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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十四

自從去了茶澱,我的心就定下來了,人也有了精神。隻要薑子在,就有這個家!

為了薑子,為了家,我要換一種活法兒。不能老哭。

我是一把傘,要在風雨中撐起來。

風雨會過去,老煙兒會升天。

因為生孩子,又跑薑子的事,我丟了京紡的銷售工作,斷了經濟來源。

當務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掙錢過日子。可孩子怎麼辦,誰來帶?我爸那兒請了個阿姨,可以放個一天半天的;弟弟妹妹那兒也能幫把手。但這都不是長事,打遊擊似的,找到工作也安不下心。

薑子他媽看小石頭長得可愛,動了側隱之心,畢竟是自已的親孫子。她提出要幫我看著,讓我去找工作。她才一提出來,就被薑子他姐一頓磚頭瓦塊地砸回去,看什麼看?讓她自己帶!有孩子拴著她,省得她出去浪!

聽見的人把這話告訴了我。我說,往後我摸都不讓她摸小石頭!

後來,我花錢找到了一個老太太。這老太太信佛,愛幹淨,年輕時就守寡,家裏兩間房隻有她一個人住。她一看見小石頭就喜歡上了,說你就交給我吧,白天黑夜我都給你帶著。你什麼時候休息了,有空了,就接他出去玩。

我說,阿姨,你可解了我的難。我要好好掙錢,掙多了多給您點兒!

老太太說,給多了我也花不完,要花也是花在小石頭身上。

給小石頭找到好人家,我心裏這塊大石頭就落了地。

接下來就是找工作。說實在的,我真想自己開個店。開什麼店,還沒想好。手裏隻有工廠買斷工齡的這兩萬來塊錢,實在經不住折騰。弄不好賠進去或者讓人騙了,往後生活就更沒指望了。我想來想去,還是先找個地方打工吧。

我找的第一個活兒是刷碗。

看到附近一家飯館招刷碗工,每月給六百,我就去了。老板很肥,油臉上兩片厚肉直往下墜,讓我想起我養過的豬。唉,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些豬豬還在嗎?

你,他拿小眼睛打量著我,刷過碗嗎?

我見過眼睛小的,像這麼小的還頭一次見。

很不容易跟他對上眼,我笑著說,天天都刷呀!

我是問你在飯館刷過嗎?

沒有。我跟他說實話。

話一說出口,感到很委屈。

那會兒,有個阿爾巴尼亞電影叫《海岸風雷》,裏麵有個叫賽力姆的年輕人,因為窮困潦倒在地上撿煙頭抽,被熟人發現了,一腳踩住煙頭說,賽力姆,你已經到這個地步了!

這句台詞很快就躥紅了。

菊兒,想不到你也到這個地步了!我自己對自己說,心裏酸酸的。

老板,你告訴我怎麼刷,我會刷好的。

行,你留下吧。要是刷得好了,趕明兒讓你去前台收款。

謝謝啦,幹什麼都行。你覺得我幹得好,給我漲工資就行。

就這樣,我當上了刷碗工。早上九點就到了,晚上十一點才下班。一天站下來,腰酸腿麻。好好一雙紡紗的手,兩天下來就泡成死人手,一撕能撕下一層皮。試著戴膠皮手套吧,更糟,不透氣,一會兒就把手悶熟了。這都難不倒我,最受不了的是老板動手動腳。正刷著碗,他從後麵摸一下,掐一下,還有兩次抱住了非要啃。讓我想起毛胡子陳震,心裏又煩又怕。想不到刷個碗,還要潛規則,我真想賭氣走了。

可是,又一想,薑子等著,孩子等著,不幹不行啊。忍了吧。

一天,常來吃飯的劉老板在門口攔住我,要跟我說話。我知道,他是做窗簾生意的。劉老板問我,你在這兒給人家當老媽子,一個月拿多少錢?

我說,不少。六百。

峋,你真沒見過錢。我在對麵金安商場剛剛租下一個攤位,正找人呢。你人又幹淨嘴又甜,幹脆別在這兒刷碗了,幫我賣窗簾兒吧。一個月我給你一千。

我說,行!

豬臉聽說我要走,打心裏舍不得,提前三天發給我工資。

我對著肥臉說,謝謝啦,以後趕上飯點兒,我就進來買飯吃。

豬臉說,好,好,我請你吃。

我心裏說,你省省吧!

在金安商場賣窗簾兒,從早上九點站到晚上九點,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也沒人替換我。要上廁所,就求旁邊攤位的幫助照顧一下。別管人家多年輕,我都得嘴兒甜,姐,麻煩你幫我看一下攤兒,我上個一號。管上廁所叫上一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很文明,好像從上學起就這麼叫。下鄉的時候,再說上一號,人家農民就聽不懂。他手裏還端著飯碗正吃飯呢,就直著脖子叫起來,上茅房拉屎就上茅房拉屎,還上什麼一號啊?又不是學習中央文件,什麼一號啊二號的!在商場裏吃飯呢,更簡單了,不能出去,帶的烙餅鹹菜,要不就是饅頭醬豆腐,一卷一夾,躲到窗簾兒後吃一口就完了。苦點兒累點兒熬人點兒,沒事!一個月下來我能拿一千塊錢,我需要這個錢。

商場金碧輝煌,沒我的份兒,我是給個體老板打工的。但是,我每天穿著自己最喜歡穿的衣服,打扮得光光鮮鮮來上班,就當自己是商場正式員工。抬頭挺胸,笑臉迎客。

在這光怪陸離的地方,我學會了做生意,學會了與人打交道。再挑剔的人,我也能哄得他掏出錢來。今天不掏,明天不掏,後天還沒等我開口呢,他先說了,姑娘.你開票吧!

我賣窗簾兒賣得開了花,劉老板也樂得開了花,主動說要給我提成。我嘴上感謝心裏想,也不能在這兒賣一輩子窗簾兒呀,還得自己開店才能翻身。

一天,一對夫妻來買窗簾兒,我看那男的特眼熟,他也看我眼熟。

他說,哎,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我說,哎,我也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他一拍手,噢,想起來了,你是京紡跳舞的菊兒姐。

對啊,你是誰啊?

我是在京紡門口開美容美發店的。

他一提醒,我也想起來了,哎喲,我老去你那]L美發。

可不,有一次你讓我把你的頭發吹起來,我還說你不像是去跳舞,像去搞對象。

他說的是我第一次跟天明約會的事。傷心。

我說,哦,你是戴老板!

別呀!戴國安。姐,就叫我小戴吧。

小戴,你還開店嗎?

開呢。

在哪兒呀?

昌平那個還幹著,城裏又開了兩個。一個離你這兒不遠,在老機工部。

叫什麼名啊?

夢安莎。

蒙俺傻?

全世界的人都傻了,也輪不到你。

哈哈哈!

姐,你在這兒賣窗簾兒,一個月掙多少錢?

一千。

酶,那還不如去我店裏幹,我給你一千五!

啊!可是,我什麼也不會呀。

不會就學歎,世上就沒有學不會的。

我的心一下子被點亮了。我一直想自己開個小店,想來想去不知道幹什麼好。嘿呀,就是它了,美容美發!

好,小戴,我就跟你學,將來我也開個美容美發店。

真的?

真的。

姐,你真想幹,我可以把這個店轉給你。

我也叫起來,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開三個店還真有點兒顧不過來。

媳婦拿眼直瞪他,小戴裝沒看見。

他說,夢安莎有五十多平米,不大不小。

你多少錢轉啊?

實話跟你說,東家房租一年要一萬八,我一年四萬轉你。

我聽了一縮脖兒。

小戴說,又不是讓你跳新疆舞,別縮脖兒呀。我一年就落兩萬,不多。

我說,那四萬也不是小數,讓我回家商量商量。

好,姐,我等你話兒啊。

回到家,還是我一人,跟誰商量?

我一夜沒睡,翻來覆去,把這件事琢磨個底兒掉。

第二天,不等我回話,小戴先打來了電話,姐,跟家裏人商量得怎麼樣?

我說,我先去看看店,行嗎?

他想了想說,好,我開車來接你。

夢安莎開在老機工部二樓。因為部裏蓋了新樓,這兒就對外出租了。

樓下開了舞場,還有洗浴、餐飲。人來人往跟熱鬧市一樣。

小戴領我上了二樓,推開店門一看,我就喜歡了。店裏幹淨得跟醫院似的,家具擺設井井有條。兩個女孩兒正在為客人忙活著,一個美發,一個美容。

小戴衝我眨眨眼,又領我下了樓,來到一片小樹林。

他說,當著員工不方便,你都看見了,怎麼樣?

我說,店好,價也好。你每月給員工開多少工資?

一人一千五。

水電呢?

都含在房租裏了。

小戴,我昨晚算了算,要拿這個店,一天得掙三百多塊。

沒問題。看到客流量了吧?我當真照顧不過來才想轉的。

這樣吧,我先給你打工,感覺感覺店裏的人氣兒。

聽上去,我說得很輕鬆.好像是順口說的。其實,很沉重,這是我想了一夜的主意。

我兩眼盯著小戴。

小戴轉轉眼珠兒,點點頭說,行。

我笑了,咱們說好了,當學徒,我一分不拿。

小戴抓抓腦殼,那怎麼行,你賣窗簾兒一個月還拿一千呢。

我說,就這麼定了!

當天晚上,按照計劃,我去商店買了一大包東西。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來到店裏。店裏還沒開門,我拿出小戴給的鑰匙開門進去。先是裏裏外外打掃衛生,然後,變戲法兒一樣從大包裏掏出白布單,把每張美容床的床單都換了;掏出風景畫貼在牆上;掏出茉莉花清新劑往四下一噴。又登高把窗簾兒摘下來,拿到外麵抖掉灰,重新掛好。

這時,兩個女孩兒上班來了,看見屋裏煥然一新,向我射出四支毒眼箭。

我當沒看見,笑著說,你們來啦?

她們像聾子一樣,直接鑽進美容室。門一關,砰!

我不在意,繼續幹活兒,把毛巾一條條洗幹淨,掛在曬衣架上。

不一會兒,小戴來了,一進門就大喊大叫,哎嘿,真香啊!菊兒姐一來,店裏就大變樣了!小張,小餘,你們都出來,我給你們介紹介紹,這是新來的菊兒姐,有空兒你們教教她美容美發。

兩個女孩兒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小戴又向我介紹她們倆,高個兒的叫張麗,山東的。矮個兒的叫餘欣,河北的。

我心裏明白,想讓她們帶我玩,好比趕豬上樹。

果然,她們在屋裏給客人美容,一回頭瞅見我站在門口看,腳跟兒往後一瑞——

砰!門就關嚴實了。

我對門板發誓,要不超過她倆,我爬著走!

三十五

下班後,天黑了,我沒回家,一個人沿著馬路亂走。樹上掉下一片葉子,被風卷著,為我帶路。我行走在這個與我無關的城市,瞪大眼睛四處尋找美容美發店。

我來到一家美容美發店門前,剛停下腳,就從裏邊飄出兩個姑娘。

姐,做個美容吧!

我一問價錢,嚇一跳。

姐,你辦張卡吧,辦卡能便宜。有三百一張的,有五百一張的。

我咬咬牙,摸出三百塊,辦了一張卡。

來,姐,躺下吧!一個女孩兒侍候我躺下。

頭一碰枕頭,眼就睜不開了。我使勁兒掐掐大腿,不讓自己睡著。

在柔美的音樂中,女孩兒的手在我臉上輕柔起伏,像彈鋼琴一樣。我的心跟隨她的輕柔一起跳動。在舒美的音樂中,想起自己經過的風雨受過的罪,想起勞改的薑子,想起睡在人家床上的孩子。

我覺得自己已經活了一百多歲。很苦,很累,很多餘。

姐,你怎麼哭了?女孩兒說。

哦,我急忙抹去淚。你做得太好了,讓姐都困了。

姐,困了你就睡吧,我的客人都是邊睡邊做的。

妹妹,你真好!我答應著,閉上了眼睛。

可是,我怎麼睡得著?

我睡不著。

這個為我美容的女孩兒,手法做得真好。

我暗中記住她的每一個手法,腦門怎麼按,顴骨怎麼按。

我不知道叫什麼穴位,隻感覺有坑的地方就有穴位。按準了,就舒服。

臉是舒服了.腿卻疼得要命。回家後扯起褲子一看,大腿都被自己掐成了紫茄子。

就這樣,幾次美容做下來,一張卡就消費完了。

我就另外換一家美容店,再辦一張卡。

貴的,便宜的,哪怕是平民小店,三十塊一張卡,我都進去體驗。

各個店裏美容的手法都不一樣,有的畫圈兒,有的畫八字,有的捏,有的上下提拉,上下撚,再或是點穴。也有的手法不行,就知道使勁兒按。腦瓜又不是木瓜,疼哪!

體會了,收獲了,穴位掛圖也買來掛在家裏了。接下來,要跟著感覺動手練。

可是,沒有客人,怎麼練?

照鏡子拿白己練,不行,位置不對,手形也不對。

我抱著腦袋,苦思冥想,忽然覺得腦袋像個球。對,買個球來練。

興致勃勃跑到商店,左挑右挑都不稱心。

賣球的姑娘問,你到底要幹什麼呀,怎麼看著不像上球場呀?

我點點頭,說了,你可別笑。

就跟姑娘說了自己的想法。她聽了還是笑得變了形。笑完了、說那你就買個排球膽吧,把氣吹個半飽,帶軟不硬,畫上鼻子眼兒。

哇塞,你真好!我隔著櫃台抱住她。

就這樣,我買了個排球膽,把它吹個半飽,畫上鼻子眼兒,動手一試,嘿,還真行!

我對球膽說,姐,躺下吧。

球膽同意了。

我又說,您給我機會,讓我為您服務。您給我時間,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球膽聽了這句話,美滋滋的,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腿上。

這句話,是我琢磨了好幾個晚上結出的紅柿子。以後如果自己開了店,我就把它寫得大大的,鑲個鏡框,掛在牆上。幹嗎呀,鎮店座右銘!

球膽安詳了。我上手了,畫圈兒,提拉,上下撚。

怎麼樣?還行嗎?我輕聲問。

球膽沒出聲。它已經睡著了。

畫八字,捏,點穴……

球膽默默地陪著我。

月光靜靜地照著我。

十幾天下來,手指練成麵條兒,球膽畫成張飛。

捏捏,揉揉,正彈,反彈,把體會到的各種手法,隨心變化,為我所用。

我想,如果是一雙曾經在工地幹活的手,鏟灰,砌牆,突然轉行美發,揉客人的腦袋就跟揉大鋼球似的,客人會覺得很不舒服。謝天謝地,還好,我這雙手曾經是紡織女工的手。

有一天,我去老太太家看小石頭,用手一抱,哎喲,小屁股又滑又軟又有彈性,這是什麼呀?我說,快快,寶寶,你快趴媽身上。孩子趴我身上了,我再一看,圓圓的,嫩嫩的,還分為兩瓣兒,這哪兒是屁股啊,不就是人臉麼?好臉,好臉!

我就在孩子的小屁股上練起來,用手包容它,正彈,反彈,上下走,提拉撚。

老太太說,嘿,嘿,你幹嗎呢?

我說,練美容呢。

老太太一瞪眼,沒聽說過,這是屁股!挺好的孩子,再讓你給練出痔瘡來!

不由分說,把孩子搶過去了。口中念念有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就這樣,我逮著什麼就拿什麼練,走到哪兒手都不閑著,又抓又撓的。

路人見了直躲,以為我是瘋子。

每天晚上,我不管練到幾點,第二天照常第一個到店裏,先把衛生做好,又把兩個女孩兒要用的水打好,把她們所有的工具擺好。到了中午,我拿飯盒去給她倆打飯,打回來讓她們趁熱吃。我相信,感動天,感動地,總有一天能感動她們。

小戴看我每天早來晚走,好像沒家似的。就問我,你老公呢,怎麼也看不見他來?

我說,他是當兵的,離這兒遠著呢。

敢情你還是軍屬呢。你們有孩子嗎?

有啊!

男孩兒女孩兒?

男孩兒。

嗬,哪天帶店裏來玩玩。

我心想,說不定我帶孩子來玩玩,兩個女孩兒也會喜歡上,我們的關係就拉近了。

有一天,我把小石頭帶到店裏來了。小戴一看,就叫起來,哎喲,跟人參娃娃似的。幹脆,你別放人家了,我給你帶著得了。我是個女兒,正好做個伴兒。

我說,甭啦,你給我帶著,到時候再培養出個流氓來。

小戴一抓腦殼,我有那麼壞嗎?

我笑了,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戴叫起來,我真比竇娥她爹還冤!

我的心思白費了。張麗和餘欣明明知道我帶孩子來了,假裝沒聽見,躲著不出來。

不一會兒,她們的客人來了,進了美容室。

砰!門又關了。

什麼時候我也有個客人呢?不是球膽,是活人。

我的第一個客人會是什麼樣呢?

年輕的,還是中年的?主流美女,還是相貌平常?

我常常這樣想,一直想到呆。

可是,萬萬沒想到,我的第一個客人,竟然是禿頂小老頭兒!

這小老頭兒,七十多歲,穿一大褲權,吊一大背心,還捂一大口罩。幾根兒白發像老黃瓜刺,摸著都紮手。他拄著個拐棍,呼叻呼味,喘著粗氣進來了。

我洗頭!口罩後發出含糊不清的指令。

當時,張麗和餘欣手上都沒活兒,坐在那兒,誰也不挪窩。把老頭兒曬那兒了。

老頭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看不過去,笑著迎上去,叔叔,我給您洗吧!

老頭兒說,行啊。

我說,我可是學徒的啊。

老頭兒瞪大金魚眼,你是學徒的?

是啊,我是學徒的。我洗得不好,但我會認真給您洗。

行!

老頭說完就坐下了。坐得挺穩當,像到了自己家。

他穩當了,我卻手忙腳亂。這是我的第一個客人,我特興奮也特著急,不知道該幹嘛,是拿毛巾啊,還是先給他圍上圍裙。結果,沒拿毛巾,也沒圍圍裙,上去就把洗發水拿手裏了。一拿洗發水,我才想起來,我的球膽姑奶奶,光跟您練美容了,沒練洗頭啊。

怎麼辦?橫豎就是它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我按住老頭兒,就往他頭上倒洗發水。一倒,嘩,灑了他一身。

他腦瓜兒光溜溜的,像個椰子殼兒,根本兜不住洗發水。

哎喲,老頭兒叫起來,你這是幹嗎啊?

哈哈哈!張麗和餘欣都笑起來。我真想上去瑞她們。一人一腳。

我沒瑞她們,自己端了自己一腳。左腳瑞右腳。

我說,叔叔,對不起,我跟您說了,我是學徒的。您是我的第一個客人,希望您原諒我。您給我機會,讓我為您服務。您給我時間,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老頭兒一聽,樂了。姑娘,你可真會說話。

我說,叔叔,這話我想了很長時間。我要給客人做壞了怎麼解釋呢?我要讓客人同情我,理解我,給我一次學習機會。咱們從不' g1快開始,以愉快結束。叔叔,您會喜歡我的,您還會來找我的!

老頭兒說,姑娘,你很有文化。你就給我洗吧,怎麼洗都行,別給我洗了澡就行!

我一聽,也樂了。老頭兒還挺幽默。

我趕緊拿毛巾把他身上的洗發水擦幹淨。一擦,才想起還沒圍圍裙呢,又趕緊拿圍裙給圍上,再給他脖子上墊了毛巾,這才開始洗。

老頭兒的腦袋瓜兒,圓乎光溜,洗起來像洗碗。

洗碗,我是行家。

洗完了,我說,叔叔,我再給您捏捏吧。

老頭兒說,好嘲!

我一挽袖子,上了手。也上了心。

我把他當成嬰兒,輕拿,輕放。捏捏,揉揉,畫圈兒,提拉,上下撚。

十八般武藝還沒耍過來,老頭兒就睡著了。呼!呼!別提多香了,肉包子都不換。

他睡了,我接茬兒練。好不容易逮著個大活人,可不能耽誤了。

就這樣,我心潮澎湃揉了一個多小時,老頭兒驚天動地睡了一個多小時。

真美,就像那句著名的詩:麵向大海,春暖花開。

老頭兒一直睡到白然醒。

我問,叔叔,您舒服嗎?

他說,舒服,真舒服!

說著,從兜裏拿出一個錢包,從錢包裏又拿出一塊手絹。打開手絹,裏頭有個紙包兒。再打開紙包兒,裏頭全是錢,挺多的。他拿出一張五十的給我。

我說,叔叔,今天沒做好,這單我買。

他說,誰講的?你捏得很舒服。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錢,洗頭順帶捏捏,就收十塊。

剩下的給你當小費。Commission!

哎喲,冒出英文啦!

我趕緊接著,Thanks!

You are welcome!老頭兒又來了一句。

我沒詞兒了。叔叔,您下次還讓我洗,勝過Commission!

張麗和餘欣在一邊都聽傻了。什麼烤米神,沒聽說過。

她倆隻知道烤肉串。

呼味呼味,老頭兒走了。

第二天,呼味呼味,他又來了。

一進來,從兜兒裏掏出兩支金筆,對我說,姑娘,我送你這對派克。

我一下子愣住了,哎喲,叔叔,您這是……

你有文化,你說話我愛聽。姑娘,你能成功!

我高興得掉了淚,叔叔,謝謝您!這筆我收下了,這是最好的紀念,我會永遠留著!

後來,我才知道,老頭兒是機工部的老部長。老伴過世了,跟倆兒子過。一個在日本,一個在美國。他今年去富士山,明年去拉斯維加斯,日子過得超水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