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中,你看到落葉提著自己卷曲的骨頭。盡管小心翼翼,在忽近忽遠的風裏,卻依然掩飾不住腳步的淩亂。
一片、兩片……你突然就感覺到了自己身體深處的落葉飄零……三片、四片……你極力沉靜地一枚枚細心地清點著……你看到了它們密密的排列和瘋狂的加速,雪片一樣紛紛揚揚。
這些枝頭的旅人,它們從不間斷地掙脫弄痛著你的身心,讓你看到自己日漸蒼老消瘦的影子越發的單薄。
你突然坐起,背倚床頭,胸口處有一道無形的傷口在汩汩地流血……一片眩暈的紅光中,你望見了遠方阡陌縱橫的曠野。你已記不起,自己走過的許多路。
你終於感覺到了天空的靠近——
此時此刻,你早已熱淚盈盈。
你的思緒在風裏張揚
一個人走在路上,許多的時候,隻有風和你做伴。
你不知道風從哪兒來,風又到哪兒去?就像許多的時候,你低著頭趕路,心裏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又需要什麼?
走在風裏,你道不明你一次次起飛的力量源於何處?你隻感到有一種飛翔的思緒在野性地張揚,就像風不停地奔跑,以及奔跑過後,積存於心底的那一種溫暖而又悲傷的沉澱。
這種情緒你常常無法自控,你隻能任其一次又一次地升騰於空中。它縱情地飄向高遠,猶如你腳下道路的不盡和漫長。
風扯著你的衣領,風推著你的後背,風打著你的嘴巴,風唱著你愛聽的歌曲……你想,你早已熟知了風的習性和脾氣,你裹在風裏,就像魚投入水中。
狂風大作,你的思緒飛揚——你想起童年的一次大風,同行上學的八個小夥伴中,有三個被刮進河裏淹死了。一連三天學校停課,村裏的一棵百年老樹也被攔腰折斷……你是蹭著牆根逃回家的。
那次大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你仍無法忘記:許多種子被掀出地麵,不再發芽,就像你,一晃這麼多年走在風裏,你隻是一次次張揚著飛遠的思緒,卻從不肯掉頭回家。
行走在遠方更遠的遠方
沿著歲月之水,所有的生命都在走向遠方更遠的遠方——
一隻鳥滑過天空,一匹馬行若流雲,一條魚遊過一段河的流程,一匹狼逃過一粒索命的子彈……生命本身就隻是一個過程,像一條河奔騰的腳步,也如一棵樹生長的年輪。
有多少詩人錯過了歌舞升平的盛唐?又有多少雨滴忽略了龜裂已久的土地?
父親說:“行走的狗,總能碰到骨頭……”
多少年了,你記著父親的話,閱讀著一路又一路陌生的風景。
在行走的宿命中,你以無法察覺的速度接近了遠方,然後,又用同樣無法察覺的方式慢慢地離開,直至成為身後永恒的記憶。你當然明白,這就是一種從遠方走向更遠的遠方的過程……直到下一個、又下一個的遠方,你依然感覺不到的是:自己早已距離原本的永遠,越來越遠……
沒有人在天際行走,會看到自己跌落湖中的影子;沒有人在海底穿梭,會發現雲深處飛翔的自己。
總是隻有腳下的路,隻有遠方,隻有遠方更遠的遠方……終不可觸及。
一個人注定要走的路
渴望群居是人類的天性。一個人無論怎樣標榜喜歡孤獨,其內心的湧動依然如萬千潮水。
走過雨季,我和你的相遇,不需要約定,不需要許諾,更不需要誓言。平淡地開始,平淡地結束,平淡得猶如一杯沒有機會加鹽放糖的清水。
我們可以結伴而行,可以攜手遠方,也可以一起度過許多寫滿詩情畫意的日子……直到一個分手的岔道,彼此很自然地分手。
因為我和你都明白:兩個生命的個體,能夠彼此相伴的,注定隻有一段路。
沒有天荒地老。每一條河流都是孤獨的,就像每一條孤獨的道路,也猶如我們每一個生命的孤獨。
秋風漫過曠野,誰的眼淚在飛?夏雨從葉片上滑落,又是誰早年擱下的心事,成了你今天的夢境?一個雪封大地的早晨,你背起行囊踏上未知的旅程,誰又會跨過歲月之河,銘記著你的去向?
感受生命,感受一朵花蕾的綻放、一片祥雲的飄遠、一束陽光的撫摸……活著,趕一個人的道路;死了,躺一個人的墳墓。
一路走去,所有的風景都是過眼煙雲。
一路走來,沒有誰相伴你自始至終,隻有自己,也隻有你自己才是你自己最真實的伴侶。
一個人注定要走的路,終歸隻有一個人來走……
我和你獨來獨往,隻是,我們彼此所仰望著的,依然是同一片天空。
散亂的羽毛
1.一隻鷹在天空中飛。
許多人都看到了在天空中盤旋著的一隻鷹,但因人的視覺和感覺不同,所看到的鷹卻又不是同一隻鷹。
空中的鷹沒有變。
變的隻是人與人的心態,不妨你可以逐一問詢,許多人隻會說,鷹飛得很高,鷹飛得真高,鷹飛得快接近雲了……飛著的一隻鷹是大家共同目睹著的,隻是很少有人看到鷹穿越了命運的雲層,飛過了磨難的風雨,更很少有人能夠由此而悟出,一隻直上雲端的鷹如一支響箭,在時空的變幻中,它飛翔的高度擊穿了天堂。
2.雪在冬天是飛舞,並且天越是寒冷,漫天飛卷的雪花越潔白晶瑩。可當春回大地,陽光普照下的雪花卻反而被化作了一片渾濁的泥水……
記得在做生物實驗時,將一隻青蛙放入一隻裝有沸水的杯子裏,僅一瞬間青蛙就跳了出來。但把它放在另一隻盛滿溫水的杯子中,並慢慢加熱至沸騰,青蛙一開始時會很舒適地在杯中遊動,直到它發現太熱時,已失去了力量,再也跳不出來了。
太舒適的環境往往就是最危險的時刻,殺死生命的最好辦法也不是用刀槍,將其鬥誌和頑強用軟化的手段而麻醉,直至醉成僵死,既不見血又達到了目的,則不失為上策。
3.一個人在途中,他的行囊裏裝滿了許多不為人知的夢。
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在夜的背景中或在晨光的映照下,一個人在途中,讓我們看到的他,隻是一個人的行進過程。
一個人在途中,他看不見身後一天天衰老的母親更加疲憊,他隻看到一輪圓月,在他稍息停歇的瞬間,那折射淚滴的光華全是沉重的思念。
那飄著炊煙的屋簷不是他的家,一個人在途中,他很少顧及身後的腳印。
遠方的燈盞,一處又一處陌生的風景,對於他匆匆的足音來說,背後的一切都隻是一種過程。
事實上,生命本身也隻是一種行進的過程。
一個人在途中,他正向我走來,我在子夜打點行裝,準備和他一起出發……
4.一頭牛站在夕陽之下,沒有木樁,沒有韁繩,一頭衰老的牛沒有人擔心它的逃走。
隻有很少的新草料進入它的腸胃,反芻很慢,回憶也很慢,沉重的呼吸融入風裏,在暮色降臨後,它也懶得回家。
一場大雨就撲滅了熊熊烈火,一個閃電就擊倒了千年大樹,一段光陰的繩子往牛背上一搭,它堅定有力的四蹄就漸漸變得緩慢而沉重。
沒有誰能夠與時間抗衡,在歲月的河裏,所有的生命都是一躍而閃的浪花。
一頭牛,一頭曾無數次改變了土地模樣的牛它困於衰老的心髒。在晚風裏,它隻能想象著那一聲久違的長哞,卻不知道,誰的手伸出,把它的夢從骨子裏拿走?
5.一隻鳥在那個冬夜裏受驚飛去。
一隻驚飛的鳥緣於我十多年前的一個不經意的開門。
那時,流落異鄉的我隻是一個過客,我不知道門外簷下的一隻鳥,在這個雪封四野的寒夜裏,是偶爾的在此棲息,還是在我客居的這所房子的簷下已安居了很久。
總之,在子夜過後的淩晨2點,我的一個很輕的開門動作,竟使它在睡夢中驚醒,落荒而去。
我不知道這隻鳥飛向了哪裏,現在想來,突然受驚的它,也一定不知道自己要飛向哪兒,隻是一種危險的意識,才使它振翅騰空而去。
對於我和鳥,這都僅僅是一個瞬間的過程,可這隻鳥卻有可能就因這麼一個簡單的過程,而凍死在那個雪夜。生命是多麼的脆弱,又是多麼的容易受到不經意的傷害!
6.說好了要和一個人去看海,可那個人卻不在,他去忙別的事情了。現在就你一個人,你是不是還要去看海呢?
你說,所有人都可以不陪你去,唯有他不能;可他還是把你說的事給忘了,他去忙他認為比陪你看海更重要的事了!
你為此而遺憾,繼而傷心,明明說好了的嘛!你流淚,你不理解,可他還是走了。
生活中,我們把一些人、一些事看得很重,可別人並不認為有什麼,事實上,也真的沒有什麼。
看重一些人和事,是一種個人心情。
看淡一些人和事,也是一種個人心情。
自然都是一個人的心情,那又何必強求別人,徒增自己的悲傷和幽怨呢?
7.你可以很有能力;可以靠不懈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這並不能證明你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
你可以掘土填平一片海洋,但你掘土的地方豈不又是一片深海?縱覽古今,繁榮的背後有多少幻滅?在生的貪欲之中,又潛藏了多少死的恐懼?
仁者以身為泥,種植希望;智者以生為水,澎湃出不息的夢想。
倘若你不能翻過一道牆,你可以先把帽子扔過去,也可以繞道遠行,還可以退而不越,但斷不可以頭撞之,讓頭破血流也無濟於事。
我們活著,不論幹什麼,總不會一帆風順。如果明擺著的事情無法改變,我們就不妨試著改變自己。
許多時候,橫亙於我們麵前的就是一座山,山不會走近我們,但我們可以走近它,這正如所謂的: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
8.這是一片美麗的草地。
一對年輕的情侶依偎在青草深處,他們隻聽到彼此情意綿綿的話語。
事實上,這片草地並不平靜,鳥兒在遠處鳴叫,蟈蟈在草叢吟唱,風起處,風吹草叢的沙沙聲更是由遠而近……
而近處,兩個五六歲的男孩子在追趕蝴蝶。他們清脆的童聲,像一串在空氣中流動的清泉。
就是這樣的一片草地。不同的人所看到的景物竟渾然不同,所聽到的聲音也千差萬別。
情侶隻有戀人的心聲,孩子隻有蝶兒的美麗……
一個過客說,隻有一片草地……
一個畫家說,看到了草在跳舞……
而一個盲人一直沉默著,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他在靜靜地傾聽著花開的聲音……
9.十多年前,當我轉身登上那輛東去的列車的時候,車下送我的那個人,我就預感到,她將是我今生的一個影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如今的事實更進一步地證實了我當年的預感。
五年前,我最好的一個朋友被肝病奪去了生命,我們兒時的相約也從此成為泡影。
當我認識到這些之後,我就更堅信了一個人活著,他隻有今天,沒有明天的道理。
因為今天就握在我們手裏,而明天,畢竟還有一段未知的時間,沒有誰能夠把握一種未知的東西。
生命對於誰來說,都是短暫的。
不要推辭任何可以給你生活帶來歡笑和快樂的事情,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鍾都那麼特別,那麼至關重要。
因為你真的不知道這是否就是你生命的最後一刻……
田君
田君,1969年1月生,河南信陽人。發表詩歌千餘首。著有詩集《靜止的火焰》、《紙飛中國》、《田君詩選》,文學評論集《坐在豐收的景象裏》,長詩《不安之書》等。現為河南省詩歌學會和散文詩學會理事,信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散文詩觀:在詩歌的節製和散文的鋪張之間有一條道路,走下去,便是散文詩的殿堂。
午後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百無聊賴的我從道路寬闊的新區,漫無目的地駛入市內,最後停於一條繁華的商業街的路邊,街上人車熙攘,我四門緊閉,車窗高搖,一個人半臥於坐椅之上,一卷費爾南多·佩索阿的《惶然錄》在手,心情逐漸平靜,並感到了安全的存在。
像兩個小人物的對話,我的閱讀充滿了輕鬆和愉悅,初春的太陽透過車體彌漫了整個車廂,我感到了久違的溫暖,身體也隨之開始複蘇,我知道溮河岸邊的柳樹已經冒出了新芽,那是一種讓人怦然心動的青翠,如同路旁不斷走過的這些脫去厚厚冬裝的美麗少女,抑或少婦,我的讚美之心如同窗外的陽光,明亮而酣暢。
中途,我睡了一小會兒,一刻鍾,或者是更短的時間,我不能夠確定。旋即醒來,我總是無法沉睡。也許是因為害怕錯過,她就在附近,離她近一些對於自己就是安慰。說是漫無目的,其實我們很多時候在潛意識裏還是抱有懷想。
選擇熱鬧是一種逃避,新區太過於闊大,同時也太過於寂靜,待得久了,人就會無緣由地感覺無奈,繼而會感到心靈的壓抑和失控。
很多人都是一樣的,我們根本離不開繁華,就像我們永遠都擺脫不掉的煩惱。
傍晚
透過餐廳落地的大玻璃窗,沿河的街景盡收眼底,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傍晚,我一個人枯坐在三號桌前,心裏充滿莫名的焦慮和惶惑,一種心無所依的惶恐折磨著我,仿佛生活突然間失去了樂趣,迷失了目標。我驚悸地發現,自己在這個初春的傍晚居然想不到該幹點什麼事情,這足以讓我很是恐慌,就在這份恐慌裏,窗外如杯中咖啡顏色的曙色正一點點地暗淡下去,可小雨還沒有一點停歇的意思。路上東來西往的行人各自行色匆匆,個個都仿佛有著很重要的約會一般,如果是,我也願意祝願他們。
河對岸的不遠處有一個牌局,我僅僅知道這些。兒子正在從鄭州回信陽的火車之上,我其實是在熬這一個單程的時間,因為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接他便成了今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兒子在鄭州求學,學射擊,他喜歡雙向飛碟這個項目,代價是幾乎放棄了文化課的學習,對於孩子來說,這也許是一個機會,當然也許會被徹底地耽誤掉。我們都已經沒有退路,隻能是順其自然了,好在孩子自己還算努力。昨天他在電話裏說,賈占波回省隊當教練了,經常會在中心院內碰到他。我問他,你是叫他教練還是叫什麼?兒子答說,叫波哥。我在那一瞬間才知道自己原來已經十分蒼老。
離K81到站的時間尚早,餐廳顯得很是空曠,始終沒有其他客人,咖啡早涼了。我如坐針氈,我強烈地需要得到一份安慰,像是對自己身體的突圍……在勝利路步行街的小雨中,我徒步而行,天已經完全黑了,雨點打在頭上、臉上和身上,涼涼的,我的心裏慢慢平複下來,我需要的並不多,有時僅僅是一份廉價的溫暖……
兒子發來短信:車已進站。此時雨已經明顯減弱,我在後備箱中翻找出一把嶄新的雨傘,匆匆奔向車站……
旅程
我們混雜在人群之中,走過一個又一個景點,出入一座又一座城市。在山水之間,我們體味到了熱鬧,也見證了神奇。有關旅程的記憶,或深刻,或淡薄,其實都無關緊要。景色已經永遠定格在了照片之中,包括你的那些在我眼中堪稱經典的笑容,都經過了我精心的挑選。對於我來說,能夠和你同行,這些旅程才有了意義。
山可以作證,水也可以作證,我們所共同經曆過的所有景色都可以作證,那旅程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即使同行的人再多,也改變不了這樣一個事實,我認定於此,那是我們兩個人的旅程。所有的人物和景物都是我們愛情的陪襯,我這樣說也許有些不夠厚道,但事實如此。隻是我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天涯,而我是否也已經成為你的海角?
多少年後,當我們老了,記憶會褪去繁華的顏色。那個時候,很多事情都會淡出我們的記憶,但我相信,你不會忘記這些旅程,你不會忘記我對於你的愛戀。當然,也許在你回憶這些美好片段的時候,我早已離你而去,我指的是也許我會先於你走完自己全部的旅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今天在這裏必須提前對你說抱歉,我知道我被自己太過熾熱的情感消耗得太多。我說抱歉是因為我的提前退出會把孤單留給你一個人,盡管我知道你的孤單其實僅僅隻是我今天的一種假設。
夜色
夜色此時彌漫在窗外,像一種沒有目的,同時又無休無止的包圍。它的存在日複一日,白天是對它的一種穿越。白天也日複一日,當然夜晚對於白天也是一種穿越。
我們的生活就這樣被一分為二,一個白天之後,一個夜晚來臨,周而複始,亙古未變。白天多於夜晚,因為夜晚被我們睡掉了一些,但這並不影響夜晚的真實存在以及它對於我們生活的分割。
我此時遊弋於夜色之中,一個無星無月的中國夜,走動或停歇都一樣漫無目的,心靈的空虛遠遠多於身體的孤單。它們相對獨立,又秉承於一脈。有多深刻,有多無奈,隻有自己明白。
無數次地深入這樣的夜晚,成為夜色的一部分感受或知覺,參與夜色對於時間的分割,那是屬於我們自己的時間,也是屬於別人的時間,我們和時間的對峙,勝負一目了然,隻是我們對於這種對峙既非情願,也無從選擇。
夜晚的重要,僅次於白天……
尾聲
一排高大的垂柳,伴隨著河流,穿城而過,正是柳絮飄飛的時節,柳絮如雪花般漫舞,像紛亂的心事,彌漫了整個春天。說是一個春天,其實很短,短到讓你還來不及去細細地品味和感受,轉眼間,春天已經接近尾聲。
我捕捉到了這季節的隱喻或叫暗示,隨著那漫山遍野的綠色一層一層地由淺至深,眼前的世界似乎在一夜間混為一色。氣溫的升高幻化成怨氣,凝結成悲傷,像一種惡疾堵在心頭,揮之不去,又找不到突破的豁口。
花也開過了頭,曾經的嬌美不再,就像我此刻心中懷著的惡毒,開敗的花隻剩下了醜態,已經經不起任何的風雨,碰一下殘葉便會紛紛飄落。很顯然,再精心的嗬護也抵不過時間的侵蝕。正是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呀,我們無法戰勝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所有的堅持都是徒勞,時間終將帶走一切。
春天的隱去悄無聲息,它不需要儀式,因為緊接著夏天就會到來,夏天的到來也同樣無聲無息,它就在我們身邊,並將親口告訴我們即將發生的一切。隻是我還不知道,我理想的夏天到底該是個什麼模樣……
局限
我大概的活動範圍應該在方圓600公裏以內,也就是說,我的活動半徑是三百公裏左右。這就是我的局限,它是生存地理上的,同時也是精神地理上的。
更多的時候,我則荒蕪於信陽,沒有什麼“重大”目標地忙忙碌碌。無驚也無喜的日子是一種煎熬,無從釋放,也無所慰藉。為此,經常會沒有緣由地衝動、悲傷。尤其是當獨自一人坐在黑夜的黑暗裏的時候,才明了白天表麵的平靜和堅強其實根本無法遮蔽肉體和靈魂的不安,它們已經讓我感覺難以為繼和無力承載。
我傾心於這樣的夜深人靜,很多個子夜,我自虐似的糾集自己的肉身和假象,挖空心思地去捕捉那些繽紛而逝的場景和感受,並最終將它們付諸文字。我知道,很多人會覺得我詞不達意,或者言不由衷。我一點也不怪他們,因為我所寫的這些瑣碎的、片段式的文字原本就與別人無關,有人閱讀就是幸福。無須喝彩,也無須肯定,那樣會讓我覺得寫作有了責任和擔當。對於寫作,我已經盡力了,我的局限隻讓我記住了這麼多。那些文字僅僅是我有意或無意的語言虛飾,而此時或彼時,我詩中的景物早已退場,我知道它們根本不能直達生活的本相。
我的不安,更多來自於精神和情感,其中有真實的,也有虛擬的。我不可能把所有的東西都寫出來,那樣我才會真正地感到罪惡和不安。我想說的是,感情也有它的半徑,陷入其中就是一種局限。比如忠貞,或不二,或不三,或不四,其實反映的都隻是我們的局限而已。這可能是一個隱喻,也可能是一種象征,就像局限也有它的局限一樣。
很多時候,信陽是我的起點,仿佛是命裏注定,一次次地離去,然後再一次次地沿原路返回,這些過程就是我的宿命。因此,信陽在很多時候又是我的終點。起點是我的局限,終點也是我的局限。我深陷生活世俗的輪回之中,不能自拔,我慶幸自己在當下紛繁的世界裏還能夠一直保留一份童真,我慶幸,我的起點和終點至今還存在於我的目光所及和身體深處。
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表,準確地說,現在是公元2009年6月16日的淩晨兩點三十三分,有一些疲憊和困頓,也有一點點的興奮,寫作使我真實,也使我虛假。我堅持的詩歌夢想,就是我包含在時間中的疼痛和歡樂。
是的,我的局限隻讓我忠實地記錄下了我今天的不安和局限。
王延華
王延華,1969年生,河南許昌人。《農村電工》雜誌社副主編。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許昌市作協副主席。迄今已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詩刊》、《中國作家》、《星星》、《青年文學》、《散文詩》等報刊發表詩歌300餘首。詩作和評論曾被《人民日報·海外版》、《文藝報》、《中華文學選刊》、《青年文摘》、《詩選刊》等選載。著有詩集《真實和溫柔》、《一朵花的睡眠》。
河邊的回憶
一到河邊,笑聲便長出翅膀,讚歎水鳥在河麵上優雅地飛翔,飛翔的還有記憶,自河那岸踏波飄飄而來。青青的葦條在風中頷首微笑,河水淺濕成熟的季節,細如白沙的水,從此流進故園。
坐在岸澗的石頭上,聽鳥聲美妙地穿過陽光,穿過柔軟的水,聽撫摸的聲音攜來風雨剝蝕的鄉情,焚成線絲絲縷縷,於是有紅紅的思念升騰。
河漲是讚頌與掌聲,河落是美麗與沉靜,新鮮得綠葉一般的眼神,以永恒的姿態獨閱河流。青色的煙波,緩緩地湧動,用微妙的語言同情感交談,河邊草木雖幾易枯榮,卻依舊茂盛。
陌生的日子
黃昏,在海邊,海浪在風中吟唱,在我溫情的胸脯上流淌。
我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些日子,在岸邊,小心翼翼地穿過洶湧的波濤,聲聲呼喚在我的眼中,像一串神秘的念珠。
這些無關緊要,更深的渴念是能在海風的吹拂中再次入眠,用晴朗的心情想著那些美好的事物。
逝去的日子,照在耳邊,此時,正匆匆踏上歸途,是歸宿也是延續,是纏綿也是祝福。
但所有的時間,都擺出一副得意的姿態,我看它灑脫地轉身,慢慢地離去。
老樹
老樹,還在泥土之上佇立,沐浴在陽光下,全身清輝,古老的品質和精神,依舊博大茂盛。
老樹,還在健壯地生長,粗大的根須緊貼泥土,默默相連。有翅的種子隻待陽光和雨水,雖然眼淚也曾溫柔地撫摸過它,但它知道,該怎樣用美麗動人的微笑,去認真地過一些好日子。
老樹,還在泥土之上佇立,悠悠歲月中,它總是顯得那麼深沉而寧靜。
申豔
申豔,女,河南周口人。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散文詩學會理事。作品散見於《散文詩》、《散文詩世界》、《詩刊》、《詩選刊》、《星星》等刊物。獲得過詩刊社主辦的“我愛神農山”詩歌大賽一等獎、“伊帕爾汗”杯愛情詩大賽三等獎、河南省作家協會主辦的“綠色旅遊·和諧舞鋼”詩歌(楹聯)大賽二等獎、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辦的第十九屆端午詩賽三等獎,多個優秀獎。
散文詩觀:詩歌在形式上是語意表達可能性探索最尖端的方式,在藝術表現方麵則是對事物真相或者心靈真實的最深度的挖掘。
千年白果樹
我不急於深入土層,去拜訪根係上龐大的漢代,漢光武帝那條韁繩的另一端,早在西風殘照裏拴緊某座青石陵闕;我不急於穿過樹幹,去翻閱年輪裏盛唐的奢華,金戈鐵馬,霓裳羽衣,早與宋元明清的濃陰一並散去。
我寧願接受這個春天的邀請,到那些普通的葉子上去漫遊。
在豫東平原的一個小村旁,一棵白果樹,兩千年挺立,兩千年繁茂,生命的故事密密匝匝。
如果可以,我想居住在枝丫上,像小鳥,啄幾口柔潤的光點和清露,讓自己羽翼豐滿;或者成為一片葉子,春天把風染綠,也在秋天來到時,打開金箔製成的折扇,等待飄落。那時,我會在隆冬的一場大雪之後,用腐爛將自己揉碎而融於冰涼的雪水,再等春回大地,從伸向東方的那個枝頭上,露出麵龐,開始又一番生命的輪回。
其實,一棵樹演繹的傳奇,不過是由樹的年齡造成的,包括承接多少向往,樹都未必介意。白果樹是它自己,它的歡喜和疼痛,渴望和畏懼,生長、砍伐、雨水以及火焰。它不拒絕描述或者猜想,隻將每一道葉脈通向明天。
所以,我尤其鍾愛它至今萌發著的千年之綠,就像它鍾愛自己的生命。我慶幸不是它,或者它的一粒白果,因而得以在它漫長生命曆程的一個點上,閱讀一個與我相似的傳奇,並且,可以明年再來尋找那一片相似的我。
石橋小夢
一
故事從九百年前款步走來,徘徊於五百年前的石橋上。從今天的柳蔭下,舉步之間,我仿佛登入一個很小的夢中。
咿呀的櫓聲,打濕了石級和橋麵上那些排列整齊的時光。哦,這是從哪年盤桓至今的風,撩動我的裙裾,還如此羞怯。站在石橋上深吸一口氣,便什麼都不再想了,隻是隱隱地覺得忘記了什麼?並且,回到了哪裏?
二
圓圓的窗欞,依舊用昔年的目光,看我斜倚欄杆。橋孔和自己的倒影圓成中秋明月。小夢從月中劃出,載一支歌謠,漾起古鎮周莊溫柔的疼痛。
數不清的朝代,鱗狀地鋪在老宅的房頂。映上白牆的水影間,誰從當年的閑適中喚我?哦,有阿婆茶的茗香飄來,漫過石橋,漫過歲月。
三
水是流的,雲是飄的,而小夢停留在石橋上,停留在洗衣阿妹的木盆裏。經年的往事,都被阿妹淘洗幹淨了,連同剛從樹梢跌落的那聲鳥鳴。有抹在水底的斜暉,都在廊簷下晾起來,風幹成來日的懷想。
步下石級,我已知曉,水鄉所有的日子,都如水一般的清澈——還有走出小夢的我。
四月的靜夜
寂靜不動聲色地漫過來,城市在幾聲不明真相的犬吠裏泡得發脹。
橫貫城市的是一條河,低鳴的濤聲,如被驅趕的羊群,這些前世的孤兒,今生的呼喚太過柔軟。離得最近的就是窗外這株紅櫻桃了,這些相互安慰的驚悚,一直不肯閉上眼睛。還有晚開的紫玉蘭,接不到流星的眼淚,整夜未眠……
所有的靜,都隱匿於這個夜。
很多很多的門都打開了吧,很多很多的夢都纏繞在一起了吧。那麼此刻,他,會從哪一橫門楣下走出,一身清爽。那些閨房裏的唇膏、粉底霜以及超短裙,此刻為誰傷感,或者等待。
四月的靜夜,你可以把自己分成若幹部分,一些用於歎息,留下一些用於微笑。也可以讓一部分衰老,讓另一部分回到年少。或者用骨骼傾聽生長,讓心跳沿龜背竹闊葉的邊緣爬行。假如翅膀上的羽毛,還有一些尚未被呼喚打濕,倒不如讓它們先飛起來,而剩下的你,暫且和城市一起,浸泡於這無邊的寂靜之中。
靠岸鳳凰城
烏篷船搖出沱江的朦朧。我一時恍惚,錯把整整一天卸在了岸邊的小城裏。回望這條已經係在夢裏的小河,我的目光也清冽地流動。若不是小城古牆上那兩串紅紗燈籠的提示,我會以為自己丟失在一首山歌傳唱的仙境裏。
鳳凰城就在這一刻闖入我的眼簾。一曲蘆笙緩緩撩開晨霧的幔帳,吊角樓、古城牆、升恒門,也有咿呀的水車,齊整的跳岩,還有黛色含煙的沙灣,安臥江上的虹橋,勢如城堡的石板房,水邊搗衣的土家女……
哦,我剛剛從瀲灩水色中轉來的瞳孔,如何一下子應接得了呢!
烽煙散盡,黃獅橋的城樓還在千年之前巍巍地站著。一碗鳳凰紅米酒的醇香,漫過南長城的蜿蜒,飄向遠山;奇峰蔥鬱,奪翠樓的門楣從老樹的枝葉間透著古意。酒鬼酒勾魂攝魄,彎彎曲曲的小路上走著多少慕名而來或踉蹌而去的飲者。
換一身土家女的衣裙,掛滿銀飾,我就是老外鏡頭裏大紅大綠的複古女子。背上竹簍,笑倆酒窩,是誰心猿意馬,看著江麵上飄落的晚雲?如果你看見萬明塔的倒影醉了,不是因為我,那是一對鴛鴦用蹼掌撥亂了你心海的平靜。
我確是錯靠了江岸啊,否則,哪裏會有此刻離去的惋惜!莫須問詢今宵酒醒何處,此生之夢但在鳳凰小城。
哭嫁
桃花淚點點滴滴,灑落成湘西的三月,潭水明淨,映著土家的山寨。吊腳樓尖翹的畫簷飛角,點開水麵上陣陣的漣漪,也點開哭嫁阿妹暗藏幸福的疼痛。
哭一聲,淚水打濕蠟染的長裙,裙邊上開一朵感恩的花,古意的眷戀現出嶄新的花蕊;哭一聲,藍地白花的素手帕抹出一串串期許,姐妹們的祝福浸在幹淨的淚花裏,新月的光華灑下經年的情誼;哭一聲,銀佩叮當,敲響阿哥期待的心弦,阿哥在心頭默念著那天的盟誓,蘆笙更加悠揚,阿妹要上路了……
濃墨重彩的山路喲,不要踩痛了阿媽的牽掛。隻有桃花淚最明了阿媽的心意,她從少女哭到今天,自己的淚珠接上了女兒的淚珠,就像從春天回到春天,阿媽的疼痛裏也藏著幸福。
竹樓的欄杆喲,誰為阿爸再續上一鍋煙絲?窗前那株與女兒同歲的桂樹,往日,每片葉上都寫著疼愛,今後,每朵花上都會寫著思念。
舍不得放手的小阿弟喲,可要記得山後那條石級鋪成的路,轉過兩個小山坳,如果你遠遠看見有人在山崖上看著咱們的山寨,你要知道那一定就是姐姐……
山路彎彎
山與山的私語是風傳送的,石頭上深深淺淺的腳窩,隨山勢彎進了樹林裏。你若把路走丟了,就聽不見大山們傾心的交談。
流水撥弄的琴聲繞著我的好奇,鳥囀清晰,似向我詢問大山之外尚存幾許春色。我看不見小溪,也看不見鳥,隻能沿著石頭腳窩一步步向上,有點像那年誤入鬧市的一條蛇,怯怯地窺探著陌生的世界。
引路的小背簍忽兒不見了,仿佛藏進一首歌裏。鴿子花不言不語,卻用翅膀的潔白誘出我驚喜的尖叫。哦,這傳說中的仙葩,竟然活靈活現地碰疼了我的視線,也用淡淡的馨香纏緊了我的雙腳。
曾經有人告訴我,在山裏迷了路就循著水聲走去,而此刻,卻是一掛水簾迎麵飛落。淅淅瀝瀝的水,朦朦朧朧的霧,隱隱約約的虹,清清淩淩的潭,嶙嶙峋峋的石,鬱鬱蔥蔥的峰……正細細看時,一團濃霧頓然消散,山腰間洞開一孔天門,讓人疑心那定是天上仙人往來人間的洞門了。
天門山,我突然悟出你這山間小路彎彎曲曲、時隱時現的因由了,是大山把這絕美的景致,藏在它心的深處了。一陣清風吹來,我終於聽見了山與山窸窸窣窣的密語……
被一本書的閱讀
這個早上,這本書,這些冷眼的漢字,一頁頁,一行行地輪番看我。尖銳的視線直取穴道,無視我的恐慌。
樹林的頁碼裏,鳥鳴的鞭子抽在我荒涼脊背上,鞭痕隆起的安慰,不足以承受,天空荊棘叢生。
有時,它們也會讀出聲來,像身邊這條河流,反複念叨清澈清澈……
一條路從封底鋪進仲春,轉瞬落滿雪的利刃。我的勇氣如火焰裏的小烏龜的腦袋,嚐試著,用淚水在肚皮中降溫。
不能躲開的逼視,隻能任憑它們把我從頭到腳讀完,然後看著那句血紅的讖語,在這個早上,從合著的書中滴落。
山腰
我爬到山腰,秋已深了。借機眺望,想尋找一個寓意。梧桐落葉?楓林的激情?這些已經充溢太多的陳年象征。
一樹山楂熟透了。那深紅色的欲望,比太陽還紅,季節在它們臉上燃燒,一點甜,一點酸,一點刻意的煽情。
腳邊野草結籽,高處石頭風化,我紫色的裙擺被身後的風吹著,山下風景裏,我預支了過多體力。
新的起點蜷縮在疲憊裏,就像眼前,該綠的綠了,該黃的黃了;就像那些山楂樹,繽紛給了春天,甘甜給了秋天;就像中年的我,有些經曆了,有些還在召喚。
張孝傑
張孝傑,1970年7月生,河南通許人。作品散見《詩刊》、《綠風》、《星星》、《詩潮》、《散文詩》等國內外報刊。入選《中國年度詩選》等選本。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散文詩學會理事。
散文詩觀:讀書,寫作,思想,意誌裏開滿鮮花和鋼鐵!
換一種眼光觀察(十二章)
書店街
太老了,窄窄的身體,拄著兩邊的老槐樹喘氣。
肺葉爆炸,咳出幾粒鳥鳴。一閃,被灰暗的出租車帶走。
光亮熹微,市聲宏大,圍剿它。羊肉燴麵和韓國拌飯夾著書攤上一個男孩的誦詩聲。
“明月鬆間照,泉水石上流”的詩句,又薄又瘦,漫過旗招,餘音嫋嫋。
真的太老了,佝僂著腰,背馱一座廣場,手機城、服裝街。
古樓夜市上的猜拳聲,已不是宋朝的車水馬龍,馬道街上的馬蹄依舊未響,一家醫院慌亂躲進青石小巷。
謁李清照雕像
行吟詩人,立於濱河路的高台上。
我佇立,呼喚風和大海歌唱。她緘默的美德,喚醒鳥鳴,回旋於仰望者的頭頂,喁喁訴說。
圍牆彎下腰身,羊齒草和閃閃的樹林,愛的歌聲,洶湧澎湃,穿過蔚藍的天穹,祝福她安詳的靈魂。
她的肌膚有牛奶的柔潤,揚起神聖的頭骨,陽光自由穿梭。那雙潔淨、酸楚而謙卑的手,仍然握緊她的信仰。繃緊的臉抓住橢圓的痛苦隨風而去。潮濕的話語,傾訴如舊,她的心智漸漸幹涸。
浸透雲霧的大理石雕像,表達不朽。精心打磨的聲音、姿勢和聖歌,永遠聚集在額頭震撼我,直到豺狼、狐狸暴食的肺腑抽搐,哭喊愛情,而昂首闊步的衣衫,在灰暗的台階上播下野草的種子。
詩神
房前,屋後,牆角,窗簾後麵,你藏在哪裏?春風吹過石榴樹,吹開月季花瓣。
你快活,慷慨地贈給一群蜜蜂,粉紅的飛機場。
鐵柵欄禁閉了一幢樓,更多的夜晚,室內燈火闌珊。你打開目光,傾灑一地柔情。我們喁喁訴說,和涼爽的詞兒一起舞蹈。
知更鳥穿過秋天,銜來片片飛雪,直到窗外開滿千樹萬樹梨花。
我懼怕:酒精的火焰,狂犬病人的舌頭,亂竄於我的血脈。
聖潔之神啊,你的手溫暖,安放在我的心窩,
又一次撫平創傷和脆弱。
紅妃理發店
10點半了,刺骨的寒風,吹得星星劈啪響。偌大的迎賓路,街燈打哈欠。
紅妃理發店,翹起紅唇。
一位紅妃數票子,另一位凝視窗戶。扭曲的臉,滑過來,滑過去。
她們空洞地微笑,頓了一下。盤旋著飛出屋外,沿花紅的屋簷,消失在更高的閃爍寒光的樓群。
冬天的商業路
花壇,冬青樹,喬裝的冬天,向西拓展的商業路,
騎上蛞蝓。樹葉嘩嘩啦啦,掩埋了一隻春鳥。
星星飄浮虛無的天際,酗酒的人,向路邊嘔吐。四季循環的海灘,遠處,冬鴉講述一片火焰和音符。
骰子滾動赤裸的天氣。一陣風裏,商業路伸進桃花塢洗浴中心。
桃花落了,杜鵑聲捎走了春天,趕赴太陽的葬禮。
蠕蟲比時針更能預報時節,蠕蟲、蠕蟲,時光的活日曆。
吊蘭
花莖追趕冬天,蝸牛的速度。從早晨開始,伸進黃昏十厘米的綠。時間,短得一小截,花莖抓不住它,跟隨太陽的旗幟走向夜晚;夜攆不上它,閃著光漂走。
綠從石榴葉片遠去,黃光的呼吸微弱憔悴。光線殘留遊魚的化石,眼角看見大地永不停歇。花莖上的星星閃爍腳丫,黑暗中,它們吃驚地看著我。
看不見,摸不著,悄無聲息。大地驚呼:花蕾啊,請不要拋下我!
晚秋
魚兒遊進更深的水域,樹木拍著渦河。用它歡快的葉片給拉耬的人鼓勁。鴿子在近旁的樹木裏咕咕直叫,一隻野兔躥進野菊花的幽靜。操場上,孩子們將落日投進球籃。
河水徜徉,女人浣衣,打撈懶散的月亮。螞蚱閃著翅膀,不經意地飛。大地廣袤,除了喜悅,沒有別的渴望。
鵓鴣鳥
啼鳴之前的幹草地,鵓鴣鳥雙翅的大鐮刀,一次次呼嘯迂回。
另一半,是夢遊的桃花源。花兒朵朵開,銷魂它燃燒嗚咽的忠誠。此刻,逃離的愛人裹著葉片入眠。
落滿山楂的沙丘,風在親昵地撫摩和詠唱。
歎息
歎息中流露出的點點滴滴,嚐起來味道真好。它不是傷感,傷感降臨之前,我已按捺住一切,遺忘在喊鬧。
柴扉之前,柳絮綠了,愛在生長,恨又如此透明。
紫燕穿堂而過,三十六枚下弦月,彎成形狀各異的刀子。凝滯喉結的唾液,融化你的表情,我會無怨無悔地等待嗎?一個男人的話語和票子不斷湧來。
假如這就足以填平創傷,我沐浴月光下的幸福能有多少。
含混而甜蜜的謊言,月亮裏的一孔黑洞,容納多少辛酸。
扭曲的大腦,勻稱的腰身,美味佳肴能治愈我的疾病嗎?
你給了我什麼:肉、糧食和繩索。
擁抱
母親,悲傷到來之前,我要擁抱你,擁抱春天和花朵,甚至狂飆與大海。
三月的流水拍打荊棘,飛向太陽,維納斯起身涉過一片水域。
母親,枯藤纏繞石榴枝,一隻蝶蛹俯身之上,鉛製的花蕾,為我的眼線扳動,青蛙和銅號,隱居窩中,擦亮小草和水珠。
母親,電線穿過花園,烙上小鳥的憤怒,傳統的繩索,在原野上拉扯,高奏葬禮和哀樂。
母親,海洋湧向我,經久的濤聲塑造我的子孫,雙手壘起家園,圍繞愛情築巢,翅膀在天黑前升騰。
母親,夜色逼近,石塊令我跳躍,時間與酸苦,我告訴您:野火點燃您的骨骼之前,讓我汲取您身體裏的海水,雙手合十,拳頭緊握,透過硬土播種一粒時間的種子!
S會議
話筒沿著太極拳的套路,彎下腰去。工業強縣、招商引資、城市建設、信訪穩定……
詞語緩緩行進。移動公司的禮儀小姐,婀娜多姿,模特步,躬身,倒水。
話筒說,“唉,我這奶子”,奶子,稿子!
工業園區的攪拌機響了。
偌大的會議中心,旋轉90°角。
中午的太陽墜入眼裏,晚霞片片。
坐吧
能這樣坐在海邊一萬年多好,啜飲藍色的乳房聳起的岩。美妙的骨髓響起蔚藍的交響,隨後一切醜陋的事物四肢撕裂。別去驚動往事的冰冷,夕陽啊,我的神,請在海魂衫上掛起一枝傲然的玫瑰。
天空倒扣下來,黑鐵的鍋,我的帽子,怎樣束縛一枚月亮的圓。讓海浪來得更猛些吧,血液的語言,衝刷狡猾的皮膚,你能照見我心的碎裂,臉的憔悴。是否能讓我躺下來訴說罪孽。
剿殺不盡的蛆蟲,來自紅色的豬舍,魔鬼的嚎叫。大海啊,我怎能像白癡一樣,看著那一雙雙無形之手,謀殺季節和陽光,壓製大地的蘇醒。
黑夜依然服侍天空,星星頒發自己的法規。
大海朗誦聖明的詩篇,光明和黑暗絕非敵人,大地的命運,蜘蛛和鷦鷯的戰爭。
啊,在你枯竭之前,請帶走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