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四輯:我拿青春賭明天
雛喜青春賭明天
我想,總會有許多東西證明我曾經愛過、恨過、:瞧求過,也失落過,直到由幼稚變得成熟。人總是生活在:過程之中。就像一幅習作階段的畫,被太濃或太淡的油彩,被過二於二生硬或過於脆弱的筆觸所反複塗抹。這麼一天驀然回首,我發現它一切都恰到好處,甚至當時最懊惱的敗筆,對於其形成都是必要的。
於是我不是那麼太愛感歎了。
在這個夏天,一切都因為天氣而變得溫和,包括我每天路過的那些行道樹,總是以雷同的表情提醒著我什麼,我走出單位的玻璃大門,取出自行車回家去,一個意義不是那麼確定的家。然而我愛它,在我這一年孤獨而不無安慰的外地生活中,它提供了暫時遮風避雨的處所。當然,這裏所指的風雨,主要是任何敏感者都擺脫不了的內心衝突。對於我這樣新分來的大學生,單位幾年之內不幫助餌決住房問題,聯係工作時就說好了。我現在借住在一個朋友家,上下班騎車需要一個小時。從三裏河到農展館,我天天都橫穿北京,這不能說不是一種幸福。
在農展館南裏0號,有一幢十六層的中國文聯大樓,算是國內文藝界的上層建築了。在那裏麵有我的一張辦公桌。我說這些沒有炫耀的意思,那太俗氣了,但如果一個人苦苦追求後終於在自己夢想中掙得一席之地,那份欣慰、那份自豪是應該得到諒解的。
許多人聽說我是自行求職來到這裏的,第二句話就闖:“你是不是托了什麼關係廣我輕輕地搖了搖頭,同時看見那麼一個風塵仆仆的小夥子,在一年以前,在北京的大街小巷疲憊而富於夢想地行走著。他的神情令我感動,以至到了想在心裏為他流點淚的程度。
工作著是美麗的,更何況是一份渴慕匕久而又來之不易的工作。
989年月,我還是個大學四年級學生,卻不得不提前半年考慮分配問題了。我們今年采取雙向選擇的方式,說白了就是自己聯係單位。
我所在的武漢大學算是名牌了,依珞珈山,傍東湖水,據說此山此水之間的莘莘學子大多胸懷大誌。我也不太希望自己例外。我是學中文的,愛搞創作,在全國各地發表過一百多篇詩文,中學時就因這一特長而被保送進大學。現在又要走向社會了,我當然知道紮根什麼地點、什麼單位對我能否成為作家,成為多大的作家所具備的意義。我平靜地把目光投向《中國地圖》上的北京。我不愛貼域,床頭的牆壁總是釘一幅地圖以彌補空白。
曆代的文人可能都有“進京”這一觀念,或是赴考,或是入朝。條條大路通羅馬,京城的大門永遠具備著誘惑力。我也擺脫不了骨子裏的傳統因素。我想在藝術的範圍裏發展自己,不得不考慮到層次問題,如果終身局限於連書店都要倒閉的小城市,怎能不有井蛙之歎?誰都知道,北京是中國的文化中心,據說那兒音樂會的黑市票價上漲到幾十元仍然供不應求。
這使我向往極了。
然而這仍是一項不無猶豫的選擇。來武漢讀:℃學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南京,那真是一個美麗而讓人感到舒適的城市。況且我的家庭還不錯,書香門第,如若歸巢,父母會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得好好的。同時也可能正是這一點,我理智上又傾向於一一個人去一個陌生的地方闖一闖,我倒要看看自己能活成什麼樣子。“你還停留在浪漫主義時期”,親愛的爸爸在“每周一歌”的家書裏力圖說服我。
不管怎麼說,我已經坐在開往北京的火車上了。
一下北京火車站,我故作老練地買了一張交通圖,然後頭就開始發暈了:那麼多熟悉或不熟悉的地名,那麼多公共汽車抑或地鐵的線路,密密麻麻。北京太大了,許多初來乍到的外地人都這麼說過。
晚上我住在一個以前從沒見過的親戚家,憑媽媽不願寫而又不得不寫的一封信。媽媽是太希望兒子留在她身邊了。在這個夜晚,我想了一下媽媽,又想了一下明天的計劃,就拉熄了床頭燈。啊,馬上就是明天了。這多麼好,而又使我不無畏懼。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到過北京,在此之前我從來沒和任何北京人有過較密切的聯係。惟一的就是幾年前在《詩刊》發過稿件,這家刊物是各地詩人心目中的北京。責任編輯的名字我還記得,老早時通過信。
如果以後我能成為詩人,會永遠記得年輕時是如何投奔《詩刊》,它是我的麥加。虎坊路甲5號,許多寫詩的人都記得這個地名,我放輕腳步走進六層樓了,恍若夢境,我正在接近繆斯在中國安設的祭壇。傳達室的老頭打斷了我的詩化聯想,他說《詩刊》已經搬走了,並且把新址告訴我。
我按圖索驥地又轉了幾趟車,終於找到了農展館南裏0號的文聯大樓。冬天蒼白的陽光照得十六層的新樓亮閃閃的,在我眼中是那麼高不可攀。《詩刊>在五樓,我拿著責任編輯幾年前的閱稿信找到了他。直到今天,在上下班時遇見他(我現在的單位和《詩刊》在同一幢樓裏),我仍想告訴他:我很感激當時他還記得我的名字,真的,很感激!
我就要大學畢業了,很想來北京工作,卻又不認識什麼人,隻得冒昧地找您。我說話有點局促。
“你傾向於哪類單位呢?”他頗能理解地點頭。
“雜誌社、出版社、報社或者什麼單位都可以。”我急不可待地報出一串來,他寬厚地笑了:“文藝單位都是挺難進的,比如我們《詩刊》吧,有些知名詩人想調進來都不可能呢。”他看出我眼中閃爍了一下的失望,沉吟了片刻,“這樣吧,我給一家報社的朋友寫封信.你帶著去他那裏問一問。如果正缺人的話那正好.但我估計可能幫不上太大的忙,現在聯係作是太困難了。”
我在街邊的小攤子上:胡亂吃了點水餃,北方水餃,手工粗糙而給人以充實感。站起身,感到暖和了一點,可以略為抵禦呼呼響著的風沙了。我把領口的扣子係上,向賣水餃的老板問了一下路怎麼走,就乘車往西南方向而去。《詩刊》編輯給我介紹的這家報社,坐落在一幢破落的小樓裏,好像還是租來的。我按照信找到了那個小頭頭。把上午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我注視到門上寫有“無煙室”三個字,沒敢掏出兜裏的阿詩瑪敬上去。來北京前我已做好周密的準備,例如把學校介紹信、個人簡曆以及;稍長點的發表作品複印了十份。
小頭頭從這一疊東西上抬起頭來:“我們專業性報,社,確實需要幾個有過工作經曆的記者,雨不是直接從學校裏來的。尤其對像你這樣搞刨作的人,我們是不歡迎目的。”這家夥話說得太重了,我心裏隱4象火起,但想到現在是求人辦事,隻得盡量使表情保持平靜。
他看了我一下,又說了下麵半句話:“搞創作的人是不會安心於本職工作的。”我努力使語氣放軟,向他說明自己屬於比較踏實的人,況且寫作水平好對搞新聞也不無益處。他的表情是既不反對,也不同意。我邊說告辭了,邊試探性地指指他麵前的複印件:“要麼我留一份在您這兒,沒希望就算了,有機會的話煩請您留點心?”“算了吧,有希望的話我給你寫信。”
他把複印件推給我。他媽的,給我寫信?連我的地址都沒記下。我這一瞬間特別想罵他一句,那份痛快太吸引我了。然而除了痛快一下,又有什麼用呢,我悲哀地想。於是較有禮貌地向他道謝。
走出門外,路邊是一條河,已經結冰了,遠處是穿著火紅或天藍滑雪衫的少男少女在滑冰,動作像一隻隻鳥,使我的心情明朗了一些。我掏出阿詩瑪,抖索著手點上了,然後惡狠狠地吸上一口。我發現人活著真不容易,總有那麼多事接踵而來,“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真想永遠在這橋上呆著,看看別人的風景,什麼都不用煩惱。其實我還有許多事要跑的,公文包裏就裝著南京一位文學老師寫的推薦信,讓我來北京找找他的熟人。“他們都是出版界的,也許了解點情況。”他尤其給我介紹了李先生的情況,說其是出版行業的元老,對晚輩後生也很能理解。於是我找到了公用電話亭,塞進五分硬幣,撥響了李先生的電話。那頭的聲音比我想象的還要蒼老,聽我說了自己的情況,他約我晚上七點鍾去他家。
我找到一帶商業區消磨了無所事事的兩個鍾頭,然後乘開往西單的車,終於在七點整按響李先生的門鈴。我;知道守時會給別人好印象。一位穿著黑坎肩的老人打開門,邀我到客廳裏坐下。幾分鍾之後,他從廚房裏給我端來一杯熱咖啡,催我喝幾口再說,溫暖的水氣蒸得我眼睛有點潮濕。李先生打開台燈,戴老花鏡,很認真地翻閱著我的資料。“你在寫作方麵挺有才的,確實應該到北京來。”我剛要敘說困難,他微笑了一下:“不用說了,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