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艱難困苦 玉汝於成

翻開八五○農場的知青回憶文章,我發現了這樣的記載: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崔可法,天津人,在農墾總局話劇團擔任演員,文革中話劇團解散,他們夫妻倆領著孩子在八五〇農場19連落戶,開始在連裏他導演了小話劇《農奴戟》,後來他被抽調到了團裏領著我們知青排演現代京劇《沙家浜》,非常成功。

我和崔可法相識於1991年,當時我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一篇報告文學《人格的力量》,是寫大慶石化總廠廠長楊久禮堅持改革廉潔奉公事跡的。當時劇作者楊利民、梁國偉和我合作改編成了電影《今晨雨加雪》,當時這部電影的男一號牛大禮就是請崔可法出演的。這時,我才知道,他也是荒友,是北大荒文工團的台柱子,後來還當上了文工團的團長。

這些年,老崔的形象經常出現在銀屏上,在電影《大決戰》、《大轉折》、《大戰寧滬杭》和電視劇《中國領袖毛澤東》等大片中飾演過國共兩黨的高級將領。在諸多電視劇他還飾演過高級幹部、企業家、公安局長等,有的片子還榮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四十多年來,崔可法不但在影視界勤於耕耘,還在其它藝術領域廣為涉獵。1992年,曾擔任專題文藝晚會《大荒風采》主持人,獲第三屆天鵝藝術節主持人一等獎。他還在在農業部、解放軍總政治部和中央電視台聯合舉辦的大型晚會《綠色的延伸》中擔任主持人,並獲表演一等獎。他現任北大荒文聯副主席、北大荒戲劇家協會主席、國家一級演員。隨著歲月的流逝,崔可法的藝術創造日臻成熟。他雖已年逾花甲,卻是老一代北大荒藝術家中唯一仍活躍在舞台上的影、視、劇“三棲明星”。

“老崔你可是北大荒至今還活躍在銀屏上的最後一個‘精神貴族’了!”當我握著這位77歲的老藝術家的手,望著他那卷曲的滿頭銀發,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老崔哈哈大笑,那聲音爽朗宏亮,如北大荒田野回蕩的春雷。

沒想到,我們兩家都住在哈爾濱的漢水路上,他住東頭,我住西頭。那是一個普通居民大院,聽說我找崔可法,一個老大媽說:“不就那個總演電視劇的老崔嗎?住4單元401!”

這是一套樸素的住宅,陳設簡單,牆上掛著一對銀發夫婦穿著結婚禮服的照片。

“這是劇照嗎?”

“這是我和老伴金婚的紀念照,是孩子們張羅給照的。”

我環視全屋竟沒有發現一張劇照。

“這也不像是一位影視演員的家呀!”

老崔笑著說:“在影視劇中扮演的大小角色有一百多個,掛不過來了。再說,那也不是我呀,都是影視劇的人物。”說著,他拿給一張擺在電視櫃上的他上大學時的照片給我看。

“嗬!小夥子真帥!和現在的男影星比毫不遜色!”

“哎呀!現在老的不像樣子了!”

“你是越老越精神!越老越紅!”我說。

真讓我說著了,崔可法還真是貴族出身。他出生在天津一個大家族。爺爺那一輩在北洋政府交通部裏當技術官僚。父親是畢業於北京中國大學,參加過一二九運動,和建國後的第一任天津市長黃敬是同學。崔可法從小生活優裕,受到很好的教育。他1949年考入南開中學。當時,學校文體活動豐富,他參加了學校的各種活動,還參加了戲劇隊(課外活動社團),直到高中畢業。南開中學在話劇方麵有著優良的傳統,大劇作家曹禹就曾就讀於南開中學,是他的學長。敬愛的周恩來總理在南開中學時也曾演過話劇《一文錢》。記得崔可法剛入學時,就看了學校教職員工自編自導自演、表現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話劇《思想問題》,校長楊堅白還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以說當時隻有11歲的崔可法就接受了話劇的熏陶。

高中畢業時,崔可法受當高級工程師父親的影響,本來可以很容易考上戲劇學院的他,一心想學工科。當時中國的石油工業剛剛興起,他毅然報考了北京石油學院,成了石油機械專業的本科生。但是不幸的命運也逼近了他。

可說起痛苦的往事,老崔並不悲傷。他說——

上大學後,學校沒有戲劇隊,我就參加了詩社,常和北影演員劇團一起搞朗誦。適逢紀念“一二·九”運動二十周年,我們學校搞了一個詩歌大聯唱,我擔任領誦,男領唱是機械係三年級的玄誌雄,上海人,小夥子長得帥,聲音好,學習也很棒,我們很快成為了好朋友。1957年“反右”時,他被揪出來了,係黨總支找我談話,讓我揭發他。我說,除了學習上他對我的幫助很大以外,其他沒什麼可揭發的。來人說:你可要注意!不揭發他,對你可沒什麼好處!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至今仍記得是1957年7月30日下午四點多,係主任把我找到他家裏,當麵宣布學校將我除名。因為我毫無思想準備,係主任又是南方人,我沒聽懂,又問了一遍:您說什麼?“就是開除!”我的腦袋“嗡”地一下,傻了。到校門口的酒館喝了一通悶酒,第二天我打著行李卷回到天津老家。到家一說,我爸爸不信,他跑到學校去問了。人家答複說:是,他的問題並不嚴重,問題比他嚴重的都沒這麼處理,主要是他態度不好。直到若幹年後給我改正的時候,我才知道當初我的罪名叫做“在‘反右’運動中抗拒‘反右’學習,向黨進攻”。其實,我什麼言論也沒有。我時年19歲,之前一直一帆風順,上的都是名牌學校,這一悶棍打下來,令我心灰意冷,萬念俱灰。

老崔說,在那個年代,一個人最可怕的遭遇就是所謂“政治上犯了錯誤”,我一下子從“天之驕子”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我父親逼著我每個星期寫兩份思想檢查寄給學校,爭取能再回去上學。我還要每天去街道辦事處彙報思想,接受監督。就這樣,我在痛苦和煎熬中苦苦掙紮了將近一年,可能是我表現尚可吧,街道辦事處為我安排了工作,我到華北縫紉機廠做了一名熱處理工。因為我在北京石油學院學過“金相學”(研究金屬內部結構的學科),年輕又有力氣,很快就能獨當一麵了。那個時候,設備老舊,用的還是焦炭爐,夏天高溫炙烤,一個班下來,我自己就能喝掉將近半保溫桶鹽汽水,穿的老頭衫都能擰出水來。我工作中用的原材料是氰化鉀,劇毒,裝氰化鉀的黑桶上麵畫著白骷髏。工作還算順利,但政治上的壓力如影隨形,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是劣等公民。

1959年2月,崔可法的命運又發生了轉變,從此他的北大荒結下了終身之緣。由轉業官兵創辦的北大荒農場特別重視文化工作,八五六農場文工隊到天津招人,年青的崔可法一亮相,就被文工團選中了。他和家人不辭而別,登上北去的列車,從此開始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