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
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是尋著槍聲找來的。
走在前麵的飛於甫首先看到斜臥在血泊中的戰友。
“節魯!——”
他大叫一聲,撲了上去,跪在地上,把節魯抱在懷裏:
“節魯,節魯!”
沒有回答。
懷裏的人沉甸甸的,可貴的生命似乎已經離開了這個結實的身軀。
“節魯,我是飛於甫,我是飛於甫!”
還是沒有回答。
“天哪!”維斯布老爹趕上來,哆嗦著滿是皺紋的老手,捧住節魯的頭。他抽起衣袖,輕輕揩去他臉上的血跡和汙泥:
“我的好孩子,這是怎麼啦——”
節魯慢慢地睜開眼。
那麼吃力,仿佛眼皮上墜著鐵塊。
從那微微張開的眼皮裏,露出一點亮光——
微弱的,呆滯的,渾濁的。
“節魯!”
“孩子!”
四隻大眼像峽穀裏燃燒的野火,閃亮亮地盯住節魯。急切的呼喚,像驟雨敲打著樹葉。
節魯已經認出了戰友的臉龐,節魯已經聽出了親人的呼喚。
可是,疲倦多傷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幹裂的、凝著血痂的嘴唇在艱難地蠕動。
“孩子,說吧,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維斯布老爹把臉緊貼在節魯的嘴邊。
“……蠍子叫特飄,他長著一張荷葉大臉……毒,毒品,穀龍背走了。他,他……”
吃力地吐出了這樣一些話,節魯的頭一下子就垂下去。
就在他的頭垂下去的刹那間,他的一支手臂,卻有力地抬了起來,像一根倔強的樹枝,挺直地伸向了右前方。
那穀龍奔走的方向。
節魯,倒下了——
帶著未盡的心願,帶著美好的向往,帶著活在世上的人們無時不在交替經曆著的痛苦和快樂。
倒在親人的懷抱裏。
倒在無邊的大地上。
落葉颯颯。
涼風習習。
養育了僾尼的無邊大地,默默地擁抱著自己心愛的兒子。
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淚眼對淚眼。
他們無言相對。
他們又有多少話要說!
這時候,在不遠的樹叢裏,特飄的一對大眼正緊盯著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
陰冷潮濕的林風帶來一絲血腥。
卷發漢子的屍體旁,已經落下兩隻膽大的烏鴉。
沉默了片刻,維斯布老爹站起了身:
“我們得馬上去追趕穀龍,他還是個孩子,帶著東西一定走不遠。萬一碰上毒犯……”
飛於甫點點頭:
“蠍子親自出馬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他叫特飄,生了一張荷葉大臉。這回,一定不能讓他再逃脫了!”
說著,抬眼看看被烏鴉圍住的血屍,然後,拉住節魯那伸直的手臂,嘿的一聲,把節魯背在背上。
“我們換著背吧,不能讓野獸再糟蹋!”維斯布老爹邊說,邊在前麵為飛於甫趟路。
兩個人,一前一後上路了。
飛於甫說:“如果這時候劉別能來幫一把多好!唉,一入林子大家就跑散了,也不知道他現在什麼地方?”
“是啊,”維斯布老爹歎道,“要是我的斯魯和巴木這時候能跑出來幫個忙,就更好羅。誰知道它倆這會兒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它們會不會自己跑回檢查站呢?”
“跑回檢查站的路,它倆是熟悉的。可是——”維斯布老爹搖搖頭:
“見不到我的麵,它們不會自己跑回去的。走,我們還是快追穀龍吧!”
聽到兩個人的對話,躲在樹叢的特飄知道了自己急於想知道的。
毒品落在了一個叫穀龍的孩子的手裏。
現在,這孩子朝節魯手指的方向跑了。
他盯著背著節魯蹣跚而行的飛於甫,拿定了主意:
我的速度大大超過這兩個有包袱的人,應該搶到前麵去!
特飄緊了緊腰帶,借著密樹的掩護,繞到了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的前麵。
他像一隻捕食的豹子,弓著身子,急速而無聲地朝前摸去……
密林裏,高大繁茂的亞熱帶喬木你擁我擠地布滿了地麵,使人行進艱難;那些具有特殊向光性的藤本植物,張牙舞爪地將主莖延伸得很長很長,緊緊地纏著密布的喬木,在樹與樹之間,結成一張張大網;而在這一張張大網下,又密密實實地長滿了灌木和草叢、蕨類、地衣等植物,更使人插足無縫,寸步難行。
走在前麵的維斯布老爹,抽出腰刀,砍斷攔路的藤蔓,減輕飛於甫行走的困難。
走著,走著,突然,身後的飛於甫尖叫了一聲:
“哎呀!”
這叫聲驚恐異常。
維斯布老爹急忙回過頭來,眼前的情景驚得他冒出一身冷汗:
飛於甫已經臉朝下撲倒在地上,節魯的屍體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
樹叢中突然竄出兩條黑衣壯漢——
一個滿臉橫肉。
一個大嘴暴牙。
這兩條壯漢,閃電般撲上前去,扭住飛於甫,下了他的短槍。
飛於甫奮力掙紮著。
噌!滿臉橫肉拔出一把平頭砍刀,刀鋒亮似流星。
“你還動?”
隨著這一聲吼,刀鋒已經冰涼地橫在飛於甫後脖頸的兩塊脊椎骨之間。
好準確的下刀位置。
從這裏下刀,刀又如此鋒利,飛於甫必死無疑。
無謂的死,不如先妥協,再尋找有利時機。
飛於甫穩住身子,不再掙紮。
大嘴暴牙從草地上扯起一條棕繩,套在飛於甫的頭上。
顯然,飛於甫就是被這條棕繩絆倒的。
兩個下絆的毒犯,也是被節魯的槍聲吸引來的。
滿臉橫肉叫巴米都。
大嘴暴牙叫芒臘。
節魯的槍聲,把在密林中追捕和逃竄的雙方都召集到了一起。
當巴米都和芒臘尋聲趕到時,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已經背著節魯上路了。
因為背上有人,飛於甫的腳印踩得特別深。
這就給急於知道毒品下落的巴米都和芒臘提供了追蹤的線索。
他們所以在密林中有意跑散,正是為了掩護背著毒品的同夥啊!
現在,他們看到了同夥的血屍,而沒看到那一口袋毒品,怎能善罷甘休?
他們追上飛於甫和維斯布老爹,繞到前麵偷偷下了絆索,讓過老爹,絆倒了飛於甫。
芒臘用繩子套住飛於甫的脖子,咧嘴叫道:
“啊哈,你死吧!”
用力一勒棕繩,飛於甫頓時伸出舌頭,翻了白眼。
維斯布老爹大叫一聲,舉著開路的腰刀,衝了過來。
巴米都冷冷一笑,根本就沒有把這個老人放在眼裏。
在蠍子集團中,巴米都善使棒、鉤、刀三樣武器。木棒一舞,盤、打、挑、撲,弄得招法出神;雙鉤一揮,迎、送、剪、紮,耍得龍飛鳳舞。至於刀法,更有力戰八方之勇。
他怎麼會把一個老人放在眼裏?
當維斯布老爹的腰刀砍下來時,巴米都的平頭砍刀才不慌不忙地離開飛於甫的後脖頸。
叮!兩刀相對,碰個正著。
但見火花飛濺,利刃閃寒。
就像一刀砍在了石頭上,維斯布老爹擎刀的手臂被震得一陣發麻。他毫不遲疑,趁那腰刀向上彈回的力量,手腕一翻,一個橫斷樹樁,再朝巴米都攔腰掃去。
因為舉手擎刀,巴米都露出了肋部。維斯布老爹這橫掃的一刀,正插在巴米都舉刀未收的空檔上,直逼其肋間。
好狠的一刀,似銀蛇甩尾;好快的一刀,夾著虎虎風聲。
刀狠人更狠,刀快人更快。
忽!巴米都一個閃身讓豹,躲過來刀。
但見身形起處,平頭砍刀流星般攔住橫掃而來的寒光。
又是叮的一聲!
金花飛時,兩把利刃碰得錚錚作響。
維斯布老爹的手定在了半空。
橫掃的腰刀仿佛也被釘在了半空。
巴米都的砍刀,鐵柱般紋絲不動。
好手力!維斯布老爹暗暗叫道。
隨即,他佯作退步抽刀,實則虛晃一著,又趁機向前蹬出一步,一招紅霞奪目,那停在半空的刀尖,便直取巴米都的咽喉。
這一刀,在虛實之間,變化莫測;以刀尖取咽喉,來勢極迅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