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龍兩眼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十
當果龍睜開眼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堆亂草裏,頭上還遮著大片大片的藤葉。
是做夢嗎?
他使勁兒眨眨眼,這才看清,自己是躺在一個用樹條子搭成的窩棚裏。
窩棚外麵,爬滿亂藤野蔓,大片大片的綠葉,把窩棚的空隙遮得嚴嚴實實。
一高一矮兩個頭纏黑布包頭的漢子,正圍坐在火塘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
高個的漢子,粗手大腳,濃眉鼓眼;長長的頭發,亂麻似的從黑布包頭裏翹出來,遮蓋了兩隻耳朵。他麵對果龍坐著,正低頭撥火,所以沒看見果龍已經睜開了眼睛。
矮個的漢子,背對果龍,坐在一段鋤把長的粗樹上,正在咕嚕嚕地吸著大竹煙筒。窩棚裏暗,煙嘴上一閃一滅的紅光,不時將他瘦小又略有些佝僂的身形勾畫出來。他的一隻耳朵上吊了一個大大的銀耳環,一閃一晃的十分顯眼。
果龍看不見這個戴耳環的嘴臉,但從身材上看,用木棒擊昏自己的就是他!
這兩個人是幹什麼的呢?
為什麼會住在這虎豹出沒的老林深處呢?
這時,高個子抬起頭。
果龍趕緊閉上眼睛。
隻聽他甕聲甕氣地說:
“好幾天都沒吃鹽巴嘍!胳膊腿的,都酸軟酸軟的抬不起來啦。明天真是能打出去,老子什麼也不要,先扛上一口袋鹽巴回來,痛痛快快吃幾天!”
什麼?打出去?
矮個子點點頭:
“是羅,就不知窩古力頭人拿定主意沒有!”
啊?!
窩古力?
果龍的心格噔一下收緊了:
壞啦,自己落在了窩古力匪幫的手裏。
才出虎口,又進狼窩。
怎麼辦?
他憋住呼吸,輕輕動動兩手。手,沒有被綁住。
又輕輕挪挪腳。腳,也沒有被綁住。
手腳雖然自由,要想從這個窩棚裏逃出去,可不容易。
隻有沉住氣了。
好,仍舊假裝昏死過去,閉著眼睛等機會。
果龍閉緊眼睛,支起耳朵,仔細聽著兩個土匪的對話。
聽了一陣,聽出了門道。
高個頭的,叫莊鐵。
矮個頭的,叫多飄。
兩個家夥正在議論明早窩古力到底打不打嘎洛寨。
議論了一陣,兩個土匪又把話頭扯到果龍身上。
多飄嘀咕道:“咦?這小子怎麼還不醒來呢?”
“我看,咱們也別等他醒來了。”莊鐵悶聲悶氣地說,“幹脆,讓他腦門上再長出一張嘴!”
啊!
果龍心裏不由得一緊。
真要是下手殺我,我就跳起來跟他們拚了!
反正是死,抓一把,咬一口,也算沒白死!
果龍做好了準備。
可是,咕嚕嚕!竹煙筒一響,多飄嘿嘿笑了:
“嘿嘿嘿!要是想叫他死,還用打兩下?”
“你留著他幹什麼?”
咕嚕嚕!
多飄不慌不忙地吞吐著煙霧,拖長聲道:
“你說這麼個半大孩子,狼嚎虎叫的,他一個人鑽到這兒來幹什麼?是走轉了向?還是要做什麼事?來得不明不白的,哪兒能不問問呢?”
“你呀,心比蜂窩眼眼多!”
聽到這兒,果龍盤算起來:
這兩個家夥不明白我!
還想等我醒來問一問!
他們不明白我,我卻先明白了他們。
眼下,他們所關心的,就是明天到底去不去打嘎洛。這件事,隻有我清楚!
果龍心裏一熱,骨碌一下,翻了個身。緊接著,喉嚨裏含混不清地咕噥一聲:
“……窩,窩古……力……”
真比什麼藥都靈。
火塘邊的兩個人立刻抬起頭,驚鳥似的,同時把目光聚在果龍的臉上。
“醒啦?”多飄自言自語。
“醒啦。”莊鐵傻乎乎地答。
“他說什麼?”多飄還在自言自語。
莊鐵隨聲附和道:“是啊,沒聽清”
“嗯?”多飄歪過頭,豎起耳朵。
莊鐵也傻乎乎地照著做:“嗯?……”
果龍忍住笑,蠕動著嘴唇,盡量把聲音壓在喉嚨裏:
“……窩,窩古力頭人……有人打……我……打……”
這一回,多飄和莊鐵都聽清楚了。
騰的一下,像兩隻被火烤的蝦,一齊蹦起來,撲到果龍跟前。
多飄拉住果龍的衣領,連連搖晃:“醒醒!醒醒!你醒醒!”
吊在耳朵上的大耳環,不停地搖晃。
果龍仍舊迷迷糊糊的:
“……水……水……”
“快拿水來!”多飄嚷道。
莊鐵急忙端過水。
多飄扶起果龍,把水喂到他嘴裏。
果龍一麵小口喝著水,一麵仍舊嘟囔:
“……窩古力……頭人……”
過了一陣兒,覺得差不多了,這才半睜開眼睛:
“你們是誰?……”
多飄咧嘴笑起來:“嘿嘿嘿!我們是……是……你到家啦!”
“到家?你們是誰?誰打的我?”
多飄搖著耳環:“誰也沒打你!你跑得太累啦,撞在大樹上昏倒啦。是我們救了你!”
“哦?”果龍壓住心火,臉上露出笑容,“多虧大叔救了我啊!”
多飄問:“你跑到老林幹什麼呀?”
“我……”果龍躲閃著多飄的目光,“我……我采蕈子走迷了路……”
莊鐵在一旁忍不住叫起來:“嗨,就別繞彎子啦!你不是念叨窩古力頭人嗎?”
果龍裝作一驚。
多飄瞪了莊鐵一眼,笑著說:“孩子,別怕,有什麼你就說吧。你是不是要找窩古力啊?”
果龍問:“你們認識他?”
莊鐵又沉不住氣了:“嗨!什麼認識不認識,我們都是窩古力的人!”
多飄又瞪了莊鐵一眼。心說,怎麼還嘴快啊!聽他的還是聽你的?可是,話已經全讓莊鐵說明了,多飄隻好順著往下講:
“是啊,我們都是窩古力的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果龍眨了眨眼,說:
“有人讓我給他捎個急信。你們快帶我去見他吧!”
多飄忙問:
“信放在哪兒啦?”
果龍把嘴張得大大的:“放這裏啦!”
啊?嘴裏?兩個土匪都愣了一下。還是多飄心眼快:
“這麼說,是捎的口信啦?是什麼急事,先對我們說說。”
果龍搖搖頭:“你們要真是窩古力的人,就趕快帶我去。這口信,隻讓我跟他說!”
多飄的眼珠轉了起來,兩束狡黠的目光,牛舌頭似的,在果龍臉上舔過來,又舔過去。他眉頭皺著,半晌不吱聲。
果龍知道,他們對自己的話隻信了三分。他裝出一副老實相:
“嗨,其實也沒有什麼秘密,就是明早打不打嘎洛寨。”
“啊?”多飄和莊鐵同時叫了起來。
果龍這一句非常關鍵的話,使兩個土匪對他信了七、八分。
“到底打不打呢?”莊鐵急著問。
多飄也緊盯住果龍。
果龍說:“你們出一個人,把我帶到頭人那裏,就全清楚啦!”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本來這口信也用不著我跑出來傳,應該是一個叫……叫喬臘的出林來取。可是,左等右等,一直不見他來取,送信人才叫我跑一趟!”
“噢?”多飄和莊鐵異口同聲。果龍的話,講得實在有鼻子有眼,連喬臘的人名都點出來,不由得兩個人不信。
“好!”多飄站起身,抄起一把牛角刀插在腰裏,“走,我帶你去見頭人!”
莊鐵說:“還是我去吧!”
多飄說:“你就等信吧!”
“好羅,”莊鐵道,“但願讓我早點敲起鼓來!”
什麼?鼓?
果龍不由得朝窩棚裏又掃視一周。
這才發覺,多飄坐的不是一段樹身,而是一個鼓。
木鼓!
這木鼓,其實也就是一段樹身,隻不過樹身裏全都掏空了,中間鑿出一道音孔,就像一個和尚敲的大木魚,隻要用木捶一擊樹身,就會發出震耳的鼓聲。
可以想象,在這樣幽靜的老林裏,嘭嘭的木鼓聲,會傳得很遠很遠。
果龍看清了木鼓,目光就迅速離開。生怕兩個土匪在意。
可是,他的心裏卻不住發問:
這木鼓是幹什麼用呢?
莊鐵要盼著早點敲鼓,這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答案。
就這樣,果龍跟著多飄上路了。
他哪是要見窩古力呢?
沒必要!也不能去!
爭取了土匪的相信,隻不過為逃出狼窩!去找窩古力的路上,一定有逃跑的機會。
他把逃跑想得太容易了。
一路上,果龍在前,多飄走後,兩眼盯得緊緊的。
一直在老林裏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逃跑的機會。
果龍急出了汗。
終於,多飄說出了這樣的話:
“快到啦!”
這話,像一塊石頭砸在果龍的腦袋上。
嗡的一聲,腦袋像蜂子炸窩一般亂起來。
往前走一步,就接近窩古力一步。
真的見了窩古力,他隻問一句:“是誰讓你帶的口信?”不就全露餡啦!
不行,不能見窩古力;見了,就是找死。
沒有別的路可走,隻有跟多飄拚了!
怎麼拚呢?他不是個好惹的家夥。
何況,我赤手空拳,他還有凶器在手呢?真的拚起來,肯定不是他對手。
不行!隻能他死,不能我死!
果龍的腦瓜裏正在混戰,突然,他看見一條蛇!
一條被稱為野雞脖子的毒蛇!
一旦被這種蛇咬了,就會在十步之內喪生。
果龍朝前走了兩步,猛然轉身,驚呼一聲:
“蛇!”
尾隨在後的多飄嚇一了跳,他下意識地扭過臉,把屁股亮給了果龍。
果龍一把將野雞脖子抓到了手裏,像攥住一支長槍,直衝多飄的屁股紮上去。大張的蛇嘴,正像尖尖的槍頭。
等多飄明白時,野雞脖子的尖牙已經咬透他的褲子。
多飄慘叫一聲,鼓暴了雙眼。他搖著大耳環,反撲過來,伸手去搶野雞脖子。
果龍鬆開蛇扭身就跑。突然,他感到手腕上,蹭的熱了一下。
被多飄奪在手中的野雞脖子,也咬了果龍一口。
好狠的一口,疼痛頓時從手腕一直鑽到心裏。
果龍跌跌撞撞地往前猛跑,邊跑邊用嘴吮吸著手腕上傷口,將吸出的毒液用力吐出。
“我叫你跑!你往哪兒跑?往哪兒跑?!”
多飄血眼圓睜,雙手擎蛇,搖著耳環在後麵緊緊追。
他看果龍邊跑邊吸毒液,也想到了自己。他知道,如果不吸出毒液自救,命就難保了。可是,他無計可施。因為傷在屁股上,怎麼吸呢?
攻心的毒火猛燒,多飄覺得全身的血都要噴出來……
他的叫聲漸漸弱了,腿也不聽使喚了。一張狂怒的臉,慢慢變得呆滯。
其實,兩人之間,隻一臂之隔。可就這一臂之隔,卻怎麼也難以拉近。
跑著,跑著,果龍聽不到身後的腳步聲了。回頭一看,嚇得他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多飄變成了一個血人!
紫紅的血,從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裏汩汩地淌出來,整個身子都血紅血紅的。
毒蛇早已從多飄的手中掙脫,蠕動著的身子,在他脖子上纏了三四圈,一邊纏,一邊收緊身子。
咕咚!
像一匹被砍斷腿的瘦馬,血人多飄臉朝下撲倒在地。
他掙紮著伸出一隻痙攣的大手,聲嘶力竭地叫著:
“……看你往哪兒跑!……”
果龍嚇得愣了一會兒,扭身就跑。
可是,才跑出兩步,就感一股燥火湧上心頭。蛇毒攻心了!
撲騰!
他也跌倒了……
十一
果龍沒有死,隻是昏迷了。
野雞脖子先咬了多飄,蛇毒已經去掉一半;再咬果龍,毒液已經不多。加上果龍用嘴及時將毒汁吸出來,所以,成了幸存者。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覺得臉上又疼又癢,睜眼一看,天啊,自己已經大紅螞蟻包圍了。
這些大紅蟻把果龍當成了死人,一湧而上,爬滿他的全身。特別是臉上,爬得密密麻麻的,連鼻孔都塞滿了。還有不少螞蟻,正陸續趕來。成千上萬隻大紅螞蟻一齊下嘴,能把果龍吃得隻剩下一副骨架。
果龍急忙跳起來,連連拍趕著身上的大紅螞蟻。臉已經被咬腫了,疙瘩連著疙瘩,像一顆老玉米。他拍趕著螞蟻,忽然感到左手抬不起來了。一看,被蛇咬傷的手,腫得像根樹棍。
一陣涼風,送來血腥。
七竅出血的多飄臉朝下趴在地上。曲扭著手腳,表明死前的痛苦。那條毒蛇也沒溜走,仍舊纏在他的脖子上。
蛇為什麼不溜走呢?
果龍仔細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多飄的嘴,死死咬住蛇的脖子;毒蛇的牙齒深深咬進多飄的脖子。
蛇的脖子被多飄咬斷,蛇血和人血凝在一起;多飄的脖子被蛇咬腫,腫得像一段粗樹。
僵死的人和僵死的蛇糾纏在一起,構成毛骨悚然的恐怖。
若不是親眼看見,絕不會想象;而看見過的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果龍定定神,走上前去,拔出多飄腰裏的牛角刀,摟起地上的落葉,掩蓋了他的屍體。
這時,果龍感到手臂一陣陣疼痛,毒蛇還在作怪,想毀掉這條胳膊!
果龍忍著疼痛,在老林裏尋找著一種能解蛇毒的草藥——蘿芙木。
這是葉片對生的小草,把它的苦根嚼爛,敷在傷口上,就能止痛消腫解蛇毒。
果龍想起杜巴老爹常常愛講的一句話:主管萬物的阿奧阿波神讓世上有了老鼠,也讓世上有了貓。
那麼,這毒蛇和解蛇毒的蘿芙木,也一定是阿奧阿波同時送到世上來的吧。
果龍一麵在老林裏轉,一麵在心裏念叨起來:
“阿奧阿波啊,給我蘿芙木吧!快點給我蘿芙木吧!”
突然間,眼前一亮,在離他不遠的草叢裏,正有一棵蘿芙木。
難道真是阿奧阿波顯靈啦?
果龍趕緊跑過去,拔起蘿芙木,抖淨泥土,將苦根放進嘴裏嚼著。
就在這時,林子裏仿佛傳出說話的聲音。
啊,是阿奧阿波在說話嗎?
果龍真的吃驚了!
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側過頭來,把手攏在耳邊,又仔細聽了聽。
一點不錯,林子裏果真的有說話聲。
果龍急忙把嚼爛的蘿芙木敷在傷口上,小心地在林中隱蔽著,一點一點朝傳出聲音的地方摸過去。
是什麼人在說話?
離人聲越近,果龍的心跳得越快。
終於,他看到了一個隱蔽在樹叢藤葛之中的窩棚。
這是一個用樹枝搭成的大窩棚,那些樹枝插進泥土裏就生根長葉了。
此刻,在窩棚外麵的大樹下,正有兩個人,一站一坐。
坐在樹根上的是一個胖老頭,黑布包頭下的四方大臉上,閃著鵰似的圓眼;滿腮幫的胡子,像鐵絲似的,又粗又硬。他嘴大唇厚,向外翻起的嘴唇紫紅紫紅的,真有男人嘴大吃八方的狠勁兒。他坐在樹根上,舉著一把明晃晃的雙刃匕首,嚓嚓嚓地割著腮幫上的胡子。一閃一亮的刀刃,不時在他陰沉的黑臉上劃過道道白光。
“……好個豺狗生的,咬起自己人來,比豹子還凶啊!”
胖老頭一麵割著胡子,一麵罵人。
他在罵誰呢?
“……他有幾顆膽,敢到老虎嘴上拔毛,奪我窩古力的生意!……”
什麼,窩古力?
這胖老頭就是窩古力?
果龍睜大雙眼,打量著這個被自己在夢裏殺死過無數次的惡魔。
嚓嚓嚓,嚓嚓嚓,窩古力還在割胡子。
他殺起人來,就割胡子一樣;被他殺的人,比割下的胡子還多。
可是,看上去,他卻一點也不凶。如果笑起來,或許還很慈祥。
然而,他卻沒有笑。
“……好啊,欺我去的人少啊!”
這時,那個麵向窩古力、背對果龍而站的大漢開了腔:
“可不是,隆哥也太不講情麵了!”
果龍一聽,聲音好熟。仔細一看,正是喬臘!
隻聽喬臘說:“隆哥有本事跟紅漢人打去,我們又沒圍剿他!……我和者木剛剛把槍支彈藥截到手,他們一夥人就圍了上來,不由分說就搶。者木氣得動了手,被亂刀殺了。他們沒殺我,讓我跟頭人回個話,說槍支彈藥他們先借去用用……”
噢,果龍聽明白了!
果然不出紮格利所料,喬臘隱瞞了丟槍真相,在窩古力麵前編了一套瞎話,把事推給了隆哥。其實,在喬臘與芒嘎交鋒時,並沒有對話,也可以說,他們之間並不認識。喬臘為什麼一口咬定芒嘎是隆哥的人呢?很顯然,憑胸脯上紋的雙頭蛇!紮格利的判斷是正確的,芒嘎和殺了賽果的蒙麵漢,都是隆哥匪幫的殘餘。雙頭怪蛇,是隆哥匪幫的標誌。
這時,從窩棚裏鑽出一個身材瘦小的人,細眉細眼,小嘴薄唇,一副奸猾的麵孔。
他鑽出窩棚,抬眼瞅瞅窩古力和喬臘,擺擺手,尖著聲音說:
“算啦,算啦,老虎和豹子爭起來,當心放跑了岩羊,雖然沒見過隆哥,但也知道他不是吃素的。槍支彈藥落在他手裏,總比落在聯防隊手裏好吧?”
窩古力和喬臘都不響了。
一個壓下窩囊氣。
一個正好下台階。
過了半晌,窩古力展開手心,陰沉著臉,盯住手心。盯了一陣,又抬起眼,瞅瞅喬臘和瘦小個子。
“天要下雨,老林裏就會起風。喬臘和者木今天出手不利,不是個好兆頭。那……明早出林打嘎洛……”
話說到這兒,斷了。
窩古力又低下頭去,盯著手心。
他的手心裏有一樣東西。
是什麼東西呢?
果龍猜想,窩古力手心裏的東西,很可能就是那塊木炭!
果然,喬臘在一旁證實了——
“頭人,”喬臘有些沉不住氣地說,“難道就不打了嗎?我取到的明明是一塊木炭!”
“不打?”窩古力說,“不打就是等死!如果讓紅漢人在嘎洛和猛達站穩了腳,就是在貝鹿山口堵了兩塊石頭,往後我們別再想出林了。紅漢人就是衝我們來的。趁他們大隊人馬還未到,我們衝出去,把嘎洛和猛達燒成平地,看他們還聯防不聯防!要打出去,明天是個好機會。不過,不過……”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用冷冷的目光,掃視著麵前的兩個人,“雖說取回來的是塊木炭,可我們的人一旦出了林,再想吃回頭草,就難嘍……”
喬臘說:“那怎麼辦?”
窩古力沒有回答,卻把冷眼轉向瘦小個子:
“皮落,你說怎麼辦?”
噢,這個細眉細眼的家夥叫皮落。
皮落嘖嘖兩片薄唇,細眉一挑:
“不爬高樹,難吃椰果;頭人,為了穩妥,我再出去跑一趟。”
“去嘎洛?”窩古力問。
皮落點點頭:“對!我親自去找老相好的,再落實落實!”
“好,跟我想到一塊了!”窩古力一攥拳,捏碎手心裏的木炭,“也隻有你一個人認識老相好的!你現在馬上就走,到了嘎洛,找到老相好的,把情況摸得準準的。明天天亮以前,我把弟兄們帶到林子邊上,等你的信號行動。嗯……”窩古力想了一下,說:
“如果情況不變,可以出林,你就一槍打驚老鴰樹上的老鴰。我們看到老鴰飛,聽到老鴰叫,就殺出老林,拿下嘎洛!如果幹得順手,一不做二不休,接著把猛達也打下來!”
“如果情況有變呢?”
“如果情況有變,你就在龍巴門①上放一把火。我們見著煙火,馬上收兵回林。”
“好,就這麼辦!”
好狡猾狐狸!
他們不放心喬臘帶回的木炭,還要去找“老相好”的問個明白。
這個“老相好的”,一定是紮格利講的那個隱藏在嘎洛寨裏的坐探!
萬一皮落和這家夥見了麵,得知剿匪部隊下午就提前趕到了嘎洛,明天早上,他就會在龍巴門放一把火。引匪出林的計劃就要失敗,埋伏在山穀兩側的大軍就要撲空。
不行!
不能讓龍巴門起火!
隻能讓老鴰群起飛!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在皮落前麵趕回嘎洛寨,把這個緊急情況,報告給齊排長。
果龍滴溜溜地轉著眼珠兒,尋找著出林的路。
————
②龍巴門是僾尼寨前的木門,上麵刻有人像。一般情況下,每一年都立一道。所以,看見寨前有幾道龍巴門,就知道這個寨子存在了幾年。
沒容他辨別出方向來,忽聽窩古力說:
“喬臘,本來你跑了一趟,我該留你喝點酒,歇個腳。現在事情緊急,還得讓你跑一趟!”
喬臘說:“有什麼事要我跑,頭人盡管說!我喬臘的兩條腿是馬鹿給的,累不垮!”
這時,皮落從窩棚裏鑽出來,遞給窩古力一片竹片。
窩古力接過竹片,用刀在竹片一側,割出五道小口,交給喬臘:
“你帶上我的指令,去找多飄,讓他們擊鼓傳令,叫弟兄們五更在林子邊上集合!”
擊鼓傳令?
啊,木鼓!
果龍立刻想起窩棚裏的那個木鼓。
窩古力的命令,將通過擊鼓方式傳出——
這就是木鼓的用途!
壞了!
喬臘要去找多飄,多飄早已成了死鬼!
喬臘隻要跟莊鐵一碰麵,馬上就會發現問題。
集合土匪的木鼓,還會敲嗎?
不會敲了!
而且,喬臘會馬上趕回來,把可疑的情況報告給窩古力。
窩古力肯定改變主意!
這時,隻聽喬臘說:“頭人,我去了。”
窩古力道:“去吧,你不必回來了。鼓聲一響,就回自己的窩棚去吧。”說著,遞給喬臘一竹筒酒,“回去好好喝點,明早精精神神地幹一場!”
喬臘扭身走了。
這可急壞了果龍。
必須馬上跟上喬臘,設法除掉他,不能他與莊鐵見麵!
可是,皮落也要出發了。果龍又必須趕在皮落前麵,把情況報告給齊排長。
兩件事,都是當務之急。
兩件事,都關係到成敗。
果龍怎麼能分身辦兩件事呢?
眼看喬臘上了路,燃眉之急已不容許果龍再猶豫。
他狠了狠心,拔出牛角尖刀,跟上了喬臘。
一個大膽的計劃,火一樣在他心裏燃燒起來:
跟上喬臘,瞅空子把他殺死。然後,用他身上的竹片指令,哄騙莊鐵敲響木鼓,再設法脫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出密林,在天亮之前趕到嘎洛寨,把皮落情況報告給齊排長。
對,就這麼辦!
在這十萬火急的關頭,突然湧出的大膽的計劃,給了果龍無比的勇氣和力量!
他咬緊牙,攥緊刀,跟上了喬臘。
十二
喬臘在密林裏匆匆地走著,不時驚起草叢裏的野物。
幾隻覓食的猴子,從樹頂上躥過,撞落樹上的野果。
果龍注意隱蔽自己,緊緊跟住喬臘。
怎樣下手呢?
一麵走,一麵在心裏不住地盤算:
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隻能找空子。
比如,喬臘走著走著,不留神被藤藤蔓蔓給絆倒啦,踩到坑窪處跌倒啦,或者,走累了,坐在樹下打個瞌睡啦,還有,也許會竄出個野物把他給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