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十七
薑子走了，日子還要過下去。小石頭跟著我妹妹在新加坡生活，我要為他掙錢。妹妹、妹夫條件再好，我也要努力。自己辛苦掙的錢，花起來不一樣。
我想小石頭了，就給他打電話，給他的郵箱寫信。我說，小石頭，媽媽天天都想你。媽媽特害怕。我怕什麼？沒人打我，也沒人殺我，就怕你學壞。你是媽媽的心，你是媽的肝，哪兒壞了都不成。你好好上學，學成了早點兒回到媽身邊。媽需要你。小石頭回信說，媽，你別怕，我知道。媽，你告訴老爸了嗎？等我學好了，有了工作掙了錢，買一輛大奧迪，送給你和老爸。你不是說老爸最想要一輛奧迪嗎？
小石頭的信，讓我哭了幾個晚上。
我給他回信說，孩子，謝謝你。有你這句話，媽就高興了。你知道媽最自豪的是什麼，就是有你。媽在最困難的時候，不低頭，不彎腰，就是因為有你。我不求別的，隻要你努力了，媽就滿意了。媽心裏明白，金字塔的那點兒小尖兒，隻給一兩個人站著，不是所有孩子都能站上去的。我沒企盼我兒子能站到金字塔尖兒上去。隻要你健康快樂，我這當媽的就沒有白費心。今後你能靠兩隻手，自立自強，像媽這樣活著就行了。哪怕你當一個美發大工，哪怕你當一個廚師，靠自己的勞動，剪頭做飯，掙一塊錢都是光榮的。
小石頭回信說，媽，看了你的來信，我都哭了。
好孩子……
我才回了三個字，眼淚就打濕了鍵盤。
更讓我難過的是，在薑子的骨灰安葬當天，他爸爸悲坳欲絕，突發心髒病去世了。臨終前，他斷斷續續地說出了壓在心底的話，讓在場的親人知道了一件痛心的事。在偵緝一宗販毒案的時候，這位格盡職守的老刑警意外發現販毒團夥中，有一個人曾經跟薑子一起在茶澱勞改過，相互認識。為了把這個團夥一網打盡，他交給薑子一個秘密任務，恢複跟這個毒犯的聯係，設法摸清團夥的全部成員。薑子出色地完成了老爸的秘密任務，販毒團夥最終被一網打盡。但是，混在毒犯中的薑子為了不露馬腳，也因此吸了毒而不能自拔。
是我害了薑子，我對不起他啊！
老人用力喊出最後一句話．閉上了眼睛。
兩行清淚，滾落下來，打濕斑白的鬢發。
斯人已去，覆水難收。留下心中永遠的痛，折磨活著的人。
我擦幹淚，一頭紮進店裏，拚命幹活。
隻有拚命幹活，才能忘掉一切！
因為薑子的事，我跑前跑後，根本顧不上店，都是肖強和宋新在打理。這期間，店裏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靠近學校的那個店，因為擴路要拆，辦事處說再給找一個地方，一直沒落實，讓我等信兒。屋裏的東西沒地方放，隻能先鎖上門。這樣，眼下隻剩下二街居委會這一個店了。原來招的人陸續走了好幾個，除了肖強和宋新，隻剩下做美容的關莉和劉曼，還有打下手的文利。關莉和劉曼這兩個姑娘，是我一手帶起來的，她們都管我叫媽。文利是東北人，以前在餐廳當服務員，端盤子送碗。有一次我去吃飯，正趕上他服務，倒水沏茶，嘴甜手快，我看著很喜歡。我問他多大，他說十八。我說你學個技術吧，技術能養你一輩子。他說我能幹嗎呀？我說學學美發，你喜歡嗎？他說行。又問學完以後呢？我說學完了你就到我店裏來幹，從給大工打下手開始。他說行。這孩子有骨氣，第二天就把餐廳的工作辭了，自己報名到美發學校學了一年，畢業後就跟上了我。他剪第一個頭，剪了一個小時，剪得特好，客人都睡著了，他出了一身汗。
應該說，想走的人都走了。最後留在店裏的這五個人，都是我的心腹。我請大家吃了一頓火鍋，說姐現在沒牽沒掛了，咱們齊心協力重新把這個店幹火了，就像這火鍋一樣！這個店火了，大家都多掙錢。大家都說好。
我把自己琢磨出來的鎮店座右銘，用彩噴噴出來，大大地張貼在店門前——
您給我機會，讓我為您服務。您給我時間，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店裏店外的人看了都伸大拇指說好，讓我渾身添了勁兒。
可是，一山容不得二虎。這個店本是宋新當大工，客人都認他。肖強剛過來就沒活幹。宋新還跟他較勁兒，寧肯讓客人排隊等他，也不主動向客人介紹肖強。
一個月下來，肖強少拿好多錢。我悄悄對他說，你再忍忍，受點兒委屈，一回生二回熟，憑你的技術沒問題，客人慢慢就會認你。說完，我掏腰包把缺的錢給他補上。他說什麼也不要我的錢，姐，沒事，沒事，我都經曆過這些了。
想不到，我倆一推一讓，被宋新聽見了。
第二天一早，文利就給我打電話，姐，宋哥走了。
啊？我一聽，頭皮都炸了。為什麼？
不知道。早上我一起來，他人沒了，東西也沒了。
我說不出話來，兩手直哆嗦。因為宋新是這個店的台柱子，他走了，客人怎麼辦？肖強剛來，對客人來說是新人新麵孔，要接受他還得有一段時間。
不行！我就給宋新打電話。
關機！
我更生氣了。有什麼話你說，憑什麼關機啊？
電話不通，沒轍。我回過頭來對文利說，文利，看來你宋哥是不想幹了。可能他對我有想法，認為我對你肖哥好。可是，我對他也挺好的，對你同樣也好，對不？
姐，沒有你，我現在還端盤子看臉呢。
好，這樣吧，文利，你能不能跟你肖哥一起，把這個店盯起來？你宋哥走了，也是給你一個機會。勝者為王，不光是勝利的勝，還有剩下的剩。
文利笑起來，姐，那我就當這個剩王吧。姐，你放心，有肖哥，有我，沒問題！
我也笑了，你當剩王，我就當剩姐。你宋哥想看我笑話，看你笑話，看你肖哥笑話，他看不著！誰走了地球一樣轉，老煙兒還是東邊升西邊下，變不了。文利，你好好幹，你年輕，憑你的嘴皮子，憑你現有的技術，你再跟肖哥好好學，將來你出息大了！
肖強知道宋新走了，多餘的話都沒說，就是悶著頭幹活兒。時間一長，他原有的老客人又來找他了。新客人一看，他手藝真好，也開始認他了。文利跑前跑後，連動手帶吃喝，店裏的生意漸漸火起來。
就這樣，過了三個多月。一天，宋新突然給我打電話，連聲叫我，姐，姐。
我說，宋新你別叫我姐，你就是個雜碎！你趁人之危，抬屁股就走。你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早上一睜眼就扛著鋤頭，一畝三分地去刨。你看不見外麵的世界，也看不見廣闊天地。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麼來的嗎？住立交橋洞，睡公園板凳。你來了，我那麼高抬你，讓你做大工，帶你到中央電視台給演員大腕兒做頭發，還跟他們照相合影。你紅了，你說走就走了，連個招呼都不打，你真做得出來！
姐，我錯了。
錯不錯，都沒意義了。你找我幹嗎？
姐，你還要我嗎？
不可能了！現在店裏已經挺好的了，肖強和文利幹得很出色。我這廟太小，容不下你！
姐，我錯了。我離婚以後，舍不得女兒，她太小了，就把她要回來放我媽家。現在孩子生了病，要動手術……我沒辦法，我求姐了……
聽他這樣一說，我就不吭聲了。唉——
誰都有難的時候，誰都有犯錯的時候。我犯的錯還少嗎？我難的時候，還不是虧得金爺的幫助才緩過來的嗎？得饒人處且饒人，給別人活路自己也心寬。
我又讓宋新回來了。他主動向肖強、文利道了歉。肖強還給了他兩千塊錢救急。
我對宋新說，看看，人家是怎麼對你的。要學會做人，因為你是個男人！人字，一撇一捺，好寫。但是，真的寫好看了也不容易。知道嗎？
宋新說，知道了，姐。
宋新的事剛剛落定，一天，做美容的關莉又跟我說，媽，我要結婚了，想回老家去結。
她從貴州農村來店裏的第一天，就管我叫媽。帶得劉曼也叫我媽。我呢，也把她們當自己的閨女，心疼，嗬護。
哦？我說，關莉，媽祝賀你！對象還是在店裏認識的那個北京小夥兒嗎？
關莉說，是。我爸媽讓我找一個北京的，我就找了一個北京的。
我問她，你結婚以後還回店裏來嗎？
她笑了，回來呀，不回來吃什麼呀？
我也笑了，回來就好。店裏本來就缺人，你一走就更吃緊了，我真舍不得你走。
我說這話是真心真意的。關莉剛來的時候什麼都不會，我看她可憐，又有靈氣兒，才收下她，手把手地從零開始教她美容，毫無半點兒保留，可以說把心都掏給她了。現在她的美容做得非常好，是店裏的台柱子。像她這樣出色的美容師，想從社會上招，沒戲。
關莉說，媽，我也舍不得你。
我一聽，差點兒掉了淚。好了，你去吧，媽給你準備一套嫁妝。
兩天後，關莉走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她早點兒回來。
想不到，她再也沒回來。
關莉一去不返。來店裏做美容的客人也一天天見少。我找不出原因，感到很奇怪。
這天下午，文利很神秘地對我說，姐，關莉自己開店了。
我說，不會吧，她不是回家結婚了嗎？
哪兒啊，壓根兒就沒有這回事，她自己開店去了。
文利，你別拿姐開心了。小關不是那種人，她不會。
文利急了，姐，我都看見了，你還不信。我有她的新手機號，不信你問她。
啊？她在哪兒開的？
就在南三條！她穿著美容師的衣服，裏邊有好多人做美容呢。
我驚呆了，如晴天霹靂。南三條離我這個店多近啊，僅一街之隔。
文利又說，我聽客人說，她給他們群發信息，說跟姐開了一個連鎖店，客人就呼啦呼啦都跑她那兒去了。
噢，難怪來店裏美容的客人越來越少了，原來是這麼回事。關莉在我這兒活兒好，她一走，老客人當然會追著她走。這孩子，怎麼會這樣幹呢？
我跟文利要過手機號，用手機給她打過去。
媽！關莉看出是我的手機號，還叫我媽。
我問，小關，你在哪兒？
我回家了。
你真的回家了嗎？
我……我在外麵學習呢，我……以後也想開個店……
你不是已經開上了嗎？
沒有，沒有。
我都看見你了，你還說沒有。
你在哪兒看見我了？
在哪兒？南三條！
……我，我在這兒學習呢，我幫人家忙呢……
小關，我死不了，咱們總有見麵的時候。你想離開我不是你的錯，你想當老板也不是你的錯。我跟你們都說過，凡是給我打工的，早早晚晚都要當老板。不當老板你給別人打工，還不如在我這兒接著幹，幹嗎要換地方？但是，小關，人要講良心。你當老板可以，挖我牆腳不行！做生意要講原則，也要講職業道德。你要靠自己的能力，不能用欺騙手段挖別人的客人。你明白嗎？
沒有，沒有，我沒挖你的客人，是他們打電話找的我。
打電話找你？連我打電話都找不著你，你早換號了，他們怎麼能找到你？
……我不說了，我這兒忙著呢。
說完，關莉就把電話掛了。
我坐在ML，舉著沒了聲」以溝手機，J已裏哆嗦著，眼淚寸憂峭掉下來。
姐，你別哭，我去找她說理去！ 肖強忽然這樣大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