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第九章

被擒毒親吐實情

通過突審,被擒的販毒嫌疑人岩布作了如下供述:在他們八人當中,四名為外籍人,四名為境內邊民。1999年it月16日,境外大毒嫋楊汞(在磨坊內被擊斃)安排手下的岩鬆、岩布、岩龍三人越境物色交通工具和人員。11月17日,岩鬆在境內找到了以前認識的開拖拉機的楊山,再通過楊山找到了黃明、李萬生、張華、孫兵四人,說好每人給兩萬元,跟隨楊汞到大理一趟。在金錢的誘惑下,黃明、李萬生、張華、孫兵四人答應了岩鬆、楊山的要求。

II月17日下午,楊山拉了一拖拉機的水泥,從境內到境外果敢縣紅岩鄉楊汞家,楊汞對楊山說:“現在你的任務就是吃好、睡好,明天一早你和岩鬆裝一拖拉機藥材開到昌寧,我和岩布、岩龍、黃明、李萬生、張華、孫兵在昌寧等你們兩個到來,無論路上怎麼辛苦都不能住店,車上有90多公斤白粉(海洛因)和六個火腿(手槍)、一節大腸(衝鋒槍),岩鬆用手機與我保持聯係,運費三萬元。”

11月18日8時,岩鬆和楊山開著拖拉機從紅岩鄉出發,經南傘口岸入境。我和楊汞、岩龍乘車到果敢縣老街鎮,從南傘口岸人境搭車到鎮康縣城,中午和楊山、岩鬆、黃明、、張華、李萬生、孫兵一起在鎮康縣城吃中午飯。然後,楊汞我們七人乘鎮康至昆明的夜班車趕到臨滄後,轉車到昌寧縣。

11月25日,岩鬆和楊山才到昌寧。我們分兩批到昌寧縣田壩鄉文昌村的瀾滄江邊,因道路太難走,我們把毒品和槍支藏在江邊的山林中,叫楊山一個人將拖拉機開回縣城,把藥材賣掉,等待我們歸來。楊汞、岩鬆、岩龍我們四人住在田壩鄉的招待所內,叫張華、黃明、李萬生、孫兵四人出去買騾子。三天後他們買回三匹騾子,兩匹騾子用來馱毒品海洛因、食品、炊具等,另一匹騾子供老板楊汞騎。

渡過瀾滄江後,不敢走大路,擇小道走,白天休息,晚上趕路,於12月5日到巍山縣一個叫馬旭能的人家裏。第二天,我們分別把%公斤毒品海洛因裝在兩個軍用背包裏,用一輛裝木炭的貨車一起拉走了。馬旭能還給我們一萬元錢,叫我們一邊賭錢,一邊等待貨款。我們聽說巍山在搞打擊毒品行動,每天都提心吊膽的,在馬旭能家待了幾天.又到一個叫黃品格的人家中躲藏幾天,後又返回到馬旭能家,馬旭能給了我們50萬元叫我們先走,待毒品銷售完再回到巍山來取錢或者他把錢送到鎮康。於是,我們在12月18日離開巍山,21日與你們相遇,以後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

根據岩布的交待,偵查員們查清了巍山縣永建鄉馬旭能和黃品格的情況,由州公安局局長陳河雲指揮,將馬旭能夫婦和黃品格抓捕歸案。25日,保山地區、昌寧縣警方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消息:逃跑的那三名毒販子已被抓捕歸案。同時,雲南省公安廳禁毒局接到廣西警方禁毒部門通報,貴港緝毒大隊查破一起特大販毒案,繳獲毒品海洛因96公斤,案犯係雲南省巍山縣人,經查證,這批毒品就是以大毒嫋楊汞為首從緬甸運往巍山的。至此, "12.21”特大武裝跨國販毒案畫上了圓滿的句號,以境外毒嫋楊汞為首的販毒團夥宣告滅亡。

摧毀跨國販毒第四通道

陳冀 世政

黃昏時候,朱慶林看見了界碑。

403號界碑幾乎被瘋長的茅草覆蓋了大半。叢林的雨季似乎一切都在瘋長。還要往前行大約20分鍾,才算是穿越過叢林,然後是那條流動的小河,勵古就在那條小河邊上。但無論如何最危險的那段路是拋在腦後了。

朱慶林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特別不喜歡中緬邊境這片亞熱帶叢林裏彌漫著的複雜的味兒——木瓜的香味、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的香味,被雨水泡腐爛了的植物的氣味……這味兒總是讓人聯想到叢林深不可測的恐怖。

暮色越來越重,四周迷蒙一片,剛剛還看得見的歸林的鳥也融進了叢林,寂靜中透出了一種神秘的淒涼。

朱慶林四下一望,確定這裏隻有他一人之後,開始按那道指令從403號界碑往右數,在第16棵榕樹的根部,找到了兩個重疊在一起的三角形符號。這個符號代表緬甸勵古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四合院,也代表一個毒道上的老大——人稱“叢林之虎”的緬甸毒王阿四。

朱慶林熟悉包括這座四合院在內的三個據點,它們都屬於阿四。現在,阿四就在那座四合院等他。

朱慶林猜得到阿四這次緊急召見他的原因。半個月之前,朱慶林的馬仔鄧偉帶的人在昆明接貨時全軍覆沒。更嚴重的是鄧偉被捕導致了阿四最看重的一條毒品通道曝光。這之後朱慶林懸著的心一直再也沒放下去,直到進人那座戒備森嚴的四合院,他依然沒有盤算出怎麼向阿四解釋。

“四爺在樓上等你。”阿四的保鏢、染著一頭黃發的龍三把朱慶林帶到樓梯拐角處。

“四爺的心情如何?”

“不知道,一天都沒下樓了。聽說你們在昆明出事了?”

“……”龍三的這句話讓朱慶林感到一陣不祥。

“快上去吧,小心點。”龍三拍了拍朱慶林的肩,搖搖頭徑直走了。

四合院背後那座小小的佛寺傳來鍾聲。朱慶林走在木樓上的腳步聲有些空曠地回響著。他硬著頭皮推開房門時,阿四正背對著門坐在那張巨大的黑色轉椅上。

“四爺,我來了。”

阿四望著窗外一動不動。

“四爺……”朱慶林的聲音有些發顫。

阿四這時候轉過身來,朱慶林看見了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自己,立即尖叫了一聲。

“知道了嗎?”

“四爺,我……”

“想到辦法了嗎?”

看著朱慶林變得灰白的臉,阿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這正是阿四所要的效果。

“你怕什麼?條條大路通羅馬嘛!一條通道毀了算什麼?”阿四非常熟練地讓套在食指上的手槍轉了兩圈,然後收槍入懷,從桌下拿出一遝材料:“過來看。”

朱慶林看見的是一張放大了的地圖的局部。上麵用紅筆重重地標出了一條線路。

“這是?”朱慶林問。

“第四通道!”阿四說。

5月。宜賓。

公安局禁毒大隊的李萬強一直在等待一個叫鄧三的人的電話。

距離和鄧三最後一次通話已經過了四天,這讓李萬強心裏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情緒。這似乎有兩種可能:要麼鄧三發覺了什麼放棄了這次交易;要麼鄧三就藏在某處仔細觀察自己。無論哪種可能,都說明這個鄧三是毒道上的一個老手。問題還不僅僅如此,李萬強在和鄧三接觸中發現自己居然一直沒能掌握主動,外圍偵查也毫無進展。他現在除了能夠肯定鄧三手上有現貨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底數。

5月to日夜裏11時許,李萬強終於等到了電話。出乎意料的是和他通話的居然不是鄧三。此時李萬強想到了一個讓自己變得主動起來的辦法,於是他裝作生氣地罵了起來:“你懂不懂規矩?叫鄧三來說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鄧三的聲音響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什麼對不起,不做就算了,剛才那個人是誰?”

“我的老板。”鄧三立刻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我老板的朋友。”

李萬強心中一驚,原來鄧三的背後還有人。不過,既然鄧三的老板到了,說明對方同樣看好這樁生意。便提高了聲音:“好吧,我在水東門茶樓靠窗的第五個座位等你,見麵再說。”

夜已深。水東門城樓飛簷上的風鈴好像要搖睡城樓下平靜流過的崛江。深藍色的夜空是晴朗的,遠處那座白塔還沒完全隱人黑暗,影子般掛在窗外。金沙江、崛江就在那裏彙成長江一路東去。

5月的宜賓已是仲夏,當略帶涼意的夜風吹拂時,坐在窗邊的李萬強仿佛有一種身心浸人流動著的江水中的感覺。

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大約10分鍾的時候,他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在被人注視著。這些年養成的習慣讓他非常相信自己的感覺,他立即站起來,把煙頭狠狠丟在地上,心想自己這個生氣離去的細節一定會落人對方的視線。

事實肯定了李萬強的判斷,他剛下樓便接到鄧三的電話:“我們老板決定和你談了。”

“可我不願意……,…”李萬強暗自好笑。

“李老板,你……”

“你不覺得有些過分嗎?”

“對不起,都是我老板的意思,你知道大買賣不像小買賣,小心點兒也對嘛!”

“你老板是誰?”

“對不起,這得交易結束才能告訴你。”

“有多少?”

"900克,你要多少?”

“這得我問了老板才能答複你。”

“你也有老板?”

“你有老板我就不能有老板?什麼地方?”

“鴿連賓館。”

“怎麼聯係?”

“我跟你聯係。”

以這樣的方式打破僵局在李萬強看來實在有些突然。事實上,李萬強依然能夠感到那注視著自己的目光的存在。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繞進了水東門下的那條長長的獨巷,如果有跟蹤,深夜裏這條靜靜的獨巷足能讓他對付。

李萬強確定自己沒有尾巴之後趕回宜賓市公安局禁毒大隊,支隊長雷雲正在等他。雷雲把一張寫著一個名字的紙條推到李萬強麵月。

“韋四?”李萬強大吃一驚。

“剛剛得到的情況,鄧三背後的人可能就是韋四。”雷雲的麵色凝重。韋四半年前剛剛納人警方視線後就突然消失了。宜賓警方猜測的販毒新網絡可能在韋四的身後斷了線。

“你的意思是?”

“一定要把韋四打進網中。”

韋四的出現讓案情陡然升級。

5月11日淩晨的案情分析會製定的方案是把“交易”毒品的數量定在500克。

雷雲的分析是:這起表麵上看來已經成型的涉毒案有一點特別值得注意,那就是直到出現了鴿連賓館這樣具體的地點時,李萬強依然連對方的一個電話號碼都沒有拿到。也就是說,對方並不信任李萬強。那麼,A連賓館就絕對不是真正的交易地點,900克的數量也可能是一種試探。500克才更像一個真有誠意的買家。更主要的,得給這次交易留下個尾巴來拖住韋四,因為韋四很有可能不會在與李萬強的第一次交易中露麵。

5月16日上午,李萬強再次接到鄧三的通知:下午4點鍾,4連賓館304房交易。

然後李萬強就報了購買500克的數。鄧三哈哈大笑起來:“李老板看來真是有誠意,我的老板說了,如果你要900克,那我就不做這筆買賣了。”

“好,那就下午見。”李萬強掛斷了電話。

5月16日中午,李萬強和化裝成馬仔的成戈駕車出了宜賓。大約20分鍾後,李萬強從後視鏡裏看見後援力量乘坐的那輛白色麵包車趕了上來。

一切似乎正按最後敲定的行動方案實施。然而接下來的情況卻大出雷雲和李萬強的意外。

李萬強在藥連賓館根本沒有見到鄧三。他接到鄧三的電話說:“交易地點改在旱河橋。”

“我們麵都沒見過。”李萬強說。

“我認識你。”鄧三掛斷了電話。

李萬強看見旱河橋的時候頭都大了。同川南大多數的小縣城一樣,藥連的熱鬧地方仿佛集中在旱河橋。李萬強沒想到鄧三會選這樣一個人流如織的地點交易,如果真是這樣,莫論打掉韋四,恐怕連後援力量也會暴露。而此時李萬強別無選擇,惟一希望的是在不引起對方懷疑的情況下拒絕交易。

大約在旱河橋上等了兩分鍾,鄧三出現了,鄧三帶著三個人,不知韋四在不在裏邊。

“貨呢?”

“還在鹽津。”鄧三裝著不在意地四下張望。鹽津和箔連相鄰,是雲南的一個小縣。

聽鄧三這麼一說,李萬強放心了,看來鄧三並沒真正打算在這裏交易。

“你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可帶錢來了。”李萬強朝停在橋邊的車看了看。

“李老板……”

“別說了,看來這生意是做不成了。”李萬強朝成戈一揚頭:“我們走。”

李萬強剛發動了汽車,鄧三追上來:“李老板,我的老板請你說話。”

李萬強一臉怒氣地看見一個長相冷峻的高個子男人走了過來,後來證明,這人正是韋四韋成軍。

這時候的韋四已經對李萬強深信不疑了。為了表示友好,韋四坐進李萬強的車裏,他提出的方案正中李萬強的下懷:在綺連通往鹽津的公路上交易正是雷雲設計的第三套方案。於是,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李萬強似乎很不情願地答應了。

汽車跟著鄧三他們的摩托駛上那條彎彎曲曲的山區公路不久,雷雲的麵包車就從李萬強眼前超過去,一切都按原來的設計進行,伏擊圈選在綺連和鹽津的交界處。

薄薄的山霧似有似無地彌漫著,暮色把路邊綿延的山嶺染得一派蒼涼。

李萬強把車停在路邊,對坐在後排的韋四表示不能再走了。李萬強停車的理由讓韋四無法反駁:再過去就是鹽津了,看得出鹽津是你們的地盤。我隻有兩個人,我不得不防備你們。都是在黑道上混的人,希望你理解。

韋四點了點頭,終於決定由鄧三去取貨來。

韋四的藏毒地點並不遠。當李萬強把第三支煙遞到韋四手上的時候,看見鄧三從遠處返回來。當然,這一切也進人就近埋伏的雷雲眼中。

成戈驗明到手的是純正的海洛因,便衝李萬強點了點頭,李萬強就把手槍頂在了尚在微笑的韋四腦袋上:“不準動,警察!”

韋四看到從隱蔽處突然衝出來的眾多的警察時,這家夥一下子呆住了。

這次行動抓住的除了韋四外,還有張守軍、周紹永、鄧林剛。

韋四終於供出了李雲龍。同5月16日收繳的500克海洛因相比,這條線索無疑具有更大的價值:李雲龍曾經像幽靈一樣三次從雷雲經手的毒案裏躲過,宜賓警方一直沒找到可以同他聯係上的人。

韋四的交代驗證了警方關於李雲龍的推測:李雲龍近一年來坐鎮昆明發貨。也就是說,李雲龍有充足的毒源。而有充足的毒源就必然有固定的販毒網絡。雷雲意識到他這次抓住的可能正是這個神秘網絡的尾巴。

李雲龍浮出水麵的當天就驚動了四川省公安廳和宜賓市公安局的領導。

5月19日,雷雲的跨省行動方案被批準。省廳禁毒處周副處長為此專門同雲南省禁毒局陳副局長聯係,由昆明市公安局禁毒支隊負責配合雷雲的行動。

昆明給雷雲最深的印象是無比燦爛的陽光。雷雲抬頭望見沒有雜質的純淨的湛藍天空時,輕柔的風正從溢燦賓館門前那排繽紛的彩旗上拂過。

韋四在昆明的住所就在溢燦賓館對麵那條弄堂的深處。他在被擒後表示願意配合宜賓警方抓捕李雲龍。

李萬強和韋四已經空等了四天。他們是剛到昆明的那天晚上與李雲龍聯係上的,然後李雲龍一直同韋四保持著通話但就是不現身。韋四暴露的可能性不大,雷雲和李萬強真正擔心的是韋四報的那個數量可能引起李雲龍疑心:李老板要2000克。

雷雲設定這個數量是在詳細了解了韋四和李雲龍的密切關係後決定的,目的是要逼李雲龍現身,但這個數量搞不好也可能嚇走在黑道上著實很老到的李雲龍。

案子到了現在這個時候,雷雲和李萬強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李雲龍最終還是相信了韋四。5月24日晚上,李雲龍和另一個毒販覃建在弄堂口給韋四打來電話:“我找不到你家了,你出來接我。”

李萬強當然明白李雲龍此舉的意思:觀察韋四是否有被人控製的跡象。這算得上是高明的一招:大約500米的弄堂,李萬強要不露痕跡地控製韋四可真是個難題。

李萬強敢這樣做的原因是他確信雷雲在外麵布控的嚴密。即使這樣,他在打開韋四手上的銬子之前還當著韋四的麵打開了那支子彈已經上了膛的手槍的保險。李萬強做了最壞的打算。

韋四走完500米長的弄堂,和李雲龍接上頭。李雲龍終於相信了麵孔陌生的“李老板”。

接著,在韋四的房間裏,李萬強用槍指著剛剛把毒品亮出來的李雲龍,喝令他不要動!企圖跳窗逃跑的覃建被窗口突然出現的槍口逼了回來。

兩分鍾之後,雷雲帶著後援楊和軍等人衝了進來……

在李雲龍交代出朱慶林的那天晚上,朱慶林已經在廣州同阿四的心腹馬海艦接上了頭。馬海艦是新疆烏魯木齊市人,1999年3月南下廣州開了一家海艦穆斯林飯莊。朱馬二人的會麵意味著阿四精心設計的第四通道已經形成,還意味著一個龐大的33人販毒團夥糾合在一起了。

李雲龍被攻破之後, "5.16”專案進人收網階段。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李雲龍的下家紛紛落網。正如宜賓警方所料,李雲龍果然牽連著一個龐大的販毒網絡,這個網絡的源頭就是緬甸毒嫋阿四。

這時候,雷雲已經帶著一個讓他吃驚的情況趕回了宜賓——阿四新開辟的一條毒品通道把中轉站從昆明改在了宜賓。

更為嚴重的是,李雲龍在落網前五天,曾接到阿四一份密電:一個叫朱慶林的人將要帶著一項新計劃同他聯係。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朱慶林卻一直沒有同李雲龍聯係上。

雷雲讓李雲龍和阿四聯係,告訴阿四:朱慶林沒有去昆明。阿四的回答是:你暫時不要管這事。

雷雲在昆明走了一步棋之後趕回宜賓。

5月24日,應李雲龍要求送毒品過境的阿四的馬仔雷振鬆、田龍寶、張臘恩、楊芹鳳四人在西南賓館落網,警方當場繳獲海洛因1000克。雷振鬆等人被捕等於通知阿四:李雲龍落網了。這正是雷雲要達到的目的——讓阿四把希望更快地放在朱慶林的身上。

朱慶林沒找李雲龍的原因是阿四接受了朱慶林的建議:既然中轉站改為宜賓,昆明知道通道的人越少越好。

馬海艦的馬仔在廣州火車站接到了朱慶林。朱慶林的心情相當好,廣州的繁華呈現在他眼前,他想起一句民間流傳的話:不到廣州不知道錢少。

33歲的朱慶林是四川資陽地區安嶽縣太平鄉人。他最早是跟下關女馬豔販毒,後來因為“夠義氣”被阿四賞識,漸漸成了阿四的心腹。

這天晚上,馬海艦在自己的海艦穆斯林飯莊為朱慶林接風之後,朱慶林把一份名單和地圖放到馬海艦麵前:“這就是第四通道。中轉站定在宜賓。”

所謂第四通道,是改空運為陸運,毒品從緬甸過境,先乘汽車經雲南昭通人川到宜賓,再往內江乘火車到廣州。阿四知道,馬海艦和朱慶林聯手是這條販毒通道形成的關鍵之舉。

馬海艦哈哈大笑起來:“四爺真是有膽識啊,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他指著地圖上標出的路線問朱慶林。

見朱慶林搖著頭迷惑地看著自己,馬海艦麵有得意之色:“這就是古代有名的南方絲綢之路。”

其實,宜賓警方也把目光盯上了這“南方絲綢之路”。

宜賓市常務副市長、禁毒委主任劉捷召集宜賓市公安局領導專題討論了雷雲帶回的情況。從6月開始,宜賓市公安局禁毒支隊開始針對這條尚不明朗的通道,從兩個方麵展開工作:一是追查朱慶林;二是秘密上路設卡。這時候雷雲收到公安部一份關於川、滇涉毒重案的緊急通報,其中一起毒案正好印證了他關於“南方絲綢之路”作為毒品通道的可能。

“第四通道”真正明確出現是10月20日。

線索是從四川琪縣獲得的,宜賓警方正在追捕的毒販李建強潛回了巡場鎮。

沒想到偵查中雷雲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李建強可能是朱慶林的人。無疑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雷雲決定暫時不動李建強——放長線釣大魚。這次出馬與李建強打交道的是禁毒支隊二大隊大隊長劉維林。

這條線一放就是10天。李建強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即使他相信劉維林是一個有誠意的買家時,他依然留了一手:“要看樣品得去下關。”

10月16日,劉維林在下關洱海賓館看到了李建強帶來的樣品,同時還獲得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情況:李建強的毒品來自緬甸“四爺”。

正是這個情況讓宜賓警方找到了一個驗證“南方絲綢之路”是否就是李雲龍所說的“第四通道”的辦法。

當時劉維林拍著李建強的肩說:“第一次交易我要400克吧,說實話,我對路上不放心。”

李建強對劉維林小看他的能力很是不滿:“你放心,我不妨告訴你吧,我的貨可是緬甸四爺的。”

雷雲放的長線至此有了實質的效果。10月18日,也就是劉維林說定從李建強手中接貨的頭一天,雷雲調去應再贏而磯蕎四個檢查站。如果“南方絲綢之路”真的就是阿四的“第四通道”,那麼李建強就應該帶貨在這個時間通過這四個檢查站中的一個。

淩晨3時,普安檢查站告捷,在昭通至宜賓的長途臥鋪客車上,從新疆乘客穆一丁·司馬義身上搜到海洛因308克。半個小時之後,司馬義的老板阿不都·熱哈曼在另一輛客車上落網。李建強帶著馬仔李宗雲、吳鬆光直到早上6時才遲遲來到。李建強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一一那個穿著警服上車來檢查的人會和劉維林長得一模一樣……

“這就叫做天網恢恢吧。”雷雲講到這一節的時候忍不住即興點評了一句。李建強雖然是朱慶林的人,但他並不知道那個團夥的核心機密“第四通道”。然而突破口卻意外地從阿不都·熱哈曼身上打開。這名馬海艦的心腹乘坐從昆明開往宜賓的長途客車的原因十分好笑——他一時好奇,想要看看被李建強描述得非常耿直的劉維林到底是怎樣一個買家。

熱哈曼在地圖上為雷雲標出的‘第四通道”,正是那條著名的古“南方絲綢之路”。

後來證明熱哈曼提供的名單僅僅是那個龐大的販毒團夥的一個極小的分支。但10月20日晚上,那條刀痕一樣劃在地圖上的線和那份名單擺在雷雲麵前的時候,氣氛還是緊張到了極點。

這一天空氣中難耐的悶熱把濃厚的雨意張揚到了極點。雷雲站在窗口覺得自己正被一種類似這雨意的情緒包裹著,他找不到平時要下決心時的那種支撐,就像他不知道這烏雲滾動的天空究竟什麼時候會打開,不知道眼前劃過的那串夜行汽車的燈光究竟會停在哪兒。

“打還是不打呢?”雷雲回頭看著坐在辦公室裏等他決策的李萬強他們。他所說的“打”或“不打”指的是馬海艦。

打掉馬海艦現在已不是難事,熱哈曼已經把馬海艦在廣州開的那家飯店提供給了雷雲。問題是熱哈曼同時提供的還有一個情況:朱慶林已經在五天前潛回了內江。也就是說,朱、馬二人不在一起。但熱哈曼和李建強除了接受朱慶林的指示外,並沒有直接同朱慶林聯係的辦法。打掉馬海艦固然也就毀掉了“第四通道”。但打掉了馬海艦必然驚動朱慶林。這也等於放棄了朱慶林。而雷雲實在不能說服自己就此放過朱慶林。

10月26日,也就是李萬強帶人去廣州秘密守候馬海艦的第五天,公安部督辦大案的特急電報到達宜賓市公安局禁毒支隊:26日至27日,緬甸毒王阿四有大宗毒品將路過宜賓出川。當天晚上,省公安廳禁毒處副處長周大昌帶領偵查員聞再平、羅振環、曾剛、張璋趕到了宜賓。

朱慶林尚未在這樁大案中暴露。雷雲派往內江的偵查力量也尚未找到突破口。案情顯得有些撲朔迷離,因為“第四通道”已經完全曝光。警方的行動重點放在了宜賓縣普安高權檢查站。

第247輛車放行時已是27日淩晨2點鍾。夜間厚重的寒意把那些隱約山地浸泡在黑暗之中。另外幾個檢查點兒也同樣一無所獲。這時候雷雲接到李萬強的電話:馬海艦訂了28日開往昆明的車票,可能是出境。

“你要盯住了!”雷雲壓製不住胸中的無名火氣。時間顯然緊迫了,如果在馬海艦出境前抓不到朱慶林,雷雲隻好對馬海艦動手,但無疑,這是雷雲最不願意等到的最糟糕的結局。

27日淩晨3時,緝毒一大隊大隊長楊和軍和羅振環在一輛由昆明開往內江的夜行客車上,把手槍同時指在王世雲的頭上。擁上車的民警接著查獲了藏在王世雲等八人身上的2970克海洛因。

王世雲牽出了朱慶林。這批貨正是送往內江的。

27日淩晨4時15分,雷雲派劉維林帶人趕到了內江甜城賓館。朱慶林毫無戒心地給劉打開門……

27日淩晨4時16分,李萬強得到雷雲的命令:對馬海艦動手!

廣州的秋夜讓人聯想到某次狂歡活動最後一支舞曲剛剛飄散,輝煌的燈光尚未熄滅。此時馬海艦竟然還沒睡,李萬強他們破門而人的時候,他剛剛滿腹心事地放下電話……

“第四通道”徹底覆滅是在半個月之後,朱、馬二人被攻破之後,有關阿四的情況在第一時間通報給緬甸警方。阿四也正是緬甸警方重金懸賞捉拿的大毒嫋。

接下來,宜賓警方在雲、廣兩地警方的配合下,連續抓獲了馬永現、吳光弘、王鳳賢、王鳳光等大批毒販,12月12日,劉維林、李萬強在廣州中旅大廈,把手銬銬在了“第四通道”最後兩名毒販小胖和袁成海的手上。

這時候在“第四通道”上,27日淩晨破獲的另一起毒案引起了社會的強烈反響。

27日淩晨,因為公安部督辦的大案尚未終結,副處長周大昌和楊和軍等人仍留在普安分檢查站。大約淩晨6時許,一輛開往雲南方向的雲A——28194東風牌加長大貨車被民警們擋了下來。1.2噸用於提煉“冰毒”的原料鹽酸麻黃堿片在此處現形,這正是阿四迫不及待想要拿到手而始終未能拿到手的東西。

英雄夢與嬰粟花

羅學蓬

1989年,當趙忠傑報名參軍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著成為一名徐洪剛式的英雄。那時候,全國人民,全軍將士正掀起學習徐洪剛的高潮,而徐洪剛見義勇為的地方,恰恰就在離他家鄉四川高習不遠的滬州地區。此後,他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一名武警戰士,守衛在雲南德洪的中緬邊境線上,整天與販毒犯、偷渡犯、走私犯打交道,當駐昆明火車站武警中隊的方紅霄成為全國聞名的英雄後,他又暗暗拿方紅霄作榜樣,渴望著成為一名方紅霄那樣的神勇戰士。

趙忠傑自認為他的英雄夢有著深厚的基礎——因為,自小在他的眼中,父親趙明章,就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英雄的兒子,體內流淌的自然是英雄的血液。

雖然他的父親趙明章是高習縣永興區洪洞鄉大屋基村一個地主的兒子,可是,地主的兒子卻在縣城讀高中時參加了誌願軍,懷著英雄夢、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不料壯誌未酬身遭難,在金城反擊戰中因彈盡糧絕,與戰友們一起成了美國人的俘虜。

父親當然不是正式的英雄,但是,他的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卻從此深深地銘刻在趙忠傑的心中。

然而,這還僅僅是耳聞,就在趙忠傑當兵的前一年,他又親眼目睹了父親“英雄”了一回。

區裏要讓農民致富,便想到了修公路,於是,下文區屬內的所有百姓出資,城鎮人口每人50元,農村人口每人30元,有工資的從工資上扣,沒工資的限期繳納,延誤不繳的追加滯納金。區裏的做法得到r縣上領導的默認。

高習是一個國家級特貧縣,而趙忠傑的家鄉洪洞鄉人均收人經過基層幹部們嘔心瀝血地“發水加工”,在上報材料上體現出來也僅有378元,算得是縣裏當之無愧的貧窮之最。對這不合理的強行攤派,居民憤慨,農民大嘩,大都拖延不繳。偏偏剛剛揭掉管製分子黑帽的趙明章雖然家中一貧如洗,卻有著一台在農民眼中被視為奢侈品的半導體收音機,靠著他過去在外闖蕩多年的經曆與每天從收音機裏聽來的信息,這麼多年來雖然他頭上戴著頂黑帽,卻成了村子裏的頭號智囊人物,再加上他為人正直,村民鄰裏有了矛盾,都願意請他出麵調解。趙明章開始與區裏派下來的催繳人員據理力爭,受到指責。繼而,他羅列了中央領導人在全國減輕農民負擔工作會議上的講話,認為區裏的強行征款是違反上級有關規定和中央領導們的講話精神的,當屬“頂風而上”的行為。他的意見無疑是正確的,因而也極受群眾擁護。可是,向領導表達正確的意見他卻選擇了錯誤的做法。他把他的反對意見寫成大字報,利用趕場日貼到了區委的大門口,並且堂而皇之地落上了自己的姓名。那一天,區委門前圍觀的群眾人山人海,而且還有許多人原文抄錄。緊跟著,這份大字報貼到了全區的各個通衙要道,車站碼頭。遠近農民,奔走相告。

“出身反動階級家庭的趙明章公開違憲,必須嚴懲不貸!”在如何處理趙明章的緊急會議上,情緒激憤的區、鄉兩級領導們的意見一致。於是,區裏的治安人員乘著一輛拖拉機趕到了趙明章所住的大屋基村,將他銬起來強行推上拖拉機帶走。趙忠傑上前阻攔,也以妨礙執行公務罪名被銬上帶走。就在拖拉機剛剛發動之際,村民們爭先恐後地擁出了家門,在村口將拖拉機堵住了。區上的治安人員平時都是讓人供著敬著的角色,哪能容得村民們這等囂張!於是掏出了警棍。騷亂發生了。結果是,拖拉機被砸毀,趙明章父子被搶回,四名治安人員受傷。

性質陡然升級!

區裏立即把緊急情況向縣裏做了報告。縣公安局聞風而動。次日.卜午出動兩輛警車,八名警察,急如星火地趕往洪洞鄉大屋基村拿人。但是,他們沒能進人大屋基。在離村子尚有兩裏路的道路兩側皆是峭岩的瓶頸地段,機耕道被攔腰挖斷,那溝,足有兩米深。而且更令他們憤怒和揪心的是,漫山遍野的老百姓,拿起鋤頭、扁擔和他們對峙著,不準他們進村抓人。

警察們緊急向縣裏求援。

縣裏的幾名領導率領大批增援力量趕到時已是夜裏9點來鍾。山霧如帳,冷月高懸,而眼前的情景,令所有人都大感震驚。漫山遍野,燃起了一堆堆簧火,到處黑影幢幢,人聲鼎沸。而且,一條條崎嶇的山道上,還有無數的農民帶著“武器”與糧食向著大屋基趕來。

領導明智地下令隊伍暫停進村,僅派區長和區委書記進村去找趙明章談談。

但是,在機耕道斷口處,區長、書記被農民們拒之門外,並且嘈雜大吼趙明章不是壞人,真正違法亂紀應該抓起來受懲處的就是你這區長和書記。

縣領導們一籌莫展,擔心把亂子弄得更大,隻得向更上一級領導報告。

一夜無事。天亮時分,農民們正在野地裏掘地為灶,埋鍋造飯,地區領導與電視台的記者們趕到了。地委書記簡略地聽完彙報後,怒不可遏,對區、縣領導的做法提出了嚴厲的批評,其措辭之尖銳,令區縣領導們瞳目結舌!

“你們的黨性原則到哪裏去了?中央三令五申減輕農民負擔,你們拿著人民的傣祿,幹了些什麼愚不可及的事?我的同誌們哪,你們簡直就是要把農民逼上梁山嘛!”

農民們聽說來的是比區長、縣長更大的官,他們同意這位大官進村,但是卻提出了條件,帶槍帶手銬的人一律不準進村。

書記登上路旁的高坡,拿起半導體喇叭麵對上萬名農民們動情地說道:“農民弟兄們,我代表地委首先向你們表明一個明確的態度,區裏強行向群眾攤派修路經費的做法是完全錯誤的!也是違反中央關於減輕農民負擔的精神的。區裏的催款公告必須撤銷,地委並將對負有責任的領導盡快作出嚴肅的處理意見!”

就這麼幾句話,隻聽得滿地一片亂響,剛才還提棍弄棒、氣焰囂張的農民們忽地扔下武器,陸陸續續地向著地委書記跪下了。先慢後快,由近及遠,黑壓壓的人群像一片掀騰湧動的海浪,男女老少,無一人不跪。緊跟著,上萬人驟然而出的號陶之聲,震天動地!

地委書記震驚了,突然,他麵對著農民們深深地彎下腰去,身子顫抖得像一台突然通上強大電流的馬達,雙手猛地捂住了臉頰。跪在近處的農民們清楚地看見,淚水從地委書記的指縫間洶湧而出,陡地,一聲痛心疾首的哭喊聲噴薄而出:“農民弟兄們,我對不起你們,怪我……怪我,首先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好!我請求你們的原諒!”

地委書記的哭聲,與農民們的哭聲融在了一起。站在他身後的不少領導也都哭了。

趙明章大哭著喊道:“首長,這不關你的事,我們不怪你!”

農民們也哭泣著喊道:

“我們清楚得很,中央是關心農民生活的!”

“首長,不能抓趙明章啊,他是好人哪!”

就那一刻,父親的形象在17歲的趙忠傑眼中成了一座巍峨的大山。

趙明章當然沒有被送進監獄,而區裏縣上的好幾位領導卻因此丟掉了烏紗帽。

第二年秋天,趙忠傑當上了一名武警戰士。鄉親們為他湊份子辦壩壩席為他舉行了盛大的歡送會,父親多喝了兩杯,紅著臉、潮著眼,當著眾人麵激動地說: "37年前,我就是從這裏出發去朝鮮打仗的,那時,我和忠傑恰好一樣大,也是18歲,初生牛犢不怕虎,雄心勃勃,總想到戰場上好好幹,最好能立上大功,當個英雄回來。可惜我趙明章不爭氣,沒當成英雄反倒當了戰俘,能活著回來也指背脊骨。忠傑啊,你要是我的兒,到了部隊上就豁出命去好好幹,替我,替趙家祖宗掙回這張臉皮呀!”父親激勵的話語,時刻在趙忠傑耳邊回響。他知道當英雄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並不是完全由自己決定,但他有決心做一個合格的、出色的戰士。在隆昌新兵集訓時,他便在搶救一名不慎觸電的戰友時差一點兒光榮犧牲。分到德洪州曼鳳邊防站後,他三次參加過伏擊境外毒販的行動,兩次在哨卡查獲毒品、抓捕毒販;在勳龍河中救起一名溺水的景頗族兒童,榮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兩次。到南疆僅兩年,他便被提拔為班長。而最令他深感榮幸的是,在他剛剛被提拔為排長的第二個月,他指揮的行動小組參加了打擊著名的毒品集散地平遠街的戰鬥,與負隅頑抗的大毒嫋們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槍戰。而這些戰鬥場麵,後來被選進了由公安部和中央電視台聯合攝製的大型緝毒係列專題片《中華之鋤中。部隊、家鄉,所有認識他的人都在電視上看到了他的英姿,最讓他感動和高興的是,父親給他寫來一封信,信中說:“我聽在城裏火鍋館當丘二(幫工)的忠珍說,她在電視上看見你和毒販們在進行激烈的戰鬥。把她的老板也感動了,當時就表態,看在你為民除害的哥哥的份上,每月我給你加10塊錢。忠傑,你不愧是我的兒!就這樣幹,好好幹下去!”此後,他又在一次抗洪搶險中身先士卒,置個人生死於度外,英勇負傷,再次榮立二等功。

後來,趙忠傑從曼鳳調往叮咚寨邊防站任站長,晉升為正連級幹部。

叮咚寨與緬甸數步之隔,站在場口便可清楚地看見界河對麵緬甸的班古鎮和克欽人的木樓房舍。趙忠傑不僅承擔著截境外毒源的任務,還要對境外的產毒、毒品流向情況作全麵的了解。

班古是緬甸的一個小鎮,和岔邦山區的許多村寨一樣,緬甸政府無法對其進行管轄。有槍有錢的部落頭人們便出麵組織了名目繁多的地方武裝,代行政府的管轄之權。班古有3000多人,以楊姓為主,是從雲南德洪楊族延展過去的,楊氏後人至今每年要過境到德洪敬拜祖宗。他們祖祖輩輩靠種嬰粟為生。嬰粟,當地人稱“必殼”,意思是會唱歌的花。岔邦山區家家戶戶種嬰粟,而頭人則壟斷著毒品的經營權,他們隻能把收獲的大煙賣給頭人,然後換回糧食、布匹、鹽巴、火藥和其他必需的生活用品。秋天一到,岔邦山區如同落下一片片五彩雲霞,紅色、白色和紫色的嬰粟花競相開放,爭奇鬥妍,引來無數蜜蜂纓纓嗡嗡地歌唱。花期一過,人們就準備好刀具和煙盆,在山坡上搭起草棚,等待著收獲季節的到來。收割嬰粟果實是件相當細致的活,需要靈巧、耐心和一絲不苟。煙花凋謝後,每棵花蕊上就結出一個脹鼓鼓的果實,翠綠、皮薄,這就是煙果包。當煙果包長到野鴿蛋大小,用刀片將它劃破,裏麵就會滲出許多白色的漿汁來。這些漿汁一兩天後顏色即轉黃,後來又變成深褐色,這時候用竹片將煙漿小心翼翼地刮在盆子裏,置於陰涼處晾幹、捆紮,分成小包,於是這個困擾人類的百年噩夢——鴉片煙,就這樣源源不斷地被製造了出來。鴉片再經提煉,便生產出海洛因。

隨著這些年來西方一些腐朽的生活方式大量湧人,商品經濟的狂潮也刺激得許多人精神浮躁和空虛,很快便形成了巨大的毒品市場。中國毒品市場的需求反過來也更加促進了雲南境外的鴉片種植和毒品交易的蓬勃發展。毒品像一群濃豔、豐腆、充滿性感的妖女朝著中國南疆的各個口岸與縫隙湧來。毒品的泛濫造成了刑事案件的急劇上升,於是,中國老百姓在受到大量毒品威脅的同時,還不得不承受其帶來的偷盜、搶劫、暗殺、綁架等危害,物質生活一天天變好,社會治安卻越來越令人揪心。

那年中國接受聯合國禁毒組織的委托,負責幫助境外的緬人、克欽人進行種植改良,逐步由種植嬰粟過渡到種植糧食和各類經濟作物。中國方麵當然也願意境外的老百姓戒種嬰粟,這樣的結果自然會減少和逐漸地斷絕毒源。於是不僅同意免費提供所有的種子、化肥,還允諾組織大批的農業種植專家過境定點對當地對緬人、克欽人進行技術指導。可是這個造福於緬人、克欽人世世代代的措施,卻受到了各部落頭人的強烈反對。祖祖輩輩靠種鴉片為生的緬人、克欽人也並不願意接受。要改變一種多年業已形成的種植傳統,對緬人、克欽人來說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緬甸克欽軍班古自衛軍的司令楊成瑤作為班古克欽人的代表,與中國德洪州派出的代表進行了四次艱苦的談判,兩次在叮咚寨,兩次在班古楊成瑤家的大院裏。趙忠傑作為中方派出的代表之一參與了談判工作。楊成瑤提出各種苛刻條件,意在使談判破裂,他提出,如果改種的農作物不能達到預定的產量,不足部分必須由中方負責補足;如果豐收,中方則須允諾承擔所有農作物的保價收購。而且堅持,改種工作不能一步到位,克欽人隻能逐年減少瞿粟的種植麵積,中國方麵慨然答應下來,他們才原則上同意改種農作物。

這樣,趙忠傑就認識了楊成瑤。此後由於他經常過境執行特殊任務,楊成瑤更是三天兩頭地帶著保鏢乃息和岩底待在叮咚寨一家由昆明人開的“月朦朧”夜總會裏夜縹日賭,或是在一個重慶人開的“大喜門”飯館裏大吃大喝,沒過多久,他和趙忠傑便非常的熟悉了。

楊成瑤是班古王,300(〕多克欽人都是他的奴仆,如此一個威風凜凜的大人物看上去卻貌不驚人,他40出頭,身矮肚大,皮膚黝黑,嚼慣了檳榔的嘴巴紅得發烏,一年四季打赤腳,穿著與普通的克欽人無異。可是他的錢多得據說用麻袋裝,他家的糧倉裏碼的垛子不單單是糧食,還有熟鴉片和錢。在他那所班古最大的院子裏,光老婆就住了六個。

趙忠傑不僅是一個指揮著62名戰士的檢查站的站長、叮咚寨的軍事首腦,而且,他還是秘密的情報調研組的成員,負責岔邦山區毒源地的情報線索工作。所以,他經常帶民工過境,給散布在岔邦山區的弄羊、蘭板老、烏木幾個點兒上的農技人員送各種物資和生活用品過去,以便從農技人員口中了解近期毒品的具體流向。有時情況特殊,他也單獨過境執行任務。

在邊境上,兩國的邊民是一個奇特的人類群體,因為邊境兩邊的人祖祖輩輩通婚,雙方有著各種蛛纏藤繞的親戚以及血緣關係。在兩國絕大多數邊民的頭腦中,是隻有親戚沒有國界的。所以,他們越過界河上的水泥橋時,絕對沒有絲毫內地人那種出國的感覺。

這年春節,趙忠傑回家和初中時的同班同學田思容結了婚。歸隊沒幾天便單獨過境去蘭板老執行任務,回來路過班古時,太陽已經銜山,他肚子也餓得“咕咕”響,就走進一家米線館要了兩碗米線。老板剛把米線端上桌,楊成瑤帶著兩個保鏢闖了進來。

一跨進米線館,腆著個沙包肚打著赤腳的楊成瑤便大聲嚷道:“趙站長,到了我的地盤上也不和我打個招呼,一個人鑽到這裏來吃米線,你也太看不起我楊某了吧?”

趙忠傑趕緊客氣道:“哪裏哪裏,我是路過貴地,肚子餓了,隨便吃點東西,不敢打擾楊司令。”

“那咋個行?我知道你們中國的解放軍是講究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要在平時,請你也請不上門。今天既然來了,你是貴客,我是主人,依照我們克欽人的規矩,客,就得聽主安排。走走走,到我家去坐坐。”

老板知趣,趕緊上前將米線端走,幫著楊成瑤勸趙忠傑:“我們楊司令家的門檻,不是哪個都跨得進去的,你今天一定要給這個麵子。”

兩個保鏢也連拉帶扯不住聲地勸。

趙忠傑見盛情難卻,也就隻好答應隨楊成瑤去了。

楊成瑤的私家大宅院也就是班古的衙門,賦稅、司法、外交、軍事,全都集中在他一人手中。趙忠傑一進客廳,楊成瑤便把他的六個老婆全叫來給趙忠傑介紹。三個克欽女人,雖然在本地也算是出色的,可皮膚黑漆漆的,身材也長得蠻壯,而另外三個婆娘中,一個是從瑞麗買來的“水傣”,兩個是從中國的四川、湖南買來的姑娘,模樣好看得多。尤其是那個湖南妹子,一張瓜子臉兒細皮嫩肉的。看上去還不到20歲。當然,趙忠傑對楊成瑤一個人擁有六個老婆一點不覺得奇怪,因為他在邊境上工作了這麼多年,知道在岔邦山區的不少部落裏,頭人無一例外全都享有初夜權的。

這天晚上,連趙忠傑也感覺到楊成瑤對他的招待算得是最高規格的,專門在院子裏“打”了一頭牛(不用刀殺,而用木錘擊頂,故當地人稱“打牛”)。還在院壩上燒起旺旺一大堆火,叫來些男男女女圍著火堆敲牛皮鼓,——跳克欽人的一種傳統舞蹈,把氣氛弄得熱烈而隆重。

三杯過後,楊成瑤說:“我聽說老弟的家鄉在四川省一個很窮的山溝溝裏。其實,處在你現在的位置上執掌邊境口岸大權,你隻要想錢,那錢就會自己打著滾往你懷兜裏跑。”

趙忠傑趕緊把話岔開:“喝酒,喝酒,楊司令,莫談那些,你要是夠朋友,就莫把我往岩腳下推。”

楊成瑤尷尬地笑道:“哈哈,共產黨有眼力,硬沒有看錯人。”

過了一會兒,楊成瑤把那湖南老婆叫到跟前,從她手腕上抹下一對金鐲子,托在掌心裏對趙忠傑說:“趙站長,我前幾天過叮咚寨趕擺,聽‘月朦朧’的老板說你回家結婚去了。這對金鐲子,一個有50克哩,算是哥哥我送給兄弟媳婦的一點薄禮,還請笑納。”

趙忠傑趕緊道:“這不行,我們軍隊紀律嚴得很,不能收禮物的。”

楊成瑤說:“按照我們克欽人的規矩,送出手的禮是不能收回來的,你要硬起腦殼不收,就真是掃我的臉皮了。再說,哪個舅子曉得你收了我的禮物?你莫看壩子上幾百雙眼睛,他們沒人敢亂說話的,我要不開腔,這世界上就隻有你知道,莫非你自己還會拿去到處說嗎?”說著話,楊成瑤便把那一對金鐲子塞進了趙忠傑的口袋裏。

趙忠傑繼續推辭,可心中一動,導致全線崩潰。

趙忠傑沒能拒絕金手鐲的誘惑,可是,他卻真正地做到了坐懷不亂。

酒足飯飽.已過午夜。趙忠傑小醉微醇。乃怠在前麵引路,把他帶進了房間。沒亮燈,卻有兩枝大紅喜燭,照得滿室生輝。驅蚊香送出一股好聞的味兒。

乃患暖昧一笑,說:“趙站長,今夜你可要睡個安逸覺,我走了。”說罷,拉上門,轉身而去。

趙忠傑頓然看出他笑裏有意,話裏有音,猛地轉身,依稀可見蚊帳裏的人影。

趙忠傑急步趨至床前,撩開蚊帳一看,不由一愣:“是你!”

床上,正躺著那個漂亮的湖南妹子。沒遮沒蓋,身上僅穿著一條粉紅色小褲權,戴著乳罩。

湖南妹子哀怨地望他一眼,合上眼瞼,顫聲說道:“你……來吧。”

趙忠傑厲聲喝道:“你給我起來,馬上出去!”

女子偏開臉,櫻纓哭泣。

趙忠傑著急地說:“我又沒動你,你哭啥?”

女子硬塞道:“剛才在院子裏,我才知道你是中國的邊防站長。解放軍,你救救我吧!我是湖南韶山人,離毛主席的家隻有30多裏。我是被人販子賣過來的呀!”

趙忠傑呆住了。半晌,他愜飲道:“情況沒有你想得那麼簡單,我也救不了你,你快點兒走吧。”

女子坐起身,癡望著趙忠傑。

趙忠傑大喝道:“快走!”

女子嚇得跳下床,慌不迭地跑出了房門。

在收受了金手鐲的最初一兩個月時間裏,趙忠傑也曾惶惶不安。“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忠傑,你不愧是我的兒!要好好幹啦!”毛主席的話和父親的激勵他沒有忘記,他當然也清楚楊成瑤送他金手鐲的目的是什麼。可是,為什麼那一刻就沒能堅持下來呢?他感到羞辱,也害怕,覺得那一對藏在箱底的金手鐲如同兩條盤臥著的赤鏈蛇,隨時會躥出來咬他一口。他再不敢與楊成瑤見麵,即便過境執行任務,他寧願多繞上幾裏路,也不經過班古。

案發後,他對審訊人員如實地交代道:“人錯一步,步步皆錯。接受楊成瑤的金鐲子,就是我滑向罪惡深淵的第一步。最初,我也幾次鼓足勇氣,想把它交給組織上,從此還自己一個清白,可我過去已經獲得的各種榮譽,領導和我父親對我的期望,又成了阻礙我改正錯誤的原因。我對自己說,就這一次,決不再犯。可沒想到,由於我父親突然患上了絕症,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8月的一天,趙忠傑接到妹妹忠珍的信,說父親患了重病,已經臥床兩個多月了,父親不讓家裏人給他寫信,也不醫治,照這樣子,隻有等死了。

趙忠傑接信後提前請了探親假,急如星火地趕回了四川老家。父親已經奄奄一息了,可是,連父親也不知道自己患的是什麼病。父親和如今的許許多多窮困的老人一樣,害怕進醫院,麵對張牙舞爪的死神,他們表現出了一種無奈的勇敢與坦然。

趙忠傑對父親的感情無疑是深厚的,以至於他被判處死刑的消息傳出後,有那麼多的人也依然把他當成個難得的孝子。是的,這個最終培養出了一個禍國殃民的腐敗分子的父親的的確確盡了自己的本分,他不僅以自己的坎坷經曆幫助兒子確立了做人的原則,而且在妻子早逝後,於艱難困苦中獨自承擔起了撫育兩個兒女的責任,“家貧出孝子”這句古話,在這個殘缺的家庭中得到了最好的驗證。至於事與願違,那是因為社會太複雜,複雜得傳統的教化力量有時也不能與之抗衡。這也證明了反腐敗的工作是多麼的艱難!

看到千裏迢迢趕回家中的兒子,父親說:“人活70古來稀,我今年已經68歲,就是死,也算得高壽了。醫,是白花錢。想到當年一起跨過鴨綠江的戰友,想到我們那個連隊歸國時隻剩下了27個人,我,知足得很。”

兒子卻不由分說,租來一輛手扶拖拉機,把父親送進了縣城裏的大醫院。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父親患的是尿毒症。醫生的話裏充滿科學真理卻缺少人情味。他說:“尿毒症以我們國家目前的醫療水平是能治的,可以采取積極治療與保守治療兩種方法。前者是換腎,一次性手術費加上術後藥物輔助治療,大致需要25萬元左右;後者則是做透析換血,每個星期把已經壞死的血液換掉,做一次透析需要500元左右,當然,這隻能起到延長病人生命的作用……”

趙忠傑夫婦和妹妹忠珍、妹夫劉清泉聽得全身冰涼,整個身子仿佛墜人萬丈懸崖。

醫生對這樣的情景早司空見慣。“你們家屬先認真商量一下,再簽字吧。”說完,便轉身而去。

望著呆若木雞的兒女們,父親淚眼迷蒙地說:“我早說過不上醫院的,你們硬要弄我來。忠傑、忠珍,你們馬上送我回大屋基!”

兒子說:“爸爸,你不要著急,安心在醫院裏治病,暫時……先做做透析,錢,我來想辦法。”

父親急得把床幫拍得“梆梆”響:“每個星期500塊,你那點兒工資,連做兩回也不夠。”

兒子安慰父親:“我手下有個戰士的父親是廣東的農民企業家,出了名的大富翁,我隻要開口,他會借給我的。”

父親叫了起來:“死到臨頭,我哪能忍心再給你們造孽呀!借錢,借了不還嗎?隻有一條路,回大屋基,聽天由命!你們再不聽我的話,我就馬上絕食自殺!”

趙忠傑、忠珍、妻子思容來到了醫院血液科值班室。他拿起筆,在出院證明上寫下了“自願出院,一切後果自己負責”幾個字。筆一放下,仿佛有一團無形的寒流緊緊裹住了他,徹底地凍僵了他的心。

妹夫借來了一副擔架,趙忠傑和他小心翼翼地從病床上抬起瘦得皮包骨頭的父親,那一刻,他感到了一種無比強烈的羞愧。他惶恐,全身虛乏無力,幾乎快癱倒在地。出了病房,過了走廊,前麵是通往大門的庭院……哦,陽光好燦爛!腳,一步步在庭院裏拖拽著。他心裏很明白,他正沿著一條死亡之路,把父親送進地獄。

趙忠傑盯著父親的臉,凝視著他那花白的頭發,緊閉的眼瞼,深溝淺壑一般的皺紋、隨著呼吸微微翁動的鼻翼。淚水在心中洶湧,再也關閉不住,“刷”地湧出眼眶,撲簌簌滴落到父親臉上……

父親醒來了。強烈的陽光,把他那岩石一樣粗糙的臉膛照耀得一片輝煌。眼睫毛顫了顫,睜開眼,嘴唇一抖,父親說道:“我的兒哪,這就對了。”

趙忠傑全身兀地著了火!一刹那,他認識到了這句話裏所包含的沉重如山的意義與強烈的道德自譴。他把擔架交在妻子手中,猛地轉過身去,大哭著回頭跑去。“醫生,我們不回去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爸爸死去!我求你給他醫,不管花多少錢,我去想辦法!哪怕隻能讓我爸爸多活一天兩天,賣血,賣眼珠子我也心甘情願!”

那一夜,趙忠傑在懸崖的邊緣徘徊。他明白忠孝不能兩全這個道理,當戰士時首長們常用這個道理來教育他,當幹部後他也曾無數次地用這個道理去教育他的戰士。可是,理想主義的絢麗之夢頃刻間便被嚴酷的現實粉碎了,他現在需要幫助,誰能幫助他?他現在太需要錢,又有誰能給他錢?他突然想到了楊成瑤。除了楊成瑤,這世界上還有誰願意幫他?明知是地獄,趙忠傑也隻能橫下心,閉上眼往下跳了。

田思容一覺醒來,看見屋子裏煙霧騰騰,滿地煙頭,坐在沙發上的丈夫眼中滿是血絲。趙忠傑說:“思容,我想了一夜,為爸爸治病這副擔子,全靠我這當哥哥的來挑了。我想求你件事·,……”

“你不要說了,昨天看你跑回去求醫生時,我就已經想到了。”田思容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了那一對帶著她的體溫的金手鐲遞給丈夫,“賣了吧,能救一陣子急的。”……

回到叮咚寨的第一個趕擺日,趙忠傑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與楊成瑤相遇了。

那時,太陽才一竿子高。他熱情地拉著楊成瑤的手說:“楊司令,我到了班古,你大碗高杯地款待我,現在到了我的地盤上,我也得還個禮呀!”他抬腕看了看表,又道:“現在時候還早,我們先到‘月朦朧’坐坐,中午再上‘大喜門’吃火鍋。”

楊成瑤巴結他還來不及哩,哪會拒絕,馬上歡天喜地地帶著乃患與岩底隨趙忠傑去“月朦朧”。

夜總會的黃金時段是晚上,上午時分的“月朦朧”空空如也,清靜得像座冷廟。老板見是邊境兩邊的頭麵人物聯袂駕到,趕緊迎入。聽說要找兩個小姐,立即發傳呼,不一會兒,兩位濃妝豔抹的小姐便趕來了。

趙忠傑對乃患、岩底說:“你們自己找地方去快活,我和楊司令談點子事。”

兩個保鏢看著楊成瑤,想走又不敢走。

楊成瑤揮揮手:“去嘛去嘛,有趙站長和我在一起,還有不安全的嗎?”

趙忠傑叫老板另開了一個雅間,和楊成瑤進去了。

楊成瑤本是個一踩九頭翹的角色,見趙忠傑今日如此主動熱情,已知他必然有事相求。屁股剛一挨著沙發,便率先說道:“趙站長如果遇上了啥子難事,請開金口,給我姓楊的一個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機會。”

趙忠傑見他如此豪爽,也就免去了客套話,先談父親的病情,然後直奔主題,希望能向楊成瑤借點兒錢,幫父親做換腎手術。

楊成瑤一聽,感慨地說:“沒想你趙站長還是個天下難尋的大孝子,就衝著你這份孝心,這換腎的錢,算在我腦殼上……”

趙忠傑道:“那不行!我既然開口向你借,就要寫借條,今後一定還你!”

楊成瑤道:“你莫再說一個還字,再提那字,我就一分錢都不借給你了。”

趙忠傑心中暗暗高興,麵子上卻裝出副十分過意不去的神情說:“楊司令,你真這麼做,我欠你這份情,就太重了。”

楊成瑤辦事幹脆,馬上去把兩個縷羅喊來,叫他們立即回班古跑一趟。

不到一個小時,兩人便背著口袋趕回來了。

齊整整30紮百元大鈔L在趙忠傑麵前。他感動地說:“楊司令,靠著這錢,我父親有救了。我知道該怎樣報答你的。”

楊成瑤笑咧了嘴巴。“我早就給你說過,像你這樣子的人物,隻要腦殼活絡一點兒,還愁錢花嗎?”說著話,楊成瑤從口袋裏掏出四件八塊5400克海洛因,放在錢上麵,說:“你先幫哥哥幹這點兒事,找個信得過的人把這‘藥’送到廣州河南南崗珠影廠左側的沙郎巷47號,一個叫錢軍的人收。”

趙忠傑說:“你放心,有我罩著,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和楊成瑤一起在“大喜門”吃過火鍋,趙忠傑把錢用拎袋背回檢查站營房,鎖進了衣箱裏。他當然不會傻得跑到郵局去往家裏寄這麼大筆錢,想了想,便出去找戰士吳正榮借兩萬塊錢。吳正榮當然不會不答應。他說得打個電話,叫父親把錢寄來。趙忠傑說,你寄來我還得寄到老家去,幹脆,你給你父親寫封信,我叫我老婆跑一趟。吳正榮當著幾個戰士的麵寫了一封信。這樣,戰士們全都知道站長的父親患了尿毒症,經濟上犯了大難。

趙忠傑回到自己的單人寢室裏,打電話給高習縣人民醫院血液科值班室,請幫忙找一下照顧x x床趙明章的田思容。趙忠傑告訴她,戰士吳正榮父母已經答應借給他一大筆錢,叫田思容先到叮咚寨拿上吳正榮寫給他父親的親筆信,再去廣州拿錢。

第四天的傍晚,田思容趕到了叮咚寨邊防檢查站。當她在丈夫的寢室裏看到那半箱子百元大鈔,知道了內情時,她沒有勸阻丈夫懸崖勒馬,始而目瞪口呆,繼而喜極而泣。

戰士們借站長的妻子到檢查站的機會搞了一個獻愛』心活動,為趙忠傑募了八千多塊錢。消息傳到鎮裏,鎮裏的領導又在全鎮發起了一次更大規模的募捐,為趙忠傑募集了兩萬四千多塊錢。還為趙站長的妻子準備了許多土特產。

一個星期後,趙忠傑駕著站裏的越野吉普車送田思容到昆明去乘飛機,戰士們把四個裝得鼓鼓囊囊的編織袋也放上了車。當然,他們誰也不會想到,那袋子裏藏著海洛因和30萬塊錢。

田思容按照丈夫給她的地址,既把“藥”送到了沙郎巷錢軍的手裏,還到吳正榮家裏借到了兩萬塊錢。她真是滿載而歸。

回到高習,田思容把公公從縣醫院轉到了在大西南第一流的成都華西醫院,她和忠珍親自陪送。到了成都,趙明章順利地住進了醫院。

最先發現田思容表現異常的是趙忠珍。

像田思容這樣一個自小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農家女兒,無論怎樣掩飾也會露出暴發戶的痕跡。趙忠珍發現,嫂子過去在高習縣醫院裏,除了偶爾給公公買點葷菜,她自己從來就是小菜下飯,有時甚至連小菜也舍不得買,就靠著家裏帶去的豆瓣醬湊合。這次到了省城,嫂子卻突然變了樣子,住的是擺著有台黑白電視的雙人間,姑嫂二人睡一晚上80元。每日三餐上飯館,菜裏也頓頓帶葷。最讓她起疑的是855塊一件的女式真皮短大衣,嫂子居然一出手就敢買兩件,姑嫂二人穿上身。趙忠珍心裏想,如果是哥哥借來的錢,嫂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錢花得如此瀟灑呀!

就在趙明章做過手術後的第三天夜裏,趙忠珍和從高習趕來探望嶽父病情的劉清泉一番商量後,終於對嫂子進行了一次鄭重其事的“審訊”。

趙忠珍說:“我看得出,你現在有錢了。而且,你沒有對我說真話。你說這錢是我哥向人借的,是檢查站的戰士和地方的老百姓捐助的,真要是我哥頭上欠著債。你用起錢來絕對不會像如今這樣打水漂漂。嫂子,政府還講究個扶貧哩,莫非你和我哥有了錢,就不管我這妹子的水深火熱嗎?”

田思容平素秉性溫和,時時事事讓著小姑子,此時既害怕說假話會影響家人的關係,可又不敢說真話,隻好悶著不開口。這副樣子,分明已經證明這錢來得蹊蹺。讓小姑子逼急了,她隻好說:“你莫問我,要問,你就打電話問你哥。”

趙忠珍也著急了,說:“嫂子,你有啥事不能對我說?就算是你和我哥去搶了銀行,我這當妹子的,也會給你們擔起的呀!”

劉清泉也說:“嫂子,哥就忠珍這麼一個親妹子,真要有掙錢的路子,也讓忠珍和我幹幹嘛。對外人說得說不得,莫非忠珍和我還不曉得嗎?”

田思容苦著臉兒說:“這事你們不要怪我,你哥再三打了招呼的,要我……守口如瓶,對哪個都不能說的。”

趙忠珍跳了起來:“那我馬上去樓下給我哥打電話,我倒要問問他,有啥事對自己的老婆說得,對自己的親妹子就說不得?”

田思容一把拉住她:“妹子,要不得,你這電話一打過去,要是接電話的不是你哥,你這一問,還不等於把你哥給賣了嗎?”

趙忠珍嗚嗚地哭了起來,衝著嫂子嚷:“你不說實話,就是……逼到我……打電話害我哥嘛!”

田思容被逼得沒法,隻好說:“妹子,你兩口子曉得就是了,千萬透不得半點口風的喲!你哥,在幫緬甸那邊的人運白粉。”

“啊?”趙忠珍、劉清泉兩口子四隻眼鼓得溜圓。

趙忠珍、劉清泉仿佛一下子發現了阿裏巴巴的寶洞,馬上要求參與其事,而且馬上去給哥哥掛長途,要哥哥幫忙,他們也想做點兒嫂子那種生意。沒想哥哥一口便答應下來,還叫他倆立即動身前往雲南。到了叮咚寨,趙忠傑陪他倆去了一趟班古,和楊成瑤見了麵,而且說定,今後就由他妹子和妹夫往廣州送貨。趙忠珍、劉清泉第一次就往廣州送了40塊海洛因。楊成瑤給了他們四萬元酬金。而且更令他們欣喜若狂的是,那緬軍司令還給了他兩口子10塊3350克海洛因,講定賣完一塊,他兩口子得報酬3500元,以後每次來領貨時,就把上次的貨款交回。楊成瑤還說,這是看在趙忠傑的麵子上,以前他們給推銷人員的報酬是每賣一塊給2500元,既然是趙站長的妹妹、妹夫,就多給了100()元。

趙忠珍、劉清泉由哥哥親自保駕送到昆明後,即進行了分工:趙忠珍獨自前往廣州送貨,劉清泉則帶著10塊海洛因回高習。

劉清泉雖然是第一次幹這生意,好在如今粉哥粉妹遍地都是,不愁客源。高習縣城裏,他過去也聽說有兩家茶館是做毒品生意的地下窩點兒。劉清泉到茶館裏坐了半天,稍微透了點風,說他有個朋友剛從緬甸回來,手裏有大量的“藥”。很快,便有癮客和販子找上了門。劉清泉買回來一架天平,把“藥”分成小包裝了,按每克300元到350元的價格零售,批售則以5萬至5.5萬元一塊,連雅安、樂山、內江的癮客也聞風跑來了。10塊海洛因賣完,他倆並未按約定的比例為自己留下35000元,而留下了巧萬,然後帶著55萬塊錢又飛了一趟雲南。趙忠傑畢竟比他倆老練,讓他們前往潞西城找家旅館住下,接到電話後,他再親自駕車到潞西來和他們見麵。

至案發前,趙忠珍、劉清泉再未去過叮咚寨,都是趙忠傑駕車到潞西城,把貨送到,把錢取走。

一時間,行內人都知道,要買貨,到高習。劉清泉家成了雅安乃至川南地區最大的毒品批發點兒,大量毒品源源不斷地流人社會,毒害人們。

趙明章的手術做得極成功,他連通常做換腎手術後很容易出現的生理排異現象也不曾有過,回到大屋基後,飯吃得好,覺睡得香。而惟一讓他擔心的是,治病借了這麼多錢,兒子啥時才還得清?

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趙忠珍、劉清泉便發了,縣城裏買了一套135平米的躍層式樓房,裝修得富麗堂皇。逢上年節,或是父親的生日,他們也趕回大屋基去看望父親。趙明章見他們衣飾光鮮,腰裏別著BP機,口袋裏揣著大哥大,也問過他們的經濟來源。女兒、女婿說,他們運氣好,炒股票炒發了。趙明章從收音機裏聽說過炒股票這回事,知道那東西凶險深奧,有一把炒贏了大富大貴的,也有一把炒輸了跳樓抹脖子的,所以隻關心地說了兩句,有大贏就必有大輸,贏了就趕緊收手,最好另外做個穩當點兒的生意。一輩子能做到無驚無險,衣食無憂就行了。

父親哪裏知道,他的兒女全都已經陷人了罪惡的深淵。寄托著他的英雄夢也確曾給他帶來許多榮耀的兒子,已經離死不遠了。

高習公安局的幹警並不是白吃飯的,在12月4日夜間的一次掃毒行動中,他們共抓獲了54名吸毒人員,經過突擊審訊,其中48人的毒品均來自劉清泉,總量達到了5400多克。偵查工作立即展開。很快,他們便查明:其一,劉清泉是縣茶機廠的一名下崗工人,現年31歲,下崗後與妻子趙忠珍靠拉煤球為生,生活非常困難,而在近一年時間裏卻突然暴發;其二,趙忠珍的哥哥是雲南邊防武警叮咚寨檢查站站長;其三,在一年內,劉清泉、趙忠珍七次前往雲南,而且來回都是坐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