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麼?”。出版社經理把兩鬢浮現白星的腦袋一揚,輕聲地說,“你知道川西發生了民變嗎?”
山中無歲月,林琬這幾個月住在偏僻的山村,一點外界的消息都沒有聽見。
出版社經理把身子向林琬湊近了一點說:
“川西農民對國民黨抗捐抗糧,是一個中草藥醫生領的頭,他是個‘袍哥大爺’,手底下有上萬支槍哩!”
林琬吃驚地問道:
“那麼,你那個親戚……”
出版社經理猛力點了一下頭,壓低了聲音說:“就是他,你別看他年青,他可是川西民變的組織者!”
林琬又驚又喜地“哦”了一聲。一種複仇的火焰突然在她心中燃燒。要是她現在仍然留在邛崍小城裏多好,為了王寧,她也會拿起槍來的!
林琬帶著一種期望,茹苦含辛地生活下去。她和孩子經常在饑餓中過日子,晚上,當山城的萬家燈火映照嘉陵江,江流在泛著萬點銀波的時候,林琬才抱著孩子在路燈下,向小食擔買一碗餛鈍。她一口一口地喂著孩子,孩子張著饑餓的小嘴貪饞地吃著,最後,她才把孩子吃剩的幾個餛鈍和一點殘湯倒進她的喉嚨裏去。
母女倆吃過餛鈍以後,就沿著萬點燈光的嘉陵江岸慢慢地走。燈光倒映江流,水上閃動著千萬條金蛇。江風習習,吹起了她和孩子單薄的衣衫,她忽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為了避免國民黨特務的追捕,她正隱蔽在川西邛崍小縣城。那文君井,那琴台,勾起了她多少情思!現在浮現在她眼前的是,那個貌似愚鈍而見義勇為的中草藥醫生和那個年青穩健而善於謀略的書店經理。沒想到他們在川西高舉義旗,揭竿而起,與反動統治誓不兩立。作為一個被他們救助過的“虎口餘生”的人,她除了永世感激之外,還在心裏默禱他們舉義成功。
在邛崍往事的回憶中,林琬突然想起今天正是孩子的周歲生日。孩子是她和王寧愛情的結晶,為了紀念孩子的生日,林琬把她唯一值錢的一件衣服變賣了,給孩子照了一個相。
林琬前後去找過那個瘦高個子的人好幾次,但都沒有找到。
林琬貧窮無助,但她苦中作樂。這一天,林琬正在端詳著剛剛從照相館取回來的孩子的相片,頭發微卷,天真無邪的臉孔上鑲嵌著兩顆黑寶石似的眼睛。長得多漂亮的孩子嗬!
作為孩子的母親,林琬感到一陣高興和驕傲。她把相片拿到孩子麵前,逗著說:
“看,小家夥,這是誰?”
“我!”忽然一個聲音清晰地傳進了林琬的耳朵。她吃了一驚,急忙抬起來,她看見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書庫的房門口。
林琬驚喜地從床沿上跳下地來,叫道:
“嗬,是你,大哥!”
原來他是從成都到來的茶商的大兒子,他擺手阻止林琬大聲嚷嚷,然後拿過林琬手裏的相片,對照著孩子看了又看,感慨地低聲說:
“去年我送你走時這孩子還不滿月,今年她滿了周歲我們才見麵!”
林琬看見大哥變了裝。在成都時,他西裝革履,現在他穿長衫,純粹是四川人的打扮。於是她也把聲音放低了: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裏的呢?”
大哥歪著頭反問。
“你知道我跟在你後麵幾次了?”
林琬詫異地“哦”了一聲,問道: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進來呢?”
他笑而不符。
林琬想起來在成都幫助過她的女主人和姊弟倆,就急急地問道:
“大嫂和弟妹都好?”
“隻我一個人流落街頭!”大哥半開玩笑地說。
林琬想起她離開成都到重慶前夕,大哥托她帶的一張小字條的事,她就知趣地不再問下去了。大哥又看了看相片,低聲問道:
“這孩子長得象她爸爸嗎?”
林琬忽然眼圈一紅。
“不要難過,天無絕人之路!”大哥恢複了往日的莊重,銳利的眼光逼視著林琬,“有人到鄉場去找過你,而你不到學期結束就離開了。”
她帶著孩子在窮僻的鄉場寂寞地度過了好幾個月,誰也沒有去找過她,怎麼她一離開,就會有人去找她呢?
“誰嗬?”林琬一半傷感一半委屈地問。
“去年你剛到重慶時替我交給他信的那個人。”
“我找過幾次,他都不在。”
大哥又用銳利的眼光審視著她,好象要看到她的內心深處似的。林琬到了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幾次在後麵跟她是為了觀察她的行蹤……“我是藕在汙泥身子潔,蓮心雖苦顏色青!……”林琬低聲婉轉地說。
大哥沉吟地說:
“有一個人想見你……”
林琬用探詢的眼光望著大哥的臉孔。
大哥終於從身上掏出一把鈔票和一張紙條,慎重地交給林琬,嚴肅地吩咐道:
“這錢給你作路費,你照著紙上指明的地方去找一個人……”
“誰呢?”
大哥嘴角上隻隱約露出一絲微笑。
第二天一早,太陽還在山城的晨霧中隱藏著,長江和嘉陵江的波濤在迷霧中發出拍擊堤岸的響聲。林琬換上有屁股兜的背帶背著孩子,隻挽了一個裝有她和孩子的幾件衣服的包袱,就急急忙忙離開重慶。
她熟記路線圖,把那張紙條燒掉了。她很順利地通過了浮屠關軍憲的檢查,往西南行。
第一天,林琬還在丘陵峽穀間趕路,晚上住宿在鄉場的小店;第二天,她就進入山區,借宿山莊;第三天,她就深入人煙稀少的大山區,沿途歇息,喝山泉解渴,摘野果充饑。因為山路崎嶇,天黑找不到人家,林琬隻好抱著孩子在山崖下過夜。雖是七月間,可是山高夜寒風冷,帶上的所有衣服都給自己和孩子穿上了,她緊緊地摟抱著剛滿周歲的孩子,用自己的體溫暖和著孩子,心想:孩子,年荒歲亂,你跟著媽媽受苦受罪!……
山林裏,傳來撲楞楞咕嚕嚕的聲音,那是貓頭鷹在飛捕食物和狂笑;遠處高山,傳來陰森森的狼嗥,林琬蜷縮著身子,心驚膽戰地盼望天明。
林琬在山崖下隻打了幾個盹,通宵未眠。她心想為什麼大哥不肯告訴她找的是誰呢?現在,她去的是不是遊擊區?是不是讓她去見那書店年青經理或是中草藥醫生?也許是怕她過早地興奮,要她冷靜;也許是怕她泄漏機密,遭到破壞?
她剛剛又打了一個盹,就忽然聽見咿呀的聲音。她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片晨曦照亮了山崖和林木。
“媽媽!……”孩子第一次發音叫林琬做媽媽了!林琬喜得親了又親孩子,高興得流下了眼淚,低聲叫道:
“孩子,媽今天一定帶你趕到那個地方!”林琬背著孩子又開始爬山越嶺了。山更高,路更陡,有時林琬要攀藤附葛才能前進。孩子饑餓得直哭,她隻好摘野果嚼爛了喂孩子。也許路途顛簸,也許餓過了火,孩子終於在媽媽的背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這時,空寂的山林日色沉沉,山雀東一聲西一聲在叫。林琬心想今天不能再在山上野宿過夜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到地點,於是她竭盡全身的力氣,加快趕路。
夕陽西下,林琬終於趕到一條河邊。河水就在山腳下流淌,水流很急,在落日中泛著金波。林琬的精神為之一振,經過幾天的辛苦跋涉,她帶著孩子終於來到指定的地方了。
從林琬變得輕快的腳步中,孩子好象知道她的媽媽的快樂心情似的,又咿咿呀呀地喊了一聲“姆媽!”
“孩子,我們到了,媽喂你吃粥粥!”林琬髙興地叫著就快步如飛下山了。
林琬來到一個小小的山莊,在鬆林深處,隻有一棟木屋,是個獨戶人家。
有狗的叫聲,柴門裏走出來一個中年漢子。他看見一個被荊棘掛破衣衫的年青女人十分疲乏地站在他的麵前,就問道:
“你找誰?”
林琬窘住了,是呀,她找誰呢?
林琬打量著中年漢子,他體格健壯,剃著光頭,憨厚而純樸。於是她說:“是人家叫我到這裏來的,說是要我來看一個人……”
說也奇怪,孩子並沒有忘記她的小花狗。她聽見狗叫,就咿呀地歡喊亂蹦。
在夕陽的餘暉下,漢子十分注意林琬背上的孩子,突然他好象有所悟,立即接過林琬的包袱,領她進了柴門。
一個中年婦女正在灶屋裏做飯。中年漢子跟她嘀咕了幾句,她回轉身來和善地望了一眼林琬,然後用溫良的眼光看了孩子很久。
中年婦女幫著從林琬的背上把孩子抱下來,親了一下孩子的臉頰,就煮了幾個荷包蛋,端給林琬母女倆先解解饑渴。
林琬坐在木屋的小堂屋裏,一邊連湯帶水喂孩子吃荷包雞蛋,一邊打量堂屋裏掛的幾張大網,牆上掛著的許多大魚。看來,這是一家漁民。
她聽見中年漢子在宰雞,好象他把林琬當成了貴客。
林琬急著想要見她來找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林琬忽然發現有一個人影在廂房門後一晃,她渾身一震,抱著孩子站了起來,低聲問:“誰?”
那個人終於出現在廂房門口了。在木頭窗子映進來的晚霞的光照中,那人顯得很瘦弱。
那人遲疑地走上來兩步,又突然停住。
林琬愣住了,她感到有點昏眩,但很快她就清醒過來,帶著喑啞的哭聲喊了一聲:“王寧!”
那人歧著一條腿撲上前來,一把摟住她,驚喜他喊了一聲:“林琬!”
孩子受驚,哇地哭了。
林瑰連忙拍著孩子,撫慰道:
“不哭,不哭,這就是你的爸爸呀!”
王寧含著眼淚把孩子抱了過去,對著孩子的臉頰激動地親了又親。
孩子好象很懂事,掛著淚珠的眼睛定定地望了王寧一陣子,然後咧開小嘴,露出幾顆小門牙向王寧笑了。
熱情善良的中年漢子夫婦,為了慶賀王寧和林琬夫妻團圓,特地燉雞、煮魚,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而且還用野果子釀的甜酒,讓這一對久別重逢的患難夫妻喝了交杯酒。
在鬆明下,王寧看見閃爍的火光照出了林琬眉間的皺紋。王寧心想:這是一年多來艱苦的歲月在自己妻子身上打下的印記。以往,林琬象出水芙蓉,雅潔而清香。但是現在,她變得樵悴了,隻有嘴邊的那顆黑痣仍然動人。從神采上看,她昔日的溫柔明麗,變成了今天的堅韌。
林琬看見王寧眼睛閃閃放光地盯著她,兩頰就泛起了淡淡的紅暈。在她的眼光裏,自己的丈夫消瘦了,額頭上出現了幾根白發,深凹進去的眼晴仍然閃射著光芒。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躺在鬆針茅草上的孩子,好象在父母跟前孩子也感到幸福似的,她甜蜜而安祥地睡著了。
忽然,一陣夜風吹熄了鬆明。木窗外,風吹鬆濤,月色朦朧。林琬投入了王寧的懷抱,磨頸相親。王寧撫摸著自己的妻子。這是夢境嗎?
林琬的心在激烈地魏動,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的丈夫是怎樣活下來的……
王寧一邊撫摸著妻子,一邊傾訴著自己的遭遇:那一天,特務們從他們一大夥中間挑選了一批比較年青的“犯人”,到河邊去卸貨。河裏洪水奔流,激浪翻騰,打得船隻左右上下顛簸。大家一看,船艙裏堆滿了從重慶運來的刑具和彈藥。前不久,特務們還在竹林裏活埋了一批“犯人”,現在運來這麼多凶器,他們的命運一定會更加悲慘!一種求生的欲望激發了這批年青囚徒的勇氣,隻聽見洪濤中發出撲通的一聲響,浪花飛濺之處,王寧第一個跳水了!岸上發出特務們的驚呼:
“跑了丨跳水跑了!”
緊接著,撲通撲通連聲響,一個一個浪花飛濺而起,年青的囚徒們一個跟著一個跳水了!
河岸上發出追擊的槍聲:叭、叭……
王寧從小生長在大海邊,水性好,他一頭紮進洪水,借著流速,他一口氣潛遊了百把米遠。可是當他剛剛露出頭來吸一口氣的時候,忽然他感覺到肩胛一陣發麻,臂膀無力。為了趕快逃生,他用兩腳打水,但立即他的大腿又一陣發麻。這兩槍打到王寧的身上,他就先失去了平衡。
也不知道洪水把他衝了多遠,等到他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這棟木屋的鬆針茅草鋪上了。
原來他是第二天才被這家打魚的中年漢子從礁石中間救起來的。
中年漢子的嶽父懂得草藥,給王寧服藥敷傷。他在這戶好心的人家裏一住就是半年了。……
林琬心疼地撫摸著王寧肩胛上的傷疤,淒然地問道:
“你怎樣把消息透露出去的呢?”
“前些天,有一個瘦高個子來看過我你不要以為這戶人家是一般打魚的!……”
林琬忽然想起她幾次去找那個瘦高個子都撲空的原因來了。
這一對年青夫妻幾乎是同時感喟道:
“在人生的道路上,到處都有我們的人嗬!……”林琬告訴王寧母親來過的事情。
“為什麼不留住她老人家呀?”王寧歎息。他回想起當年他離開媽媽的時候,媽媽問他:“母雞孵多少窩小雞,你才能回來呀?”老一代的艱辛和不幸,正催促我們這年輕的一代奮起戰鬥!……
不比林琬來時那高山夜寒,這七月的河穀夜裏是溫濕的。山林夜靜,木窗外,有一點點閃光的東西在一明一滅地飛掠。
“看,螢火蟲!”林琬和丈夫分別以來,已經幾次看見流螢在夜裏閃光。
“它們在迎接天明……”王寧沉思地說。
林琬眼睜睜地望著窗前朦朧月色下飛動閃光的流螢,聽著外麵傳來的鬆濤和河水聲,低聲地問道:
“我們帶著孩子到哪裏去呢?”
王寧輕聲地說:
“到很遠的地方去……”
林琬用胳膊摟住丈夫的脖子,悄聲地問道:
“哪裏?”
王寧撫摸著妻子的頭發,喜悅地耳語:
“有人已經為我們和孩子安排好了去路……”
月亮衝出雲層,夜,變得明亮起來了。月光帶著鬆樹的枝影,從木窗上灑落到這對年青夫妻的身上。林琬臉頰上滾下了晶瑩的淚珠,她又悲酸又歡……
紅豆之思
初夏的一個深夜裏,星月朦朧,山區寂靜,石砌圍牆內的整座大院都在沉沉的睡夢中。這是前清探花及第的一個地主豪紳的鄉間大莊園,上下石階左右分開,玉石欄杆圍著高大門樓前的石砌平台。雕花門樓裏是刻有名家字畫的屏門,屏門後麵是高敞的大廳,大廳後麵是幽靜的大院,高樓深宅,花木亭台,水榭回廊。這個地主豪紳年久家境沒落,現在,早已成為躲避日本飛機轟炸搬遷下鄉的一個女子中學的校舍了。
林達深夜改完卷子已經上床。他名為改卷子,實際上是在暗地裏寫一個劇本。他是一個戲劇家,能寫能導。為了躲避國民黨特務的追捕,他混到這個女子中學來避風,暫時當個窮教員。
現在,在他欲睡未睡的時候,朦曨中,忽然被一陣瑟瑟聲驚醒。他從枕頭上抬起頭來側耳傾聽,那瑟瑟聲好象是貓抓門。他在床上噓了一聲,想把貓嚇跑,但是那貓兒抓門反而更急了。
林達疑疑乎乎地下了床,摸到門後邊。他站在門後又傾聽了一會兒,瑟瑟地,真可惡,貓兒還在抓門!他輕輕地抽掉門栓,門剛剛開了一條縫兒,就突然被用力地推開了一半,一個人猛地擠進房子來,反手就把門頂上了。
這一下,林達反倒嚇了一跳,差一點叫出聲來。他找火柴,想把油燈點亮,但他的手被捉住了。在透過門頂小窗的朦朧月光下,他模糊地看出背靠門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女的,光著腳,披頭散發。他聽出她氣喘喘的,可以感覺到她的胸脯在鼓動。
在朦朧的月光下,林達終於認出她是他教的最高班的一個叫做華如的女學生。
林達從心眼裏喜歡他的這個學生。她眉清目秀,苗條身材,老是穿著一件洗舊了的陰丹士林布旗袍,腳上穿著可能是人家穿舊了送給她的一雙過大的女式皮鞋。學校克扣經費,夥食很差/在這山區裏,每逢趕場的日子,很多家境較好的學生,都趕早場去買一料豬肉,拎回來趕忙上課。把豬肉桂在自己的課桌邊。唯獨從來沒有看見華如掛過一兩豬肉,顯然,她是一個窮學生。
華如貧窮,但是她的功課卻是全班第一。現在,這個品學兼優的女學生竟在午夜私自跑到她所尊敬的老師房子裏來,怎能不使林達吃驚!
這可不是一出情節離奇的戲劇!作為一個慣於作劇情和人物安排的戲劇家,林達這時也感到突兀茫然。
“華如,你你你……”一向沉著鎮靜的林達,這時不由得變得口吃起來了。
林達哪能知道,華如是怎樣冒著極大的危險來找他這位可敬可愛的老師的?學生宿舍一間房子上下層八個床位,熄燈鈴響過很久了,有人在竊竊私語,談起三青團今晚天亮前就要派人來抓……在隱隱約約的低語中,華如終於聽出了是同班的兩個三青團小頭目,她們談三青團要抓的是老師林達!月色朦朧,華如大氣不敢出,靜靜地躺著,呆呆地望著被月光映在窗格上枇杷樹葉的影子,那影子是淡淡的,一格一格一點一點慢慢地移動著。看看夜已深,萬籟無聲。她故意轉側了幾下身子,木床的幾聲咿呀沒有驚動任何人。於是她悄悄地下床,光著腳披頭散發偷偷地走出女生宿舍房門,隻遲疑了一下,然後就隱蔽著身子,從月色映照不到的樹蔭牆角,一溜煙跑到林達的房子跟前。老師已經熄燈睡覺了,她不敢出聲叫醒他,隻輕輕地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