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芒嘎一見得了勢,餓虎般舉著尖刀猛撲過去。他要一刀結果了多布。可不等近身,他又猛地站住,愣在那裏,像一具僵屍——

迎接他的是黑的槍口和白的眼珠!

原來,多布佯作不堪一擊,當芒嘎的肘尖打在心窩上的時候,他咬破嘴巴內膛,吐出一口鮮血,然後趁跌倒在地的刹那間,給猛撲過來的芒嘎準備好了駁殼槍。

芒嘎見狀,知道中計,直著兩眼盯住槍口,一陣寒氣襲上後腰,驅散了因為得手而湧遍全身的瘋狂的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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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懶猴的生活習性是晝伏夜出。

突然,他一揚手,把刀丟進荒草裏,麵對多布咄咄逼人的目光,雙膝一軟,撲騰騰,跪了下來,咧嘴嚎道:

“……多布小弟,我對不住你!你饒了我,我全告訴你,全告訴你……”

多布沒有放下槍,隻把槍口稍稍抬高,從芒嘎的胸口上移開。而就是這樣一點細微的變化,也沒逃過芒嘎的眼角。

說時遲,那時快,因為下跪而矮了多布半截的芒嘎,蹭地從地上縱起,兩手並攏,抓住多布持槍的手腕,向上一抬,將槍口抬得指向了空中;緊跟著,一隻手就扭上去掰槍把子。

多布豈容他奪槍,一咬牙,將那空著的左手攥成鐵拳,嘭的一聲,擂在芒嘎的右耳上。這一拳,打破芒嘎的耳膜,先是嗡的一聲,半邊腦瓜麻木,緊跟著是錐紮劍刺般的裂腦之痛。

芒嘎“啊!——”的一聲慘叫,身子晃了晃,但雙手並沒有鬆開多布持槍的手腕。

多布臂揚拳下,照著芒嘎淌血的右耳又擂了一下,趁著芒嘎歪臉的當兒,抬起腳朝他心口上狠命一蹬!這一腳,蓄千斤力,直蹬得芒嘎脖兒一仰,鬆了雙手,軟棉花似的,向後癱倒在荒草裏。不容他再站起,多布手腕一甩,衝著芒嘎就是一槍。

可是,竟然沒響。

——槍卡了殼!

兩個人同時吃了一驚!

四下裏頓時靜了下來,連草葉都一動不動。

一個站立,一個半臥,廝打的雙方都塑像般僵化著原有的姿勢。

突然間,芒嘎長嘯一聲,虎躍而起,發了瘋似的大張著兩手,直衝多布撲上去。

見對方張手撲來,多布毫不畏懼,鎮定地將槍調個頭,倒攥著槍管,準備先躲過這一猛撲,然後再用槍把砸開芒嘎的腦袋。可當他發現芒嘎突然從手袖裏摸出一件什麼東西來的時候,一切都遲了。

隻聽撲的一聲,多布渾身一抖,兩眼頓時發直了。

被芒嘎丟進荒草裏的那把雙刃尖刀,像一根牛犄角,直直地紮在多布的胸口上。

多布痛苦地踉蹌著,一個跟頭,栽倒在芒嘎的腳下。伸了幾下腿,就再也不動了。

芒嘎掰開多布的手掌,拔出駁殼槍,揣進懷裏。他沒有拔那雙刃尖刀。他知道,隻要一拔刀,冒著熱氣的鮮血會從多布那肌肉鼓跳的胸口噴出老遠,染紅遠近的荒草。

他從馬馱上解下一根牛皮繩,套在多布的雙臂下,拖拉著離開山道,鑽進樹林裏。

來到一棵大葉子樹前,芒嘎跳著腳兒,折下一根尖硬的樹枝,惡狠狠地戳爛了多布的雙眼。他相信流傳在民間的這樣的說法,被害人在臨死前,眼珠裏會留下殺手的影相。

做完了這一切,芒嘎把多布的屍體背在背上,吃力地爬上大葉子樹。他把屍體拉到一個大樹杈上架起來。這樣,在茂密的樹葉的掩護下,一來不易被過路人發覺,二來要不了多久,也許就會成為盤行在樹上的老蟒蛇,或是喜歡爬上樹找食的老豹子的意外食物。

芒嘎看看屍體架穩當了,抹抹頭上的大汗,攥著牛皮繩,慢慢地從大葉子樹上下來。

他兩腳剛一沾地,就聽身後有響動;急忙回過頭去,卻隻見兩把閃光的大刀迎頭砍了過來。芒嘎一驚,拔槍已經來不及——更何況是一支打不響的卡殼槍!

舉刀便砍的是兩個濃眉虎目的壯漢。

眼看著兩把大刀,一左一右,朝芒嘎砍將過來,芒嘎急中生智,唰的一下,甩出手中的牛皮繩,長蛇似的,將迎麵砍來的兩把大刀纏在一起。

兩把大刀在繩圈中左右交錯,刀鋒向外,隻聽兩個壯漢嘿的一聲吼,同時割斷了幾道牛皮繩。撲,撲,撲,斷做幾截的牛皮繩落在草叢中。

待兩個壯漢舉刀再砍時,已不見了芒嘎。

芒嘎哪能走遠?就躲閃在大葉子樹後。

近在咫尺,當然逃不脫兩個壯漢的眼睛。

兩把大刀隔樹劈來,芒嘎突然一聲驚吼,用肩頭猛撞大葉子樹。隨著樹身的連連搖晃,隻聽頭頂上撲啦啦一聲,架在樹杈上的屍體,就巨石般砸了下來。

一個壯漢不及躲閃,竟被從天而降的屍體砸了個正著,撲騰騰,人倒刀落。

不容他翻爬起來,芒嘎早從樹後一躍而出,撲上去就搶那把落刀。

另一壯漢見芒嘎彎腰取刀,虎跳而至,舉刀便砍。但見白光一閃,紫血飛濺,虛空裏傳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

“啊!——”

壯漢忽聞這叫聲耳熟,定睛一看,頓時傻了眼!

慌亂中,被一刀砍倒的不是芒嘎,而是自己的同夥。

“喬臘,喬臘!……你……你瞎了眼啊……”

血泊中的斷身在蠕動中,留下了這樣最後一句話。

這個叫喬臘的壯漢,暴跳如雷,舉起大刀,直朝芒嘎撲來。

芒嘎從地上拾起刀,還未來得及站穩,見喬臘擎刀撲來,慌忙舉刀相迎。他隻想到在兩刀相碰之時,要撐直腰骨,架住對方足以開碑裂石的一砍。卻不料,當喬臘撲到麵前時,那作拚命狀的一刀,並沒有流星般砍將下來,而是在兩刀即將相碰的刹那間,陡然停在空中;與此同時,襠下生風,飛起一腳,隻聽崩噔一聲,正好踢在芒嘎的小腿骨上。

好利索的一腳!來得突然,踢得準狠。人腿之上最少肉護的這一段骨頭,遭此力道極強的一腳,無論多麼硬的漢子,都是受不住的。

芒嘎“哎喲!”叫了一聲,整個身子就歪倒過去。

一歪,一倒,亂了陣腳;手中的刀,也就錯了位置。

喬臘那把停在空中的大刀,刹那間有了最好的時機。隻見手起刀落,哢嚓嚓!一刀砍飛了芒嘎的半邊腦袋。

飛起的半邊腦袋,血肉模糊地落在兩丈開外的一片灌木叢裏。

而灌木叢裏,正有一對眼珠在閃閃發光!

這對眼珠像兩顆沾著露水的黑葡萄,鑲嵌在一個僾尼少年瘦瘦的麵龐上。小狸貓似地躲在灌木叢裏,目睹了這突如其來的血戰的,正是踏露鑽林采蕈子的果龍。

因為後半夜下了點小雨,白霧彌漫的樹林裏,各種各樣的蕈子發得多好啊!

白杆杆的青頭蕈,從那繞著藤蔓的天料木樹下的草叢裏,探出了戴著青色小帽的腦袋,朝果龍點著頭;一掰開就能流出白水的奶漿蕈,不聲不響地縮在掛滿了縫紉鳥的袋形鳥窩的團花樹下,好像在睡大覺!這種蕈能生著吃。果龍采了兩朵,打打根上的土,就放進嘴裏嚼了起來。嗨,又鮮又脆,奶香中還裹著一絲淡淡的甜味;可躲在落三飄花下的跟果龍捉迷藏的見手青蕈,卻不能這樣生著吃。那碗口大的落三飄花,一日能變三色,早晨是白色的,中午變成紅色的,傍晚就變成紫黑色的了。而見手青蕈呢,也能變顏色,破土而出的時候,是黃色的,用手一摸,就變成青色的。所以叫見手青。這種蕈呀,不著水煮透了再吃,就會使人中毒;哎,那頭大跟粗、身穿黑衣的老人蕈,站在緬桂樹下張望什麼呢?噢,一定是在張望那滿樹芳香濃鬱的花。果龍在緬桂樹下采了一陣老人蕈,連身上穿的靛藍色的粗布衣褲都被緬桂花熏香了。最好找的蕈,要算鬆毛蕈,凡有鬆樹的地方,那落得厚厚的鬆葉下,準有鬆毛蕈;最難找的蕈呢,要數雞棕了。雞棕蕈,味似雞肉,特別鮮美。找到以後,不能像采別的蕈那樣連跟掐,而要連土帶根精心刨出來,還要用大草葉子包好。否則,雞肉似的鮮味就會跑掉……

林子裏的蕈,旺得像天上的星,引得果龍鑽來鑽去,一點也不知道累。不一會兒,就采了大半背簍。這些蕈,可以吃新鮮的,也可以洗好曬幹,留起來招待客人。

在一棵高大的羊蹄甲樹下,果龍看到了兩朵滾著露珠的牛肝蕈。那青灰色的巴掌大的微向上卷起的蕈頭,在果龍的眼裏,突然間變成了兩張滾著汗珠的青灰色的大臉,這臉上的大嘴巴,一會狂吼狂叫,一會猛哭猛嚎,一會又像出水的螃蟹,咕嘟嘟,咕嘟嘟,接連吐出一大堆白泡沫……

那是在客店裏因為吃了牛肝蕈而中毒發瘋的客人的臉。

那一次,果龍誤將牛肝蕈當成喬巴巴蕈采了回來,煮進鍋裏,招待了過路的兩個客人。酒肉剛一下肚,兩人突然發起瘋來,跟頭打滾地哭鬧,還叫嚷著要把竹樓連根拔起。幸虧出門砍柴的杜巴老爹及時趕了回來,用草藥為他們解了毒,去了瘋,才沒有闖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