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杜巴老爹告訴果龍,牛肝蕈萬萬采不得。不論是多壯的漢子,吃了都會當場發瘋;越是下酒吃,瘋得越快。

從那以後,果龍一見了牛肝蕈,就把它連根拔起來,甩得遠遠的……

當然,這一回也不例外。

果龍拔起羊蹄甲樹下的兩朵牛肝蕈,用力朝遠處甩去。

當牛肝蕈像兩把小傘似的落進草叢裏的時候,白霧如煙的山道上,隱約傳來丁當、丁當的馬鈴聲。

聽聲音,馬幫是朝客店而去的。

接連幾日,都無過客了。是什麼人破霧而來呢?

果龍尋聲找去。

當他找到馬幫的時候,一個趕馬人已經躺倒在地了。果龍吃了一驚,慌忙躲進一片齊腰深的灌木叢裏。緊跟著,又爆發了另一場你死我活的血戰。

血戰之後,荒草倒伏的泥地上,前俯後仰躺下了三具死相恐怖的屍體。

一陣山風吹過,滿鼻子血腥氣。

果龍瞪圓眼珠,一動不動地趴在灌木叢裏,注視著麵前的一切。

喬臘殺了芒嘎,擦擦刀上的血,然後,當胸揪住芒嘎的短褂,隻一扯,嘶啦一聲,短褂掉下半邊,露出一片黝黑的失去光澤的胸脯。

果龍突然吃了一驚,差點叫出聲來——

一條生著雙頭的怪蛇,正曲扭著身子盤卷在芒嘎的胸脯上。

定睛再看,原來是紋身!

喬臘似乎並不太在意這條雙頭怪蛇,他撕開短褂,從芒嘎懷裏拔出那支駁殼槍,揣進自己的褲腰裏。

做完這一切,喬臘抹抹臉上的汗,鑽出樹林,來到山道上。

馱著煙葉的四匹馬打著響鼻,停在山道上,不時低下頭去,啃吃路旁的嫩草尖。

喬臘走到一匹馬前,用刀割斷苫布上的小繩子,嘩的掀開苫布,露出成捆的煙葉;他又把煙葉扒開,費力地從馱子最底下提起了一大捆長長的用幹草包裹著的東西。

什麼東西?

果龍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啊?!

喬臘從煙葉下提起的,竟是一捆烏黑油亮的步槍!

緊跟著,從其它三匹馬的馱子裏,喬臘也扒出了槍和彈藥。

一共四捆槍,五箱彈藥。

果龍數不真切,但,四捆槍少說也有三十支。

喬臘手腳麻利地把槍支彈藥用苫布包好,全部架在一匹大黑馬的身上,然後拉著黑馬,下了山道,窸窸窣窣蹚著落葉,朝密林深處鑽去。

喬臘的身軀被繁枝密葉吞沒了。果龍的眉心,擰成了疙瘩:

這個叫喬臘的是什麼人呢?

他怎麼知道煙葉下有槍呢?

槍是誰的呢?

霧中的山野,靜悄悄,靜悄悄。

隻有含著血腥的涼風,不時從閃著露珠的草葉上吹來。

幾隻聞到血腥而來的烏鴉,飛落在大葉子樹上,盯著樹下的三具血屍。有一隻膽子大的,竟撲棱棱扇著翅膀落下來,一蹦一跳的,圍著屍體直打轉轉。仿佛不敢下嘴,唯恐死人突然活過來,又仿佛在挑選,先從哪兒啄下第一口肉。

荒野橫屍,鴉聲淒然。屍體汩汩流出的鮮血漸漸凝固,變紫,變黑。

這些殺人的和被殺的人,都是什麼人呢?

喬臘要把槍支彈藥送哪兒去呢?

如果他是好人,我就應該幫助他。如果他是土匪,那就壞了。

這些槍支彈藥可不能落在土匪手裏!

怎麼辦?

幾乎是眨眼工夫,果龍就拿定了主意:

先跟上他,看他往哪兒去!

果龍像一隻捕食飛蟲的壁虎,小心地移動著身子,輕起輕落著腳步,在樹叢的掩護下,不遠不近地咬住喬臘,鑽進了密林。

披掛著藤藤蔓蔓的高大的喬木,帳篷似的,把密林遮得黑漆漆的。說伸手不見五指,那是誇張,但十步開外,的確看得不清楚。由於見不到陽光,匍匐在地上的草本和苔蘚植物的顏色,都是青灰色的。腳下的枯枝落葉,長年累月積蓄下來,像鋪了一層厚厚的海綿,散發著腐敗黴臭的氣味;有些地方,一腳踩下去,還咕嘟嘟、咕嘟嘟直冒氣泡!

喬臘拉著馬,在老林裏撲騰撲騰往前鑽著。跟在後麵的果龍害怕腳下咕嘟出氣泡來,驚動了喬臘,就小心地踩著喬臘的腳印窩和馬蹄印窩走。因為踩過的窩窩,已經放了氣,再踩,也不會發出聲響了。

走著,走著,喬臘來到一棵高大的雞毛鬆樹下,停下腳,轉著眼珠朝四下瞅了瞅,確信四下無人,這才彎下腰去,扒開樹下的草絲,忽的一下,竟然從泥上掀起一塊厚厚的椿木板子。

椿木板子下,露出一個黑呼呼的地洞口。地洞不深,卻夠大。

喬臘把槍支彈藥用苫布裹好,放進地洞,重新蓋好椿木板子,撫平草絲,又拉起馬,繼續朝前走去。

果龍盯住麵前高大的雞毛鬆樹,心想:

喬臘把槍藏在這裏了,他還要往哪兒去呢?

果龍從背簍裏摸出幾朵奶漿蕈,紮在一蓬灌木枝的尖尖上。遠遠看去,仿佛灌木枝上開了幾朵小白花。

做完記號,果龍又跟上了喬臘。

喬臘在林子裏兜了個圈圈,把馬拴在一棵橄仁樹上,然後,一屁股坐在樹根上,從懷裏掏出那支卡了殼的駁殼槍,掰呀摳呀的鼓搗起來。

果龍躲在一棵粗壯的團花樹後,盯住喬臘的一舉一動。

喬臘修好了槍,站起身正要走,突然——

“嘎嘎嘎!——”

果龍的身後發出一聲驚叫,緊接著,撲啦啦!落葉堆裏飛起一隻茶花雞,失魂落魄地拍打著翅膀,逃進老林深處。

喬臘轉過頭來,槍口朝四下來回掃瞄。

這突然驚飛的茶花雞,是一隻抱蛋的雌雞。茶花雞沒有固定的窩,要抱蛋了,就在厚厚的落葉堆裏扒個窩,下上三五個蛋,趴在上麵就抱。它的羽毛灰黃灰黃的,跟落葉一個色。就是走到麵前,也瞅不出它;不踩到它身上,它絕不會飛起來。

可是,果龍蹲在樹後沒,為什麼茶花雞會突然驚飛起來呢?

果龍斜眼一瞅,隻見一條青蛇,正張開大嘴,把一個茶花雞蛋整個吞了下去。

哦,茶花雞是受了青蛇的驚嚇!

唰啦,唰啦,唰啦,喬臘蹚著落葉,一步步朝果龍藏身的團花樹走了過來。手中黑洞洞的槍口不離團花樹左右。

哎呀,躲不住了!

如果主動出來,說自己是來老林裏采蕈子的。

不行,太晚了。他不會相信。

如果他是好人,那還好說。如果是土匪,就完了。

怎麼辦?眼看就躲不住了呀!

果龍急得沒了招兒,扭臉一看——

惹了禍的青蛇,仍舊在樂滋滋地吞吃著雞蛋。看樣子,它要把這窩蛋全部吞下去。

看著貪吃的青蛇,果龍眼裏突然一亮。他張開兩手,閃電般撲了過來,一手攥住了蛇脖頸,一手攥住了蛇尾巴,忽地將蛇提了起來。

好利索的手腳!

那青蛇,嘴裏還含著一個雞蛋,根本無法咬果龍。就是不含雞蛋,也咬不成。因為果龍的手正死死攥住它的脖子根兒,它的頭根本無法扭動。

這一出手快、下手準的捉蛇絕招兒,是杜巴老爹教的。初學的時候,果龍沒少挨過咬。

果龍剛把蛇抓到手,喬臘已來到團花樹左側。果龍一貓腰,把身子縮成團,朝樹的右側一躲,緊跟著,兩手一順,將那青蛇從樹左側放了過去。

滋溜一聲,青蛇迎著喬臘鑽草而出。

喬臘聞聲一驚,急忙叉開兩腳。青蛇箭一般從他胯下鑽過,蛇嘴裏還咬著個茶花雞蛋!

喬臘沒有再往前走了,他明白了茶花雞驚飛的原因。他沒想到,團花樹後還有一隻來不及飛走的“茶花雞”。

果龍這才喘過一口氣。

喬臘回到拴著馬的橄仁樹下。他拽了拽韁繩,認定馬拴牢了,就扭身朝密林裏鑽去。

啊,為什麼連馬都不要啦?

林子裏野獸多,馬拴在這兒多危險哪!憑這點,果龍覺得喬臘就不像好人。他又緊跟了一段,發覺喬臘是兜著圈子朝客店方向走。

他要去客店嗎?

去客店幹什麼呢?

我要抄小道兒趕在他頭裏,把剛才看到的一切告訴爺爺,讓爺爺有個準備。

果龍拿定主意,拐上一條麂子踩出的羊腸道兒,直朝客店趕去。

唰唰唰,唰唰唰,眨眼工夫,走出好遠。

還沒等果龍鑽出密林,客店裏又虎勢勢地走進了兩個壯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