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對王國華的這次審訊,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一連兩天我們都在緊張地搜尋朱霞,但她與曹海貴一樣,像是融化在空氣中一樣,突然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手下的弟兄們緊鑼密鼓地奔忙的時候,我心裏卻在為另一件事猶豫―要不要去行財科查一查劉昆說的那幾筆賬?我希望他說的那幾筆賬是存在的,如果不查實,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但如果我去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我與他多年的良好關係也許從此就結束了,因為查賬就意味著我對他不信任。
這天中午,我打算回宿舍好好睡一覺,剛走到宿舍樓的樓下就聽到背後有人喊我,“淩支隊長。”我回頭一看,是我的老鄉淩才民,論年齡,他要小我十多歲,但要論輩分,我得喊他叔,“是才民叔呀,”我還是按照老家的習慣稱呼他,“你怎麼來啦?”
“見你一麵還真不容易,到辦公室裏問,人家連你的電話都不肯告訴我,”淩才民說,“還是你們局裏的門衛說你住在這樓上,我都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別站在這裏說話,進屋吧。”我接過他手中的一隻沉沉的布口袋,將他帶上二樓。
進門後他在我的小房裏四處看了看,說:“你就住這麼大點的房子呀?聽說你都是縣太爺一級的官兒了,起碼也該有個四室兩廳吧。”
我說:“房子本來有一套大的,離婚時給老婆了。”
淩才民說:“我說呢,這屋裏就不像有女人的樣子,以你的身份條件,再找一個年輕的還不容易?”
我說:“才民叔,你先坐一會兒,我幾天都沒休息好,先到衛生間衝個澡再出來聊。”
淩才民說:“你去,你去,我坐一會兒沒事。”
我打開電視機,讓他先看一會兒電視,從臥室裏拿了短褲襯衣進了衛生間,洗完澡後,將髒衣服都扔到洗衣機裏,這才出來陪他:“才民叔,你今天找找有什麼事?”
“說有事也有事兒,說沒事兒也沒事兒,”他打開布口袋,一樣樣地往外拿東西,都是一些瓜果之類的東西,“來看看你,不歡迎?”
“怎麼會不歡迎呢?來了就來了,還帶什麼東西?”
“總沒上你的門,總不能空手吧?城裏現在不都興這個?你先收下,我再說話。”
“那我就收下了,怎麼這麼多?你還沒吃飯吧,咱們出去找個小館子隨便吃點?”
“吃飯的事就免了吧,我就想跟你說幾句話,說完了就走人,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是熬夜了,中午你還得抓緊時間睡一會兒。”
“那好,你先請坐,我給你倒杯水。”我起身到廚房倒了一杯純淨水端出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能辦的事,我一定盡力,不能辦的事我直話直說。”
他接過水杯一口喝幹了,“要說有事還真沒有什麼事,可要是不來一趟心裏又塞得慌,想想還是來了。咱們淩家墩的情況你也知道,田地人平均不到一畝,家裏那點兒責任田抽空就做了,湖上的生活也不好討,去年我貸了一筆款,試著在湖上搞網箱養魚,可沒想到又趕上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全虧了,村裏虧的人不止我一個。”
我說:“有什麼事你直說,別繞彎子了,能夠幫忙的事,我盡量想想辦法。”
淩才民說:“我到城裏來打工有一年多了,你看我上過門沒有?我這次米也是實在沒辦法才找你,村裏一共有二十多人在二起,雖說是苦力活兒,一個月下來也有上千塊錢的收人,但卻叫你給戳掉了。”
“才民叔,你這話我可聽不明白―”
“你當然聽不明白,”他說,“我起先也不明白,做得好好的,怎麼一下子給辭了?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因為你,你最近不是在辦白山的案子嗎?我因為不明白才找建築隊的包工頭問原因,包工頭說,你們二十一個人,一個月要在我這裏拿走兩三萬,現今城裏的人都下崗,我對得起你們,可你們姓淩的卻要對我們姓曹的趕盡殺絕。”
“我明白了,確實是我連累了你們。”
“話也不是這樣說,你不想為我們好?你還不是為了我們這個社會好?大道理我都懂,我為這個事找過曹爹,曹爹也說包工頭沒道理,但吞吞吐吐地說了一個意思,意思是已經抓了的人就抓了,但往下走,遇事最好跟他有個商量,他也不會太把你為難,該抓的還是要抓,能夠放一碼的最好還是手下留點情,曹爹說,隻要你應廠這句話,他就好跟建築隊的頭頭做工作。我也知道這種事會讓你為難,但想不過來還是來了。”
“你這一說我還真的為難了。”
“好了,話我說到了,我今天來,是給村裏的老少爺們當個代表,大夥兒沒別的意思,就是把話說到,你也別太為難。如今吃你這碗飯不容易,不公正有人罵娘,太公正也有人罵娘,”他起身說,“淩誌,你可不可以轉個彎,事情你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但你給柞爹說句話,也顯得我在你這裏多少有點麵子,你看行嗎?”
我說:“這件事我馬上就辦。”
正聊著,宿舍的內線電話又響了,電話是陳中打進來的,他說他在辦公室等著我,有事與我麵談,我告訴他說宿舍有老家來的客人,他說用不了多大一會兒工夫,我隻好向淩才民告罪,讓他再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從宿舍到辦公樓不遠,穿過一個操場就到了,陳中果然在他的辦公室裏,見麵之後,還沒等我開口,他就將一份辭職報告遞給我,說:“我反複考慮過了,再賴在公安局也沒什麼意思,不如自己體麵一點主動走人。”
我說:“這段時間很忙,還沒來得及研究你的問題,你急什麼?”
他說:“再怎麼研究也就這樣了,你把字簽了吧,下午我自己送到政治處去。”
我歎了一口氣,說:“我怎麼都沒想到你會是這麼樣一個結局。”
他笑了笑,“談不上結局,隻能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的結束,另一個階段的開始。”
我說:“你能這樣想,我也就放心了。”掏出鋼筆,在他的辭職報告上簽上了“同意”二字,“下午上班時你讓內勤蓋個章。”
他說:“其實蓋不蓋章都無所謂,等你有空了,咱們邀幾個弟兄在一起喝兩杯?”
我說:‘舊寸間你定,人也由你定,到時候給我打個電話,錢由我來花。”
回到宿舍,淩才民已經走了,帶來的水果都擺在小客廳的桌子上,看著那些默然的靜物,我越看心裏越不舒服,馬上用手機給曹友江打電話,電話通了幾次他都不接,我估計他從液晶顯示屏上看出了我的手機號碼,故意給我端架子,我下決心要把他的電話要通,又撥了幾次之後,他終於接電話了。“是曹書記嗎?我是淩誌。”
“是淩大支隊長呀,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你在哪兒?我現在想見你一麵。”
“現在?現在恐怕沒空,”他猶豫了片刻,好像與身邊的人商量了一下才說,“你過來吧,我在白山大酒店的餐廳裏。”
“我馬上就到。”我說。
下樓之後我開上車就往白山大酒店去,肚子裏的一股無名之火在熊熊燃燒,到了酒店之後我沒有將車子停到停車場,而是直接停在了酒店大堂門前,拉開車門就往裏麵走,門口的保安員攔住我說:“先生,清你將車子停到停車場去。”我撥開了他的手直接闖進大堂,坐在大堂座位七的一位男士站起來,“你是公安局的淩先生吧?”
“曹友江在哪裏?”我氣衝衝地問。
“曹朽記正在二樓餐廳‘夢裏水鄉’包廂中恭候您。淩先生,你的車子―”
“我故意停在大門口的,說不定從今天開始,你這大門口就是我這輛答車的泊位。”丟下這句話後我沒再理他,直接上了二樓。
“夢裏水鄉”是一個空曠而豪華的大廳,進門處還有一個噴珠濺玉般的小噴泉,五六個身穿紅旗袍的服務小姐掩映在鮮花和綠色的仿真植物之中,偌大的一個廳隻有上沿處擺有一張大圓桌,繞過噴泉才看清裏麵的人,坐在正中的曹友江很客氣地站起來跟我打招呼,‘’淩支隊長,快請快請,給你留位置呢。”
我一看座位上的那些人馬上便感到進退兩難,坐在曹友江左邊主賓席上的是常務副市長胡清水,右邊是工商局長胡家明,餘下還有曹海波、劉哲、邱霞,曹友江與胡家明之間還空著一個位子,看樣子是為我騰出來的。胡家明和劉哲也起身向我打招呼,胡清水等人則冷臉冷色地看著我,我隻好主動地跟胡清水打招呼:“胡市長也在呀。”胡清水這才微微地點了一下頭,“我找卿書記有點事,曹書記,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說。
“不急嘛,請客不如碰巧,就不能給個麵子坐下來喝兩杯?”四友江說。
還沒等我開口,胡清水卻說話了,“有事就可以用警車堵人家的大門?”
我給噎了一下,肚子裏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又升上來了,但我還是理智地控製住了情緒,劉哲走到我麵前,小聲地說:“把車鑰匙給我,我去幫你把車停好,你先去坐下。”我知道他是想給一個台階讓我下,我謝絕了劉哲的好意,說:“我隻說幾句話就走。”
“既然來了,還是喝兩杯。”劉行說,“給我一個而子嘛。”
胡家明也走過來拉我,“再加卜我的麵子,該留得住你這位大偵探吧?”不由分說地將手伸到我的褲袋裏搜出車鑰匙交給劉行,強行將我拉到曹友江身邊空位子上。
“那個位子是給他們劉局長留的。”胡清水又冷不丁兒地說,“劉昆同誌馬上就到。”
胡家明沒想到胡清水會這麼不給麵子,一下子僵住了。
“胡市長,你別叫我為難。”曹友江看著胡清水說。
胡清水這才衝我打了一個手勢,“坐吧坐吧。”
事態到了這個地步,我就是有再好的修養也忍不住了,推開胡家明拉著我的手,說:“我沒想到有大領導在座,打擾了各位的雅興,我表示歉意,我隻有兒句話,說完就走。”
胡家明推了我一下,“市長都請你坐了,曹爹也一直站著,你坐下來再說不行?”
“不行。”我的口氣雖然很平靜,但態度卻一點都不客氣,“站著受人侮辱,腰杆子還是直的,坐下來腰就弓了,你說呢?”我漂了胡清水一眼,他的臉上也顯出了尷尬,我冷笑一聲,“我知道我在別人的眼裏算不了什麼,但我畢竟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公安幹警,我今天到這裏來,也不是為了到這裏來鬧事的,胡局長你請坐,沒必要陪我罰站。”
“淩誌,你這是何必呢?成心不讓我下台?”
我沒再理他,轉向曹友江說:“曹書記,剛才在我給你打電話前兒分鍾,我的老家有一位老鄉去找我,告訴我說我有二十多位鄉親在你的地盤上打L,因為我的原因,你們把他們辭了,我就是為這件事來的,”我見曹友江張日欲言,打了一個手勢,“我聽的隻是一而之詞,事實是不是真的這樣我不清楚,也沒必要搞清楚,我來這裏隻是想給你一個態度,我搞案子,是為了工作,跟我個人的得失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我的工作而連累了我的鄉親,我是很不安的,但隻能是從另一個方麵刺激我,刺激我加大工作力度。為了當好一個警察,我已經死了一個妻子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第二個妻子也跟我離婚了,你說我還怕什麼?”
“淩支隊長,這裏而恐怕有誤會―”
“是誤會更好,我更相信我的鄉親們不會因為這件事而餓死。”
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胡清水突然站起來“淩誌同誌,我為我剛才的態度向你道歉,我認罰一杯酒,再請你坐下行嗎?”
我沒想到他突然會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胡市長,不必了吧。’,
“你看,我先把罰酒喝了。”胡清水端起麵前已經斟好的大半杯洋灑真的幹了。
“淩誌,胡市長這才是給足了你麵子,再不坐下來可是狗坐轎子不服人抬了。”胡家明速度地替我把酒幹了,“來來,我們共同敬市長一杯。”
胡清水從胡家明手中接過灑瓶,將杯中酒倒得跟我們一樣多,“來,謝謝二位,幹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場麵已經是我不能控製的了,我隻好跟胡清水碰了一下杯,一口將酒喝了下去,他又打了一個手勢讓我坐下,“我是個搞經濟的,不管你們公安,平時跟幹警們接觸得少,所以你們都不太了解我的性格,其實,我是個性情中人,心裏有點事都放在臉上,家明,你是最了解我的。”
“你剛才確實有點過分,我臉上也有點擱不住。”
“不說這事兒了。曹爹,剛才淩支隊長說的那件事,咱們也別再深究了,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事如果是真的,擱我身土,我也堵你的門。淩支隊長,你回去跟你那老鄉說,讓他再找曹爹一次,曹爹要是不給解決,你寫個條子,讓他們來找我。”
我說:“有市長這句話,什麼都有了。”
“好了,這件事兒就不再提了,”胡清水緩了一口氣,說,“老淩,你知道剛才我為什麼會發火嗎?是你來得不合時宜?不是,是因為你的車堵了酒店的門?也不是。”
“今天是曹爹六十五周歲生日 ,”劉哲從外麵走進來插了一句話,順手將車鑰匙扔給我,“這桌酒席就是曹爹的壽宴,本來曹爹的兒女們想好好地操辦一下,很多朋友也想來湊湊熱鬧,可曹爹最近的心情不好,拒絕了,這桌酒還是我死乞白賴的,他才答應下來。”
“對不起各位,我來晚了。”劉昆這時也走進來,向大家行了一個抱拳禮,然後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馬上起身給他讓位子,他衝我打了一個手勢,“你坐,淩誌,沒想到你也會成為曹爹的座上賓。”
我說:“我是不速之客,剛剛還惹得胡市長不高興。”
劉昆看了胡清水一眼,“胡市長,當警察當久了,多多少少都有些職亞病,淩誌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就別往心上放了。曹爹,劉哲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再三說不讓帶禮物,我空手來你可別怪我。”
曹友江說:“劉局長,你能來就是給我這個老家夥的麵子。今天胡市長來,我倒覺得沒什麼,你劉局長肯來,意義就不一樣了,淩支隊長,我說句話你可別見怪,胡市長,這會兒我想多說幾句話,行嗎?”
胡清水說:“你今天是老壽星,都聽你的。”
我說:“曹書記,市長都發話,你想說什麼我都聽著。”
曹友江站起來,“小姐,把客人麵前的酒都倒上,斟滿,來,我統敬大家一杯。”
一直沒說話的邱霞說:“曹爹,您少喝點,意思到了就行了。”
“你這丫頭,我教你一個乖,以後男人喝酒的時候,你少幹涉,”曹友江麵帶微笑地說,“毛主席那人,他做的所有的事我都擁護,就是解放你們婦女太過了一點,女人還是舊社會那種女人好,女人得有女人的樣子,你記住曹爹這話,保險你以後不吃虧。來,幹。”
大家都照他的意思將杯中酒喝了,隻有邱霞沾濕了一下嘴唇,曹友江看到了,“我說小霞,大家都幹了,你為什麼不幹?你的酒量我可是知道的。”
邱霞笑道:“曹爹,我這可是聽你的話,活學活用,做個好女人呀。”
“這‘了頭,剛剛說你一句你就給我還回來了,胡市長,人老了就是老了,不服不行。”
胡清水說:“你哪裏就老了―”
“打住打住,我還記得在我過六十歲生日的時候,你請了一個書法家送了我一幅字,上麵寫的是‘青山不老,紅旗不倒,大樹常青’,對吧,你這三句話一直在鼓勵我,所以這些年我也是拚著老命在幹,我得對得起你那二句話呀,可是現在我不能不說,我老一了,真的老了,就是我不想老,我也必須老。否則,有人不答應。”
我忍不住說:“曹書記,您是指我吧?”
“包括你,但不止你一個人,”他坦率地說,“在座的,我隻把你當外人,你本來也是外人,你從來就不想跟我做自己人,因為你不想跟我同流合汙―”
“曹爹―”劉哲喊了他一聲。
“劉哲,你別打斷我,我今天還就想說兒句真心話,你這個戰友他能夠坐下來,就說明他有聽我說話的修養,你劉哲就不想讓我服老?想。我擋了你的路哇,我心裏清楚得很,你不要不高興,不高興也是你自找的,誰讓你弄這桌酒席?”
“哎哎,曹爹,說點高興的。”胡清水也有點看不下去了。
“胡市長,你錯了,我現在是真的很高興,你們讓我把話說完了我會更高興。淩支隊長,說句真話,那天我敲鑼打鼓給你們送旗幟,是真心的。臨走時給你許願說幫你弄房子也是真心的,你拒絕了我,我高興,因為我看到了一個正派人,你別以為我不正派我就不喜歡正派人,喜歡,誰見過強盜讓自己的兒子也做強盜的?強盜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做好人,連宋江都接受招安嘛,現在要是讓我回過頭去重新活一回,我還願意做正派人。”
“曹爹,沒人說你不正派呀。”胡家明說。
“是沒人當我麵說過,我自己也不承認我的心不正派,但是,我確實做了一些不太正派的事,我為什麼要做?活命,活命比正派更重要。我曹友江一個農民,舊社會窮,沒讀到書,現在能認識幾個字都是共產黨教的,我能有今天也是共產黨給的,我從五七年當大隊團支書開始,一直就當幹部,到今天為止,我也確實做到了紅旗不倒,這是我一生的驕傲,我帶著一村人由窮到富,富了還要保富、更富,我這樣做也是為了共產黨,為一了村裏的鄉親們,也是為我自己,紅旗不能倒哇,倒了我就沒而子,不是吹,我做到了,中國的農民能做到我這份兒上的不多。我這一生也確實清政廉潔過,從五七年加入組織到七七年,我敢保證,這以後,我就變了,不變不行,時代在變,風氣在變,對紅旗的要求也在變,我得帶著村裏人富起來,隻有富起來了我這紅旗才是紅旗,社會才承認,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才會承認,我不變行嗎?可是,光靠廉潔靠正派能富?中國有句古話,無商不奸呀,錢就那麼好賺?錢隻有到了自己手上才叫錢,錢怎麼才能到你手上來?我的看法是一要天時地利,天時地利是什麼?咱們白山村運氣好,先是六十年代三線建設把五O三廠建在我們的地盤上,後是八十年代市裏在我們的地盤上搞開發,二要本事,沒本事再好的天時地利你都會錯過,什麼是本事?本事就是該抓住的你得抓得住,機會你得抓得住,人你得抓得住,抓人得抓起作用的人,能給你錢的,能給你政策優惠的,能保護你利益的,抓住了你還得會用,可要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呀,這裏麵的學問深著呢―”
“曹爹,你是不是說得太多了?”胡清水打斷他說。
“多了嗎?多了我就不往下說了,”曹友江總算刹住了話頭,“我換點別的話說吧,說人,劉局長,淩支隊長,你們一輩子都在跟壞人打交道,你們說人的本性是好還是壞?”
劉昆說:“曹爹,你提的這個問題太深,我還沒想清楚過。”
曹友江說:“就是想清楚了你也不會說清楚,當幹部的都有這毛病。照我看,人不是個東西,人的很多毛病,窮的時候看不出來,手上有錢了,毛病就來了,有一了五萬想十萬,有了十萬想一百萬,沒個止境,貪。有錢就閑了,嘴也癢了,雞巴也癢了,打牌賭博,吸毒漂娟,這些事兒聽起來醜吧?你還別說,人就是愛這些,快活呀。曹家坑的一些事兒,要說我都不知道,我曹友江是騙人的,但知道了又怎麼樣?我管得了那麼多?一人一個活法。可我這人就是賤,管不了吧,就別管,這道理我清楚,可還是忍不住要管,這個理怎麼說呢,就像是做老子的明知兒子不爭氣,打歸打,罵歸罵,可還得護著,護了之後心吸還得嘔氣,這不是賤是什麼?可我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姓曹的這一族人在我的手上衰下去呀,不到萬不得已誰一肯把自個兒的孩子往牢裏送,誰願意看到他們上刑場砍腦殼?”
我說:“曹書記,我也說句實話,你這是封建家族族長的思想。”
他說:“淩支隊長,你以為我不清楚?我太清楚一了,要是講會上說的理我說不過你,但今天不是開會,所以我說另外一個理,你回頭看看有人的兒千年,差不多是一個朝代一個理,朝代換了,理也換了,就有一樣東西換不了,我姓曹,你姓淩,他們姓胡姓劉姓邱,這個換不了,祖上兒千年前姓這個姓,他們今天還姓這個姓,曹家的子孫在外而當了天大的官還是姓曹,在外麵做了強盜也還是姓曹,我說的這個理可以說是沒道理,但不管有沒有道理,它都是這個理,我明天死我認這個理,我再活一百年我還是認這個理。”
我說:“你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
他說:“我不是不講道理,我這講的是農民的道理。淩支隊長,今天當著大家夥兒的麵,我這個六十五歲的老家夥求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最近一段時間,姓曹的已經被你整得夠嗆了,大大地傷了元氣,死的死,坐牢的坐牢,跑反的跑反,說不定還有人要倒黴,我不怨你,是我們姓曹的自己不爭氣,該。但是,你淩支隊長也要見好就收,也不能把人太逼急了,我就求你這,你說呢?”
我說:“我誰都不逼,我也沒有逼任何人,好好地遵紀守法,好好地賺錢發財,沒招我惹我,我逼人幹嘛,吃飽了撐的?”
他說:“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話點到為止吧。來,我再敬你一杯酒,敬你是個好漢,這杯酒喝下了,往後我曹友江再也不會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了,我們姓曹的祖人說過一句話,‘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曹友江今天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應該說話已經說足了,從今往後,我要是有什麼對不住的地方,你也別怨我。”
“行,幹!”我爽快地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一仰脖子喝幹杯中酒,然後也來了個雙手抱拳,衝滿桌的人說,“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一直沒有怎麼說話的劉昆卻喊了我一句,“淩誌,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坐下。”
我說:“劉局長,要坐您坐,我是坐不住了,這也不是我坐的地方。”
走出白山大酒店的大門,我感到正午的太陽像火一樣烤人。
在停車場找到我的車子的時候,劉哲已經從酒店裏趕了出來,我不想再哆嗦什麼了,很快啟動了小車,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讓我停下來,我沒理他,從他身邊繞了過去。駛離酒店不遠,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了一眼液晶顯示屏,是劉哲打來的電話。
“淩誌,我有點替你擔心。”他說。
“誼全謝。”我說,“你不覺得這像打仗一樣有意思嗎?公開宣戰,然後,幹!”
“你以為你是對手嗎?剛才你應該忍。”
“你小瞧我?”
“有點兒。”他說,“你不要小看曹友江,你大概真的已經激怒他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狂態,他可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我關機了,既然你為我擔心,你就離我遠點兒,咱們的交情還沒有到同甘苦共患難的地步,再見。”關上手機之後,我發現自己很茫然,我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不知不覺間,我發現小車已經停在一了報社的樓下。
“怎麼是你?”華看雲開門見到我有些詫異,“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進這個門了。”
“我可以進去嗎?”
“進來吧。”她側身讓開路。室內的櫃式空調讓人感到涼爽。
她端了一杯水給我,“兒子中午不回來,你臉色有點不太好,不舒服?”
“你什麼時候走?”
“去哪兒?”
“你不是要去澳大利亞嗎?”
“手續還在辦。”她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她穿著一件絲質的圓領衫,下身也就一件粉色的內褲,一點都沒感到不雅。我掏出香煙,一看屋子的門窗都關得嚴嚴的,又將香煙擱下了,“想抽就抽吧,沒關係。”她說。
“辦手續怎麼這麼難?要是卡在我們公安這一塊兒我可以幫忙,出去的錢夠嗎?不夠我還可以湊一點兒,要用的時候說話。”
“你就這麼希望我走?”
“你不是說出去對兒子有好處嗎?我想也是。你們走了,我想幫你們也幫不了什麼了,在國內,我能幫一把是一把。”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她的神態有點不大好看了。
“除了兒子我們還能說什麼?好啦,”我起身說,“反正我的意思已經到了,我走了。”
“淩誌,你今天的情緒有點不大對頭,是不是還有別的事兒?”她坐若沒動。
“要走你們盡快走,出去之後,如果有可能的話,讓兒子經常給我打打電話,’寫信也行,”我走到門口說,“我就這麼一點牽掛。”
她動作敏捷地橫插過來攔住我,“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不讓你走。”
我笑了笑,心喜到戚然,“讓路吧,你攔不住我。”
“我不。”她的神態像個耍嬌的小姑娘。
“讓我走。”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像冰一樣的冷。
盡管我對噩運的降臨有了較為充分的思想準備,但卻沒有想到來得這樣快。
9月30日的下午,俞小波撥通我的手機的時候,我正坐在體育場空曠的看台上,除了我們支隊的個人之外,其他的觀眾都是肉聯廠的,肉聯廠是我們支隊的警民共建單位,肉聯的足球隊是全市數一數二的強隊。上麵通知今年的國慶放七天長假,支隊的小夥子們許多有出去玩玩的念頭,而我卻告訴大家在囚慶期間不放假,偵查員們或多或少的知道最近案件進展的情況,雖然不太高興也都想得通,說不放假可以,總得給我們安排點節日,於是便有了這場足球賽。肉聯廠的廠長陳斌是陳中的哥哥,看著他的那些膘肥體壯的隊員把我的小夥子們打得潰不成軍,才打了上半場不到,比分已經是4:0了,高興得有點不好意思,湊到我耳邊說:“淩支隊你放心,下半場我一定讓你們進幾個球。”
我說:“你最好來個10:0,將我這幫小家夥打成灰頭土臉的,看他們還敢成天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以前還隻敢說範誌毅、郝海東不行,世界杯一打,他們連羅納爾多也敢批了,隻要遇上了足球賽就吵著要我放瑕。”
陳斌笑道:“我說呢,你們那兒隻臭腳也敢跟我們肉聯叫板,原來你的算盤打在這兒,去,”他對他身邊的一個工人說,“叫場卜的人多灌他們兒個。”
俞小波就是在這時候打通f我的手機,“淩支隊嗎?在幹嘛呢?”
我聽出了他的聲音,“是俞檢呀,我在體育場,看球。”
“老兄挺自在呀,見個麵吧?我的車就在體育場南門口"
“原來你已經盯上我了,好,我馬上出來。”
陳斌說:“你可不能開溜。”
我說:“俞檢找我有點書,我去去就來。”
我沒想到這一動身一隻腳就已經踏人了地獄之門。
俞小波開的一輛桑塔納就停在體育場南門外的人行道邊,正敞著車門等我,“看你這麼虔誠,真有事兒啊?”我一屁股坐進小乍。他將車門一帶,什麼話不說就將小車啟動,“你這是幹什麼?綁架呀?”我問。
“差不多吧。”他回頭衝我笑了笑。
轉眼間小車已經駛離體育場老遠了,“喂,你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毒藥。”他手中的方向盤一打,小車駛進了一條連我都感到陌生的偏街,穿了兒條胡同後駛進了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裏有一座破舊的樓房,樓房門日掛著一塊牌子:南門旅社。他在樓前停車,丁秋和一個戴眼鏡的年輕檢察官從樓坐走出來,俞小波吩咐說:“丁科長,你們跟老淩先上去,我打個電話就來。”
見到丁秋我馬上想到他們大概是為了丁寒的事,丁寒的案卷材料我們已經移交檢察院批捕處了,前兩天辦案人還打電話要我們補充了幾份材料,丁寒涉嫌兒年前的那起案件我們目前還沒有動他,我想等批捕之後再深挖。“淩支隊長,請吧。”丁秋很客氣地打了一個手勢。我想先進去再說,看看他們究竟想幹什麼。我隨丁秋一起上到三樓,這種老式的樓房采光不好,走道十分陰暗.樓板一走動就吱吱作響,我被帶進了一間擺著兩張床鋪的房間.進門處的衛生間隱隱有一股搜味兒,這時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兒了,“到這兒來幹什麼?”
“請在上麵簽個字吧。”戴眼鏡的年輕檢察官將一張拘傳證遞到我麵前。
我大吃一驚,“開什麼玩笑?”
“誰說是開玩笑了?”年輕檢察官臉上毫無表情地說。
拘傳證上清楚地寫著我的名字和住址,執行人一欄中寫著丁秋、王飛兩個名字。
這是一次看似漫不經心其實是經過精心設計的誘捕行動。我一下子衝動起來,“俞小波呢?讓俞小波來見我,搞什麼名堂!”
丁秋麵無表情地說:“咱們都是吃這碗飯的人,你還是配合一下吧,不要讓我們為難了,你也知道,簽不簽字就那麼回事。”
秘密拘傳重要的犯罪嫌疑人是我經常使用的手段,我從沒想到會輪到我的頭上,我的大腦有些發懵了,但我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為人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慌,人家畢竟是在依照法律程序辦事,我按他們的要求在拘傳證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絲不苟地寫上日期:1999年9月30日17時25分,簽好字之後還帶著幽默的心態找那個叫王飛的年輕檢察官要過印泥盒,將大拇指滿滿地沽上鮮紅的印泥蓋上手印。
俞小波進房的時候手上拎著一個裝有一次性飯盒的塑料袋,還拿著一瓶劍南春酒,若無其事地衝我舉起酒瓶說:“你最喜歡喝這種酒對吧?我特意為你準備的。”
我也不動聲色,“俞小波,你在玩兒什麼把戲?”
“不急,雖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咱們還是先吃完飯再說事兒,以你的心理承受能力,總不會一遇事連酒也喝不下吧?”他將塑料袋裏的飯盒一一攤開,飯盒中盡是我喜歡吃的鹵菜、鴨頸.、鹵豬耳朵、炒田螺,還有一隻天津炸雞,“怎麼樣,下酒菜都對你胃口吧?”
“算你還是個有心人,”我揀起一段鴨脖子嚐了嚐,“不錯,味道挺正的。”
“你們先出去一下,”俞小波對丁秋和王飛說,“我跟老淩先單獨談一談。”
丁秋、丁飛離開時反手將房門帶上了。俞小波將倒好酒的塑料杯遞給我,我也沒客氣,接過酒杯就一口幹了,“太沒風度了,也不跟我碰一下杯。”他不滿地嘀咕,端起他麵前的酒杯衝我亮了一下,“我這酒不比你少,”說著也一口幹了,“喝酒我還是找你學的,那年放假回來,我到你那兒實習,你第一次帶我去現場,到江邊看一具浮屍體都泡脹了,我吐得厲害,你還非要我參加抬屍,看完屍體後你非要我喝酒,好像也是劍南春,我那時候滴酒不沾,你說喝點酒驅驅晦氣,你當時說你有兩種情況非喝酒不可,一是破大案,二是看死人。灌得我醉得一塌糊塗,聽說我老爸還打電話罵你,有這事兒吧?你在很多方麵都是我師傅。”
我冷冷一笑,“你今天玩的這把戲也是跟我學的?”
“沒錯。”他很坦然地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
“好啦,敬酒也好罰酒也好,已經下肚了,該說話了,說吧,為什麼抓我?”
“老淩,別搞反了,這會兒不是你在審人,是你在受審,這一點你要搞清楚,”他不侃不火地提醒我說,“你要讓我說,就聽我把話說完,別打斷我。”
“行,我洗耳恭聽。”
“你就聽好了,老淩,今天我很痛心,從未有過的痛心,因為我拘傳的對象是你!我就是把全天河的人都拘傳了,我也不願意是你,在天河政法係統,你是我最敬重的人,不誇張的說,你是我心中的一而旗幟,你的人格,你的水平―”
“開場白也太長了吧?來直接的。”我不耐煩了。
“那好吧,”他從身邊的公文包叭取出一本材料紙和一支鋼筆,“你把這紙和筆先拿著,淪審訊和反審訊的本領,我有自知自明,我不如你,我的職務是副檢察長推反貪局長,我現在是以反貪局長的身份在跟你談話,反貪局的業務範圍我想你心裏也應該有數了,從現在起,到明天早展,你自己在這裏寫,隻要寫清楚了,我一定按自首認可。”
“你要找寫什麼?我沒什麼可說的,我做人問心無愧。你開麼玩笑?”
“我提醒你一下,”他起身說,“請記住,給你自首的時間隻有今天一個晚上。”
“如果到明天早晨這本材料紙還是空白的呢?”
“刑事拘留,然後異地關押。請你不要有任何幻想了,”他摸出兩包紅塔山香煙扔到我麵前,“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們就在隔壁房間,你隨時可以喊我們。”
我失去了自由?有生以來,我第一次對已經發生的事實不相
絕對是被人陷害了,而且是明的陷害。檢察院在沒有對我進行任何審查的情況下,就已經相信了那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問題,以俞小波的業務能力,以他與我的個人關係,他不是百分之百地相信,他不會采取這樣的行動。
我被栽了什麼樣的贓?是誰在栽贓?
人夜,空氣悶熱,房間裏沒有空調也沒有蚊帳,兒隻蚊子在耳邊嗡嗡地叫著,在眼前盤旋飛舞,更使人心煩意亂。我隱隱地嗅到自己身上的汗臭氣,到衛生間想衝個涼,可打開水籠頭卻發現沒有水,這個房問似乎很久都沒有住過人了,水籠頭都已經鏽蝕,衛生間的牆角上結著蜘蛛網,我隻好又回到床上。
我沒有什麼需要交待的,但我無法入睡。半夜的時候,俞小波又一次進房一了,我躺在床上假寐,沒有理他。他隨手翻了翻材料紙,“怎麼一個字都沒寫?”
“俞小波,你聽清楚,我做人堂堂正正,清清自白,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你在犯錯誤,如果你真的掌握了我所謂的什麼罪證的話,那絕對是有人在陷害我,我現在勸你,趁現在還沒有造成進一步的後果之前,你馬上糾正自己的錯誤還不算晚,我可以不追究。”
“別激動嘛,”他說,“你到現在還放不下支隊長的架子,我可以理解,不過,老淩,你真的要聽我一句話,我們在研究對你行動的時候,別人的意見叮都是傾向刑拘,異地羈押,一開始就給你強大的心理壓力,采取現在這種方式可是我為你爭來的,我認為以我們個人的關係,我能做通你的工作,你可別讓我丟麵子喲。”
“這個麵子你丟定了,找確實沒有什麼可交待的問題。”
他看了右表,“現在離天亮還有兒個小時,我希望到明天一早晨之前你會有所改變。”
“這算不算最後通牌?”
你可以這樣理解。”
“我確實不想讓你掃興,可我無法不讓你掃興,隻好說聲對不起一廠。”我說。
“那我就沒辦法了,你再想想吧。”他搖搖頭,再次離開了房間。
俞小波在跟我打心理戰。他給我的姿態是不管我怎樣辯解他都認定我犯有罪行,這讓上我感到悲哀,我現在就像是一個在孤島上的人無助無援,我無辜卻沒人相信我的無辜,我甚至連為自己辯解的機會都沒有,深諳審訊之道的我知遒,俞小波因為將我看成是無法運用審訊策略取勝的對手,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審我,他依靠另外的途徑獲取罪證,他甚至已經得到了他認為萬無一失的證據,這意味著暫時我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雖然我堅信我終究會重新會恢複自由,但在這種情況下我無可避免地要承受牢獄之災了。
我沒想到身為執法者的我會落到有理無處說、說理無人聽的尷尬境地。
10月1日天剛放亮的時候,俞小波又一次進房,這一次丁秋和王飛都進來了,他們都換上了檢察官製服,俞小波拿起那本空白的材料紙看了一眼,有些悲哀地看著我說,“你一個字都沒寫?你多少寫兒個字也是個意思嘛,老淩,你這種態度叫我怎麼幫你說話?”
“我都寫了,就在那紙上。”我說。
俞小波還真的翻了翻紙張,“全是空白,開什麼玩笑?”
“我本來就是一張白紙,”我說。
“老淩,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呢?”他歎了一口氣,“看來隻好給你換地方了。”
“真的要我坐牢?”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就這麼肯定我有罪?”
“你還要堅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丁科長,執行吧。”俞小波揮了揮手。
丁秋上前將一份刑事拘留證遞到我麵前。
我接過鋼筆,在簽字之前很嚴肅地說:“這個字我肯定簽,但我要告訴你們,如果你們現在的行為不是某一個陰謀的組成部分的話,如果你們認為自己是真的在嚴格執法的話,那麼,我現在慎重地告訴你們,你們錯了,你們正在辦一件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丁秋不耐煩地說:“都到這時候了,還裝什麼正經?你到底簽還是不簽?”
看來,我說什麼都沒用了,我提筆在拘留證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家屬通知書送給誰?”丁秋問。
這個問題來得十分突兀,我一下子愣了。這本來是一個司空見慣的法律手續,我經常給別人辦這樣的手續,現在輪到我自己了,我卻不知道怎麼回答。
當然不能送給父親,生性剛烈的他一向以我這個兒子自豪,風燭殘年的他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舒燕不在了,她不可能在陰間接受我的刑事拘留通知書。送給華看雲?她與我已經沒有夫妻名分了。“送到單位上吧。”我無可奈何地說。
在樓下等待我的是一輛囚車,四周的窗戶都拉上了帷簾。天色尚早,南門旅社裏外基本上沒有人。
“我們這是去哪兒?”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丁秋陪著我坐進車屁股,關上門之後裏麵黑漆漆的,“出了城之後再拉開窗簾,我陪著你,你不覺得委屈吧了”
我沒理睬他,我不想跟他說話。
“從法律程序上講,你可以要求我回避。”他說。
“我問心無愧,坦坦蕩蕩,我要你回避什麼?”
“你不擔心我報複你?”
我不想再說什麼了,我覺得很無聊。囚車開始了長途跋涉,我也開始了長時間的沉默。下午兩點來鍾的樣子,囚車進人了一個陌生的小縣城,開進了一座圍牆布滿了鐵絲網的院子,下車時我看到了一塊牌子:平山縣公安局看守所。我被押到了本省最為偏遠的山區。我心裏卻暗棄,檢察院的安排雖然周密,但卻有一點是他們不叮能預料的―平山縣看守所的所長是我在部隊當兵時的連隊指導員袁煥平。
到看守所接待室辦手續的時候,果然是捉煥平接待,從我離開部隊之後我們就再沒見而他,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了,他已是出頭的人了,他年輕的時候就很老,現在更是又黑又老,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得多, 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衰煥平比我離開二部隊要晚得多,複員時的職務是營教導員。他是我很敬重的一位部隊領導,我退伍後和他通過一段信,他回到山後也給我通過信,路途遙遠就沒有見過麵。
平山縣檢察院監所監竹科的一名人員與之接頭之後便辦理我的人獄手續,我感覺他像不認識似的,我相信他此刻內心像我一樣激動,但起們都做到了不動聲色,喜怒哀樂不溢於言表是老公安的專長。辦完手續後,對我說:“昨晚我們都沒有休息好,下午你我都休息一下,晚上再來提審。”
“還沒吃午飯吧?”檢察院的人走後,衰煥平開日問我。
“一直都在趕路。”我說。
“跟我一起到夥房去,我讓他們給你做一點。”他說。
我突然感到嗓子發硬,眼睛發澀,這是落難之人見到親人才會有的情緒變化,我們二十多年沒見麵,但就像從沒有分開過一樣,我默默地跟著他一起去了夥房,他吩咐炊事員炒一份回鍋肉,一盤黃瓜,打一個吞茄雞蛋湯.“我不給你酒喝了。”他平靜地對我說。他這一連串的舉動使我覺得自己不是到他這來坐牢的,而是回家了。等飯吃的時候,他掏出一包紅梅香煙,遞給我一支,“進了號子就不能抽了,想抽現在抽。”
我終於忍不住了,“指導員,我是冤枉的。”
他的目光給人一種混濁冷淡的感覺,“早晨,我懷疑是我耳朵聽錯了,後來又以為是同名同姓,最後才搞清真的是你,”他頓了頓,又說,“要相信組織,永遠要相信組織。這是我管的地方,別的我幫不了你,我給你安排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號子,讓你少受點罪,法院前幾天判了一個死刑,正等著省高院複核,正需要人看守,你就去三0二室。”
“謝謝。”我小聲地說,別的話我都不會說了。
對於局外人來說,監所是一個陌生而神秘的地方,沒有進去過的人很難想像其中的情景,當我得知我要被異地關押的川一刻,我擔心的不是我的冤案將持續多長時間,而是進號子的第一關怎麼過去。在押人犯中自相殘害的事件是經常發生的,我也是屢見不鮮。從理論上講,公安司法機關對監所的管理是嚴格的,有管教人員,有監紀監規,但是,監號門一旦關閉,它又在監管人員的視野之外,那是一個黑暗的地方,是一個人渣聚集的地方,也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地方,於憶故至沒有勇氣想像人時我的肉體和人格將要承受們?我不願莫名其妙地毀滅在那些人渣的手上,盡骨我一直未動聲色,但我的內心卻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恐俱。見了衰煥平之後,我不山地在內心歡呼:蒼天有眼!
按照慣例,被判死刑的人犯在等待死刑複核期間,監所要對其進行全天候麵對麵的看守,這意味著號子裏二十四小時都有警察存在,這樣.我就不必為自己的安全擔心了。
“跟我就不必客氣了。”他說,“有什麼要求你盡可以提出來。”
“你也相信你!”
“你是被冤杠的了”
我把我最近所經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然後說:“陷害,絕對是有人陷害我,但現在我感到可悲的是,我說的話沒人相信,他們根本不給我申辯的機會。我現在要弄清楚,究竟被人栽了什麼樣的贓?又是準能夠做得這麼.島明?”
“需要找為你做什麼?”他起身到夥房房端來已經做好的飯菜,“吃吧,邊吃邊說。”
“我想隻有從案件人手,你能不能給天河的徐子諒打一個電話,告訴他我在你這裏,看看他有什麼反應。徐子涼是天河市西城分局的刑警大隊長,看看他的反應再說。”
“看樣子你對這個姓徐的也不是很相信?”他將掌心給我,讓我在他的掌心上寫上手機號碼,他將手掌屈成拳頭,艱難地笑了笑,“我這也許是在砸自己的飯碗。”
我想了想,又說:“徐子諒的電話你還是先別打,你先打我前妻的電話,”我將華看雲的電話號碼告訴他,“我這會兒心是亂的,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你給華看雲的電話也不要多說什麼,隻轉告我的一句話:我是冤枉的。別的什麼都不要說了。指導員―”
“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一起扛過槍的人,還用得著說多餘的話?吃完飯後你抓緊時間休息一下,你的眼睛都是血絲,把精力養足,其餘的事情我來安排。號子裏今天當班的民警叫劉剛,我已經囑咐過他了,你就放心吧。”
雖然明知道袁煥平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但在他開啟302室號門的一刹那,當我聽到鑰匙鐵鎖發出金屬碰撞聲音的時候,我的心還是禁不住地顫抖了一下,在我二於多年的警察生涯中,我曾經無數次進過監號,但我作為在押犯的身份進監號還是第一次,這是一種像夢一樣不真實的感覺。
請設想一下你在陽光下站了很長時問突然走進黑暗的屋子的感覺吧;
請設想一下你在黑夜中無意間走進有貓頭鷹的墳場的感覺吧。
袁煥平沒有馬上讓我進去,而是將當班民警劉剛喊到幣道上介紹我們認識,他告訴劉剛說我是他的戰友並叮囑劉剛保密。我終於以犯人的身份跨進了監號的門,我沒想到這一腳又跨進了另一個聯接著過去和今天的故事。
“又來了一個伺候我的人。”外麵剛一鎖上鐵門,就聽到門對麵的牆角下有人嘀咕,我一時還不適應號子裏的陰暗,看不清發聲者的模樣,隱約間隻看到一個模糊的龐然大物,“老實點,要進墳墓的人了,還說俏皮話!”劉剛吼了那人一聲。
那人含糊地嘀咕了一句什麼便沒了聲音,我因心緒混亂也沒注意他。
過了一會兒,我的心情和視力稍稍適應了一些,才一留意地看了一下302室的情景,號子裏除了當班的民警劉剛之外,另外還有四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在押犯,他們對我的到來並沒有表示什麼,而是專心致誌地在打撲克牌,準許他們打牌是對他們的特別優待,被看的死刑犯在他們身後的牆角裏,一多半身子被前麵打牌的犯人遮住了,我還是看不清,一個二尺來高的通鋪,上麵鋪著木板,這差不多是號子裏的全部活動空間,通鋪前是一條不到一米寬的過道,一直通到號子的後門,後門的外門開著,但裏麵的鐵柵門是鎖的,到廠放風的時間才會打開,鐵柵門外有一個不大的小院子,頂上也是鋼筋的網,其密度可以讓陽光照進院子,但人絕對是爬不上去的,院子門「-1放著一隻我已多年沒見的馬桶,我呆在進門的地方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搜味兒。我早就知道號子裏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剛進來的犯人一般都睡在靠馬桶近的地方,但302室由於其特殊性,沒人提出讓我享受這種待遇。
我注意盯了一下天花板,天花板上吊著一隻正在呼呼啦啦轉動的電風扇和一隻燈泡,沒有安裝電視監控設備。我突然覺得這裏與南門旅社很相似,所有進到這裏的人都是臨時的,沒人願意在這吧長住,與旅館不同的地方,就是這裏的客人都麵臨災難和失去一切。
劉剛進號子後就坐在通鋪前的一把破的滕椅上,這是他與在押犯惟一的區別,看守待決的死刑犯是一件枯燥的工作,死囚一天不槍決,就得有民警陪著,一直將其安然地送上刑場為止,有別的犯人在場,他也不好跟我聊什麼,別的犯人對我這個新來的人也沒表示多少興趣,他們隻關注手上的撲克牌。呆坐了一會兒,我起身想走動一下,突然聽到死刑犯操著熟悉的鄉音向我打招呼,“你是淩部?天河公安局的淩誌?”
我吃了一驚,“你是―”我的眼睛雖然稍稍適應了號子裏的光線,但由於他坐在黑暗的角落,還是沒看清對方。“哈哈哈,你真是淩誌,大名鼎鼎的淩誌,”那人突然歇斯底裏般地狂笑起來,“你怎麼也坐牢了,還跟老子一個號子!”
“顧誌誠,老實一點!”劉剛吼了一聲。黑大個死囚卻沒理會劉剛的吼到,“淩幹部,你真的認不出我了?我是趙躍進趙黑子呀!”他衝我喊道。
趙躍進?趙黑子?這可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個名字,在我二十多年的刑偵生涯中,被我送進監獄的犯罪分子數以千計,大多數犯人案子辦完後就忘了,真正能在腦海裏留下記憶的人並不多,但趙躍進這個名字是我不可能遺忘的。雖然我很擔心自己的身份在在押犯中暴露,但還是忍不住起身朝他那邊走去。
黑暗的牆角下坐著的黑大個兒戴著腳鐐手銬,他的皮膚出奇的黑,大臉盤土長著刺紮紮的連鬢胡子,赤裸的了.身膘肥體壯,有大片的胸毛,兩條胳膊比一般人的大腿還粗,一雙盯著我的小眼睛熒熒閃光。“趙躍進,果然是你?”我的震驚不亞於對方,“你不是在新疆服刑嗎?怎麼跑到平山來成了殺人犯?”
劉剛也大吃一驚,“他叫趙躍進?他不叫顧誌誠?”
沒錯,他是趙躍進,外號趙黑子。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與生俱來注定要成為犯罪者的人,如果說有,趙躍進就是其中的一員。
1999年的春節期間,平山縣發生了一起罕見的血腥慘案。發案地點是該縣城關鎮五裏鄉何家大院。慘劇的源頭要回溯到1997年的8月14 日,這一天,該烷農民何大佑碎逢車禍慘死幹車輪之下,遺下年僅三十一歲的妻子李荷花和三女一子共四個孩子,長女何招弟,九歲,二女何盼弟,匕歲,三女何三多,意即是一個多餘的女兒,11歲,小兒子何逢棄年僅兩歲,從此,李荷花一人帶著四個孩子艱難度日,為了減輕負擔,將三女何三多過繼給一遠房親戚,沒想到這使得這個被父母嫌多的女孩後來成為這一家惟一的幸存者。
李荷花是農村常見的那種剛強好勝的女人,也許正是她這種個性,何家員然還有三兄弟,但兄弟燦理之間都不怎麼和她來往,撇她一個人種多畝責任田,另外還在家裏開了個小賣部,遇到農忙季李兒才幫忙,日子雖然艱難倒也能支撐。
1998年的6月,村裏一個在外打工的本家叔叔給李荷花介紹廠一個對象,這人就是趙躍進。介紹人並不知道趙躍進的底細,隻是聽趙躍進本人講,他叫顧誌誠,自幼父母雙亡,六七歲的時候就開始流落江湖,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他甚至連自己是哪兒人都不知道。本家叔叔認識他的時候,他正在省城一個平山籍人當包頭的建築隊打工,本家叔叔看中了他一手泥瓦匠的好廠藝,加之吃苦耐勞,人也本分老實,不多言多語,便想起了拖四個孩子守寡的李荷花,他為這事專門探過顧誌誠的口氣,顧誌誠說,他這一輩子都沒嚐過家的滋味,要是能有個家,他給人做牛做馬都願意,問他的條件,他說我哪還能談什麼條件,隻有人家挑我沒有我挑人的道理。本家叔叔便動了將他招到李荷花家做上門女婿的念頭,按當地的話說,叫“招夫養子”。
後來,包工頭在老家平陽縣城接了工程,顧誌誠也跟著一起過來了,動了心思的本家叔叔將李荷花喊到縣城,介紹倆人見麵。倆人一見麵就談攏,李荷花雖然養了四個小孩,但年齡也就二十來歲,人的模樣也還可以,嘴也會說。顧誌誠見麵沒說兒句話,就問她真的肯嫁給我這樣的人?李荷花看中一了他身強力壯,本分老實,還有無牽無掛,便說隻要你肯替我養訝,你就到我屋裏來吧。
一樁婚事就這麼簡單地定下來了,化名顧誌誠的趙躍進住進了李荷花的家。
大家都認為這對雙方都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婚事,李荷花缺個能撐門麵的男人,又有三個年幼的兒女要養育,需要找這麼個勞動力型的男人幫襯,顧誌誠是個無牽掛的外鄉人,招上門也沒有什麼拉扯不清的事情,他前半輩子基本上在流浪,在人到中年的時候有了一個家,後半輩子的日子便有了著落。第一次見麵沒幾天,倆人就睡到了一張床上,直到出事也沒有辦任何法律手續,從法律上講,他們的關係屬事實婚姻。
化名顧誌誠的趙躍進搬進李家不久,就辭了建築隊的工作,一心一意地跟李荷花過日子,村裏人都叫他老顧,農忙時節,老顧犁田耙地,插秧鋤草,樣樣農活都拿得起來,平日裏挑水劈柴,打掃衛生,拾掇菜園,一雙手從沒閑著,李荷花則隻需照看小賣部就行了,閑來還打點小麻將,原本輟學在家的兩個女兒也重新背起了書包,眼見這一家人的日子重新興旺起來。烷裏人對老顧的看法都不錯,遇上李荷花在麻將桌上走不開的時候,還總見老顧將做好的飯菜端到她手上,李荷花邊吃飯邊打牌嘴裏還騰出空來嘮叨幾句,老顧則總是麵帶微笑地坐在一旁看著,偶爾替她當當打牌的參謀,還總要被她嗬斥,旁邊的人有時看不過眼,就說老趙你上來打兩圈,趙躍進便嚇得跟什麼似的,忙不迭地跑開了。幾個月下來李荷花竟漸漸地有了幾分顏色,烷裏人說她跟做姑娘的時候有得一比,李荷花也說,白天用不著日曬雨淋,夜裏還有男人暖被子,再不長好對不住皇天。
1999年的2月20日,是農曆的正月初五,也正是鄉下人閑的時候,這天,何家的燦埋幾個約在一起想打幾圈麻將,便想起了李荷花,這一想就想出了問題,有人記得李荷花從大年初二就沒露麵了,一家五口人都沒見,便有人分析,是不是回娘家那邊拜年去了?也沒人把這事兒往心上放,隨便喊個人就湊了一桌麻將。這天上午快10點鍾的時候,抱養何三多的那家遠房親戚帶著三多過來給親娘拜年,這親戚就是李荷花娘家坑子裏的人,兩邊的人將情況一對,這才發現有些不對頭―李荷花一家根本就沒有回娘家去。於是就有人到李家察看,李家的前門掛著鎖,後門插上了栓,臥房的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又是那種從外麵看不清裏麵的磨砂玻璃,隻能隱隱約約地感到裏麵的床上好像睡有人,於是就喊,喊李荷花,喊老顧,喊招弟、盼弟、逢喜,都沒人應聲,何家的兄弟就有人把玻璃砸破了一塊,裏麵的光線雖暗,但能看得清楚一些了,確定床上睡了有人,又喊,還是沒人應答,於是就找來一根竹篙往裏戳,竹篙分明是戳到人身上了,但卻沒有反應,惟一的變化是竹篙捅動了被子後,房裏飄出了一股難聞的臭氣……
李荷花和她的大女兒何招弟、二女兒何盼弟、兒子何逢喜全部死了,一家四口死在同一張床上,兒子何逢喜死在母親的身邊,兩個女兒死在母親的腳下,四個人死於同一種鈍器的連續打擊,主要創口均集中在頭部。隻有老顧沒了蹤影。
平山縣公安局的刑警勘察現場時在李家的灶膛灰中找到致使一家四口喪命的凶器―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銅,也就是《水滸傳》中梁山好漢呼延灼使用的那種兵器,拿這種兵器的唐朝好漢秦瓊、尉遲恭被人當成守護神貼在大門上。這種兵器當地許多人家都有,大多是掛在堂屋的牆壁上,據說有辟邪的功能,辟邪的目的當然是保一家老小的平安,沒想到辟邪的器具成了終結一家四口生命的凶器。凶訊一傳十,十傳百,三鄉五裏的人都趕來看熱鬧,縣局的法醫將一家四口的屍體搬到門外的稻場上做屍表檢查,大小四具屍體一字排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誰見過如此慘烈的景象?於是乎,哭聲震田野,罵聲人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