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他說.不行,我一天見不著你心裏就小貓抓。給你洗腳,是我最大的快樂!

看他這樣膩歪,我煩死了,把腳一抬,那你就給我撮曝吧!

本來我是說氣話,想不到他當真抱住我的腳,一個腳指頭一個腳指頭地撮起來。

說不出為什麼,看他這樣,我眼淚喇地掉了下來。

我哢的一瑞,差點兒瑞他個大仰殼兒。

田民,你真不是個男人!

他一下就翻臉了,我不是男人?今兒晚上有本事你別叫!

我說,你敢!你碰我試試!

聽我叫起來,他怕驚動了刀}噠握裏,就收了聲。瞪著我,臉者淞了。

不久,我懷孕了。

鄭老師所說的,到底在我身上發生了。

生為女人,早晚的。為了生命的延續,承受人所不能承受。

說真的,我不願意有孩子,不甘心就這樣過下去了。

可是,沒轍。

女人要是嫁不好男人,真的很痛苦。我經常半夜坐起來哭,後悔當初沒聽爸媽的。

心裏一難過,又想起了天明。

他在國外過得怎麼樣?

他還想得起我嗎?

唉,就是要找他的影子,我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一天,我輪休,田民也輪休。老爺子出車沒回來,小青也沒回來。他媽給我們做西紅柿熱湯麵吃,裏頭臥了一個雞蛋。她對田民說,這蛋是菊兒的,你不許吃啊!田民看我一眼,小聲說,一個蛋不夠,晚上我再給你兩個。我瞪他一眼,我瑞死你!

飯後,我搶著去洗碗。

在大雜院的院壩裏,有一個水池子,全院共用。淘米做飯,汐胡金漱口,漏遊抹布,倒尿盆,全是它。往水池子邊一蹲,臭味兒能嗆人一跟頭。

屋外冷,我穿了一件黑棉襖,端著鍋去水池接水。棉襖是田民他媽給做的,上麵還繡著大銅錢。因為有身孕,不敢太彎腰,也不敢離水池子太近,怕熏得把剛吃的麵吐了。

我遠遠地站在水池子邊上,挺著腰,伸直胳膊,一擰水龍頭,嘩嘩嘩!

正接著水,忽聽大門外有人問:

同誌,請問,田民家是住這兒嗎?

是啊!

我一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濃眉大眼!

十九

萬萬想不到,站在門前的竟然是天明!

他一手提著兩大桶奶粉,一手提著一大包嬰兒服。

看見答話的是我,他愣住了。

天明!我大聲叫他。

哦,他好像剛從夢裏出來。

還是那樣英俊,還是那樣迷人。

我傻傻地看著他。

田民跟他媽趕緊探出頭來看。

天明說,菊兒,奶粉是我從澳大利亞給你帶來的。我想著,你要是結了婚有了孩子,奶粉就給你孩子吃。要是還沒結婚,你就自己吃。我到京紡去找你,杜師傅說你成家了,快要生孩子了。他問我,還去找你嗎?我說去。他就告訴我你家怎麼走。嬰兒服是我臨時在王府井買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他這樣說著,環顧了一下大雜院。兩眼發直。

我知道他心裏的話。

我忍住心酸,來,天明,進屋坐吧!

他又使勁兒看我,哎喲,菊兒,你怎麼都這樣了?

我往下拽拽黑棉襖,誰懷孕好看哪?快進屋坐吧!

就把他往小屋裏讓。

他遲疑著,好像走不動。我一拽,他還是跟我進屋了。

屋小,門低,差點兒碰了他腦袋。

一個大衣櫃,一張桌子,一張床。

他進屋看看,沒坐。也沒地方坐。凳子都搬那屋吃飯去了。

他沒待五分鍾就走了。

IE走時一跟我說,澳大利亞奶粉特別好,需要的話,我還會給你寄。

我說,謝謝你啊,我送送你。

菊兒,不用送,你身子要緊。

天明攔住我,自己走了。

我站在門口,一直看著他的背影,等他回頭。

可是,他沒回頭。一直走。走著走著,抬起手來往臉上抹。

他哭了。

我不忍心再看。

田民和他媽誰也沒說話。好像他們剛偷了人家東西,天明是找上門來的警察。

第二天一上班,杜師傅打老遠就衝我招手,來,來!聲音憋在嗓子眼裏。

我趕緊跑過去。

杜師傅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壓低聲音.這是大紅旗送來的。他說走郵局怕讓別人給拆了。說完,塞給我一封信。

我把信緊緊攘住,說,杜師傅,我趕明兒給您帶酒來。

杜師傅大嘴一咧,他給啦,洋酒!這輩子我還頭回見!

我小跑著回到女工宿舍,關上門,打開信一看——

菊兒,今天見到你,我很難過。

我認為你肯定會找個好人家,想不到是這樣!

這兩年,我在澳大利亞吃盡了苦。但是今天看到你,我

吃的苦根本不值一提。

托爾斯泰說,讓我們為不幸者灑一掬淚。

菊兒,你的不幸,是我害的。

我是聶赫留朵夫!

愛你的天明

信還沒看完.我就哭了。

天明,隻有你最疼我。

可是,你為什麼結了婚啊?為什麼?

沒容我哭夠,門外傳來腳步聲,有人回宿舍了。

我急忙把信塞進被子裏,抹抹淚上班去了。

哢哢哢!哢哢哢!

細紗車間裏,機床響成一片,比哪天都令人心煩。線頭斷了,接上,又斷,怎麼也接不好。粗紗被吸風口吸走,通道立馬堆起一大堆廢品。我越是著急,線頭越斷。

正在這時,田民忽然來到了車問。

他走到我麵前,小聲說,菊兒,你來。

我問,有事嗎?

你給我回家!

怎麼了?

他突然叫起來,回家!

我愣住了。他從沒這樣對我大聲叫。我怕別人聽見不好,就請假跟他回家了。

一路上他沒話,我問他幾次,他都裝聽不見。

沒想到,一進家,他就把腦袋往門框上撞。嘮!澎!

我急忙拉住他,田民,田民,你這是幹嗎?

他說,我不活了!

你這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你還不清楚!

不就是天明來了嗎?昨晚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以後不會跟他聯係。

哼!田民大眼一瞪,還說不會聯係!這是什麼!

說著,他手巴掌衝我一張——

攝在他手裏的,正是天明的那封信!

啊?你到宿舍翻我東西去了?

怎麼啦,不翻你能給我嗎?

田民,你太過分了!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翻我東西?

我憑什麼?就憑你是我老婆!

誰願意當你老婆誰當去!

我說完,扭頭就走。

隻聽身後,嘮!澎!心!

回頭一看,隻見田民跑到了窗戶跟前,用頭拚命往窗戶上撞,血嘩嘩地流下來。

我急忙上去,找塊毛巾堵他頭上。媽!媽!我大聲叫著。

那屋裏沒動靜。家裏沒人。

我又扭臉跟他叫,你這是幹什麼啊,田民!

我不活了,不活了!

他叫著叫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肩膀抽得像拉風箱。

看他哭得可憐,我抱住他,也哭了。

他看我哭了,又緊緊地抱住我。

我邊哭邊說,田民,口自們別這樣好嗎?我都嫁給你了,都是你的人了。我要是想跟天明,早就跟了。你想想,對吧?

田民不知道天明已經結了婚,我沒跟他講過。我要保住天明的形象,保住我的初戀。

我抱著田民,哄他。我說,我錯了,行嗎?

過後我想,我靠,我他媽錯哪兒了?

當時‘,我實心實意地說,田民,我錯了,我以後會加倍疼愛你。咱們都快有寶寶了,就別鬧了。要是傳出去,讓人看笑話多不好。

那會兒,誰家要鬧出這種事,真是豬八戒下凡——醜從天降。

聽我這樣勸,他不哭了,緊緊摟著我。

菊兒,你答應我,一輩子跟我好,別去找他。

我去澳大利亞找他?可能嗎?

他會從澳大利亞來找你呀!

田民,你這麼瞎想,還想出病來呢。我跟你說,我跟天明畢竟有過一段感情,他從國外回來看看我,也是人之常情。你不是看到了嗎?人家大大方方的,還給帶來奶粉和嬰兒裝,沒有半點兒邪的歪的。你就別那麼小肚雞腸了。

我不是怕你跑了嗎?大象腸子粗,你找個大象呀!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我也笑了,饒了我吧,有你就夠我一夢了!

二十

事情過去了,可是,我倆心中就有了陰影,不像一張白紙那麼幹淨了。

田民老是懷疑我,總覺得我跟天明在暗中往來。

他越是懷疑,越要跟我做愛。好像公雞一樣,不管天陰不陰,到點兒就打鳴。

我說,我都懷孕了,你還沒完沒了,你是人嗎?

他裝沒聽見,照幹。

他幹,我就拿枕巾往臉上一蓋,眼淚順著往下流。

他還說,你怎麼跟木頭人一樣啊?

我瑞他一腳,我本來就是木頭人!我嫁給你,沒賣給你,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你是我老婆。

我是你老婆,但不是你牲口,你也要看我願意不願意。再說,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你懂不懂啊?

他惡狠狠地哼了一聲。

我說,你哼什麼?

他突然說,誰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我一聽,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田民,你他媽的就是一牲口!你再碰我,我殺了你!

他媽聽見了,趕緊跑過來。他爸也跟著跑過來。

我抱住他媽就哭,媽,他不知道怎麼疼媳婦!他再這麼折騰,孩子就保不住了!

他媽輕輕拍著我肩頭,菊兒,咱不哭,咱不哭!

他爸吼起來,你這小兔患子,老子斃了你!

吼完就往懷裏摸。摸什麼?摸槍。純粹氣蒙了,還以為自己是國民黨兵呢。槍沒摸著,彎腰撿起一把掃帚扔過去,啪!正砸在田民頭上。

田民是個孝子,撲通跪地上了,央求他爸媽,說保證以後好好待我。

這樣鬧過一回,他老實多了。

這就是我倆的差異。有人品的,有性格的,有文化的,還有家庭背景的。

後來,我也冷靜地分析過,我對田民沒有真正的愛。我跟他結合,一是他長得太像天明了;二是可憐他;三是因為他爸媽對我好,他本人對我也好。所以,我感恩,我同情。但是,現實告訴我,感恩和同情代表不了愛情,更代表不了夫妻生活。我不止一次跟他說,夫妻生活不是蠻幹,燈光、音樂、心情,兩個人在一起達到一定境界了,是愛情的升華和血肉的交融。夫妻之間隔了一層紙就是朋友,把紙捅破就是夫妻。夫妻之間要多溝通。我是一個追求浪漫的女人。但我追求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浪漫和滿足,而不是物質和床上這些事。我說你房無一間,地無一壟,為什麼嫁給你?就因為你對我好,你長得太像我第一個男朋友。可是我沒能嫁給他,這是我一生的痛。女人要崇拜一個男人才會喜歡他,愛他,跟小鳥一樣離不開他。我跟田民說這些,就像對牛吹口琴。他不懂,所以我不可能對他有真愛。

相反,田民真是從心裏愛我。他是工人家的孩子,本人也是個工人,很本分。本分成什麼樣?有一次我倆過馬路.後邊來了個人走得很急,撞了我一下,兩個人都摔倒了。田民先去扶人家,扶完之後還給人家拍拍土,還說對不起。田民不抽煙,不喝酒,不賭牌,什麼壞毛病都沒有。用他自己的話,他找到我,像找了一塊金子。連他媽都說,我們田民把你捧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頂在腦袋上又t白掉下來,真把你當成寶貝。

那會兒,為了臭美,我在臉上動手術做了酒窩兒。我沒告訴田民,悄悄就做了。手術後自己回家躺著。他下班回來一看,哎喲,你這是幹嗎呀?我說你甭管。他說你做手術也不跟我商量商量。我說幹嗎要跟你商量?我願意,我喜歡!你媽長了酒窩,就不許我有酒窩啊?把他氣得鼓鼓的。可是,當天夜裏,我發燒了,燒得很厲害。他就哭,說老婆老婆,你可別這樣,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去買。我說我想吃冰淇淋,特想吃。那會兒不像現在,夜裏還有超市。那時候,大半夜的哪兒買去?他連想都不想,騎上車就到了西單。西單有一家專門賣冰淇淋的,他上去就吮吮敲門,給守夜的敲起來。人家還以為來了打劫的,隔門一看,他規規矩矩的,就問你幹什麼砸門?他央求人家說,你能賣我一個冰淇淋嗎?我老婆病了,就想吃這口。人家就賣給他了。他拿回來以後,跪在床上喂我。喂一口,說怕太涼,還在自己嘴裏含一口,再喂我。他媽在旁邊看著,說看我這兒子,跟喂小鳥似的,多疼他媳婦!

可是,我這人性格就這樣,在乎你是不是真對我好,你好過頭了我又煩。田民就是這樣,把我當成他碗裏的菜,吃著,看著,防著,實在讓我受不了。我從心裏看不起他,把他當成一個替代品。要是一般男的早受不了了,可是他受得了,他沒自尊。

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跟這樣的男人有了孩子,這難道就是我的命?

我不甘心。

我開始想天明,想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一想,就流淚,恨不能長翅膀飛到他身邊。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想,如果我能到澳大利亞去多好,找一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不為別的,就為能看到天明。

我想天明想瘋了,就做了一件傻事:給他寫了一封信。

當然,信裏也沒說什麼,就說我想去澳大利亞,希望他能幫我在那邊找一份工作。

信寫好了,沒有地址,怎麼給他呢?

我記得上學時,學過這樣一篇課文,是契訶夫的《凡卡》。

課文裏說,一個可憐的小男孩兒凡卡,被送到城裏給鞋匠當學徒,受盡了折磨。一天三餐喝稀飯,夜晚還要搖搖籃,哄老板的兒子睡覺。要是孩子哭了,凡卡就要被打。在一個夜晚,趁老板出去了,凡卡就給爺爺寫了一封信,訴說自己的委屈和痛苦,懇求爺爺把他接回鄉下去。信寫完了,沒有地址,他在信封上寫上“鄉下爺爺收”,然後把信投進信筒。一個醉蘸醇的郵差收走了這封永遠也寄不到的信。晚上,凡卡懷著甜蜜的希望睡熟了。在夢裏,他夢見了爺爺。

這篇課文,讓我讀一回掉一回淚。

現在,我跟凡卡一樣,寫了信,沒地址。

總不能寫上“澳大利亞蘇天明收”,然後就丟進郵筒裏吧?

我想來想去,壯著膽子摸到將軍樓。正巧,為我開過後門的阿姨出來買菜。她看見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又衝我笑笑。

我說,阿姨,我有一封信想帶給天明,您能幫我交給他老爸嗎?

阿姨想了想,說,我轉交不好。這樣吧,我帶你進去,你親自交給他,好不好?

我連想都沒想,就說好!

阿姨跟衛兵說了說,衛兵通報後,讓我進了將軍樓。

我第一次見到了天明他爸,一個慈眉善目的老軍人。

我一點兒也不害怕,覺得郵民我老爸一樣,是個和藹溫情的父親。

姑娘,什麼事?他問。

我拿出信遞給他,叔叔,您能幫我把這封信帶給天明哥哥嗎?

他接過信,抬眼看著我,好像看到我的骨頭裏。然後說,行。

謝謝您,叔叔!您真好!

他笑了。笑得很善良。

可是,打這以後,石沉大海。

我等得掉了魂兒,卻永遠沒消J自、。

後來.好心的阿姨偷偷告訴我.那天我離開將軍樓以後,慈眉善目的老將軍就打開了信,看完後,點燃打火機,像幹掉敵人一樣,把信燒了。燒化的紙灰,是阿姨打掃的。老將軍不但燒了我的信,還給有關部門打了招呼,把天明和他愛人梅麗的公職都辭掉了,讓他們徹底留在了澳大利亞。

我心裏唯一的火星兒,滅了。

我認命了,守著田民,守著將要問世的孩子。

還好,我平安生下一個兒子。我給他起名兒叫圓圓。希望他長大以後,事事圓滿,不要像我一樣。唉!

田民他媽,我媽,都喜歡圓圓。因為這是我們兩家第一個孫子,兩家搶著幫我照看。

盡管,我媽堅決反對這門親事。

當圓圓上幼兒園的時候,大雜院趕上拆遷用地,給每家都分了房。

房子是為平民突擊建的,質量差,麵積小。兩人對麵走在樓道裏,要側身才能通過。

但是,住房條件畢竟得到了改善。田民家分了兩套房,位於三樓。一套兩間的,一套一間半的。他爸媽和他妹妹住大套,我和田民帶著孩子住小套。

我們總算有了自己的空間,告別了大雜院,告別了煤球兒爐子,告別了二裏地外的進不去人的公廁。

一天,我帶圓圓去幼兒園,從樓上一下來,就看見樓前的空地上,有個人在擦摩托車。

摩托車是紅色的AS100,擦車的小夥兒二十來歲,穿一身將校呢的軍裝。

紅車,綠衣,十分搶眼。他看我一眼,我也看他一眼。

哎喲,這小夥兒可真帥,濃眉大眼,一米八的個兒,腿特別長,仙鶴似的。

我呢,跳舞的身材,穿的是一件連衣裙。水紅色,V字領,開口很低。這是我自己做的。這種式樣的連衣裙.大街上很少見。說老實話,也沒人敢穿。

小夥兒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之後,我們各走各的,誰也沒搭理誰。

可是,就這麼一眼,卻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是誰呀?是幹什麼的?

第二天,我帶圓圓下樓,一出樓門,又看見了他。還是在那兒擦他的AS1000

想不到,此後一連幾天,我送圓圓出來,都看見他在那J目察摩托車。

終於,有一天,他先跟我說話了——

姐,你上哪兒呀?

我送孩子上幼兒園。

白紙坊幼兒園?

對。

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

走著多累啊!

我習慣了。

說著,我就要帶孩子走。

他跟了上來,誠懇地看著我。

姐,我送你一程吧,一腳油的事。我在白紙坊貨場幹活兒,順路。

……那,也行。

我答應了。他版圖肥圓圓夾在中間,我坐後頭。他長腿一撩,嗚一一

我們就飛了起來,跟仙鶴似的。

好風迎麵吹,心情真爽朗!

從那以後,他天天早上送我。他告訴我,他叫薑樹生,是貨場裝卸工,就住我們家樓下。

姐,你就叫我薑子吧。他說,咱倆的偶遇,其實是我他媽製造的。

啊?!我叫起來。

我發現你老是七點多鍾帶孩子下來,就誠心等你。

為什麼呀?

我覺得這小孩兒挺好玩的。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你他媽穿的衣裳挺透亮的。

是漂亮還是透亮?

都是。

我笑了。

真的,都是。他又重複一遍。

我看著他帥氣的臉說,薑子,你挺好的小夥子,怎麼說話老他媽他媽的?

他說,我是農民,沒文化。

我說,你算哪家的農民啊,我才真正在農村當過農民呢。有時候,我說話急了也帶髒字。其實,這真的很不好,還是改改吧。

他一梗脖子,這他媽有什麼不好?

有什麼不好?行,我打個比方,比方哪天我請你到我家裏坐坐,你一進門,我就說,你他媽請進!你聽聽,這多難聽啊!

喃,這有什麼難聽的,我就說,我他媽進就進!

你他媽請喝水。

我他媽不喝!

你他媽請坐。

我他媽不坐!

哈哈哈!我笑起來,笑得直淌眼淚,覺得他這人真好玩。

後來,接觸多了,跟他更熟了,對他也有了認識。

薑子長得白白淨淨的,像個少爺。人心不壞,但骨子裏卻有一股匪氣,七個不平八個不憤,對誰都不服。跟天明和田民比,他屬於另類。薑子他爸是警察,老刑警。對人沒好臉,看誰都像罪犯。那年抓一個亡命徒,沒想這東西帶著霞彈槍,抬手就一槍,他爸頭一偏,散彈打穿了嘴。血糊糊送到醫院,取出二十顆鐵砂。一照,還有十二顆,怕傷神經不敢取了,一直留到現在,陰天就疼。大夫說忍著吧,你撿了條命。家裏人心疼他說,你換個活兒吧。他說,不換!刑警才是男人的活兒。這股狠勁兒也傳給了薑子。薑子他媽在自來水公司上班,沒文化,護犢子,什麼事都是她兒子對。薑子是家裏的獨兒子,有個姐姐,也慣著他。這樣一來,就養成他身上的匪氣。

恰恰是這股匪氣,讓我感到挺新鮮,好像吃慣大米白麵,想吃窩頭了。

我問他,你有對象嗎?

他說,沒有。

我給你介紹一個吧!

那他媽幹嗎啊?

我笑了。薑子,我是誠心誠意的。

你給我介紹誰啊?

我家小姑子。

小姑子?

對,我家小姑子。她叫田青,人長得漂亮極啦,跟花兒似的。我特疼她,她的裙子都是我給做的。你這麼帥,小青一定喜歡。

果然,當我把薑子約到家裏時,小青一看,喜歡得都走不動道兒了。老太太更是看個沒夠,拉著薑子問長問短,非要留人家吃飯。那天家裏正好包餃子,包好的餃子臨時找不到地方擺,就在板凳上鋪了一張報紙,把餃子整整齊齊地擺在上麵。擺滿了,怕落灰,又在上麵蓋了一張報紙。想不到薑子一進來,全家高興得亂了營,老太太非要留他吃餃子。薑子還挺會說話,大媽,不啦,改天吧。老太太拉住他說.別走,別走,坐下,坐下!就往板凳那兒讓。板凳上本來擺滿餃子,因為蓋上報紙就看不見了。薑子大屁股一抬,就坐下了,隻聽撲味一聲,得,一板凳餃子全沒法要了。薑子還納悶兒哪,說你們家板凳怎麼還流湯啊!

結果,吃餃子改成了換褲子,薑子捂著一屁股油跑回家去了。

小青還跟在後麵叫呢,你就脫這兒吧!我給你洗!

老太太心疼糧食,收拾收拾,煮了一大鍋。餃子不是餃子,片兒湯不是片兒湯。老爺子回家了,她給盛了一大碗端過去。老爺子拿筷子一挑,眼兒都直了,哎,今兒個吃的這叫什麼呀,以前沒吃過呀!

熱鬧歸熱鬧,薑子跟小青就算認識了。隻要樓下摩托車一響,小青就從窗戶伸頭往外看。老太太就說,看什麼,還不快去!小青就跑出去了。

我看他們倆出去玩了,心裏也挺高興。如果他們能成,薑子就是我妹夫了,跟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真好!

刀燴兒,田民因為調到業務科了,經常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

一天,薑子拿著舞票找我。姐,咱們跳舞去!

我說,不行,我得看孩子。你跟小青去吧。

他說,有三張票呢。把孩子帶上,一塊兒去!

我笑了,啊?這哪兒行啊。

哪兒不行啊。讓孩子也開開眼。走吧,今兒不是放錄音,是活人伴奏。

我本來就愛跳舞,被他一忽悠,心就活了。那怎麼去啊?

我騎摩托帶你們。

三個人,行嗎?

怎麼不行?

薑子說得很有把握。就這樣,一個摩托車把我們全帶上了。我瘦,小青也瘦。我倆坐後麵,把圓圓夾在中間。薑子說坐穩了,緊跟著,嗚!摩托車就飛起來。

這家舞廳位於西四。來到麵前,我忽然感到地麵很眼熟,猛地想起來,以前這裏是一棟小樓,我跟天明在小樓裏參加過家庭舞會。現在小樓拆了,蓋成了舞廳。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我在這裏跳舞跳得太晚了,沒回家,去豔豔家睡的。害得天明苦等了我一夜。第二天,他跟我吵架了。那是我們認識後第一次吵架……

如今,小樓不見了,天明也不見了。

隻有窗口傳出的舞曲,依舊像從前一樣。很美,很憂傷。

好花不常開,

好景不常在。

愁堆解笑眉,

淚灑相思帶……

天明,你聽到這歌聲了嗎?

你還記得那個難忘的夜晚嗎?

走啊,都開場了,快進去!

薑子的叫聲,把我從夢中喊回。

舞廳裏早就擠成人粥。那是個跳舞的年代,也是個精力過剩的時代。京城每個簡陋的舞廳都爆滿.跳舞的人個個半醒半醉。有錢的也好,沒錢的也好,今天不管明天,明天人生幾何,跳得昏天黑地,跳得汗臭屁臭。

我們擠進人群,找了座位。我抱著圓圓坐下來,先喘口氣再說。小青迫不及待地拽著薑子,追著舞曲進了場。

果然不是放錄音,是大活人演奏。

嘀嚓嚓!咬嚓嚓!

鼓點兒節奏強烈,敲出滿場神經病。有伴兒的摟著舞伴跳,沒伴兒的摟著空氣跳。

小青抱薑子連跳了好幾曲,大汗淌成落湯雞,這才停下來。

兩個人來到我麵前,我急忙站起來說,小青,你快坐下歇會兒。

小青一屁股坐下了,拿手當扇子亂扇。

薑子跟我說,姐,咱倆跳一個。

我說,別啦,我要是跳起來,這場子裏就沒別人什麼事了!

聽我這樣一說,薑子興奮起來,嘿,真的?那咱們就耍起來!

他一拽我,不由分說把我拉進了場。

我回頭對小青說,小青,幫我看會兒孩子。

她跟沒聽見一樣,隻顧扇手巴掌。

樂隊操練起來,正好是個快三,我就隨著曲子,跟薑子來了個滿場轉。

薑子又高又帥又會帶,我楊柳細腰十六片裙,哢哢哢!這麼一轉,好家夥,全場大眼瞪小眼都看傻了,所有的神經病都老實了。

薑子說,姐,你他媽跳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