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3)

“先生,先付給我車錢吧,二十大枚!”

警察又跑來幹涉了,說是妨礙交通,催著黃包車工人快走。

黃包車工人沒有理睬警察,卻從腳踏板下拿出幾個小銅板,盡他的所有一同捧給“猴子”說:

“為了打日本,收下我這幾個錢吧。這是我窮哥兒的一點心意!”

老三手執鋼筆,感動地問黃包車工人:

“大哥尊姓大名?”

“寫什麼姓名嗬!我這拉車的,捧出來的是一顆愛國心,還圖什麼金榜題名嗎!”

警察眯著眼睛望著那黃包車工人在塵土飛揚中把車拉遠了。他摘下大蓋帽,在太陽下擦了一把汗,又撓了撓頭。

老三拿著募捐簿,他剛剛寫好了這一頁,黃包車工人卻拉著車子跑遠了。他望著那車子遠去的影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有一隻小手拉住了老三的大褂下擺,聲音嬌嫩地喊:“叔叔!”他低頭一看,原來是他在晏英住處認識的那個小姊姊。她是晏英的學生,對老三特別親。小姑娘手裏拿著幾個大銅板,交給了她的“叔叔”。顯然這是她節省下來的早點錢。

緊接著又傳來一聲“叔叔”。原來是那個小弟弟,姊姊拉著他站在老三跟前。

小弟弟手裏拿著僅有的一枚銅板,踮著小腳尖,把銅板舉起來,尖聲叫道:

“叔叔,叔叔!”

這小小的姊弟倆以赤子之心把他們唯有的一點錢捐獻給了抗日戰士。

老三眼睛裏噙著淚水,他的筆尖在募捐簿上顫抖。

警察帶著羞愧和內疚,茫然地望著四周……

北平中國駐軍有撤離的跡象,日本侵略軍進城的風聲越來越緊。這一天,報紙上忽然出現了刺目的頭條通欄大標題,新的北平市長上任了。這個新市長娶了一個東洋老婆,人們傳說他是一個親日派。華北越發不好收拾了,看來,華北危在旦夕。住在會館裏的這一夥年青人在北平再也呆不下去了,他們準備離開這座生活了好幾年的故都,出外流亡,到山區去打遊擊,到抗日前線去,把種子撒向祖國各地。

這一天傍晚,北平城顯得異常寂靜,滿天血紅的晚霞映照得人們臉孔發赤,烏鴉好象早早地歸了巣,麻雀站在屋簷上發呆。這七月的傍晚,沒有風,大院裏的槐樹葉子一動也不動,隻有早早出動的蚊子成團地映著暮色在屋角飛。天氣炎熱而沉悶。小夥子們聚集在會館的後院裏。在一棵小棗樹下,他們在忙著挖坑。“大鑼”掄動鐵鍬,一口氣就挖了一個大坑。“猴子”和“水手”吃力地抬來一個大柳條箱,箱子裏裝滿了書籍。老三非常惋惜地翻了翻箱子裏的書,這是十幾二十人節衣縮食買來大家閱讀的,有《哲學的貧困》、《唯物論與唯物史觀》、《左傾幼稚病》、《哲學大綱》、《大眾哲學》以及蘇聯和舊俄的文學作品等等。

老三終於把柳條箱蓋好,捆上繩子。大夥環立坑邊,臉色陰沉,默默地看著老三、“猴子”、“水手”、“大鑼”把書箱放進坑裏,然後掩上土,埋掉了。

老三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上百本書的每一頁上都留有他們一夥勤奮攻讀的汗水和手印,也有年輕人感情激動時留下的淚痕。還有在書裏夾著美麗的鳥雀翎毛和紅色樹葉的書簽,還有的扉頁上留下誓言和書頁上留下的眉批。許多書裏的字句給這些年青的心點燃起火焰,給他們指引生活的道路,而且這些年青的心靈在書本的字裏行間寄托了願望和理想。因此,當他們為國家的多難而決心奔赴戰場的前夕,他們不得不埋下給他們以智慧和高尚情操的書本,他們內心是悲憤和痛苦的。

他們在後院埋掉了書箱,把土踩平。

老三象是鼓勵又象是安慰大家:

“記住這棵小棗樹,過幾年它開花結棗的時候,我們能回來的!”

頑皮的“猴子”這時卻變得沉靜深思:

“誰先回來,誰就把書挖出來,曬曬太陽!”是的,幾年甘苦與共的這夥青年,很快就要分手了,各自西東。人生道路是曲折的,有多少艱難險阻,有多少坎坷不平,有多少苦樂哀愁,有多少悲歡離合,在等待著他們。

國家多難,民族危亡,誰鐐銬啷咭,誰戰死沙場,怎能預料呢?

誰能先回到會館後院這棗樹下來呢?

異常寂靜的早晨突然傳來了震動大地的軋軋聲,好象北平城發生了地震,連門窗都瑟瑟地在響。早起的鳥雀有的拍扇著小翅膀在繞樹驚飛,唧唧地叫著;有的躲進了窩裏,在探頭張望。

胡同裏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人們在跑。

有人在顫聲驚呼:

“日本戰車進城了!”

有人在憤怒地喊叫:

“壓死了一個孩子!”

住在會館裏的照例早起的這一夥年青人,紛紛地衝到會館大門口。隻見胡同裏人們在互相迎麵奔跑,膽小的從大上往這胡同裏跑,膽大的卻從胡同裏往大街上奔。

“大鑼”肩寬體大,象一堵牆似的攔住了一個隻拿著一把秤丟掉了菜擔子的小販,大聲問道:

“出了什麼事?”

小販喘著氣,又悲憤又驚駭地說:

“一大串日本戰車進廣安門啦,把我們的一個孩子活活地塞到車底下碾死了嗬!”

一聲呼嘯,“大鑼”、“老三”、“水手”、“猴子”這十幾二十個小夥子衝開人流,就往大街上狂奔去了。

老三他們象一陣狂風似的刮到十字街頭。那軋軋的日本戰車已經過了虎坊橋,往前門的珠市口那邊開去了。遠遠望去,在那濃塵飛揚的長街上,是一長串日本坦克進入了北平城。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工人模樣的人,在密密聚集的人叢中大聲地憤怒控訴著日本侵略軍的血腥罪行。老三立即認出他就是捐獻他的所有銅板的那個黃包車工人。隻見他頭上包紮著一塊滲血的布,兩眼發紅,淚流滿麵,絡腮胡子在激烈地抖動。他是這個慘痛曆史的見證人,是這個慘案的目擊者。他聲音嘶啞地告訴大家剛才發生的慘劇的經過:

……日本坦克百十成串地開進了這北平城西南角的廣安門。坦克的履帶哢軋哢軋地碾壓過長街,塵煙飛滾,大地震動。廣安門大街趕早市的人們鴉雀無聲地站在大街的兩旁,憤怒地眼看著飄著太陽旗的日本坦克在他們的麵前駛過。人們心中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這是中國的土地,日本帝國主義無視中國人民的尊嚴,竟敢在這光天化日之下欺淩我們的祖國!蔣介石政府反動,中國官僚無能,但中國人民是不可侮的!

就在這個時候,在坦克的行駛聲中突然飛起了一聲尖脆的呼喊: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在這振奮人心的喊聲中,所有的日本坦克一輛接著一輛停住了。隻見在一輛坦克上有兩個日本兵揭開炮塔的鋼蓋,鑽了出來,跳下坦克,捉住了一個小姑娘,往坦克的履帶下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