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老奶奶過意不去,一個勁兒地勸我們歇歇:“別累著了,好孩子,你們的身子骨還嫩呀。”

“不要緊的,老奶奶,我們都壯著呢,”施同喘著氣,把瘦骨嶙嶙的小胸脯挺了挺。

老奶奶一把捉住了他的細胳膊,伸手拿過毛巾給他擦汗。

“你們幾個,我看就數你瘦,數你弱。”她疼愛地端詳著,叨叨著:“是不好好吃飯來著?”

“他挑食,”我大聲地揭發,“白菜呀,羅卜呀,他統統不沽。”

“那你都吃些啥?”老奶奶吃驚了。’

“巧克力。”我忍不住嘎嘎笑了。

周莉捧著肚子,也笑著說:“還有奶油冰棒,外加泡泡糖。”

施同大紅著臉,嚷嚷道:“誰說的?誰說的?”

老奶奶樂得把他摟在了懷裏:“傻孩子,巧克力、奶油冰棒哪是正經東西。飯大,飯大,人還是吃飯、吃菜才長大高個兒。”

施同仰起臉:“老奶奶,您的兩個兒子都是大高個兒,他們吃飯準多吧?”

我和周莉同時吃了一驚,這個笨蛋,怎麼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蠢話I

周莉擔心地看看老奶奶,看她難受了沒有。

還好,老奶奶沒在意,她用手攏了攏銀白色的頭發,歎了口氣說:“他們可沒有你們的福氣。他們跟你們這麼大時,還沒有吃過一頓純白麵呢。”

“他們都吃嘛?”

“豆腐渣,混合麵,菜幫子……能往肚裏填的,他們嘛沒有吃過?”

“你們為什麼不買白麵?你們也不愛吃饅頭?”施同又問。

我和周莉氣得兒乎要跳起來了,這家夥淨提些怪問題。不過,這也難怪他。他生活得太舒服了,他要嘛,他媽媽就給他買嘛。在他的眼裏,不論什麼東西,得來都是輕而易舉的。

“買白麵,得有錢。我們沒錢誰給你白麵?”老奶奶耐心地給他解釋,“那時候還沒解放,他爸爸一個人在廠子做工,我在家攬點零活,洗衣服,繡枕頭,劈劈柴,擦地板……你們瞧我這雙手。”

老奶奶的手又黑又大,指節特別粗,指頭都伸不直了,勾勾著,一層鬆鬆的皮包住它,上邊滿是褶子。

“唉——,一天夭人累個躺死,一家老少就混不·了個肚兒圓。”

老奶奶扯起袖子,’擦擦眼角:“那一年,他爸爸受了工傷,足足有兩個月沒開支。大年三十,家裏連鍋也揭不開了,就剩兒個涼悖悖。我給小哥倆一人拿了一個。老大九歲,已經懂點事了,他捧著悖悖問我:‘娘,你吃嘛?’我說:‘娘上頓吃多了,還飽著呢。”

“老奶奶,您真的不餓?”

“傻孩子,餓也舍不得吃。就這麼幾個有數的,小哥倆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當娘的總得先盡著他們。,

一陣風掃過棚頂,頂子上發出一陣容容率率的響聲,好象有人在歎息。

老奶奶半側著身,坐在窗前,一抹金色的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她瞼上的每一條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跟刀刻的一樣。

我們誰也沒說話,連施同臉上都出現一種沉思的表情。

半天,老奶奶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用沙啞的聲音接著往下說:.“那會兒,他們比你還瘦。”她傷心地摸著施同單薄的肩膀,“小脖子細得象一折就要斷似的。奶奶就擔心他們長不大。不想,都長大了,一個個都長得象裸樹一樣。”

周莉忍不住,勸道:“老奶奶,咱們不說這些了。”

老奶奶苦澀地搖搖頭:“好孩子,奶奶怎麼忘得了這些。當媽媽的沒有不想兒子的。”

“壞兒子您也想?”施同激憤地說。

老奶奶的手顫抖了一下,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們的心似乎叫什麼利器紮了一下,疼得難受。我們又沉默了。

門開了,馬主任甩著兩隻胖胳膊,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喲!”她的大嗓門嚇了我們一跳。

“我以為就張奶奶自個兒在家,敢情三大位都在。”她抬起脖子,四下走了一遭,把大拇哥一豎:“行,不簡單,搞得還真幹淨。”

她湊到老奶奶跟前:“張奶奶,這下您不悶得慌了吧?”

說著話,她的氣兒又上來了:“我說,該讓您那倆兒子也來瞧瞧,燥燥他們。您苦了大半輩子,好不容易把他們拉扯大。行,翅膀硬了,撲味撲味地全飛了,老娘就當廢品扔了。我說張奶奶,您也太老實。要架在我身上,我不拿拐棍把他們都劃拉了才怪。不過這也怪您,想當初您千嘛這麼寵他們,什麼活兒都自己幹,象個老媽子。冷呀,熱呀,就怕委曲了那倆寶貝,好象當娘的就得伺候當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