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而對葉闌珊這樣的女子,我總覺得我很難解讀她們的精神世界和情感生活,她們的恨和愛往往是個體的、非原則的、不受綱常約束的,她們排斥甚至仇視一切不容於情感的因素,你眼睜睜地看著她們身陷泥淖而無法解救,她們把旁人眼中的悲劇情節當成一種享受,她們對自我感覺的服從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從田螢的神態可以看出,她們的談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我不得不將王國華在曹家烷上車後說的一番話說了出來,我這樣做近乎於殘忍,但我以為強刺激也許能刺破她的夢,我問她:“你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人呢?”
我沒想到她會笑,她說:“正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我才會愛他,他為什麼要讓我痛苦一輩子?他會讓一個與他無關的女人因為他痛苦一輩子嗎?他愛我才會有這念頭。”
“你認為他是對你專一?他有過多少女人你知道嗎?”我問。
“知道。包括我姐姐,他從來沒有在我麵前隱瞞過,這正是他不同凡響的地方,人的感情專一嗎?要求專一是不是自欺欺人?除了王國華敢承認這一點還有誰敢?”
從事後偵審的情況來看,這個女孩從十五歲開始就做了王國華所謂的人體模特兒並失身於他,她的精神領域為王國華所構造的畸形的享樂嬉戲和反道德的人生觀所控製,善於對付女性的王國華以一種近乎邪教的蠱惑方式占有並且控製了一個又一個的女性,在他多年的潛逃生涯中,絕大多數時候他都隱藏在那些受他迷惑的女人那裏,能夠使之警醒的惟一方式就是她們自身的生存和自由的權力,讓她們知道,王國華已經無可挽回地要離開她們了,而她們要想得到自由生存的資格,與之決裂是惟一的選擇。
葉闌珊就是在這種無奈的情況下被迫做出了選擇,由於葉闌珊的交待,我們對王國華精心構造的人際網絡看得比較清楚了,先期落網的吳建民、卿兵、方豔珍等人在這種情況下也頂不住了,再加上可敬的曹友漢師博暗,提供給我們的白山一帶吸、販毒人員名單,專案組的同誌們都認為發動總攻的時機已經成熟了,我也想做一次外科手術式的徹底清理,讓我們的城市相對清潔地進人新世紀。然而,一起出乎意料近乎荒唐案件的發生,在短時間中又迫使我們改變了主攻方向。
這個案件來源於一個活報劇似的幽默,案件的源頭在天河大學。
天河大學有兩個離婚的單身女人,一個叫葉紅衛,一個叫呂飛瓊,葉紅衛是學校行財處的會計,呂飛瓊是文文係的講師。兩個女人住在同一棟宿舍樓,同一個單元,葉紅衛住三樓,呂飛瓊住四樓。上下樓鄰裏關係,過去一直相安無事,呂飛瓊除了教書,偶爾也寫點文學作品,在省內外報刊卜發表過一些散文詩歌,身卜有些詩人氣質,圈子裏小有名氣,但在外人肴來卻有些神經質,葉紅衛對她也持同樣的看法,所以不怎麼往來。
兩個女人之間的矛盾是從今年5月份開始的。起因是呂飛瓊交了一個男朋友,男人就是曹海貴,曹海貴與方豔珍離了婚之後,雖然又另娶了年輕漂亮的交紅霞,但這並不影響他繼續在外而沽花惹草,呂飛瓊址然沒有夏紅霞漂亮,年齡也要大幾歲,但她和他過去上手的別的女人不一樣,呂是知識分子,又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詩人,很能讓他產生成就感。
這種事情本來不足以成為鬧矛盾的理由,現在的人對類似的事情大多采取漠然或寬容的態度,問題就在於呂飛瓊住在葉紅衛的樓上,兩層樓房的樓板不怎麼隔音,呂飛瓊又是一個激情奔放的女子,做起愛來山搖地動,這就給葉紅衛製造了很大的騷擾,而葉紅衛本身又是一個懷春的棄婦,樓上的聲音自然會讓她產生聯想並由此而帶出同樣的渴望,而這渴望又得不到滿足隻好壓抑,這就派生出更大的煩惱,於是找機會提醒過呂飛瓊,讓她注意形響,呂飛瓊一開始還有點臉紅.但後來又聽到了一些關於她的議論,便以為是“葉紅衛傳出去的,她本來就是我行我素的性格,索性不管不顧的一了。
9月13日這天晚上,樓上又一次傳來了葉紅衛反感的聲音,她終於忍不住了,拉開房門衝了出去,站在樓梯間喊,“發生地震了!發生地震了!樓上發生地震了!”她這一喊,使得樓上正在興頭上的兩個人掃了興,呂飛瓊也幹脆斯文掃地,拉開房門衣冠不整地衝出來罵她“掃帚星”。兩個女人就在樓道口發了火,罵了一陣子又發展成肉搏。偏偏那個曹海貴電是個色膽包天的人物,做這種事根本都不躲躲藏藏的,穿好衣服後也衝下樓,葉紅衛當然不是他們倆人的對手,亦戰亦退地退回家中,曹海貴和呂飛瓊又來了個乘勝追擊,本單元的鄰居大多是一些書生,沒人敢招惹曹海貴這樣的地頭蛇,直到學校保衛處的人聞訊趕來才平息事端,其時葉紅衛早已經潰不成軍,傷痕累累地坐在沙發上喘粗氣。
成為勝利者的呂飛瓊還不依不饒,當眾罵葉紅衛性變態。葉紅衛哭著要求學校領導做主,呂飛瓊說是她先罵人尋釁,曹海貴則一口咬定他是到呂老師家坐著聊天,也沒惹葉會計沒想到葉會計會罵人,而且他下來隻是解勸,沒想到葉會計連他也打了。
看場麵誰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學校方麵得罪不起曹海貴,天河大學的房子大多是曹海貴的公司承建的,到現在還欠了不少錢,學校又是在白山的地盤上,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何況是一幫知識分子?再說,樓上的事是關上門幹的,隻要沒當場按住屁股誰也不好說話,打架的事沒有第三者在場,也拿不出證據,葉紅衛隻有啞巴吃黃連。
然而,事態卻在第二大晚上發生了誰都沒料到的變化。
葉紅衛第二天一天沒回屋,學校不給解決問題就找派出所,派出所接待的民警說你這是一般的鄰裏糾紛,矛盾的雙方又是一個單位的,還是找學校領導解決;學校領導又說現在講究依法辦事,你還是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葉紅衛被人像皮球一樣地踢來踢去,一直到傍晚才精疲力竭地回家。沒想到頭天晚上大獲全勝的呂飛瓊會主動登門道歉。
因為事情沒有得到合理的解決,葉紅衛家的客廳還保留著挨打時的樣子,到處亂槽糟的也沒收拾,她的意思是保留犯罪現場,回到家剛坐下就聽到敲門聲,當她開門看到是呂飛瓊時,她的第一反應是以極快的速度抓起門邊的掃帝高高舉起,呂飛瓊說:“葉會計我是來道歉的,”邊說邊將手中的一塑料袋水果遞過來,又說,“葉會計,你比我大幾天你就當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妹妹吧,你想打就打我兒下出出氣好了,我保證不還手。”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葉紅衛有多大火氣也不好意思發出來。
便讓呂飛瓊進門,邊座,邊挽起袖子讓她看,“你厲害,好狠心,看你把我打的,你一個人打不夠,還要那姓曹的幫忙。你在樓上叫春,吵得人睡不安穩,我說說都不可以?”
呂飛瓊說:“我這不送上門來叫你說嗎?你要是嫌說說不過癮就打吧,我保證不還手。”
葉紅衛說:“你賤骨頭呀?性變態呀?”
人有的時候就是為了爭一口氣,一個女人認輸,另一個女人也笑起來。話也都往知心處說,呂飛瓊還就認那個賤字,說女人就是賤,自己本來有個男人,人也挺好的,可不知道好好對待,將人家趕走,沒了男人又想男人,碰上個知心的恨不得把自己壓成餅子貼到人家身上。說著就說到曹海貴的頭上,說別看姓曹的長得粗粗蠻蠻的,還就能體貼人,葉會計你莫笑我,你是沒遇上好男人,真遇上了你保證跟我一樣的表現。
葉紅衛說,饞我的男人不是沒有,不過我不像你不講檔次,沒合適的我守一生寡也不會將就。 呂飛瓊說:“你就不想那事了?”葉衛紅衛說已經到了徐娘半老的年齡了,再熬兒年更年期一過就沒事兒了。 呂飛瓊說越往後越難熬,你沒聽說二十如狼,四十如虎,如狼似虎不如女人四十五?話便這樣越說越黃,也越說越近乎,呂飛瓊以為套瓷套得差不多了,便換了一個話題,說葉會計昨天我們走後你在家裏撿沒檢到什麼東西?葉紅衛說沒有哇,我這屋子被你們打得亂七八糟的,我身上又痛到現在,還沒整理你都肴到了,這話一出口她馬上就警覺起來,“你怕是為了找什麼東西才來向我賠禮吧?”
呂飛瓊說:“不找東西我也會來。你要是撿到了什麼就給我吧。”她這話說得太急了一些,急得使葉紅衛看出了她登門道歉的功利主義性質,剛剛緩和的情緒又上來了,邊反感,邊生氣,邊往外趕人,連同呂飛瓊拎來的水果。開門卻見曹海貴站在門外,曹海貴連呂飛瓊又一起推回屋子,也賠著笑臉說:“葉會計有話好好說,東西你要是撿到了你就拿出來,我保證不會虧待你,我給你錢怎麼樣?一萬行不行?嫌少的話你還可以開價。”
聽了啊海貴這話,再看他的表情,葉紅衛便知道對方一定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她實在是沒有撿到什麼值錢的東西,便疑心他們是想訛她,心想你就是訛我我也不怕,是你打到我家裏來的,這理說到哪裏也不怕,這樣一想膽氣又壯了,說:“我不想談了,你們出去,你們奸夫淫婦昨天欺負我欺負得還不夠呀?還想打回頭?”
曹海貴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沒想到葉紅衛衝到樓梯間拚命地叫喊起來,“救命呀,奸夫淫婦要殺人呀。”本來就不想再擴大事端的曹海貴和呂屹瓊隻好落荒而逃。
誰也沒想到這樣一起普通的鄰裏糾紛後來會演變成一起震驚全市的刑事案件。
葉紅衛是9月17日出事的,那天夜晚9點多鍾回家時在樓下被人打了悶棍,當場休克,被人發現後送進了醫院。 日衛紅衛挨打的時候有目擊者,其中有在校學生也有教職工,可悲的是無一人上前製止悲劇的發生,日擊者反映是三個麵生的民工模樣的人在行凶,似乎與被害人之間發生過爭吵,有人聽到葉紅衛高叫“你們想幹什麼?……我就是不給你們又敢怎麼樣?”,還有呼喊“救命”的聲音。葉紅衛被人往醫院送的時候神智還是清醒的,路上還在嘟嘟濃味地說:“做這事的人沒別人,肯定是呂騷貨,曹流氓。”
案件一開始我們市局並沒有介入,當時趕到現場和醫院的是自山派出所的人,後來見人不行了,汪清泉所長才打電話給徐子涼。徐子涼趕到醫院人已經死了,他馬上封鎖了這個消息,這就給外人造成了葉紅衛生死不明的效果。
葉紅衛的死因是頭部遭鈍器擊打引起機械性損傷,顱內大出血。我們一邊秘而不宣,屍體抬離醫院時對外聲稱是轉院到省城治療,無形中就給犯罪分子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本案的犯罪嫌疑人理所當然的是曹海貴和呂飛瓊,更直接的嫌疑人是曹海貴。我們懷疑是他雇清打手行凶。徐子諒在淩晨一點來鍾打電話向我報告了情況,我當時剛從審訊室回家,剛剛躺下就聽到電話響,便罵他不該吵我,徐子諒說他本來是不想吵醒我,但因為牽涉到要傳喚的人是曹海貴才給我通知。我一聽曹海貴也來勁了,說你還通個什麼報,抓人就是了。我們不是正在找抓他的理由嗎?徐子諒說,已經找不見他的人了。
我馬上動身趕到了派出所。曹海貴的嫌疑是明擺著的,但我又覺得為了那麼一起糾紛而殺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有些不合情理,我更沒想到這麼一起作通的刑事案件會在天河的政壇卜引起一場大的風暴。
呂飛瓊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傳喚到案的。當時,她隻知道葉紅衛被人打了,送進了醫院,她也估計到這件事與曹海貴有關,但沒將問題看得有多嚴重。
這位詩人兼講師的婦女在接受傳訊時還在展現她的演說天才。
她不否認與曹海貴的關係,並且用大段的理論語言論述她與曹海貴的奸情關係的必然性與合理性,她的敘述涉及人性、生理、情愛等諸多方麵,審查的場麵與其說是審查倒不如說是聽一個情感充沛婚姻失敗的女性的傾訴。
呂飛瓊宣布:“女人需要愛情的滋潤,我是一個為了愛情而活著的女人。”
“沒有愛情地活著相當於木乃伊,除了供考古之用之外毫無意義。”
她對於婚姻的態度是:沒有愛,就離婚。
我們的偵查員反潔:“你與曹海貴的關係是愛情?你們愛情的基礎是什麼?”
答曰:“你所說的基礎是什麼?金錢?名利?地位?還是相貌、文化程度?這是愛情的基礎嗎?否。真正的愛情是不需要基礎的,愛情是一種感覺,愛情的雙方不是身價的對等交換,而是肉體和心靈的相互依戀。”
“我們要你說明你與曹海貴的關係。”
答曰:“這是我們倆人之間的事,我沒有回答的義務。我隻想告訴你,如果你們認為一位知識女性不應該與一個農民企業家有情愛關係,那隻能說明你的思想不是現代人的思想,你的愛情觀還在商品交換的巢臼之中,你應該自覺地去換換腦子了,因為你落後於時代,你的落後如果僅僅是你個人的落後也還罷了,問題是像你這樣的人還處在社會管理者的位置上,因為你的地位,你就擁有了卜涉他人(也包括了我)的權力,而且是理直氣壯地幹涉,這就更壞了。馬上就是新世紀了,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妨礙整個社會的進步,你知不知道?”
偵查員哭笑不得,“如果不是曹海貴有錢,你還跟他談愛情嗎?”
這種難堪的問題也難不倒她,“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一個有錢人,我會不會愛上沒錢的曹海貴我自己也不知道,你知道嗎?你為什麼作要作這樣的假設?”
“現在有人為你的所謂愛情進醫院了,你對此做何解釋?”
“我沒有解釋,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能因為我與葉紅衛有矛盾,她出事就歸罪於我。推理不等於證據,懷疑不代表事實。”
然後,啞然,沉默。
要喝水,要抽煙,要上廁所,要喝水,頭昏,肚子疼,神經衰弱……
你不能對一個知識婦女動粗,你必須以一種文明的方式與之對話,你的語言必須符合她的語言習慣並為她所接受,否則,你要為你所造成的後果負責,你知逆後果是什麼嗎?後果是一個大學講師的精神損失,一個現代詩人的靈感喪失,你將要為此付出代價的,學生不答應,讀者不會答應,人民也是不會答應的……
說不清是裝瘋賣傻,還是詩人真的是這樣,偵查員們都沒有過審訊詩人的經曆。何況,她隻是一個知情者,即使可以將她看成犯罪嫌疑人,也隻是嫌疑而已,於是,束手無策,於是,二十四小時的審訊時間就這麼過去了,隻能讓學校領導出麵辦理取保候審手續。
曹海貴依然下落不明。
我們對他一切可能的藏身地點和去向都做了部署。
我和汪清泉一起直接找到曹友江,要求村裏協助找到曹海貴。曹友江聽了事情的原委後痛心疾首,破口大罵,說改革開放是讓開放思想沒讓開放褲檔,有些人思想沒開放褲檔卻放得很開。他表示要全力協助我們抓獲曹海貴。他當著我們的麵打曹海貴的手機和傳呼,曹海貴當然不會回應,我們知道他是在演戲,但也隻能由著他將戲演下去。
我們公開下達了對曹海貴的通緝令,並對他的通訊工具采取了全天監控措施,同時,我們根據現場目擊者的描述製作了三名凶手的模擬畫像與曹海貴的通緝令一起在報紙、電視台公開公布,這也意味著名噪一時的農民企業家曹海貴從此再無出頭之日。
另一個女人的出現使案件的性質進一步明朗化了。
另一個女人叫甄善射,甄是《紅樓夢》中那個甄士隱的甄,善射二字源於荀子的《勸學》:“百發一失,不足謂善射。”甄善射是一家美容院的老板娘,她以前叫紅梅,善射是她從商以後改的名字,意思是不放過一個來做生意的顧客,要百發百中。
甄善射的曆史我們不了解,隻知道她是從湖南過來的,老家在湖南的一個小縣城,高中畢業不久就去了南方,跑過南方沿海的許多城市,究竟在那邊幹什麼不得而知,但她是帶著錢到我們天河市來開美容院的,她有著極強的社交能力,連我們公安部門都交了許多朋友,我就不止一次地碰到她在餐館裏與白山派出所的汪清泉同坐一桌,也見過她與市局、分局治安部門的人在一起吃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她的美容院從來沒發現過違犯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和刑法的事情,但社會上卻有種種關於她的“湘女美容院”的黃色傳聞,對此,我隻能假定而不能肯定,因為公安機關是一個重事實重證據的機關。
甄善射是葉紅衛的朋友。
甄善射是9月23日上午主動到白山派出所的,交給汪清泉一個密封的檔案袋,聲稱是葉紅衛出事之前讓她代為保管的,葉紅衛說裏麵裝的是一個筆記本,說是呂飛瓊和曹海貴打她的那天失落在她家的,他們走後她在沙發底下發現了,如果她出了事情,那一定與檔案袋中的筆記本有關,與呂飛瓊和她的相好曹海貴有關,葉紅衛說她有一個不祥的預感,她明確地說是預感到自己有生命的危險,但她不想屈服於那兩個欺負她的狗男女,她並不想害他們,但又不想讓他們成天騎在她的頭上做愛,聽那讓人不舒服的噪音,所以她要保留這個他們有所畏俱的筆記本。看他們還敢不敢肆無忌憚地做愛?
甄善射申明:我不是覺悟高,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甄善射還申明:我從來沒有打開過這個密封的檔案袋。
然而,檔案袋卻有需要細心觀察刁能覺察到的開過封的痕跡。
我們裝了一回糊塗。畢竟人家將這麼一個重要的東西交到了我們的手上。責備一個有窺密嗜好的女人似乎對辦案並無多大的幫助。在以後的一段時間中,我一直為這件事在作批評與自我批評,而在當時,誰都不可能像一個算命先生那樣準確地預測到我們的裝糊塗是一個大的疏忽。甄善射也沒想到這件事竟會成為結束她生命的理由。
檔案袋中裝的是一個充斥著秘密的筆記本。
所謂秘密,實際卜是一些送禮的明細賬。曹海貴記賬有他自己獨特的方式,比喻:
5.9
5.12,大院,胡,50000,3516948。狗日的。
6.7,方,張,吃飯1200,洗澡800, 13908688556,12829768780癮真大。
6.15,肖,30000 35174330 ,貪。
筆記本中記錄的送禮賬目多達上百條,涉及的金額多達三百多萬。
這是一種需要過細研究才能看懂的自編密碼,但對於我們這些職業偵探來說,破譯它卻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前麵的“5.9","6.7”這樣的數碼代表的是日期,“E”、“胡”、“方”這樣的中外文字,可能是某一個人的姓氏或代碼,再往後則是送出的錢的數目、對方的聯係電話、手機、BP機以及海貴本人對對方的評價。實際上是記錄人自己的備忘錄,後麵的那些諸如“狗日的”、“值”、“癮真大”之類的字句,是一種評價或個人情緒的宣泄,他記下了這樣的字句,同時也記下了應付那些人的辦法。貪者以貪待之,騷者以騷待之。
這不是一個筆記本,這是一顆炸彈。
甄善射死亡後,我們在她的房問中找到了曹海貴的那個筆記本的全部複印件,與原件惟一的不同是,許多條目的後麵另外用圓珠筆打了記號,有的是鉤,有的是義,有的是鉤上再打一個問號。這些被打上記號的條目往往都有明顯的姓氏和電話號碼,我們猜想這些作了記號的條目是甄善射聯係過了的,因此,在案件調查的過程中,我們也試著用電話聯係和其他方式找了一些人,我們找這些人的目的是為了偵破甄善射被謀殺的案件。
甄善射是被人用她自己的長筒吊襪勒死在她自己開的湘女美容院的一個包廂裏。發案時間是9月23日的夜晚。
所謂“湘女美容院”是一家美容美發、洗腳、健身按摩、卡拉OK多功能的娛樂場所,據收銀台的小姐朱霞介紹,9月23日晚上8點多鍾,一個身穿夢特嬌T恤衫的中年男子到美容院來找甄善射,甄善射似乎並不認識這個男人,朱霞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