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不想想我是幹什麼的?
姐,你是幹什麼的?
京紡舞蹈隊隊長!
怪不得,牛逼啊!
我倆跳了一曲又一曲,贏得全場掌聲一片。
跳著跳著,我想起了圓圓,就拿眼睛亂找。
我看見小青抱著圓圓,坐在那兒兩眼發直。哎喲,表情不對啊。
我對薑子說,我累了,跳不動了。你快去帶小青跳吧!
薑子說,我他媽不愛跟她跳,個兒那麼矮,跟她跳特累。
我說,不行,口自們到此為止。
我就撒開薑子,跑過去抱孩子。我說,小青,你快去跳!
小青沒理我,啪地把孩子衝我一扔,扭臉就走。
小青,小青!我叫她。
小青頭都不回。
我一看.壞了,衝薑子說,看看,我說我不跳,你非要跳。
我倆趕緊追出門去。
哪兒還有人啊,小青早打車回家了。
看著遠去的車燈,我對薑子說,今天我不該來,都是我的錯。
薑子說,姐,不是你的錯,我叫你來,就是想叫你跟我跳。
我說,你說什麼哪,你們倆談戀愛,我是當燈泡的。
想不到薑子說,誰跟她談啦!
我一聽,嚴肅起來,薑子,你跟我說實話,你對小青到底有沒有意思?要是沒有,可別傷了她。她是我小姑子呀。
薑子也嚴肅起來,姐,我今兒跟你說實話吧,我是看你的麵兒賞她的臉。我喜歡的是你!
聽薑子這樣說,我的臉騰地一下著了火。
我說,那不可能,我是她嫂子!
薑子說,我再說屍遍,我就是看你的麵兒賞她的臉。我喜歡的是你!
我說不出話了。兩眼看著薑子,薑子也看著我。
我的肚子裏有個小人兒對我說,你聽明白了吧?喜歡的是你。我對小人兒說,你開國際玩笑!我有家有孩子,年齡也比他大多了,可不能跟我開這種玩笑。小人兒說,那怎麼了?他的心已經讓你揪走了,你知道嗎?我說,我知道。其實,我……也有點兒喜歡他。可是這絕對不可能,我必須要跟他冷下來。小人兒說,你冷得下來嗎?我說,冷得下來!
我對薑子說,薑子,我是你姐。你要聽我的,咱們到此為止。
薑子說,什麼到此為止啊?
我說,跳舞到此為止,什麼都到此為止。走吧,咱們回家吧。
薑子沒再說話,推上他的摩托車。
我們無言地告別了舞場,告別了我跟天明都熟悉的地方。
天晚了,街上的燈亮了。
眼前一片光明。心裏一團漆黑。
身後,傳來舞廳的音樂。很美,很淒涼。
今宵離別後
何日君再來……
二十一
我開始有意躲著薑子了。
想不到小青不但跟我生氣,還跑到我爸媽那兒告了我的狀,說我跟她搶薑子。
我爸媽順著她的指點,找到了薑子。
我媽說,小薑子,你是個好孩子,你聽阿姨講,你比菊兒小五歲,也沒結過婚,不知道生活是怎麼回事。菊兒呢,是你姐,是孩子媽,你離她遠點兒。
薑子委屈得差點兒哭了,扭頭就走。
我爸追上去,拉著他的手說,小薑子,阿姨說話可能有點兒不客氣。可她是為你好。
薑子說,我又不是小孩兒,我知道。
這些,我當時一點兒都不知道,還是後來薑子告訴我的。
總之,打這以後很長時間,我不理薑子,薑子不理小青,小青不理我。
得,都成狗不理包子了,就差上籠屜蒸了。
這時候,廠裏要進行人事變動,廠長力主調我進京城搞銷售。我聽到消息特高興,離家近了多好啊,省了路上的時間,也方便帶孩子。可是,徐副廠長不同意。徐副廠長是個女的,人稱徐半老。廠裏的工人煩她徐娘半老了還天天塗脂抹粉的,說話不著調,就叫她徐半老。她早上帶來的袋裝牛奶放在開水房的暖氣上悟著,工間操的時候看見杜師傅去打開水,就說,杜師傅你過來,我跟你說個事。杜師傅問啥事?她說,你摸摸我的奶熱不熱?杜師傅一聽直翻郵反。徐半老平時就嫉妒我,老給我小鞋穿。一聽廠長要讓我進城,她就說誰去也不能讓菊兒去,她是跳舞的,幹不了銷售。我就跟她爭辯。
廠長說.你倆也別爭了,廠裏有一筆四十萬的欠款,誰都要不回來。菊兒,你敢去要嗎?
我說,我不吃不喝,也要把這四十萬要回來。
廠長說,行,要回來了,你就調銷售科。
徐半老說,那要不回來呢?
我說,要不回來我辭職。
徐半老就跟廠長飛眼,你聽到了吧?
廠長裝沒聽見。
我就坐火車去了。欠款那家服裝公司在沈陽,老板叫韓峰。胖胖的,兩眼一條縫兒。
我跟他說,韓老板,你拿我們廠的料子做褲子,有這回事吧?
他說,不錯。
我說,你把這四十萬還給我們行不?你跟我到昌平看看去,我們廠幾千個女工,等著拿這些錢買奶粉,幾千個孩子等著吃呢!你又不是沒有錢,那麼大一個公司,哪怕你還我一半也好呢。你要是不給,我就不走了,就住這了。
他不理我。我就天天跟著他,他上哪兒我跟到哪兒。他說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啊!我說就這樣,我就是要賬來了。他讓我喝酒,我說不會;他讓我抽煙,我也說不會。
後來,他在飯桌上跟我打賭,說你什麼也別吃,把這半瓶白酒給我喝了。喝了,我就把錢給你。
我說,行,我今天舍命陪君子,喝死也喝!
我從來滴酒不沾,那是半瓶白酒啊!我拿起來,眼一閉,咕咚,咕咚,喝個底朝天。
天旋地轉,烈火燒心。我以為自己死了,酒瓶子一扔,就鑽桌子底下了。
過來好幾個人,把我扶到賓館裏。我又吐又哭,跟大瘋子一樣,整整睡了兩天。
韓老板一看,說行,咱老爺們兒站著尿尿,四十萬我給你!
四十萬到底拿回來了。臨上車的時候,韓老板還跟我說,往後要是沒工作了,你就來我這兒幹!我說行,到時候我給你管錢。誰來跟你要賬,先過我這關!
我把錢拿回來了,廠長特高興,說國慶節過後你就進銷售科。
徐半老背後說,肯定叉開腿賣啦!我要是賣,也能拿回來。
聽的人背後說,她想賣,也得有人要啊!旁邊就有插嘴的,怎麼沒人要?杜師傅就要!說完,就尖起嗓子學徐半老,杜師傅,你摸摸我的奶熱不熱?
追賬成功,讓我突發奇想,我有本事為廠裏要賬,幹嗎不自己幹呢?幹嗎要在這兒受小人氣呢?我覺得,真的辭掉工作幹個體,說不定會比現在過得好。
我媽聽說我有這個想法,嚇得直哆嗦。菊兒,你可不能丟了鐵飯碗去當個體戶啊!
看看把媽嚇成這樣。我心裏的火苗就滅了。結婚沒聽她的就錯了。
有一天,薑子突然來找我,姐,我跟你說個事。
我問,什麼事?
我們家要搬走了。
啊,真的,搬哪兒去?
白紙坊那邊。
我心裏一沉,不知說什麼好。
薑子又說,我想上駕校學車,你幫我開個病假條吧。
我腦子裏一團亂,都沒聽見他說什麼。噢,噢,誰病了?
我稀裏糊塗圳頃嘴瞎問。
薑子看我沒接茬兒,也沒再說了。
過了兩天,他家真的搬走了。
上樓,下樓,樓門前空蕩蕩的,我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
一恍惚,好像又看見他穿著一身軍綠,蹲在那兒擦紅摩托。
薑子!我叫了一聲。
沒人答應。
風吹起一個紅塑料袋,飄啊飄,飛上半空。又被一陣風卷下來,落在我的麵前。
我撿起來,拿在手上。你是給我帶信來了嗎?
薑子過得怎麼樣?
他進駕校學車了嗎?
一天,薑子的姐姐跑來找我,說薑子還沒有進駕校。
菊兒,薑子特別想學開車,你幫幫他。聽說你有同學在醫院工作,幫他開個病假吧!
聽他姐這樣一說,我才想起薑子跟我說過開病假的事。
我問,學車幹嗎還要開病假呢?
他姐說,喃,你不知道,學車考本要半年,正常上班的人根本學不成,隻能開病假。
我這才明白了。想想真對不起薑子,當時應該跟他問清楚了。
的確,那會兒學車很難。不像現在,駕校遍地開花,住瓜倆棗瞎糊弄,淨為賺錢了。結果,到處都是馬路殺手。出了事一問,全有本。
我找到在人民醫院當大夫的同學劉憶嘉,好話說了一籮筐,給薑子開了半年病假。’腎孟腎炎。
拿著病假條,我眼淚差點兒掉出來。劉憶嘉跟我同班不說,還一起去昌平插隊,一起貼餅子。我在公社政工組工作的時候,不少單位來招知青,其中就有人民醫院。管知青分配的小張對我說,嘿喲,都是好地方。菊兒,你是孫悟空進了蟠桃園,想吃哪個,隨你挑!我說,除了工廠,哪兒也不去。小張叫起來,你王八吃秤陀啦!我說,吃秤陀怎麼啦,吃秤陀,拉秤陀!小張氣得臉都歪了,你真是,打著手電進茅房——找死(照屎)!結果,人民醫院這個名額就給了劉憶嘉。
唉,現在,我還在昌平當工人,劉憶嘉已經是小有名氣的大夫了。小張說得對,我真是找死。
我把假條給了薑子他姐,她連個謝謝都沒有。
又一想,幹嗎要她謝呀,我巴不得能為薑子做點兒什麼呢。
二十二
轉眼半年過去了,有一天,我正在上班,杜師傅突然來車間找我。一臉的神秘。
我馬上想到可能是天明來信了。忙問,海外來信啦?
杜師傅小聲說,信沒來,車來了。
啊?大紅旗來啦?
杜師傅搖搖頭,換了。
換了?
可不,車換了,人也換了。
啊?人也換了?
我被說得糊裏糊塗的,趕緊跟著杜師傅往大門口走。
來到門口一看,路邊停了一輛麵包車。哎喲,是誰啊?
哢的一下,車門打開了,駕駛室裏跳出一個人來。
天啊,是薑子!
他衝我大嘴一咧,姐,我他媽車本拿下來了!
哎喲,真好,真好!
姐,我想帶你玩玩去。
啊?我正上著班呢。
那他媽怕什麼!
薑子說著,把車廂一拉。好家夥,裏麵坐了一幫傻小子。
姐,你看,車上這些都是我哥們兒,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來了!大夥都說要謝謝你,沒有你給開假,我也學不了車拿不了本。
我問,這車是哪兒的?
薑子說,貨場的。從今往後,就歸我開了。牛逼吧!
車上的傻小子們七嘴八舌亂叫——
姐,你是大功臣!
姐,你賞個臉,跟我們玩去吧!
姐,上來吧,這麼多人呢,怕什麼!
姐,薑哥拿到車本後,說第一件事就是想帶你兜兜風!
一通姐啊姐的,叫得我心花怒放。
我問,到哪兒玩去?
頤和園!
我高興地說,行啊,走,頤和園就頤和園!
杜師傅拉拉我,菊兒,山路不好走,要當心啊!
山裏剛鋪的柏油路,平得鏡子似的。我知道他是話裏有話。
我說,杜師傅,您放心,我把握著哪!
記得那是九月裏的最後一天,要過國慶節,班上沒什麼活兒,請假挺容易的。
我請好假出來,上了車。薑子一腳油門,車就飛起來。哎喲,真瀟灑!
薑子一邊開車,一邊回頭看我。美得心花怒放的。
我說,別看我,看路!
他說,路沒姐好看。
一車人笑得金光燦爛。
車開出好遠,我才想起來,壞了,沒跟田民說一聲。
薑子拉著一車人來到頤和園,大家叫著鬧著下了車,買票進園。
昆明湖綠,萬壽山青。藍天融進湖裏,長橋架在天上。舊時王謝堂前燕,落入尋常百姓家。慈禧享受夠了,也該我們享受了。一進公園,背了相機的老三就扯脖子喊,照相,照相!大家嘻嘻哈哈照起來,左一張,右一張。
薑子突然摟住我,衝老三叫著,來,來!
我說,哎,別這樣照呀。
他說,怕什麼,照一個,照一個!
老三一按快門,啪!
得,定格了。
我突然想起田民那張死人臉。可別讓他看見,沒事也有事了。
我趕緊叫起來,老三,你千萬別去洗,你要洗我就死定了。
老三說,照了不洗,多浪費表情呀。
我說,你把膠卷給我,我去洗。哪張要哪張不要,我好掌握。
老三說,我就想要你跟薑哥那張。
我說,下輩子口巴!
老三說,我的媽呀,我可等不了,太長了。
說著,把膠卷倒下來給了我。我拿手絹包好,藏書包裏了。
第二天是國慶節,北京喜氣洋洋的。我媽做了好吃的,叫我跟田民帶圓圓過去吃。田民說我不去。我說,不行。他說,那好吧,走吧。我說,你先等等,我去燙個頭。我這頭跟瘋子似的,沒法見人。回頭吃了飯,咱們帶圓圓上公園去玩玩。田民說,行,你去吧。
理發館就在我家樓下。我進去坐下,跟師傅說,還照老樣子燙。師傅笑著說,知道,就是燙個獅子狗。今年流行獅子狗,滿大街走的都是。邊說,邊把發卷兒卷我頭上。
發卷兒剛上頭,田民就進來了。
我一看他的臉,就看到他骨頭裏。平時那臉跟貓似的,哎喲喲,老婆,你是維納斯,你是小金魚。這會兒不一樣,換成張飛了。
菊兒,你給我出來!
我聽他一叫,頭皮都炸了,你這是要幹嗎?
給我回家!
說著,他上前來揪住我胸口,像老鷹捉雞,把我從理發館揪了出來。
師傅追上來,嘿,嘿,我那發卷兒還在頭上呢。
田民拿手一嚕,把發卷兒搭了一地。他提溜著我,從一樓一直到三樓。
這是他對我第一次動手,我恨不得咬死他。
一進家門,他二話不說,就扒我褲子。
我說,大白天的,你要幹嗎?
幹嗎?你說幹嗎?
他把我往床上一推,從兜裏掏出一樣東西,啪地往我眼前一扔。
我一看,頭發根兒都立起來了。
一卷膠卷。一卷衝好的膠卷!
這狗東西翻我書包,翻出了膠卷,拿去衝了。
我叫起來,你憑什麼翻我書包?
他的五官都錯了位,我憑什麼?憑你是我老婆!
我一把抓住膠卷,放嘴裏就咬。一張一張地咬,咬得粉碎。
田民當沒看見,按住我脖子,脫了褲子就幹我。
他爸媽就在對門屋裏,我怕丟醜,不敢嚷嚷。
我拚命掙紮著。咬著牙,流著淚。田民,你他媽強奸我,我告你去!
田民說,強奸你就強奸你,你有臉告去!
他發完邪火,泄了氣,提起褲子走了。
我邊哭邊穿褲子。怎麼也穿不好,一看,褲子被撕壞了。我換了條褲子,抹抹淚回家了。
爸跟弟弟妹妹上街了,家裏就剩下媽一個人。
我一進家門,媽就看出來了。喲,菊兒,這是怎麼了?
我說,沒怎麼。
田民怎麼沒來呀?你倆是不是又吵架啦?
媽,沒吵,沒吵。
那你哭什麼呀?
媽一問,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嘩啦嘩啦往下掉。
想起媽在幹校燒磚的可憐樣兒,想起我用土坷垃在豬圈上寫,身在豬圈,心想我媽……越想越委屈,越覺得對不起媽。後悔當初沒聽媽的話。
媽,我要離婚……
媽長歎一口氣,唉,忍了吧,菊兒,孩子都有了。
這時候,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是田民跟來了。
他一進門,就對我媽不是鼻子不是臉的。
我媽問,田民哪,大過節的,這又是怎麼啦?
怎麼啦?田民叫起來,看你女兒幹的好事!
說著,把手裏拿的東西塞給我媽。
我一看,天啊,是我跟薑子的合影照!
想不到,田民這個賊,衝出膠卷後,把我跟薑子的合影洗出來了。我咬碎的膠卷裏,根本就沒這張合影。
我媽拿起照片看了看,說,不就是一張相片嘛,這不挺正常的嗎?
田民吼起來,這還正常?您先調查調查這男的是誰再發言吧!
其實,因為小青告狀,我媽不但見過薑子還說過他。小青告狀的事,我當時還不知道,田民就更不知道了。現在,聽見田民亂吼,我媽卻假裝不認識薑子,故意問,他是誰啊?
田民說,他是一流氓!原來就住在我們家樓下。
我媽也提高了聲音,他怎麼是流氓了?
田民一跺腳,好,我把他揪來,讓他自己說!
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我一看不好,這東西想玩命,站起來趕緊去鎖門。
哢!我把大門鎖上了。回頭一看,他早沒影了。
哪兒去了?
我媽說,跳窗戶了!
啊?
我趕緊扒窗戶看。
我媽家住二樓,田民有本事翻出窗戶,抱著雨水管順下去了。
摔死他!我恨恨地說。
菊兒,今兒個要出大事啊,你快著點兒!
媽,怎麼了?
他從咱家把菜刀拿走了!你快去找薑子,別給人家砍了!
我一聽,也急了。薑子打架不要命,動起手來,田民哪是他的對手?弄不好小命都沒了,那薑子也就惹上大麻煩了。我衝出家門,騎上車就往薑子家蹬。
幸虧我送病假條的時候,跟薑子他姐問了道兒,要不然就全瞎了。我又想,田民怎麼會知道薑子家在哪兒呢?看來,他盯薑子不是一天了,連人家搬到哪兒他都知道了。他可真夠賊的,我小瞧他了。我越想越氣,腳下生風,蹬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白紙坊。
找到薑子家,隻見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吃飯呢,就是沒有薑子。
薑子他媽看見我來了,放下筷子笑著迎出來。
菊兒來啦,快屋裏坐。
我問,阿姨,薑子呢?
他姐搶著說,薑子加班去了,出什麼事了?
我也顧不上寒摻了,姐,田民是要過來打架。
他媽一聽,拉下臉來,啊?這是為哪門子呀,大過節的不消停!
我說,阿姨,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您勸著點兒,千萬別讓他倆打起來。
他姐離開飯桌,橫著就過來了,敢跟薑子動手,他有幾個腦袋啊!
我說,田民拿菜刀來了……
啪!薑子他爸一拍桌子站起來,他還想殺人哪!來吧!隨手就抄起電警棍,我他媽今兒個電瘋了他!
這工夫,薑子提了一個大蛋糕回來了。走到門口,正好遇上田民。
田民就罵,薑子,你這個臭流氓!
薑子哪兒吃這套啊,聲都不吭,一個蛋糕就蓋過去。
吧卿!蛋糕正扣在田民臉上,把他糊成個石膏像。薑子跟上去就是一腳,撲通通!把田民瑞了個大馬趴。田民手裏根本沒拿菜刀,可能是害怕,半道兒給扔了。他被瑞得爬不起來,嘴還硬呢,薑子,我今兒個跟你沒完!薑子也不還嘴,追上去又是一頓老拳,打得田民尿了褲子。大家一起上前攔住,別打了!別打了!
薑子他姐夫把田民抱起來,說你打不過他,你快跑吧!
田民扭頭就跑,薑子還要追。我上去一把抱住薑子,他一掙巴,哢的一聲,袖子就掉下來一隻。他用多大的勁啊!就這樣,半隻袖子都沒了,還要追著打,被他媽好歹擋住了。
田民一看薑子沒追了,回過頭衝我一指,好,你個騷貨,你跟人家照相,還跑來給人家報信!
我說,我報信怎麼了,你憑什麼到人家鬧騰!
田民叫起來,我打死你這個騷貨!說著,上來就要打我。
薑子像鷹一樣飛過去,一把揪住他脖領,姓田的,我他媽警告你,菊兒是我姐,你有什麼事跟我說!是我帶她去玩的,是我跟她照了相,一切都是我幹的,跟菊兒姐沒關係,要打要罵你衝我。你他媽再敢動手打她一下,我把你大筋給挑了!你他媽打女人算什麼本事?那是你媳婦,你知道嗎!
薑子給了我勇氣,我說,田民,你好好想想,薑子為什麼這麼硬氣,因為我倆什麼事都沒有,不像你想的!
薑子對田民說,你跟我姐道歉!
田民不吭氣,斜著眼看我。
薑子抬起手來,你他媽道歉不道歉?
田民一看躲不過去,就說,我錯了,我錯了。
薑子說,你記住,男人打女人是最無能的。
田民說,哎,哎,我記住了。我先回家了。
他被打得尿了褲子.再不走太丟人了。
田民走了。我跟薑子說,謝謝你了,我的事讓我自己回去解決,行嗎?
薑子說,回去他再打你,你就告訴我!
我認為鬧了這麼一場,田民可能會收斂收斂。當然,日子這樣過也過不好。我決定回去收拾一下,先到我媽家住一段再說。想不到,我騎車回來,田民就躲在一樓的樓道裏等著我。看見我回來了,撲上來就抓住我,從一樓一直提溜到三樓,往家裏一推,關起門就打。僻裏啪啦,僻裏啪啦,連揪頭發帶打,又脫鞋抽。
我一聲沒叫,一滴淚也沒掉,就支著讓他打。我說,田民,有本事打死我!
小青聽見了,探頭看看,又回屋了。眼光惡毒而快樂。
他媽聽見了,從隔壁追過來,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我說,媽,我什麼事都沒有,他就懷疑我,打我!
他媽撲通就跪地上了,抖著身子說,田民哪,你可不能這樣啊,人家是家裏的嬌女兒,你要是給打壞了,咱可負不起這個責哪!
田民不聽,像瘋了一樣,邊打邊叫,我打死你!
吮嘰一隻鞋,吮嘰一個板凳,逮著什麼就扔什麼。
我說,田民,你真是小醜,剛才還跟我道歉,現在旁邊沒人了,你就凶起來。我長這麼大,爸媽都沒對我動過一手指頭。你總覺得我對不起你,欠你的,對吧?好,現在你打我了,你出氣了,咱倆扯平了,緣分也到頭了。今天隻要你打不死我,我就跟你離婚!
田民說,離婚?你休想!你想嫁給那個流氓,沒門!
我說,薑子根本就不是流氓,他比你強。我告訴你,我從來也沒想過要嫁給他,從頭到尾都想好好跟你過日子。可是你,你把我這顆心徹徹底底撕碎了!我跟你離婚離定了!你知道你最可悲的是什麼嗎?你從沒有得到過我的心!你不就是懷疑我跟薑子好嗎?那我就應了你的話。說實話,我以前沒有這個想法,從現在開始就有了!今生今世,我要不跟他結婚,我就是孫子!這回你踏實了吧?你起來,讓我走!
田民張開兩手堵著門,不讓我走
我急了,拿起一個書包就掄他。你給我起來,我要回家!
你回什麼家,這就是你家。
這不是我家,這是一魔窟!田民,你好好想想,我圖你什麼,我嫁到你家什麼也不圖,就圖你對我好。難道這就是你對我好嗎?夫妻間最根本的就是相互信任,從結婚那天起你就沒有信任過我,一直懷疑我。你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今天跑到薑子家,是怕你被打壞了。你打得過薑子嗎?我告訴你,我沒有一點兒對不起你的!可是你一再動手打我,我還能跟你過嗎?我不能老讓著你,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你給我起來,別堵門!
田民說什麼也不讓。
我說,你今天不讓開,我就從樓上跳下去,你信不?
邊說,我就往窗台上爬。
他媽撲過來拽著我,菊兒,菊兒,使不得,使不得啊!
我說,媽,我在你們家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媽又跪在田民跟前哭,田民呀,媽求你讓她回家吧,她還會回來的……
就這樣,田民放了手,我回了家。
其實,我沒臉回家。
爸媽從根兒上就不同意這門婚事,是我耍性子非要這樣,氣得他們不想理我。我媽有心髒病,婚後田民跟我吵來鬧去的已經夠她煩的了,她怎麼勸我們都不行。她說我,我不聽;她說田民,田民不聽;她說薑子,薑子也不聽。大家都覺得自己沒做錯。那是誰錯了?我也不知道。可能還是我錯了。要是當初聽了爸媽的,不跟田民結婚,也就沒這些事了。
現在,苦酒釀成要自己咽,不能再給爸媽添煩。
可是,不回家,住叨兒呀?工廠不能住。再說,APL也沒我的床了。
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接到通知,說廠裏不景氣,要下崗一批工人,其中就有我。
要好的姐妹告訴我,都是徐半老使的壞。
本來廠長說,過了國慶節就讓我搞銷售了,生被徐半老給攪黃了。
沒了工作,沒了家,像斷了線的風箏,離了水的魚。
我沒哭。因為哭也沒用。那會兒有個電影,叫《莫斯科不相信眼淚》。
眼淚是為自己流的。要流,也往自己心裏流。
我對自己說,菊兒,你不是早就想自己幹了嗎?
我決定用買斷工齡的錢,開一個小店,自己養活自己。
開什麼店,還沒想好,先租個房子住下來再說。天無絕人之路!
到哪兒去租房呢?
那會兒租房,全是靠熟人互相介紹。不像現在,中介多如牛毛。
我不願意讓熟人知道我的處境,就在遠離兩個家的一條小街上挨門打聽,希望找到一間租得起的房。隻要能放一張床就行。
應聲為我開門的人,要麼呆頭呆腦,要麼像看見了大灰狼。
我有那麼可怕嗎?
天上下起了雨,我徘徊在雨中,像一個遊蕩的魂。
孤獨中,我想起了薑子。
這會兒,薑子要在多好啊!
薑子,姐想你。
這時,忽聽身後有人問,是要租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