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不小心撞到你,對不起阿。”看到他那表情像做錯事的小學生挨訓,紅毛衣的惱怒略為平息了:“算了。”右邊那女孩卻不罷休:“什麼算了,他是故意的,就要他賠!”
“好,我賠,我這就買一串去。”馬路仿佛自知理虧,連連陪笑,快步向不遠處一個冰糖葫蘆攤子跑去。這家夥今天怎麼了?寧蒙和酒鬼奇怪地看著他誠惶誠恐的背影。賣冰糖葫蘆的舉著一捆稻草把,上麵紅彤彤地插著十幾串冰糖葫蘆,在太陽底下煞是好看。馬路急促地問他:“我把這些全買下多少錢?”
“七、八塊錢吧?”
“那我連它一起買下呢?”馬路指了指稻草把。
賣冰糖葫蘆的以為他開玩笑,也沒當回事,隨口說道:“這草把有什麼用,最多值兩塊錢吧。”
“好,一言為定!”馬路掏出一張大團結塞給他,沒等他反應過來,刷地奪過插滿貨色的稻草把就跑。
寧蒙和酒鬼,還有那兩個女孩,一直詫異地注視馬路的一舉一動,猛然見他臉色通紅,扛著一棵果樹似的玩意顛兒顛兒地向這邊跑過來,覺得太有意思了。那個穿紅毛衣的女孩帶頭笑了起來。
寧蒙很局促地坐在係辦公室裏,對麵是一個五十多歲、胖乎乎的女教師。
老師:“寧蒙,聽同學們反映,你和馬路他們經常曠課,逛大街,躲在宿舍裏酗酒,這可不好啊。”
寧蒙:“老師,其實我們也挺想讀書的,可那幾門課講得太沒勁了老師太老。(說到這裏,他囁嚅著。)”老師:“再不能這麼下去了,要對自己負責。你今年二一了吧?”
寧蒙:“快二十二。”
老師:“就是嘛,應該懂事了,已經成人了嘛。”寧蒙:“老師您過獎了,我成不了人。”
老師:“別這麼說。瞧你剛進學校時多好啊,班長也當得不錯,還不時發表點作晶,我就感覺你在許多方麵比其他同學都大。”
寧蒙:“看您又誇我了,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老師:“不是誇你,從你寫的那些作品可以看出來,你的思想還是蠻活躍的,跟我年輕時一樣。”
寧蒙:“看您說的,我哪能和您比呢?”
老師:“不要這麼自卑嘛。不過,青春是一去不複返的,要充分利用它做點有意義的事。
想想你媽媽吧,又要照顧你弟弟妹妹,又要花錢供你讀書,你能對得起她嗎?你是有前途的,以後不能再和馬路那幫差生混在一起了。”
寧蒙爬上雙層床的上鋪,放下進大學以後一直沒洗的發黑的蚊帳,默默地點上一支不帶把的彩蝶香煙,其實家庭生活困難,母親又重病在身,自己在外地是不應該!上煙癮的,可不知為什麼,在這複一的單調生活裏手上捏著一支煙,心裏才略為踏實點。處於這樣的狀態能想想已的心事。寧蒙並不是特別愛熱鬧的人,和!路、酒鬼在一起變著花樣窮玩,有時反而反襯他隱藏在心深處的孤僻和矛盾,眼看著時光從指縫滲透殆盡卻無二白把握。其實除了性格有所差異之外,馬路和酒鬼又幣嚐是徹底的樂天派?他們內心也可能同樣存在著孤僻矛矛盾,隻不過埋藏更深,甚至自己也未察罷了。
聽輔導員談了一下午的話,隻有一句話使寧蒙全蘭心地一顫,那句話是概念化的而又很中肯:“青春是一芝不複返的,要充分利用它做點有意義的事。”然而僅僅刮識到又有什麼用呢?有些東西是無法改變的。
下午第一節課的預備鈴響了,寧蒙跟隨一批批午圍已畢、精神飽滿地湧出宿舍樓的男女生們,沿著櫻花大譴向教學區走去。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步伐與他們節奏的歹諧調。走到教室門口,猛然想到這門課的內容是語文語言學裏古奧極了、偏僻極了的一個死角,便實在沒有勇氣眉進門檻。他灰溜溜地逆著湧進教學樓的人流逃了出來。樓梯拐角一個留披肩發的背影一閃,寧蒙猛然聯想到劉芸。他貪婪地呼吸著富於古典建築風味的教學樓之間縈回著的櫻花香味。從那天相識以後,自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其實國際關係學院離這兒很近,但在孤獨得沒有辦法時想起她,她又是多麼的遙遠啊,仿佛生活在和自己毫無聯係的另一個世界裏。
“寧蒙!”聽見有人大叫自己的名字,寧蒙四下尋視,發現自己已踱出校門,走到離學校挺遠的一條商業街上了。而馬路和酒鬼那兩個活寶,正像美國大兵一樣斜倚在冷飲店臨街的櫃台上,耀武揚威地向自己搖晃啤酒瓶子呢。寧蒙遲疑地走了過去。
酒鬼和馬路又逃課了。因為上次在故宮門口認識了“冰糖葫蘆”,馬路逼著酒鬼請客。
酒鬼不敢食言隻得掏出跟關海芳借的那張鈔慕買碎酒。
“這樣好。一瓶啤酒加上一位朋友,這樣多好啊。”馬路詩興大發的模樣,馬路被自己的吟哦所感動,脫手把兩隻空瓶頓在櫃台上,毫不客氣地又要了第三瓶。
酒鬼心疼得眼睛瞪大了一圈,咬了咬牙:“是的是的我他媽認為呀,咱們這樣活著才是
自然的,你瞧這繁華大街上匆匆人群,他們在忙些什麼呀?”他的手有力地指劃了一下。
“沒關係,我們不管他們,我們就按我們的方法辦!”酒鬼猛然看見一個挎藍色雙肩背包的女孩向這邊走來,噎了一下,連忙把酒瓶藏到背後。
“好啊,你又喝酒了!”關海芳的臉繃得像一扇門板。“我,我今天過生日。”
“瞎說,你生日不是下個月十六號嗎?甭想蒙我。”馬路衝酒鬼做了個鬼臉,酒鬼無奈地說:“我,今天是陰曆生日。”
見關海芳生氣不說話,馬路笑眯眯地拍拍她的肩膀:“我說小關,別生氣嘛!”
關海芳氣呼呼地甩下馬路的手:“兩個大酒鬼!”
酒鬼見馬路老衝自己怪笑,又見關海芳還在生氣,有點不耐煩了,口氣便硬起來:“你他媽管得著嗎,我喝我的酒——”他見馬路衝自己點頭以示鼓勵,便接著說,“我喝我的酒,又不是跟你借的錢。”索性抱起酒瓶一仰脖咕嘟了’一大口,做挑釁狀。
關海芳一扭身子走了酒鬼望著她怒氣衝衝的背影,心裏發虛,嘴上卻嘮叨著:“這下完了,你說她明天不會逼我還錢吧?”
馬路幸災樂禍:“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這可是你的口頭禪。”
“哎.她又回來了。”酒鬼眼睛一亮。
關海芳果然鐵著臉走回來,拉起酒鬼的手就往前帶:“你要是想喝就到我家喝去,別在大街上丟人現眼。”
酒鬼恍然大悟,低聲對馬路說:“難怪呢。還聽說上次在宿舍裏喝醉了的事讓係裏知道了,係裏批評寧蒙和我們混在一起,扣發了他的助學金。”
三個人都不再說話了。隻是不時響起酒瓶舉起和放下時啤酒晃蕩的嘩嘩聲。
半晌,酒鬼遲疑地掏出買啤酒找回的零錢,塞給寧蒙.“你先拿著這個。剛才我和馬路說了,以後都不再喝酒了,這樣能省點錢幫助你的。
“這哪夠啊,應該想其他辦法。”馬路忽然拍拍腦袋,“對了,我家床底下還堆著幾大捆沒用的過期雜誌,我們把它拿到街上折價銷售吧,能換不少錢哩。”
寧蒙在昌運宮居民區高樓的陰影處鋪開一塊大塑料布,從大帆布包裏取出五顏六色的雜誌,攤放開來,扯開嗓子喊:“過期雜誌,兩毛一本”當人們圍觀過來,他的內心有兩個自己在打架,一個希望自己喊得更響點,另一個則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在賣書之前,他已小心地把胸前的自校徽摘下來,藏進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