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奶奶,我是來找楊爺爺的。”海泉說著,便將日本人鬆田帶著他的倭刀到得勝街上來尋釁的事前後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楊奶奶聽完了這些話,歎道,“好個有誌氣的孩子,隻是憑你小小年紀,能打製得出金剛刃來嗎?那可不容易啊!”

“奶奶,不光是我一個人,還有得勝街上的那麼多師傅呢,他們都會幫我的。現在,要緊的是弄清楚我外公打製金剛刃的秘訣到底是什麼?”

楊奶奶說:“當年你外公每逢要打製金剛刃時,就會來找小荷她爺爺,帶著一隻錫鴨子,到長江裏去取水。聽說,這水就是用來淬火的,大刀要三隻錫鴨子的水,小刀要一隻錫鴨子的水,隻有將這麼多水淬得一滴不剩了,那刃口才能成為金剛刃。”

小荷說:“奶奶,照這麼說,並不難啊,隻要到這大江裏去舀水就是了。”

楊奶奶說:“哪有這麼簡單,難就難在這取水上了。”“為什麼?”海泉問,“剛才你不是說是取的長江裏的水嗎?”

“是長江裏的水,可是並不是一般的長江水。”楊奶奶說,“這就是你外公的秘訣,這事兒除了你外公外,就隻有我們夫妻倆知道了,因為他每次取水,都是我們幫他去取的。”“難道這千裏奔流的大江裏還有什麼另外的水?”

“有啊!”楊奶奶抬起頭來說,“那就是天下第一泉的水!”

“天下第一泉的水?”

“在長江中,有一座吃立的小山,名叫焦山,就在離焦山不遠的江底裏,湧冒著一眼泉水,古時候有一位茶仙,嚐了這泉水後,覺得天下所有的水都沒法與它相比,便把它定為天下第一泉!”

“在江底的一眼泉水?”海泉不禁問道,“可是,那泉水一冒出來後,還不跟江水混在一起了,哪兒還能分得清誰是誰?”

楊奶奶說:“不,那泉水從江底裏冒出來時,有著一股很大的勁,能湧出三尺高的一股水柱,要能取到這三尺高的水柱中的水,就是純淨的天下第一泉的水!”

旁邊的小荷說:“我明白了,看來你外公留下的這隻錫鴨子,就是專門沉到江底裏去取這天下第一泉的水的。可是,用錫鴨子去取那泉水,在沉下去和拉上來時,難保沒有江水摻混進去呀!”

這時候,海泉正在細細撫摩著那隻錫鴨子,對著那鴨嘴上顎內外的兩對小孔怔怔地出神,被小荷這麼一說,頓時心頭一動,如火光一閃豁地亮了,他對小荷說:“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能不能給我兩根你的長頭發?”

小荷很爽快地說:“當然可以。”說著,從長辮子裏拔了兩根又長又韌的頭發給海泉。

海泉將一根長頭發的一頭穿過那錫鴨子上顎外麵的"^對孔,打了一個結,一拎那頭發,鴨子的嘴就張開了,然後又將另 一根長頭發從鴨子屁股上的小孔裏穿進去,一直穿到鴨嘴裏出來,再檢在錫鴨子上顎裏麵的那對小孔上,這樣,從鴨子屁股後麵一拉那根長頭發,鴨嘴就閉得嚴嚴實實,連一點縫隙也沒有。

“你瞧,”海泉指點著說,“把這兩根頭發換成細鐵絲,將錫鴨子沉下水去時,就拉緊後麵的那一根,那麼,鴨嘴就會閉得緊緊的,一點水也漏不進去了,待到了那江底的泉水裏時,便鬆開後麵的繩子,拉緊前麵的繩子,鴨嘴就被拉得張開來,鴨肚子裏就能灌滿泉水了,當要把鴨子拎上來時,再拉緊後麵的繩子,鴨嘴就會又閉緊,一點水也漏不出來了!”

“奶奶,是這樣嗎?”小荷問道。

楊奶奶讚許地點著頭:“不錯,一點不錯,真聰明,不愧是金老鐵的外孫子!”

“可是,這江底很深很深的,哪裏來這麼長的繩子呢?”小荷問。

“別擔心,這當年取泉水的繩子,我一直收藏著呢!”楊奶奶吩咐,“小荷,你去床背後將那兩隻籮筐拖出來,那裏麵就是取泉水用的繩子,我每年都要拿出來曬好幾回呢,它還很結實呢!”

小荷興衝衝地去取繩子了,可是海泉卻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不由說道:“奶奶,雖然有了繩子,可那天下第一泉是在滔滔大江的江水裏,在那茫茫一片的江麵上,怎麼才能確定它的位置在哪兒呢?”

“這,你就放心吧,有我呢!”楊奶奶坦然說道。

“可是,奶奶,你的眼睛……”海泉是想說,“你的眼睛怎麼能看得見?”隻聽得楊奶奶笑著說:“我的眼睛看不見,但是,可以用我的心去尋找,再說,還有你們兩人的眼睛呢!”

淩晨,當第一縷霞光剛剛從大江東邊的水平線上透出來時,一葉小舟載著一老兩少已經顛簸在浪尖上,飛一般地朝江心駛去。

小荷嫻熟輕快地搖著櫓,小船在她的手中,像是一匹馴服聽話的小駿馬,楊奶奶安然端坐在船頭上,正在諦聽著大江的脈搏跳動。小海泉坐在船艙裏,顯得有些不安,不時站起身來張望著,可是,眼前除了江水,還是江水。“看到焦山了嗎?”楊奶奶發話了。“看到了。”小荷答道。

遠處,吃立在江中一座黑勵勵的山峰,宛如一根中流砥柱,山腰間,還可見到隱在綠蔭中的紅牆飛簷,山頂上,有一座翹然而立的亭子,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焦山吸江亭了。“把船頭對準那山頂的亭子。”楊奶奶吩咐。“好嘍!”7』滿爽快地應道,身子略側,手腕稍稍一轉,“咿呀”幾下櫓聲裏,小船便拐了個彎,船頭對準了那焦山頂上的吸江亭了。

“再把船尾對準北岸瓜洲渡上的禦碑亭!”“遵命!”小荷隨即讓小船的尾巴一偏,船身又調了過來。現在,小肖就和江心中焦山上的吸江亭,江北岸瓜洲渡的禦碑亭在一條直線上了。

楊奶奶這時一副全神貫注的樣子,她是看不見,但是她卻用她的心在感覺、在尋找:“小荷,把好櫓,別偏開!現在,你們看到的禦碑有多大?”

小荷騰出一隻手來,搭在眉簷上:“有一枚骨牌那麼大!”“你們看到的吸江亭上的紅頂子有多大?”“有一顆綠豆那麼大!”

“好再往南去一點點,現在,你們看到的禦碑有多大?”“隻有一粒米那麼大的一個白點兒了!”“吸江亭上的紅頂子有多大?”“有一顆蹇子那麼大了!”

楊奶奶精神為之一振,洋洋自得地說:“沒錯,就在這兒了,海泉,放錫鴨子!”

海泉一聽這話,趕忙將錫鴨子拿了出來,將一根粗繩扣在錫鴨子背上的圓環中,這一根就像是吊桶上的吊繩。

楊奶奶手把手地教海泉怎麼放錫鴨子:“手上要穩住勁,錫鴨子沉下去的時候,要繃緊後麵的那根繩子,同時放鬆前麵的那根繩子。”

放呀放,待到船上那三大盤繩子已經放得差不多時,楊奶奶突然說道:“到了!”她讓海泉用手指頭輕輕地去拎那根粗繩子:“海泉,你感覺到了嗎?”

“感覺到了,我感覺到了!”海泉高興地說道,這是一種顫動,從那江心深處的繩子上傳到手指上的一種有節奏的、一鬆一緊的顫動,雖然很細微,但卻清清楚楚的。

這是錫鴨子已經沉到了泉眼裏的征兆。“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吧!”楊奶奶慈愛地笑著說。“我知道了!”海泉說,“現在,應該放鬆後麵那根繩子,緊拉前麵的那根繩子,這樣,錫鴨子的嘴巴就能夠張開,泉水就可以灌滿鴨肚子了!”“對!”

待到中間那根粗繩子沉甸甸地不再顛動了,那就是錫鴨子已經灌滿泉水了。楊奶奶說:“行了!可以向上拉了!”

海泉小心翼翼地將錫鴨子拉上來,然後將鴨肚裏的泉水傾倒在一隻事先預備好的木桶裏,連一滴也舍不得漏在外麵。他激動萬分地凝視著這取之不易的一泓水,忍不住伸出手去蘸了一點,嚐了嚐。這水清澈透亮,冰涼徹骨。“味道怎麼樣?”小荷問道。

海泉咂了咂嘴,有些失望地說:“好像沒什麼特別嘛!”“傻孩子,一般人哪能嚐得出它的特別來。”楊奶奶從懷裏摸出了一樣東西,“你外公當年是用這來試泉水的。”

兩個孩子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磨得很亮很薄的青銅錢。

“這銅錢怎麼試?”

楊奶奶說:“你們將它平放在泉水的水麵上,看看會怎麼樣?”

海泉接過銅錢,很小心地將它平放在桶裏的泉水水麵上,奇跡出現了,那青銅錢竟然穩穩地浮在水麵上,就像是一^^葉,隨著船身的晃動,也在輕輕地晃動。

“咦,這銅錢怎麼會浮在水上呢?”兩個孩子驚訝地喊道。楊奶奶說:“這就對了,隻有一點不摻雜的天下第一泉的泉水,才能漂得起這銅錢,若有一點摻雜,這銅錢就浮不住。

“啊!”海泉高興地喊道,“這麼說,我們取到的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泉的水啦!”

在以後的三天三夜裏,得勝街上徐記刀鋪的燈火徹夜不媳,那盯叮當當的鍛打聲片刻沒有停止過,得勝街上的人們都睜大雙眼關注著金剛刃的打製。如果徐記刀鋪缺什麼,他們就立刻送去,最強壯最有經驗的掌作師傅都聚集在徐記刀鋪的鐵砧旁,輪流執錘。最好的炭柴,最好的鐵料,都堆在徐記刀鋪的爐子旁,要用多少,有多少。

他們像是準備投入一場決定命運的廝殺一樣的緊張,一樣的全力以赴。他們明白,這一場決鬥遠不止是徐記刀鋪的事,也遠不止是得勝街的事,它關係重大,一定要贏!

約好的五天過去了,第六天清晨,當晨光剛剛映照到徐記刀鋪的招牌上時,得勝街上的每一家刀具店都已經大開鋪門,掌櫃、夥計和師傅們都無;例外神情肅然地站在門口,儼然是一派同仇敵愾、嚴陣以待的氣勢。

那曰本人鬆田倒也挺準時的,不一會兒,他便帶著史辣皮等一夥人,昂昂然地出現在得勝街上。

他依然是那副打扮,依然是那種神態,旁若無人地大步走著,不可一世地讓那皮鞋敲得青石板街麵篤篤響,眼光裏帶著冷傲、不屑,他徑直來到了徐記刀鋪門前。

“鬆田先生如約而來了,你怎麼說?”史辣皮趕緊搶前幾步,手叉著腰,大聲吆喝著。那樣子,仿佛他袒護著的是他的親老子。

“沒說的,亮出刀來,比試比試!”玉樹臨風般站在店門口的海泉可不含糊,毫無懼色地應道。

鬆田從腰間緩緩地拔出了他那柄嵌銀絲的“武士之魂”,雙手直握,讓那錚亮的刀脊對著自己的鼻尖,眯著的眼中露出的陰冷與刀刃上閃爍的寒光融在一起,更加咄咄逼人。

海泉此刻,手上也有了一柄刀,從模樣上看,這是一柄普通的刀——得勝街上的“三把刀”中的廚刀,隻是它遍體藍光瑩瑩。海泉攥足了勁,也用雙手緊握著刀,虎視眈眈地挺立。

“嘿!”鬆田先發製人,低沉地吼了一聲,不由分說,舉刀就朝海泉手中的廚刀砍去,隻聽得“鏗”的一聲,火星四濺。這一撞擊,力道很猛,兩人都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然後急忙丨氏頭看各自手中的刀。這一看不要緊,隻見鬆田的臉上顯出大驚失色的樣子,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原來那倭刀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半粒黃豆大的缺口,而海泉手中的刀卻刃口如舊,絲亳無損。旁觀的人們立刻都鬆了一口氣。臉上一個個露出了會心的喜悅。隻有海泉,卻不動聲色,他知道,這個日本人不會就此認輸的。

“不,我不信!”鬆田果然氣咻咻地喊道,寒光一閃,又是一刀砍來。海泉年紀雖小,可畢竟是鐵匠的後代,平日裏掄大錘也練出了兩臂的力氣。見他一刀砍來,早有準備,憋足了勁,挺起手中的刀,昂然迎上。

“鏘啷”,隻聽得這一聲遠比先前那一聲更加驚人,一個寒光閃閃的東西飛落在地上,“當”的一聲脆響。

“不好,鬆田先生,你的刀!”站在一邊的史辣皮首先失聲叫了起來。鬆田低頭一看,頓時瞼如死灰。原來他手中的那柄“武士之魂”,經這一砍,已經生生地短了一截,是被海泉手中的刀像砍甘蔗一樣砍斷了的。而海泉手中的刀呢,僅在刃口處有一點隱約可見的白痕。圍觀的人們再也按捺不住,立刻歡呼了起來:“啊,我們的刀贏了,我們的刀贏了,還是我們得勝街上的刀強!”

鬆田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算定住了自己的神。他神色黯然地從地上拾起那被砍下的半截刀,脫下帽子小心地包了起來。此刻,他原先的桀驁之氣已經消失殆盡。

“小掌櫃的,請問,你這刀叫什麼名字?”他恭恭敬敬地問。

“金剛刃!”海泉擲地有聲地回答道。

“金剛刃,金剛刃……”鬆田若有所思,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好刀,好刀,果然好刀!”然後,他一言不發,調轉身子,自顧自地大步走了,史辣皮他們一夥則惶惶然地趕緊也跟著溜

走了。

得勝街上的人們像過節一樣的高興,紛紛來向海泉母子倆表示慶賀。在人群中,海泉看到了一雙明亮而熟悉的大眼睛。

“小荷!”他高興地喊了起來,“你什麼時候來的?”小荷抿嘴一笑:“我早就到了,是奶奶不放心,讓我進城來看看。我怕讓你分心,就一直站在遠處,沒過來。不過,你、跟那曰本人的較量,我可是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海泉趕緊把小荷介紹給母親。金鳳見了喜得抿不上嘴,一把拉住小荷的手,上上下下端詳個沒完:“啊呀,這幾天天天聽海泉在說你,果然是個俊氣的女孩兒!”

羞得小荷臉紅得像雞冠花一樣,不知說什麼才好。還是海泉機敏,說:“媽,你還是快點兒燒幾樣好菜,招待招待咱們的客人吧!”

“對,對,你們坐,我這就去燒,就去燒!”一直到黃昏時,小荷因為不放心家中的瞎眼奶奶,就向他們母子倆告辭了。

“海泉,你送送小荷吧!”“我曉得。”

海泉把小荷一直送到東門外的大河碼頭上,小荷的小船就停泊在那兒,她是劃著小船從瓜洲口順著這大河進城來-的。海泉站在青石碼頭上,揮著手,直到小荷和小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濃重的暮色中,他才轉身回城。

當海泉回到得勝街上時,天已經黑了。進得家門,他習慣地喚了一聲:“媽,我回來了!”卻沒有回應,再喚一聲,便隱隱聽得房間裏有輕輕的呻吟。

海泉心頭一緊,掠過一種不祥的預感,三步兩步奔進房間裏,眼前的景象頓時使他大吃一驚,媽媽正躺在地上,額頭上流著血,房間裏的東西狼藉滿地,顯然是有人想尋找什麼東西。

“媽,媽,你怎麼了?”海泉悲切地喊著,“是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金鳳聽到兒子的呼喊,緩緩掙開眼說:“是兩個蒙麵人,冷不防進來,把我打昏了。”

海泉趕緊將媽媽扶到床上躺下,用一塊幹淨毛巾把媽媽的傷口按上。

金鳳說:“海泉,你快看看,他們搶走了什麼?”海泉把扔得滿地的衣物^撿了起來,很快便發現,家裏一件最寶貴的東西不見了:“媽,他們搶走了我家的錫鴨子!”

到底是誰下這樣的毒手,搶走了錫鴨子呢?要知道,沒有了這錫鴨子,就取不到“第一泉”的水,也就製不出“金剛刃”來了。莫非是史辣皮他們一夥幹的?但又沒有證據。

這天下午,海泉到街上去幫媽媽配藥,走到文昌樓時,有人控住了他:“小掌櫃的,請留步!”

海泉抬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短了幾截手指的史辣皮,身後還跟著幾個邪氣十足的家夥,顯然是他的手下。“你、們想幹什麼?”海泉毫無懼色地責問。史辣皮嬉皮笑臉地說:“想請你到我那兒去看一樣東西,不曉得小掌櫃的敢不敢去?”

這一說,倒激起海泉的性子來了:“有什麼不敢去的,我去!”

史辣皮在西門開了一爿老大的賭場,一進去,那些正吆五喝六的賭徒們一個個搶著向史辣皮打招呼,史辣皮睬也不睬他們,徑直帶著海泉往裏走。穿過一個大院子,後麵是一個寬敞的大廳屋,一進這廳屋,海泉就看到了正中的紅木八仙桌上,赫然擺著的正是自己家裏的那隻錫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