地方太多,太多了。為什麼獨獨對龍亭不能忘情呢?細究起來,竟發現心中還牽掛著相國寺的鍾聲,清明上河園的細雨,翰園碑林的墨寶佳作。

還去,其實是還想進入那種氛圍,那種讓我一見傾心的氛圍。

想去,就不計算回程的路途與體力。

再去,一定要邁著舒緩的腳步,悄然而至。

琴音

古琴諧婉、優美的樂曲,盈滿空靈中暮色漸濃的房間。明明滅滅的彩燈穿過重重的黑暗,向我眨著嘲弄的眼睛。我坐在音響的對麵。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很想用自己的手,從那幾條弦上彈出流暢、典雅的曲子,我想著我獨對一爐檀香、一輪明月低頭撥弄《梅花三弄》時,一定是幅很不錯的仕女圖。我想得心潮澎湃,卻因為受不了披星戴月的勞頓,以及對風雨雪的恐懼而放棄了。

意境纏綿,回環起伏,抑揚跌宕。

藝術的美,是永存的。生活中的美,卻大都是落花、流水。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總覺得這兩句詞,是我人生的讖語。

塤聲

塤聲從我內心無法抵達的幽深處,緩緩飄出。我坐在荒野上,找不到春天帶來的絲毫痕跡。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淒婉,無奈,浸染著無法排遣的哀愁。

是詞音?是塤聲?是心情?

第一次聽到塤的嗚咽,是在河南博物院的樓梯上。我正與周春陽從三樓往下走,準備去一樓大廳看表演。他是這裏的導遊,我弟弟的同學兼朋友。我們很隨意地說著什麼,忽然的,塤那種空穀傳響,哀轉久絕的大悲之聲就傳了過來。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這是塤聲。”恍惚中,周春陽這樣對我說。

我站在那裏,心裏隱隱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更多的,則是震撼。我仿佛被塤樸拙的嗚嗚聲吹到了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薊丘北樓。

獨立蒼茫,目極天地,我明白了沉重的分量。

一直以來,我總是在有意無意地回避這種出自石器時代的樂器發出的聲音,我怕我空寂的心,會被它壓成廢墟。

可是我不知道,有些事情,並不是想回避就能回避的。

薩克斯風

整個晚上,我都在聽凱麗·金吹薩克斯。整個晚上,我都在反反複複地聽那首《茉莉花》。

我的心裏充滿了奇異。我不知道這種奇異的感覺是怎樣產生的,我也不知道這奇異的感覺是怎樣征服了我黯淡憂鬱的內心。

沒有語言,沒有思維,似乎隻存在著奇異。

這是我老早就會唱的那首江蘇民謠嗎?那個俏兮兮的,被茉莉花的香吸引著,想采一朵花戴,又怕看花人笑話的小女孩,什麼時候,長成了一位含隱著一點滄桑,一點憂鬱的成熟女子?

那麼一個單純的女孩,如今竟令我嗅出蒼苔鬱鬱之老巷的味道。

歲月駸駸,如長風掠過粼粼的柔波。

曹天

曹天,1968年出生於河南蘭考。工商管理博士。出版過《少女中國》、《天下英雄》等著述。

清貧的天堂

1

上帝創造了鄉村,人類創造了都市。

鄉村是寧靜的,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都市是喧囂的,霓虹燈下的車海人流,水泥匣子裏的萬家燈火。

人是自然的精靈。清新的風,清亮的水,雲的白天的藍,神的星空,是人類骨子裏永遠的向往,於是就有了所謂花園別墅、度假山莊。“別墅”讀成“別野”也是對的,住在度假山莊,難道人生真的是一個可以輕鬆度過的假期嗎?

2

做人要老實,蓋房要結實。

在所有的建築材料中,我偏愛石頭,用石頭砌成的建築怎麼看都是那麼堅固那麼自然,像父親厚實的脊背、寬寬的胸膛,像帕瓦羅蒂在演唱莫紮特的歌劇。

那麼多劣質建築肯定是魔鬼的傑作,它砸碎了多少甜美的夢境,那撕裂肺腑、痛失親人的哭號,讓我們這個以建造趙州橋與萬裏長城聞名於世的民族暗自哭泣與蒙羞。

喪盡天良、利欲熏心的建築商們,你們所下的十八層地獄也是劣質的,你們會永遠被砸碎在裏麵而沒有輪回。

3

鮮花是大地的詩歌,美女是城市的風景。倩影飄動青石巷,裾動的花陽傘讓整個街道都苗條起來,亮麗起來。

建築是城市的樂章,它是舒緩的優美的,每一個音符都如兩個黃鸝鳴翠柳。

遺憾的是中國的城市有太多太多不協調的音符,一些醜陋建築如喝醉了的官僚順手丟棄的啤酒瓶。

4

這個城市太髒,連樹都不願成活;這個城市太鬧,連鳥都不願做窩。這個城市的達官貴人都遷居到近郊無汙染的房子裏去了。泥濘擁擠的陋巷裏住的淨是些無助的貧民和出力流汗的底層勞動者。縱有一千個理由也無法否認城市這種反差的無恥。

5

無休止蔓延瘋長的樓群,毀掉了油綠綠的莊稼和月光下的油菜花。水泥森林裏的孩子看不見璀璨的星空,聽不到稻花香裏的蛙鼓,甚至對清風明月也無動於衷。

真想立刻起程去老家看看拖滿藤蔓的小院,和串串紫亮亮的葡萄躲在下麵聽雨聲。不知三月種下的牽牛花可開得紅火,哪朵花兒有意就和她定情……

6

門前一方清水塘,屋後一片竹籬笆。

梨樹開花啦,燕子回家啦,孩子們都大啦,能幹什麼就幹什麼吧。

你走不動路啦,我看不清天啦,讓我們相互攙扶吧!每天,每天,走出茅屋外,采回一大堆茂盛的草和一束束不知名的花。小屋彌漫生命的味兒,親愛的,這清貧的天堂你愛嗎?

愛與家

家不是房子,家不是家庭。房子是家的物質條件,家庭是家的泛社會形態。千條大道通婚姻,一條曲徑通愛情。

籠兒不是鳥兒的家,宮殿不是皇帝的家,客輪不是水手的家。家在溫情脈脈的注視裏,敬愛在鍋碗瓢盆的交響中。家是頭頂的彎月亮,家是雨打芭蕉聲……

家是安全的,家是溫暖的,暖暖的親情愛情能融化世間所有的寒冷和感情堅冰。愛人的呼吸,孩子的夢囈,父親蒼老的歎息,牛乳一樣的月光,這個給人慰藉的溫柔之鄉,就是家。最喜小兒無賴,沒有天倫之樂的家,隻是一所空蕩蕩的房子,而沒有所愛的人,這個城市就是一座空城。

青梅竹馬,萍水相逢,花前月下,茅屋草棚,淒風苦雨,刑場牢籠……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

平凡的人生因你而精彩;精彩的人生因你而生動;清貧的人生因你而富有;富貴的人生因你而貧窮;偉人與平民因你而平等;黃金與鑽石因你而失重……

心會跟愛一起走,一枝一葉總關情!

他鄉明月起相思,隔山隔海趕路程;兒女總是長不大,天涯海角細叮嚀,最是萬家歡樂夜,也見男兒哭出聲……

心弦獨奏

1

除了這副破舊的行囊你一無所有,一無所有是塊流淚的石頭。想追夢的縹緲就來天的盡頭,想學雲的清悠就告別水的溫柔。湖裏的月亮為誰而瘦?家……家……家是爛醉時兩行熱淚在流!

2

明天你揚起風帆去遠方吧,我是你停泊的碼頭而不是岸。請起錨你纜繩般的目光吧,在天邊,我用漁歌為你奏凱旋。

別忘了浪花多是迷人的誘惑,下麵的暗礁吞沒了多少帶血的桅杆。風暴襲來我是你一塊不沉的陸地,寒流湧來請把我捂在胸口取暖,別人思鄉你就喝些烈酒蒙頭大睡,我是浸透你夢境的大霧一片……

3

曾認為春天的風兒最好,到昨夜才識得秋意的冷落蕭條;曾認為清晨微笑最好,到黃昏才聽懂了夢幻的雲濤;曾以為陽光會把第一個角落照耀,到雨天才知道窗外有人種著芭蕉;曾以為年少的我們能把歡樂留住,到現在才知道這一切是早已安排好!

4

是的,朋友,微笑很困難呼吸很困難,走過泥濘還是泥濘,斑斕的花環走近後都是迷人的欺騙。和你一樣想扯下風帆熄滅夢的燈盞,讓疲憊的身心融進溫馨的臂彎,可遠方總傳來陣陣深沉的雷聲,捺不住心兒又魔鬼似的狂歡。既然命中注定我們要葬身河流,幹脆就讓奔湧的熱血漫過險灘,肌肉隆成巍巍山係靈魂轟隆隆走過,明知這一切都是雲煙……

毅劍

毅劍,原名張建國,1969年出生於山東曹縣。獲全國“十佳散文詩人”等多種獎項。出版有詩集、散文詩集、散文集、報告文學集等多部。現為中原油田作協副主席、《中原》文學雜誌副主編、《青年文學》策劃部主任。係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散文學會、中外散文詩研究會會員。

散文詩觀:玉石碎裂的響聲在我夢境的天空不斷飄浮,生存在現實和靈感的捕捉都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又看似相同的透明液體,猶如沒有人看得到的淚溶入水裏,依然隻是一些晶瑩的水。就像流風裹在風裏,飛雲彙入雲中。也猶如轉瞬間就一天天遠去的記憶,總感覺它就在自己的日子深處,可失手的錯過,就注定了遙遠的終不可觸及。

一個人在路上(十章)

每一條道路都是孤獨的,就像我們每一個生命的孤獨……

那些花說開就都開了

這是個春天,與你生活過的眾多的春天並沒有什麼兩樣。

隻是,在這個春天裏,你打馬遠方。讓身後的草原和記憶深處的冬天一起消失。你從一種喧鬧的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的喧鬧。

沒有送行的人流,沒有揮揚的手臂,沒有回蕩的一串豪言和壯語……隻有村頭的依依楊柳,隻有一路的風塵,隻有老母親惜別的眼淚折射著你胸口濃化不開的親情。

走在風裏,你說不清,眼前這條謀生的路和另一條叫做“不歸的路”,是不是同一條路?你隻感到有一股直往上躥的熱血,鮮紅透亮地在你青春的夢境中飛濺著四射。

這是個春天——

沿途的那些花說開就都開了……隻是你感覺不到花香。

因為,你心中有一朵花,還沒有綻蕾。

你一直尋找的那個人

許多的日子裏你都在拚命地尋找著一個人。

你不知道那個人的方向,不知道那個人望穿歲月和日子,在海水親吻的另一邊無言守候。.

落葉不是你唯一的行李,你被風撕扯著趕路的腳步,卻又是那個人用心傾聽著的唯一的聲音。你所經曆的世界太吵了,實在太吵了!每個人都在用盡自己的力氣說話,從不浪費一點一滴的聲音。隻有你一直尋找的那個人沉默著,在所有無關風和月的時刻,全神貫注地傾聽著你由遠而近,抑或由近及遠的足音。

那是一尊最真實的,又最最透明純情的守望,在時間和空間的變幻莫測中,這唯一的定格姿勢洞穿人世間最最堅硬的石頭,並能夠融化所有人心底鬱結的冰層。

你不是英雄,出生在這個沒有英雄的年代裏,你也同樣成不了英雄。在寧靜的地平線上,你隻想做一個人,一個普通而實在的人,於站立和倒下,生者和死者的分界線之外,你隻能選擇天空。

你說不清一股又一股風的來曆,一場又一場雨的去蹤,在一個又一個血紅的黎明,你以一種不可改變的態度一直尋找著……

隻是你始終都不知道,永遠也無法明白,你一直尋找的那個人,原本就隻在你的身後……

一直——就默默地站在你的身後。

一條路走多遠才是盡頭

比天空和大地更遠的,是心與心的距離。心的品質和內涵被歌曲千遍萬遍詠唱過,被詩文千遍萬遍讚美過……也被各式各樣的話語千遍萬遍問詢試探過,而一顆心依然是一顆心,看不見也摸不著,就像你注定要趕赴的那一條路——

沒有終點,更沒有歸期。

你說,它在海的另一邊。可事實上你更清楚,海的另一邊還有一片又一片要橫渡的大海。

一個人不能沒有過去,但不管是輝煌燦爛,還是暗淡無光,一個人的過去都不能代替自己的明天和將來。所以你一直信奉:一個人從一出生,就隻是到這個世界上來趕路的。

歲月封存的隻是記憶,永遠打開著的隻有今天。

你在征途佇立,聽到了萬物的足音,每一個物種的腳步都是孤獨和沉重的,都是趁著自己的有生之年,馬不停蹄地向前奔赴的。

在生命的流程中,每一條路都是孤獨、遙遠的……

你在自己的路上歌吟,你被自己的歌聲感動……你生命不止,歌詠不止。

你走,大步流星,從來不去多想,更不捫心自問:

——一條路走多遠才是盡頭?一個夢做多久才能成真?!

都隻是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在古城門關閉之前,在那悲壯的三疊吟唱再次響起之後,在一支哽咽的送別長歌漸遠漸逝……你打馬遠行,就已經決定了要徹底地放棄掉身後的自己。

你沿著一條隻屬於自己的河流趕路,在陌生與陌生的風景之間穿梭,就像一頁頁翻讀一本夢寐以求的新書。

高空的雄鷹牽引著你的夢想,湍急的水流刷新著你的曆險,懸崖的野菊也為你抖瑟著幽香……你倔強的身影在山川與河流間疊印,你堅定有力的足音在戈壁大漠中回響。

每一條河穀都不能淹沒你的身影,每一塊石頭都絆不住你的足音,每一片浮雲也都載不去你的心思……你時常感覺到的是一種熱血四射的快感,這是一種從你一上路就滋生膨脹的快感,在行走間的每一個日子,你就一直被這種莫名的快感密實地籠罩著。

許多時候,你佇立曠野的姿勢就如收割後的深秋,讓人想起一個傷痕累累漢子的不屈凝望,那是一種刀砍不斷,任何艱難困苦和生死榮辱都不能扭曲的目光,就像那死了,也麵朝太陽的向日葵一樣。

你說,一個人不孤獨,想一個人才孤獨。

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一個黃昏,在這個黃昏,你第一次背轉身子悄然下跪了。

四周萬物沉寂。你突然反常的舉動讓人費解。但是——我想,我應該是理解的:

——有時候,我們放下尊嚴,放下個性,放下固執,放下我們生命中看似至關重要的所有一切,都隻是因為:放不下一個人。

佇立在空曠的站台

一陣迎來送往的喧鬧過後,在空曠的站台上,你醒目地佇立成孤獨的身影。

這不知是第幾次了,你習慣於最後一個人下車。習慣於等眾多的人流散盡,習慣於一個人站在空曠的站台上,感受那種喧嚷過後的孤獨和平靜。

你已經想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了這種習慣,隻記得你從第一次出遠門,開始自己的人生之旅抵達的第一個陌生小站時,你就是這樣的。那是一個你原本就非常陌生的小城,於細雨的黃昏你舉目無親,你不知道自己下車後該去的方向,甚至拿不定主意前往哪一家旅館去投宿。

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樹影,與兩道磨得發亮的鐵軌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你抬起頭,天很低,漫不經心的風撞來撞去猶如自身失控的醉鬼,腳旁的草叢不安地搖擺著,恰似你飄忽的心思。

這是多年以前的事了……而現在,對於你,早已成為習慣。

——總是習慣於望著火車遠遠地開走,總是習慣於望著路軌亮亮地射向遠方……總是習慣於感受著自身的單薄和渺小,總是習慣於感受著道路的艱險和漫長……

聽說身後的故鄉下雪了

這消息傳來時,你在距家千裏之外的路上。

這是個豔陽高照的正午,一個流淚的雪人總在你匆匆的步履前,不遠也不近地晃動。那樣子很狼狽,活脫脫如你淌著鼻涕哭泣的童年。

在雪人的晃動間,你總聽到早已去世的老祖母舒心的輕喃,那是一句類似“瑞雪兆豐年”的農諺。

你看到背影已開始有些彎曲的父親,正默不作聲地修整著開春才用的農具;你看到眼睛已開始有些昏花的母親,手不停閑地把早已選好的種子,又細心地挑揀了一遍……

雪封四野。老院南牆邊的苦楝樹在風裏不停地抖動,兩隻長尾巴的花喜鵲不安地啄咬著幹黃的楝實。

聽說身後的故鄉下雪了——

一瞬間,你的整個世界,就被一種遙遠的親情、思念嚴嚴實實地覆蓋了。

在子夜的驚夢中醒來

你說不清,明天到底有多長?

這樣的日子,你總愛在子夜的驚夢中醒來,睜大著黑夜賦予你的一雙黑色的眼睛。你不知道明天將出現一種什麼樣的顏色?就像此刻,你無法用黑色的眼睛看透這無邊無際的黑夜。

你想象著一個人在路上,把一個固定的地址和一個久遠的方向含在口中。那痛苦並快樂著的奔走姿勢,猶如一隻鷹穿雲破霧地飛翔。

花朵為一個人綻放,春天為一個人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