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我擔心你夜裏會難受呢。”醉意已像風吹過去了,我拍拍腦袋:“太好了。即使裝也裝不出這樣的效果——讓你陪我過夜了。”她臉上頗有點懺悔:“昨晚,我不該那樣灌你的。”我

邊在自來水龍頭下洗臉邊打斷她:“別那麼說。是我心甘情願中‘美人計’的。再說醉得也值,否則你會光臨寒舍嗎?”她輕鬆多了:“隻要你覺得值就好。喂,我說,你犯了輕敵思想——沒想到我那麼能喝酒是不?”昨晚和她交談的話全部湧上心頭,眼前仿佛是一個我已相知多年的朋友。我剛想挽豫她一起喝早茶,她抬起手腕看看表:“我給一位朋友打了電話,讓他6點鍾開車來接我。時間到了,他可能已在路口等我了。我昨夜不忍心丟下你一個人,奉陪到底嘛。”我送她到樓梯口,她攔住我:“不用送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跟他說昨晚參加一個通宵Party。”我知道她怕接她的那個人生疑。回到屋裏撩開窗簾,我看見樓下的十字路口停有一輛奧拓,而她正打開車門鑽進去。

這一切都像夢一樣。我完全清醒了——仿佛昨夜並不曾醉過。她不忍心拋棄一個醉漢,可見這女子的義氣。

一夜之間,我們彼此信任——但其實互不了解x,-方生活的全部背景。這就難得。

從此有了更多的交往。她說我若寫了新稿件,就不斥郵寄,給她打個電話,她便親自來取,可以多一次見麵能機會。在我寫作的間歇,她陪伴我度過太多的快樂時光。我也弄不懂:兩個人在一起,為什麼有那麼多的話彼此傾訴——似乎隱隱意識到某種時闖限製似的,甚至說過的話重複一遍,也不無新意。她承認已有男朋友了(就是那次開車接她的人),隻是心靈之間缺乏交流,更多的隻是無言的默契——“恐怕商人不會尋找女人真正的:興奮點吧”,

她帶點遺憾地概括。

她輕描淡寫講這些的時候,神情像個飽經滄桑的女子;我不得不承認,她其實很成熟的。雖然她在我的世界裏表現的大多是其熱情的一麵。有時候聊得正開心,她卻突然有點走神,愣愣地望著我:衝采飛揚的臉。問她想什麼,她說:“我在想,要是上帝能:肥你和他綜合成一個人,那就完美了。”我知道她指的是—一我的精神,他的物質,抑或我的浪漫,他的現實。我隻能勸慰:如果事物皆能達到完美的境界,生活就索然無味了。

為了掩飾內心淡淡的失落,她也常常描述他的優點,譬如他的精明與理智。這反而暴露了她思想的鬥爭一一她在努力維持一種平衡。這種平衡遲早要打破的——:否則太讓人緊張了,無論是對她、對我,還是對他。正如我與她相處時,空氣中隱約有第三個人的影子,她說他也注意到她近期的變化,察覺到遠處似乎有一塊無形的磁鐵一——在牽引著她紛亂的思緒。

他表態他可以等待,但不希望是無限期的。看來,我隻能責怪自己了:打破了他們原有的平衡,製造了別人的危機。我加入後形成的所謂新的平衡,實際上是短暫而不可靠的,是自欺欺人的錯覺。

我沒有見過他。一開始,她經常讓他接送她,我多次站在窗前看見那輛停在樓下十字路口的奧拓。我想象不出坐在車中的那個人是怎樣的模樣、怎樣的心情。再以後,她總是獨來獨往了。但我回避不了那個人的影二——像空氣一樣阻隔在我與她之間。我不希望她在矛盾中選擇,為了選擇而矛盾。因為無論哪種選擇,都有後悔的可能,尤其是矛盾重重的選擇。

上帝也把握不住人間的玄機—一更何況肉體凡胎的你我呢?還是讓生活像它設計的那樣去發展吧。我們隻管服從罷了。

正好有一次調房的機會,我更換了住址。我不敢想象她撲空的情景——我的心會比她還要痛的。我再沒給她打過電話。我自動地從一個人的世界裏失蹤了。雖然這個人曾經給我打開過異域的風景,山水草木栩栩如生——但我又輕輕地把它合攏了。但願也能撫平她內心的漣漪。徐誌摩再別康橋時也是如此:輕輕地我走了,正如我輕輕地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一年後,聽說她結婚了。我用告別做她的嫁妝。風吹白紙坊我與北京老市民階層的最初交往始於來到這座城誄後的第一次戀愛。在此之前的社交圈子主要是跟我身催相同的自外地進京的大學畢業生及流浪藝術家群落。碎單位的領導與同僚們雖說也是北京人無疑,但大多數握建國後進京的——或是建國後進京的那一批批幹部與軍人的子弟,至少三代以前都生活在外省,從嚴格的意義上仍然該稱為北京的新移民及移民後裔。他們住帶暖氣戢樓房(甚至需乘電梯上下),講普通話,喝綠茶,卻畏懼二鍋頭,沒有太多的往事,文質彬彬,找不到一點我想象牛的幽默、樸素、粗獷的老北京的影子。或者說,他們大多捏現代化了的北京人,遠離傳統與風俗。

直到我愛上了一位北京姑娘,才仿佛介入了這座堀市裏的另一種生活。一開始我也沒關心她的家世,隻覺彳寫她穿衣服不華麗但很幹淨,說話的語調很順溜,兒化音鞍重,喜歡使用一些生動的本地俗語(譬如半開玩笑地說教“蔫好”,即暗壞之意,半是貶半是褒)——跟我日常聽受的普通話存在著明顯的風格差異,簡直是銀鈴般的嗓音。我很快就在這種音樂中醉倒了。我很快就鼓足:勇氣迫她了。記得第一次在樓梯拐角處的陰影裏強吻她,她掙脫了,無奈地罵我一聲“壞蛋”——但是很快就原諒我了。她很快也就把我當成愛情的候選人,不時親密地讓我幫點小忙什麼的。有一年聖誕節看完夜場電影,她不敢一個人走夜路,讓我送她回家。我們轉乘的公共汽車一直向南開,最終停靠在一個叫做白紙坊的站台。我大致能回憶起這個地名在地圖上的位置,知道到城南了(城南舊事挺有名的)。這是我第一次進入城南的“老區”,進入胡同與四合院構築的古代迷宮,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來自建築學意義上的衝擊與感動,而且是在一位滿清脆京腔的北京姑娘陪伴之下。這也是我來北京後的第一次戀愛,年輕的愛情與古老的建築無意間被命運排列在一起也並不遜色,因為它們同樣是在塵世間追求不朽的事物。女友讓我用打火機照著她拿鑰匙開門,我借著火光留意了一下門牌:“白紙坊東街櫻桃胡同28號”——這簡直是懸在我頭頂的一行古詩啊。這也是我來北京後第一次愛情的標題。然後我們就順利進入眾多造型雷同的四合院其中一座的內部。站在栽種有石榴樹的黑暗的庭院裏,能看見迎麵的正房亮著燈——女友的一家人都坐在客廳裏等待她的歸來。女友落落大方地把我U,朋友的規格介紹給她家人,她母親首先感激地說早知道有我護送就不用擔心了,隨即招呼我在藤椅裏坐下,又在低矮的茶幾上擺開一圈小酒盅般的茶杯,端起沏好的茶壺倒茶。我抿了一Z,晶出是榮莉花茶——老北京人頂愛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