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等穀龍放箭,突然,巴木昂起脖子嘶叫了一聲,調過身來,飛起兩隻後蹄,狠狠地朝雲豹踢去。
巴木把全身的憤怒都聚在兩隻後蹄上。可它不知道,它的突然跳躍起來的鼓滿了勁兒的身子,正像一堵黑色的牆,擋住了穀龍的箭頭。
直朝維斯布老爹撲去的雲豹,一見半空裏踢來兩隻馬蹄,慌忙收住身子,偏頭躲閃。它放棄了維斯布老爹,直著渾身的長毛,扭過身來又朝巴木的脖頸撲咬過來。
穀龍手中的毒箭射不出去,他著急地拍打著斯魯,想調換個位置。
可斯魯一見雲豹撲向了巴木,也嘶叫一聲,騰躍著身子直朝雲豹踢去。
斯魯這麼猛一騰躍,差點兒把穀龍甩下去。穀龍慌忙去抓韁繩,竟把弓弩掉在了地上。
穀龍正要翻身下馬,卻不料維斯布老爹在旁大叫一聲:
“不要下馬!”
穀龍抬眼一看,隻見跌落在地的維斯布老爹一個骨碌翻爬起來,撲到大樹根腳,迅速從地上撿起銅炮槍,衝咆哮撲咬的雲豹一扣扳機——
嘭!
槍聲如雷。
維斯布老爹在濃煙裏驚叫一聲:
“哇呀!”
穀龍定睛一看,隻見維斯布老爹手中的銅炮槍被炸得稀爛,一塊飛起的槍管把他的額頭打得鮮血直淌。
原來,那銅炮槍的槍管被雲豹在大樹上一撞,竟給撞彎了。維斯布老爹一扣扳機,裝得滿滿的一管火藥放不出去,就在彎曲的槍管裏爆炸了。
銅炮槍製造的這一聲巨響,把交戰的馬和豹都嚇了一大跳。
巴木驚叫一聲,撒開四蹄,匡匡匡匡,直朝密林深處衝去。
斯魯一豎尾巴,也抖著鬃毛追了上去。
穀龍來不及收住驚馬,竟被斯魯馱跑了。
一時間,地麵上隻剩下雲豹和維斯布老爹。
雲豹驚魂未定,灰毛抖動,兩眼發直。然而,它卻沒有跑。殘殺過無數生靈的它,在一次又一次血腥的肉搏和生死的角鬥中,懂得了冷酷、凶猛和鎮定。
它一動不動地站立著,任憑那火藥味刺鼻的青煙從自己眼前輕輕飄散。
突然,它抖動一下身子,收緊了全身的長毛。它知道生命還屬於自己,它明白了對手製造的一聲驚天巨響,並沒有損傷自己的一根毫毛。
頓時,它的眼裏又閃出十倍的凶光。它轉過身來,盯著維斯布老爹。
維斯布老爹冷靜地對視著雲豹。
此刻,他不能扭身逃跑。因為樹林太密,跑不出幾步就會被雲豹追上來撲倒。
他眼盯著雲豹,不停地晃動著手中那炸得稀爛的半根銅炮槍。
這半根爛槍不能丟。維斯布老爹不停地晃動著它,一來可以對雲豹構成一種威脅,讓它摸不透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武器;二來,那炸爛的槍管正像一把尖刀,如果雲豹突然猛撲上來,維斯布老爹就準備用它去戳瞎它的眼睛。
雲豹的確感到維斯布老爹手中晃動的半根爛槍很新奇,不知道它會產生什麼威力。
它不理解地眨動著眼睛,又穩住身子看了一陣。
但是它很快就感到這奇怪的東西隻會那麼不停地晃動罷了,最多也隻能再製造出一聲嚇人的巨響,而這巨響它已經領教過了。
雲豹的喉嚨裏“嗚嚕”著,全身都在運氣。
為了檢驗自己的判斷,它試探著向前邁出了一步。
看到雲豹朝自己逼近了一步,維斯布老爹沒有後退,仍舊不停地晃動著手中的爛槍。
他明白,自己的後退,將會招致雲豹旋風般的猛撲。
當然,他也明白,雲豹遲早要朝自己猛撲過來的。
他更加鎮定地擺好架式,同時急速地掃視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尋找著對付雲豹的有利地形。
此刻,他真希望穀龍能返回來助他一臂之力,哪怕是給他扔過一隻毒箭也好。
可是,維斯布老爹哪裏想得到,此時此刻,穀龍也正處在生死關頭:
穀龍被驚跑的斯魯馱進密林裏,急得滿頭是汗。他拚命勒緊韁繩,想收住斯魯的疾蹄,回過身來搭救維斯布老爹。
可斯魯中了魔似的,緊追著巴木不放。
眼看著離維斯布老爹越來越遠了,穀龍一鬆韁繩,骨碌碌,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他抱緊麂皮箭囊,跌在厚厚的落葉上,哪兒也沒傷著。隻是囊裏的毒箭都散落了出來。
穀龍正要撿拾地上的毒箭,突然,他感到麵前正有一雙炯炯的亮眼死盯著自己。
他抬起頭來一看,啊!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隻見一頭小牛般大的花斑豹子,正瞪圓眼珠,從一棵大樹後麵直盯著他。
穀龍的心撲撲地急跳起來。他顧不得撿拾毒箭了,扭過頭拔腿就跑。
他沒有朝維斯布老爹的方向跑,害怕把這隻花斑豹子也引到那兒去,更給維斯布老爹增添危險。
穀龍選擇了相反的方向跑。
那躲在樹後的花斑豹子本來正在猶豫著,不知是進是退,見穀龍這麼一炮,立刻斷定穀龍是個可欺的弱者,它連叫都不叫,忽的一下,從樹後竄出,直朝穀龍追了過去……
就在花斑豹子追趕穀龍的當口,饑餓的雲豹也衝維斯布老爹發起了進攻:
它已經觀察夠了。
它已經忍耐夠了。
它狂吼一聲,像一棵突然被齊根砍倒的芭蕉樹,朝維斯布老爹撲了個劈頭蓋臉。
維斯布老爹連連側身退步,躲過了雲豹的這一猛撲,卻不料被腳下的亂藤絆了一跤,撲通通,仰麵向後跌去。
雲豹一見來了時機,不等維斯布老爹身子落地,跟上去又撲了個黑雲壓頂。
維斯布老爹大吼一聲,用半根爛槍的槍頭,朝撲上來的雲豹那大張的血口裏狠狠地捅進去。
一個向上狠捅,一個朝下猛撲,力量相加,這半根爛槍能穿透雲豹的嗓眼,致它死命。
這是維斯布老爹的最後一招!
然而,這生死一招卻沒有成功。
當半根爛槍剛剛捅進雲豹血口的刹那間,機警精靈的雲豹竟哢吧一聲,合攏鋼牙,死死地咬住了槍頭。
任憑維斯布老爹使出渾身力氣,也捅不動了。
雲豹鼓暴雙眼,舉起一隻巨爪,朝維斯布老爹的臉上狠狠地抓下去……
虛空裏頓時響起一聲令人血液凝固的慘叫:
嗷哇!——
發出這聲慘叫的不是維斯布老爹,而是雲豹!
不等雲豹的巨爪抓下去,一根搶圓了的大棒,就突然砸在它的後腦殼上。
好一功夫棒!
雲豹發出一聲驚人的慘叫,沒命地逃竄了。
總是扮演勝利者的雲豹,終於更換了自己的角色。
維斯布老爹睜眼一看,從豹爪下救了自己的,竟是檢查站的大個子飛於甫!
“飛於甫,是你?”
維斯布老爹瞪大吃驚的雙眼。
“是我,老爹。”有著一身好功夫的大個子飛於甫,丟下手裏的木棒:
“本來應該用槍的,隻怕傷著你!”
“你怎麼到這兒來啦?”
維斯布老爹又問。
飛於甫正要答話,森林深處就傳來一聲槍響。
砰!——
不是獵槍,而是手槍!
維斯布老爹心裏一驚,抬眼望去,槍聲正是從穀龍被驚馬帶走的方向傳來的。
他渾身一抖,不由脫口叫道:
“——哎呀,穀龍!”
三
穀龍在森林裏被花斑豹子攆得驚鹿似的,他瞪大眼睛,瞅著道兒,在一棵棵迎麵撲來的大樹間敏捷地兜著圈子。
可是,他畢竟不是花斑豹子的對手。
當他跑到一棵大龍樹跟前時,花斑豹子已經噴著粗氣追到了身後。
穀龍急中生智,猛地扯脫小藍布衫,用力朝身後一甩。
忽!
飄飛的小布衫正套在花斑豹子的頭上,蒙住了它的雙眼。
花斑豹子吼叫一聲,揚起利爪,抓下頭上的小布衫,刺啦啦,扯個稀爛。
等它抬起眼一瞅,穀龍已經跑得沒影啦。
花斑豹子愣住了。
難道是長翅膀飛了,怎麼會跑得這樣快?
這隻並不是饑餓的花斑豹子,吐出一口長氣,一扭一扭地走開了。
穀龍哪裏長翅膀飛了呢?
趁著小布衫蒙住豹眼的機會,他猴似地竄上了不遠處的一棵大龍樹。
他知道豹也會爬樹,但顧不得那麼多了,先上去再說!
穀龍真沒想到花斑豹子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了自己。他趴在樹上看著豹子走遠了,這才感到自己的兩條腿在不停地顫抖。
穀龍定了定神,四下環顧著老林。
陰森森的老林裏,藤葛纏繞,古木相接。逼人的寒氣從那黑魆魆的樹林深處習習而來。因為潮濕而附在繁枝密葉上的水珠不時從高處滴落下來,沙沙沙地敲打著厚厚地鋪在地上的枯枝落葉。
這裏,那裏,從布滿鱗狀苔蘚和寄生植物的奇形怪狀的樹身上,從亂蓬蓬的長滿蕈子的竹根旁,若隱若現地閃爍著點點暗藍的磷火,像無數隻神秘的眼睛在一眨一眨的。
穀龍發現,自己跑到了人跡罕至的老林深處,像掉進漆黑的山洞,又像鑽進一個沒有縫隙的大口袋裏。
這是跑到哪兒了呢?
維斯布老爹又在哪兒呢?
想起自己被驚馬馱走時,維斯布老爹正處在危險時刻,穀龍恨不得馬上趕到維斯布老爹的身旁。
穀龍抬眼瞅瞅黑魆魆的老林,忽然,他感到身上一陣發冷,不由得打個激靈,這才想起被花斑豹子撕爛的小布衫。
低頭一看,布衫還丟在樹下不遠的草叢裏。
他哧溜溜爬下樹,去拾小布衫。
就在拾起小布衫的時候,穀龍看見了花斑豹子追趕自己時踩在落葉上的腳印。
如果尋著豹子的腳印往回走,不就能找到跟維斯布老爹分手的地方了嗎?
嗯,就這麼辦。
穀龍拿定了主意,抖了抖小布衫。嘿,小布衫雖然撕破了,可穿上總比不穿強啊!
他小心地伸著胳膊,把小布衫穿在身上,仔細辨認著豹子的腳印,朝來路走去。
沙沙,沙沙。
踩在腳下的落葉發出輕輕的聲響。
這聲響,本來是很輕微,很輕微。
可是,不知是怎麼的,穀龍卻感到腳下發出的聲響很大很大。
沙沙!沙沙!
他的心抖了一下,停下步子。
這才感到,陰森森的老林實在太靜了。
靜得可怕!
這時候,不知怎麼的,穀龍突然想起愛講笑話的節魯叔叔對自己講過的一句話:
“當你一個人走在老林裏的時候,有時你會突然感到四周很靜很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其實,老林裏並不靜。你感到靜,是因為你心裏在害怕呀!”
穀龍清楚地記得,節魯叔叔講到這兒的時候,大聲笑著,那笑聲就像鴨子叫一樣響亮。緊接著,節魯叔叔又說:
“碰到了這種情況,你可別以為世界上真的有鬼喲!你就站住腳,別再急著走羅。你就定定神,喘口氣,舒舒服服地喘口氣。這時候,你會聽到鳥兒在唱,麂子在叫,各種各樣美妙的聲音都會跑到你耳朵裏。老林還像平常一樣,一點也不可怕!”
想到這兒,穀龍不由得照節魯叔叔說的那樣,喘了口氣。當然,喘得不那麼舒服,有點急促,也有點心慌。但總算喘了口氣吧。
可是,喘過了氣之後,穀龍仍舊沒聽到美妙的聲音,老林裏仍舊靜得可怕。
哪怕有一聲鳥叫也好啊!
難道一切都死了嗎?
就在這時,就在穀龍感到自己被一片死的寂靜所包圍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一種聲音。
一種說不出的聲音。
像斷裂的大樹杈落在地上,又像掉進陷阱裏的野豬在撲騰掙紮。
這是什麼聲音呢?
穀龍瞪大眼睛,盯住發出聲響的黑暗處。
他把手掌攏在耳邊,正要仔細辨別這究竟是什麼聲音,突然——
“哇呀!——”
一聲鑽心裂腦的慘叫,驚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人的慘叫聲。
這慘叫聲,顫顫抖抖地拖著餘音,回蕩在死一般寂靜的老林裏,那麼恐怖,那麼淒厲,那麼嚇人。
穀龍聽得清楚,這不是維斯布老爹的聲音。
那又是什麼人呢?
他為什麼要跑到這陰森恐怖的老林裏來呢?
他碰上了什麼?
為什麼會發出如此淒厲的慘叫?
穀龍的心,嘭嘭嘭地猛跳起來,渾身上下直起雞皮疙瘩。
他害怕。
但好奇心又驅使他要朝那個令人害怕的地方摸去。
他繞過一棵棵大樹,邁過一根根亂藤,小心翼翼地朝那發出恐怖叫聲的地方摸去。
說不定,這個發出慘叫的人正需要我去幫助!
穀龍這麼想著,身上漸漸恢複了正常,心也不抖了。
當他摸到一棵巨大的長滿了寄生植物的鐵力木樹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幕,嚇得穀龍頭發都豎直了:
陰氣森森的泥地上,橫躺著兩個渾身是血的大漢!
不,是一個大漢強壓在另一個大漢的身上。
兩個人滾成一團,正你死我活地扭打廝拚。
被壓在下麵的大漢,滿身泥血,看不出衣衫是黑是藍,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他仿佛是受了重傷,流血太多,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著,嘴裏不時發出一陣陣粗大的喘息聲。
可是,他的右手卻青樹一樣挺直著,手臂上的筋絡鼓跳跳地扭曲著。手掌裏好像有一件什麼東西。
穀龍終於看清了,那攥得鐵疙瘩似的手掌裏,緊握著一支短槍!
而壓在上麵的大漢,左手緊卡住被壓者的脖頸,右手鼓著勁兒去搶奪這支短槍。
這奪槍的大漢,十足的僾尼裝束:一身黑布衣褲,上短下長;兩行銀質圓扣,鋥光瓦亮;盤在頭上的青布包頭被扯落下來,露出蓬亂的卷發。
不知是廝打中蹭上的,還是他也受了重傷,這虎頭豹眼的卷發漢子也是一身一臉的汙血。
這以死相拚的一對,必有好歹之分。
穀龍怎麼分得出誰個好誰個歹呢?
分不出好歹,就不能下手相助。穀龍手足無措,隻好躲在一旁睜大雙眼觀戰。
地上的一大片被踢蹬過的泥土和被壓倒的草叢,說明這場廝打已經有個時辰了。兩個大漢悶頭打著,他們都身強力壯,武藝相當,所以沒分勝負。
但是,此刻,穀龍看到,被壓在下麵的大漢已經明顯地處於劣勢。
這時,卷發漢子因為下氣力伸手奪槍,整個上半身就向前伏著,那奪槍的右手的手肘,正好壓在下麵那個大漢的臉上。
兩下一掙,卷發漢子的手袖來回一蹭,就蹭掉了下麵那個大漢臉上的血汙,露出了鼻子眼。
穀龍就著密林中微弱的光線定睛一看,不由得險些叫出聲來:
啊!
被壓在下麵的大漢不是別人,正是節魯叔叔!
節魯叔叔怎麼會在這兒?
卷發漢子又是什麼人?
這些,穀龍都來不及想了。
湧上心頭的隻有一個念頭:
衝上去!
救出節魯叔叔!
忽的一下,穀龍像一頭小豹子一樣,從鐵力木樹後衝了出去。
已經衝了出去,才想起自己是赤手空拳。
這怎麼辦?
顧不得那麼多了!
而且,情況也不允許他再退回去了。
噔噔噔!噔噔噔!
穀龍一陣旋風似地衝上去,兩眼緊盯住那卷發漢子青筋鼓跳的太陽穴——
一腳猛踢在他的太陽穴上,說不定會把他踢個半死!
穀龍心裏這麼想著,把全身的勁兒都聚在腳尖上。
恨不得腳尖變成一把刀,一家夥在這個卷發漢子的太陽穴上戳出個大窟窿。
穀龍那虎虎生風的腳步,早已被卷發漢子聽到。
他不扭頭也不抬眼,生鐵般冰冷的臉上沒有絲毫驚慌。他一麵使力壓住節魯,一麵暗自數著穀龍的腳步。
就在穀龍跑得離地隻有三四步遠的時候,卷發漢子突然揚起身,如燈的兩眼唰地盯住了穀龍的額頭,緊跟著,他鬆開卡住節魯脖頸的左手,向前隻一甩,袖口裏便飛出一個小亮點。
這是一把小得不足兩寸的三棱飛鏢。飛鏢雖小,卻棱角猙獰,閃著刺目的白光,流星般直朝穀龍的眉心而來。
無論誰也吃不消這當頭一鏢!
千鈞一發之際,節魯暴喝一聲:
“低頭!”
這一聲喝,猶如霹靂,驚得穀龍一下縮緊了脖子,隻聽噌的一聲,飛鏢擦過頭頂,在紅布包頭上穿出一個洞。
緊跟著,砰!——
節魯手中的槍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