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的下午,班主任邱老師突然把我找到了辦公室。辦公室裏隻有我們兩個人,邱老師開口就問我:“有關叢老師的事,你都跟林校長說了些什麼,具體又是怎麼說的?”我愣了一下,接著就把經過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邱老師聽完了,又問我:“你這些話,為什麼不先對我說?你想沒想過,這麼做會弄得我很被動。”她的語氣讓我一下子就覺察出事情好象有些嚴重了。我說:“我當時隻是隨口說了說,沒有想那麼多。”邱老師看了看我,然後放緩了口氣:“你可是‘大班頭’,咱們大三中從校長到門衛老大爺,沒有人不知道你的。所以有時候,你就不能象別的同學那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明白我的話嗎?”我點點頭。這時候我確實也意識到這件事情自己做得有些欠妥當,至少在跟林校長說完之後,我應該馬上跟邱老師溝通一下。邱老師接著問我:“那麼你跟林校長說的那些,到底是大家的意見,還是隻是你一個人的想法?”我馬上說:“那確實是同學們的意見。”邱老師說:“那好。你作為一班之長,有責任把同學們的意見客觀真實地反應給老師和學校。既然這件事已經開了頭,那最後總得有個交待。我相信你會處理好的。”
那天最後一節自習課,我把我的班委們叫到教室外麵開了個班委會。我說,我把大家對物理課的意見反映給邱老師,邱老師已經反映給學校了,學校對這件事很重視。走廊裏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有人向我詢問事情的有關細節,我隻是笑了笑,並不回答。事情到了現在這地步,我當然應該是一個盡職盡責為大家仗義直言的“大班頭”,而不該是一個因“亡了羊”而正需要別人援手的“補牢者”。聞玲說:“他的課上得就是差勁嘛,這次單元測驗,咱們一、二、三班的成績跟馬老師那幾個班差了一大截兒,以前什麼時候出現過這樣的情形?有時候我本來預習的挺明白,哪知道一上課,反而被他給講糊塗了……”我打斷她,“現在不是讓你來說這些的,我們得想想怎樣才能讓學校了解,這的確是絕大多數同學們的共同意見。”學習委員王晴說:“那還不容易,明天下午利用活動課時間,咱們開一次臨時班會,讓大家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不就得了。”我說:“這不好,這種形式太生硬,讓人不好接受。”
象大多數時候一樣,最後還是我拿的主意。我讓王晴做了一張“高一學年教學效果反饋表”,把所有的科目都列上,再列出很好、比較好、一般和比較差四個標準等級,然後讓聞玲去語文組借來蠟版,把表刻好。最後再由我出麵去找二班的李純,讓他以學生會的名義把表印出來,發到高一六個班級,人手一份,采用不記名的方式進行填寫。所有的人都讚成這個辦法。聞玲兩眼閃亮,想對我說什麼,我把臉轉向了一邊。說實話,此時此刻我不想聽任何誇讚之詞。
第二天下午上自習課的時候,“反饋表”就發了下來。發表的時候,聞玲和王晴她們跟著到二班和三班去了一趟。我知道她們的用意。那張“反饋表”正象是催化劑,大大催化了對叢老師的一些不滿之情;同時它又象是傳染菌,使那些被催化了的不滿象流感一樣迅速蔓延到三個班的每個角落。
四
本以為有了這張“反饋表”,這件事情就算有個“交待”了,而我也可以從中脫身了。不想一周後的一天中午,叢老師突然到操場上找我,並且告訴我說,學校的幾位領導和老師要聽聽他的課,他想把這節觀摩課放到我們班來上。我不由地愣了一下,問他,這件事有沒有跟邱老師說過。他說,我已經跟邱老師說過了,邱老師讓我來找你具體商量一下。
邱老師事先並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件事,理由大概同往常一樣,是因為她認為我可以很恰當地處理好這件事。我對叢老師說:“您想讓我具體做些什麼,隻管說,我會全力以赴支持您。”叢老師說:“我想利用下午的自習課時間,領著大家先把有關內容預習一下,覺得哪些地方是難點,我可以先給大家答答疑。”我說:“這沒有問題,我們班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本來就有預習的習慣。”
說這話之前,我已經意識到,叢老師這種安排不但於觀摩課無益,反而會把事情搞得更糟。雖然通常上觀摩課,隻要條件允許,老師們都有事先“演習”一下的習慣,但那種觀摩課實際上都是一些示範課,來聽課的老師往往都是從外校甚至外地慕名而來的,而上課的老師甚至連上課的班級都是最能代表大三中的水平的,所以大家對那樣的做法都能夠理解。但現在叢老師所謂的觀摩課,實際上就是考核課。本來大家就對他的課不滿意,現在他又安排什麼“答疑”,勢必會引起同學們更大失望和反感的情緒。但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我看出他還有話要對我說。
果然,猶豫了片刻之後,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咱們班的那些‘反饋表’,你看了嗎?”我說:“沒有,那是學生會學習部搞的活動,所有的表都交到學生會去了。”收上來的“反饋表”,我的確一份也沒有看,馬上就交到了學生會。他又問我,“你對我的物理課怎麼看?”我說:“我在物理課一欄裏填寫的是‘比較好’”。這也是實話。叢老師顯然為我的實話感動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說:“謝謝。”他說:“其實也我知道,有些同學對我的課不太滿意。這段時間我自己也一直在找原因,為什麼在二十三中時並沒有這種反應呢?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高一的力學部分本來是整個高中物理中的一個難點,雖然是一樣的教材,一樣的教學大綱,但因為在二十三中那樣的普通學校要求比較低,所以很多問題雖然存在,卻並沒有明顯地反映出來。到了大三中,因為對教與學的寬度與深度的要求與二十三中都不可同日而語,所以這種難度和問題就顯得特別的突出了。我想,隻要找出原因所在,我會有針對性的加以改進,盡快讓大家恢複對物理課的興趣和信心。”
我相信他這些話是真誠的,是發自肺腑的。雖然我是“大班頭”,但也很少會有老師與我做這樣平等的推心置腹的交談。差一點,我就想建議他取消下午的“答疑”了。但最後我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當我把明天上物理觀摩課,以及下午先上“預習課”的事情一宣布,教室裏立刻就亂哄哄地議論起來,大家的不滿情緒溢於言表。我說:“我知道大家對叢老師的物理課有意見。但叢老師還年輕,還缺乏經驗。我們應該體諒他,應該給他時間……”當下就有人大聲說:“憑什麼要讓我們給他時間?憑什麼要犧牲我們的成績來給他積累經驗?”我無言以對。我太了解我自己和我的這些同學們了。大三中的學生可以忍受冬天教室裏沒有暖氣,可以忍受學校沒有一個象樣的操場,可以忍受晚自習到八點鍾卻連一口真正的開水都喝不上,唯獨不能容忍因為什麼人的原因而影響了他們的學習成績。因為取得理想的學習成績是他們在大三中寒窗苦讀的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源動力,也是他們用來撐起未來人生的第一個戰略性支點。我的這番話表麵上聽起來是在為叢老師辯護,實際上卻是在起相反的作用,這一點我很清楚。我之所以要這麼做的唯一理由是因為我和這間教室裏所有的人都一樣,不願意因為任何別人的原因影響到自己的成績,影響到自己的現在和未來。而且我心裏很清楚,我這個“大班頭”之所以能夠服眾,固然是因為我有比較出眾的工作能力,身上不乏一些諸如正直、公平、責任感強之類的品質,但這些其實都不是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最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始終擁有一份響當當當當響的學習成績。在大三中,你考卷上的分數規定著你聲音的分貝值。你想把話說得比別人響亮,讓別人都能聽進去,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努力把自己的分數考得最高。所以不論在什麼時候,保持優異的學習成績對我都是第一重要的。如果必須在叢老師和成績之間做出一個選擇,那麼我注定隻能選擇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