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告訴我,老二崔元東現在北京電視台當欄目編導,也算子承父業吧!而老大的女兒崔學菁,六七歲就和爺爺一起上台主持晚會《大荒風采》,後來考上解放軍藝術學院,現在中國傳媒大學讀研究生,更會出於藍而勝於藍。

《沙家浜》演出告一段落,老崔就急流勇退,要求到學校教書。1972年暑假期間,他被調到了團直中學教物理。三十八團團直中學師資力量強,教學成績好,是全兵團的紅旗單位。曾在八一農大任教務長的徐複任校長,他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的留學生,治學嚴謹,以他為首,團直中學具有大學本科以上學曆的教師有十人。特別是老崔所在的理化教研組,不僅力量強,而且特別團結。

老崔說,離開宣傳隊到了學校我心裏特別輕鬆,我的主觀能動性增強,膽子也大了起來。我一看,高二的《物理》課本教學生怎麼裝日光燈,這簡直是誤人子弟嘛!我就把課本、教學大綱都拋在一邊,自編一套,把大學入學試題當做習題讓學生做。

1977年高考前,我教的學生的筆記、習題本成了香餑餑,被到處傳抄。我的學生好幾個都考上了大學。

我還任高一(二)班的班主任,不知為什麼,一些老師都托門子、走關係,要把他的孩子放在我這個班。結果,團長、副團長、政委、副政委、參謀長的孩子以及一些學習尖子都到了我這個班。學校說,你不能光要好的學生。於是,又把最調皮的、成績最差的學生也塞進了我這個班。

真不愧是天津南開中學的高材生,崔可法在八五〇農場的學校裏,也大有作為。不過,我沒想到,他膽子大的敢給學生改“成分”。

老崔回憶,登記花名冊時,我一看,二十多個學生是地主出身,我說:

“怎麼越革命地主越多呢?你們見過地主嗎?”

“沒有。”

“那幹嘛填地主?”

“那我們填啥?”

“你爸爸幹啥,就填啥。”

“行嗎?”

“行!”

就這樣,我這個班一個地主出身的學生都沒有了。這一改,還真起作用了,學生畢業後分配工作時都得到了實惠。記得1985年我去八五○農場演出,家長、學生都來看我,對我千恩萬謝。在強調階級鬥爭的年代,改階級成分實在是有點冒天下之大不韙,後來想起來,真有點後怕。

我這個班還有一部分是所謂“勞改新生”子弟,他們的父親是從興凱湖農場轉過來的勞改釋放人員。這些學生自幼就背上了沉重的政治包袱,因此沉默寡言,遇事畏首畏尾。為了讓他們開朗起來,我主動找他們聊天,接近他們,還讓有的學生當班幹部。我送給你們一首打油詩共勉:

呱呱墜地沐紅霞,

跨越世紀度年華。

今朝受得寒窗苦,

他年昂首走天涯。

命運又有了轉機。1973年年底,崔可法被調到了四師演出隊。走的那天,全體同學到衛星車站為他送行,場麵蔚為壯觀。

當時,範國棟在四師宣傳科當文化幹事,他調老朋友崔可法去是為了振興墾區的話劇事業。他去之後,先後複排了話劇吳祖光寫的《夜闖完達山》和他自己寫的《北大荒人》。

老崔回憶,範國棟比較內向,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他愛書如命,因為他是中國劇協會員,“文革”前,能買到不少市麵上買不到的好書。他的工資和稿費大部分都用來買書了。他所有的書都用牛皮紙包上書皮,貼上簽兒,編上號。在東北農墾總局話劇團的時候,我們住的是筒子樓,家家都在走廊裏做飯。我和他住隔壁,回家必須經過他家門口。“文革”開始後,社會上開始掃“四舊”,劇團也受到衝擊。有一段時間,他做飯不用煤和柴,而是燒書,默默無言地一頁頁撕著書往爐子裏填,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可是我知道,他的心在滴血啊。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隨著知青大返城和北大荒文工團恢複組建,四師演出隊也結束了它短暫而輝煌的曆程。

1978年底,四師演出隊排演了話劇《於無聲處》,正準備去八五一○農場演出,老崔突然接到電話,讓他當天去總局報到,當天就去了佳木斯,並立即投入了緊張的排練中。劇目依然是反“四人幫”題材的話劇《於無聲處》,但他在四師演的是何是非,在佳木斯演的是歐陽平。這部戲總共有六個角色,他演了倆。

1979年1月8日,周恩來總理逝世三周年紀念日這天,北大荒文工團正式掛牌成立,並演出了話劇《於無聲處》。文工團成員以原東北農墾總局話劇團的老同誌為主,又招收了一批新人。北大荒文工團確定的方針是以話劇為主,兼音樂曲藝。演員分成兩個隊:一隊是話劇隊,二隊是音樂曲藝隊。張榮任團長,山河、範國棟任副團長。隨著北大荒文工團的恢複組建,北大荒文藝工作的又一個繁榮期開始了。

改革開放後,北大荒的現代化插上了騰飛的翅膀。然而文化工作的市場經濟的條件下,麵臨新的困難,在艱難的改革路上,範國棟1994年1月12日,倒在文工團的排練場上,他正在做年度述職報告。這一年已經擔任多年文工團副團長的崔可法擔起了團長的重任,因為人才的大量外流,排話劇已經很困難,他就帶領大型歌舞晚會《大荒風采》南下各大城市演出,讓北大荒感動了半個中國。他四年後正式退休,又投入到了影視行業,成了老一代北大荒戲劇人,最後一個在銀屏上閃光的形象。

回首自己的戲劇人生,老崔說,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他說用“艱難困苦,玉汝於成”概括自己的一生是最恰當的。

“所有的人生磨難對我都是不幸的,又是有幸的。沒有這些苦難多彩的人生,也就沒有我多彩的戲劇生涯。雖然和已經當了中國工程院院士的北京石油學院的學兄王德民相比,和當時的學妹後來當過國務院副總理的吳儀相比,我是個小人物,但我為自己多彩的人生驕傲和自豪!”

送我下樓和我握別後,老崔說我要去醫院去看老伴了,和她嘮嘮喀。這是他每天的頭等大事。

望著他運去的背景,我感歎一個銀屏上風光瀟灑容光煥發的老人,還在承受著沉重苦難!他的心有多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