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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童羽仙一見,便皺起眉道:“玉兒,你又來添亂了!”“爹,你們太欺負人了,這位小哥哥隻不過要看一看嘛,哪能一下子就看壞了,真的看壞了,我有錢存在媽那兒,我幫他賠!”

客人中有的在竊竊地笑,因為他們都知道童羽仙的兩大毛病,一是怕老婆,二是寵女兒,尤其是對這個四十歲上才生養的獨生女兒,更是百依百順,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你看,女兒不肯纏腳,他也當真依了她,也不怕將來嫁不出。

玉兒說著這話,已經不由分說地從童羽仙手中將那玉鉢一把奪了過來,慌得童羽仙連聲叫:“小心,小心!”

玉兒可不睬他,將玉缽遞給阿鯉,說:“小哥哥,你看個夠吧,看仔細了,回去也雕一個出來,氣氣他們!”

阿鯉感激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使勁地點著頭:“嗯!”

這一天,玉兒上街去買紮髻的紅頭繩,走到石獅牌坊下,便聽到有個人喚:“玉兒小姐,請等一等!”

玉兒一扭頭,就認出來了,笑著說:“是你呀,會雕玉器的小哥哥,有什麼事嗎?”

阿鯉趕緊走過來,紅著臉說:“玉兒小姐,我叫阿鯉,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

玉兒明白了:“喔,你是特地在這兒等我的,是嗎?”阿鯉點點頭,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白布卷兒,小心翼翼地打開,玉兒頓覺眼前一亮,原來是一掛青玉雕成的手鐲,這玉鐲是由十八顆圓溜溜的玉珠子相串在一起組成。再仔細端詳,不由得讓玉兒叫了一聲:“我的天哪,太棒了!”

隻見那一顆顆的其實不是玉珠子,而是一隻隻玉蟬,更妙的是,它們之間沒有用線來串連,而是頭尾之間,由一枚小小玉環將它們相銜,而每一枚玉環又渾然無縫。當然是在一塊整段玉料上將它們一一雕出,才使這十八隻玉蟬既相連成一串,又無任何斷接處。

玉兒開心極了:“這當真是送給我的?”“當真。”阿鯉鄭重其事地說,“那天多虧你出來幫我說話,我應該好好謝謝你啊。”

玉兒愛不釋手地摩挲著這玉鐲,抬頭問:“這麼好的玉鐲劃爾雕的嗎?”

阿鯉點點頭:“是的。”

“那你也一定能雕出那隻雙玉缽了。”玉兒不勝信賴地說。

阿鯉不好意思地搖搖頭:“我還沒能雕出來,它太奇妙了。我試了多少遍,可都沒有成功,真不知雕它的人是用什麼法子雕出來的?”

玉兒烏亮亮的眼珠子骨溜了幾下,說:“阿鯉哥,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

“我去問我爹,這玉缽是由哪位師傅賣給他的,你再去找到這位師傅,向他請教一下,憑你這麼好的手藝,一定很快就能學會的。”

阿鯉聽了,卻有些遲疑:“這辦法敢情好,可是,童先生他肯不肯講呢?”

玉兒很自信地說:“沒事的,我爹啥都依我的,他不講,我就纏住他不饒!”

阿鯉由衷地道:“那就太感謝你了。”“明天還是這時候,你還在這地方等我,好嗎?”

到了第二天的這時候,阿鯉急急趕到石獅子牌坊下,剛一站下,就有人在背後猛拍了一掌:“嘿!”一回頭,正是玉兒,也不知是從哪兒跳出來的,在得意而調皮地笑著呢。“你怎麼到現在才來,我可等了你半天了!”阿鯉笑著說:“我沒有遲到哇,瞧,這牌樓的影子不是跟咋天一樣,正好到那家燒鴨店門口嘛,是你來早了!哎,瞧你這麼髙興,一定有好消息告訴我。”

誰知玉兒卻把嘴一撅:“哼,別提了,我爹他也不知怎麼回事,我耍賴蠻纏了他半天,他也不肯告訴我,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他這一行當的規矩,他不能隨便破了這規矩。”

這一說,不啻是一盆冷水澆在阿鯉頭上,滿心的歡喜一下子成了沮喪:“那,可沒辦法了。”

“不,有辦法的,”玉兒一把拉起他的手,“現在,我們一起去見我爹!”

“啊,”這可把阿鯉嚇了一跳,“那怎麼行?”“行,保你行,你隻要聽我的,不管我說什麼,你都點頭,就一定能行的!”不由分說,一口氣就把阿鯉拉到了“寶潤齋”的店堂裏。

此刻,在“寶潤齋”的店堂裏,童羽仙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團團轉呢。到現在,夥計朱五腳不點地已跑了整半天,接連找了城裏城外三個雕玉師傅,可一聽說要去做的活兒,都搖頭推

卻了。

原來,童羽仙前不久買進一件古玩,那是清朝嘉慶年間江南一位有名的玉匠用羊脂玉雕成的,一隻三寸來高的鳳凰站在花叢中。這不算奇,最難得的是,鳳凰嘴裏還銜著一隻鈴鐺,稍稍一動,那鈴鐺及鈴鐺裏的墜子就會悠悠晃動起來。

這件玉鳳凰銜鈴恰好前天被進城來辦事的南泉鎮吳團總一眼看中了,一開口出二百大洋,當時丟下二十塊大洋作定金,約定今天下午帶錢來取貨,並說,準備送給城裏的李旅長作壽禮。

按說這件玉器賣二百大洋並不賺錢,可那土匪出身的吳團總是個得罪不起的人物,能給二百塊大洋就算給麵子了。

可是,就在今天早上,童羽仙按習慣巡視一遍放在紅漆格子架上的玉器時,卻發現那件玉鳳凰出了毛病,鳳凰嘴裏銜著的玉鈴中,那僅-粒米大小的鈴墜子不見了。這可把他嚇得魂

不附體,冷汗直冒,慌忙中,叫夥計朱五趕快去請雕玉師傅來幫修補,可是那些雕玉師傅卻都說這事兒太棘手,不肯前來。

這一來,怎不讓童羽仙急得六神無主,走投無路呢。要知道,那吳團總下午是要來拿這玉鳳凰的,一旦被他看到這鈴鐺沒了墜子,一發脾氣,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來!

可就在這時候,玉兒帶著一個人進來了,那人一進門,恭恭敬敬喚一聲:“童先生。”

童羽仙抬眼一看,認得是那一回看雙玉缽的小玉匠,不由得沒好氣地問道:“你來幹什麼?”

不待阿鯉回答,玉兒已搶著接了茬:“爹,他來幫你修玉鳳凰的。”

“你能修玉鳳凰?”童羽仙根本就不相信。其實阿鯉也被蒙在鼓裏,他根本不曉得玉兒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更不曉得玉鳳凰是怎麼回事,剛才急匆匆也顧不上細問,現在到這一步,已無退路,隻好按玉兒叮囑的去做,點頭應道:“是的。”“我不信!”

“爹,你又沒讓他試過,怎麼就知道他不能修呢?”童羽仙一聽,女兒這話倒也有理,就說:“好吧,隻要你能把玉鳳凰的鈴墜兒修好,我給你三十塊大洋!不,五十塊!”“爹,他說了,不要你一文錢,隻要你告訴他一句話。”“什麼話?”

“那雙玉缽是誰賣給你的?”說著,玉兒使勁地給阿鯉遞了個眼色,阿鯉心領神會,點頭道;“是的,我隻要這一句話。”

事到如今,已沒別的方法了,童羽仙一咬牙說:“好吧,依你,你趕快動手吧!”

就在阿鯉湊近玉鳳凰上下揣摩的時候,玉兒卻悄悄地在他手心裏掐了一下,並將一件很小的東西塞到他手裏。阿鯉不知她又在搗什麼鬼,趁童羽仙不在意時,低頭一看,不是別的,正是那玉鳳凰銜著的鈴鐺中不見了的那個墜子。

阿鯉心中一豁亮,立刻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玉兒玩的花招,是她今天一大早偷偷摸到店堂裏,故意摘下了那個玉墜子,然後再一本正經地把阿鯉帶來推薦給她爹,為的就是給阿鯉創造一個機會,讓童羽仙不得不答應阿鯉的要求。此刻,她再把這墜子悄悄塞給阿鯉,在她想來,這麼一來,阿鯉就可以很容易完成這件修補任務了。

這一番苦心,一片真情,叫阿鯉感激得幾乎要掉下淚來。然而,玉兒卻根本沒有想到,這鈴鐺中的墜子雖然是活絡可動的,卻是跟這玉鳳凰的鈴鏈在同一塊玉料上琢出來的,現在,被她將中間一個小圓環弄斷後摘了下來,也就再也不能掛上去了,要不,那幾位玉匠師傅怎麼會一聽說這情況,都感到很棘手而不肯前來呢?

“你有辦法嗎?”童羽仙有些焦急了。“有。”阿鯉胸有成竹地答道,迎著玉兒那關切而擔憂的目光,他送去了一個充滿信心和安慰的微笑。因為此刻,他已經有了一個大膽而有把握的設想。

隻見他取出隨身帶的一個牛角筒,從中抽出一把極細極亮幾乎像針一樣的雕刀,就著那玉鈴擋就動起手來了。玉兒見他並沒有用上那個玉墜子,不禁有些疑惑,有些發急,想問又礙著她爹在旁邊不能問,可後來見阿鯉越做似乎越順手,也就放下心來了。

約摸連續幹了一個多時辰之後,阿鯉吹了吹鈴鐺上的細玉屑,說一聲:“童先生,修好了。”童羽仙早已等得心急火燎了,一聽此話,趕緊湊上前去瞅,這一瞅,使他情不自禁地讚出了聲:“啊呀,真了不起!”

原來,阿鯉就著那玉鈴鐺稍厚的底壁上,剜出了一小塊,然後將它鏤空鐫雕成一條環環相連的很細的玉鏈子,一直垂到鈴鐺外麵。這玉鏈子跟原先的玉墜子一樣,是跟玉鈴鐺連成一體的,可又比玉墜子來得更細巧更精雅了。

“爹,現在,你該告訴他,是誰賣給你那個雙玉缽了吧?”玉兒洋洋得意而又得理不饒人地催促道。

“當然,當然,你爹說話是算數的嘛。”他壓低聲音說道,“是住在西門城外,葫蘆橋下的周二狗賣給我的。”阿鯉一聽,不由一愣:“周二狗,那個酒鬼?”

西門城外的河灘邊,有一間破舊頹敗的土地廟,裏麵的土地菩薩早已蕩然無存,僅有一張香案還在,周二狗便在這兒弄了一個滾龍鋪,搭了一眼土灶,就成了他的棲身之處。

這周二狗其實是個偷兒,但他有個優點,兔兒不吃窩邊草,要偷也總要到別的州縣去偷,與當地的人倒也相安無事。反正隻知道他有個毛病,就是嗜酒如命,隻要身邊有一文錢,

也總要喝光才肯罷休。

這一大早,他就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哼哼呀呀跌跌歪歪地進了土地廟。別看他醉得站也站不直了,還保持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能,一進門檻就感覺到有點兒不對勁,趕緊一縮身就往後退,卻聽屋裏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說:“怎麼,連好酒也不想喝了?”

這分明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顯然不會有什麼大的威脅,他放下心來,不由得問:“什麼好酒?”

那不是別人,正是玉兒,在她旁邊站著的是阿鯉,手中捧著一隻瓷酒瓶,此刻將瓶塞一拔,頓時酒香滿屋:“竹葉青,怎麼樣,要不要嚐一嚐?”

這正中周二狗下懷,趕緊接過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咕咚咕咚喝上兩大口,抹一下嘴:“唔,不假!”但他馬上又有些警覺,“喂,我跟你們無親無故,讓我喝這麼好的酒幹啥?”“沒別的事,隻是想問你,那隻雙玉鉢是從哪兒弄來的?”周二狗畢竟做賊心虛,一聽“雙玉缽”三字,頓時一驚,將酒瓶還給阿鯉,瞪著醉眼上下打量著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你們是什麼人?”

“反正不是官府裏來抓你的,你放心。”玉兒說。“就是官府來抓我,我也不怕,至於你們,想知道這件事,沒門!”周二狗不屑地說著,搖搖手說,“出去,出去,別打擾我睡覺!”說罷,一骨碌就躺到那地鋪上。

“好吧,我們走,可你,這一睡著恐怕就再也起不來了!”玉兒調皮—眨眼,當真拉了阿鯉要走。

“站住,你剛才說什麼?”周二狗一聽,這話不對勁,趕緊跳起身來。

“你剛才不是喝了我們的酒了嗎?告訴你,那酒裏可有毒藥,不信,你的舌頭是不是有點兒麻木?”

周二狗一咂舌,果然,是有些澀,有些麻木,他可急了:“喂,我跟你們無冤無仇,幹嗎要害我?”

“不是要害你,是怕你不肯說實話,隻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們雙玉缽是從哪弄來的,解藥就給你,馬上就沒事!”玉兒說得挺認真。

周二狗越發感到頭是有些發昏,舌頭越來越麻木了,不由歎了口氣:“終日打雁,今日偏被兩個羽毛還沒幹的小雁啄了眼,真是倒黴!好吧,告訴你們吧,這雙玉缽,是從靈泉山下的一座破廟裏偷來的。”怪不得童羽仙橫豎不肯說出它的來曆,原來是件贓物。

“靈泉山,離這兒好幾十裏呢!”阿鯉不由說道,“那破廟裏怎麼會有這雙玉缽呢?”

“你可別撒謊!”玉兒也正色地警告道。“誰撒謊遭五雷轟頂,那破廟裏有個老和尚,看樣子,出家前準是個雕玉匠,他那臥室裏,可盡是些玉料和雕刀、鑿子、錘子什麼的。不過,那老和尚好像病了,啊呀,你們快些將解藥給我吧,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阿鯉一聽此話,心中一喜,這一回可找到師傅了,他正待要開口說什麼,卻見玉兒朝他使了個眼色,搶先說道:“別忙,這藥性暫時還發作不了,現在還不能證明你說的到底是不是

直任”

“那,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呢?”周二狗又氣又急。“你帶我們走一趟,把我們領到那廟裏。”玉兒卻不慌不忙地說道。

周二狗有些驚疑:“你、們要到那廟裏去幹什麼?”“這你別問,反正,一到那地方,解藥就給你。”阿鯉明白玉兒的用意了,他把玉兒拉到一邊:“這麼遠的地方,你就不用去了,你畢竟還小,走不動的。”“我要跟你去嘛!”玉兒撅著嘴。

“你放心,我會沒事的,”阿鯉道,“你已經出來太久了,你爹媽要著急的。”玉兒這才點了點頭,便大聲盯囑道:“記住,不到那廟裏,你可別給他解藥。”

“快點吧,求求你們了!”周二狗早已等不及了,阿鯉跟著他出了門,走出去好遠,回頭瞧瞧,玉)還站在路口望著呢。

周二狗保命心切,恨不得想一步就到那靈泉山下,走得盡管直喘氣也不敢歇一下。阿鯉渾身汗濕但也咬著牙,一步不拉地緊跟著他。

到傍晚時分,已經看到了掩映在山腰樹林中的一堵紅牆,在這荒山深穀中,頹壞剝落,孤寂冷落。周二狗這才停住腳來,抹了一把汗,指著說:“前麵就是那破廟了。喂,我的小祖宗,現在該將解藥給我了吧!”

阿鯉到底忠厚,心中早已老大不忍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周大叔,其實那酒裏壓根兒就沒什麼毒藥,你舌頭上麻木,是瓶口上沾的礬水,所以用不著什麼解藥的。”

周二狗一聽,還有些不信:“當真沒有毒?”阿鯉從懷裏掏出那酒瓶,自己喝了一大口:“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

周二狗也不由得笑了:“今天可被你們耍得好苦,看得出來,這準是那鬼精靈的小丫頭出的主意。”他一把奪過那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才舒服地吐了一口氣:“喂,你要找到這兒來,到底是幹什麼呢?”

“實不相瞞,我也是個雕玉匠,我是想來求師學雕雙玉缽的。”

“那你自己去吧,告訴你,那老和尚有個徒弟,是個憨啞巴,可壯實得很,上次我趁老和尚睡著時偷了東西出來,恰巧被他看到了,幸虧我跑得快,要不然……”話音未了,隻聽得“咚”的一聲,前麵樹上突然落下一個人來,手中持一根老粗的樹柴棍,矮墩墩地站在那,像半截子樹樁。

周二狗驚叫一聲:“不好,快跑!”丟下阿鯉,拔腿就溜,阿鯉一抬頭,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呼”的一聲,腦門上挨了重重一下,立時就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迷迷糊糊的,阿鯉好像做了許多夢,也不知睡了有多久,待到掙開眼來時,發現天已微明,自己卻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感到腦門上有點痛,想伸手去摸摸,可是手卻動彈不了,原來被繩子綁住了。

這才猛地記起了昨天發生的一切,他不由得叫了起來: “喂,快把我放開,快把我放開!”可是叫了好半天,也沒人來答理。

總算到了天大亮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了一個人,個子不高,看上去年齡還比阿鯉稍小一些,長得矮墩結實,黑不溜秋,剃了一個光腦袋,穿一件短僧衣。他滿臉怒氣,指著阿鯉,咿咿呀呀地喊著,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阿鯉明白了,這準是周二狗說的那個啞巴了,果然憨乎乎的,大概昨天看到自己是跟著周二狗一起來的,便不分青紅皂白,一棍子就把自己砸悶了。

阿鯉趕緊解釋道:“小師兄,你別誤會了,我不是來偷東西的,我跟昨天那人不是一夥的,我是來尋師學藝的。隻是讓他帶個路,你快放了我,帶我去見你師父,好嗎?”可是說了好半天,那啞巴隻是怒氣衝衝瞪著他,於是,阿鯉明白了,他既聾又啞,根本就聽不見。這可怎麼辦呢?

正在這時候,那啞巴一把將他拖了起來,又推又搡地來到一間房間裏。阿鯉舉目望去,這房間裏隻有一張破木板床,床上空蕩蕩的,一無所有,一張舊香案,案上供一尊木雕的釋迦牟尼佛像,金漆早已剝落無幾,倒是在香案旁,放著一隻小缸,缸裏淺淺的一些水,有一隻老鱉在閉目養神。一看見這老鱉,阿鯉的心頭一亮,他認定,這就是那位雕雙玉缽的老和尚住的房間了。

他知道,和尚是出家人,是吃素的,這老鱉當然不會是養來吃的了。而凡是雕玉匠都懂得,隻要用一根豬鬃去戳鱉的鼻子,鱉一癢癢,就會尿尿,用有老鱉尿的水浸玉料,能使玉料軟化,雕起來更好雕。所以,雕玉匠總是在家裏養著一隻或幾隻老鱉的。不過,阿鯉也知道,光靠老鱉的尿還是雕不出雙玉缽的,一定還有別的訣竅。

可是,怎麼不見那位了不起的老和尚呢?啞巴指指佛像跟前,用雙手先比劃出一個圓圈,又比劃出一個稍小的圓圈,再用一隻手指滴溜溜地畫幾個圓,然後狠狠地戳戳阿鯉的胸口,再朝他攤開手,似乎是向他索討什麼。這一套動作,啞巴氣呼呼地接連做了好幾遍。

阿鯉明白了,這啞巴到現在為止,還以為他跟周二狗是一夥的,這是在跟他索討偷走的雙玉缽呢,而這雙玉缽大概原先就放在這佛像跟前的,怪不得他對自己這麼恨。

要是平常人,隻需三言兩語就能把事情說清楚了,可是對這啞巴,可就麻煩了。阿鯉使勁扭著那被綁住的雙手,示意他先把繩子解開。啞巴想了想,也就幫他解開了,但趕緊又撿了根棍子在手中,虎視眈眈地盯著他。

阿鯉先從自己頭上拔了一根短頭發,走到缸邊,很熟練地去戳那老鱉的鼻孔,果然,啞巴一看到這個動作,感到熟悉,眼睛不由一閃亮。阿鯉又從自己懷裏掏出那個永遠隨身帶著的牛角筒,從裏麵取出幾把精致的雕刀,指指自己,並做出雕刻的樣子來,表示自己是個雕玉匠。啞巴見了那些雕刀,臉上不再繃得那麼緊了,但是又搖搖頭,還不肯相信。阿睡眼尖,一眼瞥見床腳處有半截斷磚,他便撿了起來,放在那養鱉的水裏浸了一浸,就手持雕刀削了起來,“嚷嚷”的一陣磚屑飛濺,那磚頭似乎是不經意地在他手裏轉了幾轉,就完全變了模樣了,然後,他笑嗬嗬地遞給那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