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淚眼，這才看到店裏的弟妹們都站在我的麵前。
媽，你別跟她生氣了，劉曼說，你夠累的了。
宋新說，文利，你嘴也太快了。看把姐氣的。
文利說，關莉也沒這樣欺負人的！我是實在看不過去了，才跟姐說的。
我說，宋新，文利告訴我沒錯。要不，我還一個勁兒傻等呢。
宋新說，姐，你要信得過我，我去找關莉說理。
我說，你們誰都別跟我去，我自己去！
宋新還是搶著要跟我去，我想他是要將功補過吧。
我是要去找關莉的，當麵跟她講講做人。我不能讓肖強跟我去，他火氣大，再動了手，又弄進派出所去讓永利當猴兒耍。宋新要跟去，我看可以。
我說，宋新．你去可不許動手啊，都是出來混飯吃的，誰都不容易，也別太為難她，說說就算了，告訴她做人要有良心。想掙錢沒錯，別掙昧良心的錢，那樣長不了。
說起來容易做到難。我跟宋新來到南三條，一找到關莉開的店，宋新還沒怎麼著，我先火冒三丈，恨不得上去把房子都給扒了。為什麼？遠遠地，我就看見那個店的門臉兒上，貼著醒目的大彩噴，上麵寫著：您給我機會，讓我為您服務。您給我時間，我們一定會成為朋友！
這不是我的鎮店座右銘嗎？這詞兒我想了幾個晚上，頭發都抓掉一大把。不說全國首創，起碼北京是獨一份。大彩噴就掛在我的店門口，人見人誇。這會兒，成她的了！
進店裏一看，裏邊裝修得跟我一模一樣，布置得也跟我一模一樣。窗簾，紫紅的；櫃子，乳白的。一屋子掛的都是她跟名演員的合影，跟照相館一樣。細一看，好多都是我給她照的。這些演員到我店裏來美容美發，關莉就張羅著跟人家照相，說留個紀念。我還傻帽兒似的幫著照呢，哢哢！左一張，右一張，照得不清楚的還重照。萬萬想不到她早安了這份心，收下我幫著數的錢，直接把我裝麻袋裏紮緊口甩給了人販子。我的店裏從來都不掛這些明星照，一是人家有肖像權，二是我靠實力不靠名人做廣告。再說了，明星做廣告，獅子大張口，打死我也做不起，那得剪多少個頭啊！她倒不跟明星見外，大大方方地掛上了。所以，招蜂惹蝶，店裏的生意特別好。這是追星的年代，當不上明星，在明星的親密注視下剃個頭，說不定能沾點兒仙氣兒。我再看躺在床上做美容的客人，差不多都是我店裏的老客人。
我跟宋新推門進去的時候，關莉正忙著，都沒工夫抬頭看我們。
我再一看關莉，哎喲喂，完全變了個人。她穿了一件低胸的漂亮衣裳，燙了一個大波浪的頭，小嘴抹得紅紅的像叼著一塊雞肝。想當初，她從貴州鄉下來的時候，手裏提溜個破箱子，一臉的農村紅，一頭的小黃毛，跟小雞毛似的，穿的衣服扔大街上撿破爛的都不要。真是今非昔比，鳥槍換炮。
宋新看見關莉如此囂張，也很生氣。他黑著臉走過去，鼻子冒火，哼！
關莉聞聲抬眼，正碰上怒目金剛。哥，你來了！
你叫誰呢？誰他媽是你哥呀！宋新叫起來。
一屋子的人全嚇著了，還以為來了打劫的。
我想不到宋新會發這麼大的火，又解氣，又從心裏感謝他。
關莉嚇傻了。看見我隨後跟著進來了，臉緊張得像鼓皮似的，媽，你，你別生氣，我是靠我自己……
沒容我開腔，宋新搶著說，你靠你自己？你剛從農村來的時候誰認識你？姐手把手地教你做美容，三年了，你連聲招呼不打就走，還在旁邊開店，挖客人！
關莉說，我沒挖。
宋新說，放屁誰承認？挖沒挖你自己，已裏明白！你不通知客人，客人能知道你在這兒開店嗎，能來嗎？還是你發信息了，對不對？沒有你這樣的，你對不起姐。
關莉說，姐對我挺好的，我沒有對不起她，她跟我媽似的。
我一直沒說話，但關莉這句話給我惹急了，我指著她鼻子說，小關．我從來不罵人，但是我今天真的要罵你了。我隻要罵你，你就不是人。你不是叫我媽嗎？我沒給你教育好！你要真是我女兒，我今天就大嘴巴抽你！小關，你跟我三年我罵過你嗎？我把你當小祖宗供著。你剛來時候有什麼？狗屁都沒有，破衣服破鞋。你從我這兒走的時候，金碧輝煌！腳鏈、手鏈、名牌包，跟一富婆似的。對不對？
關莉還說，媽，你別生氣……
我說，我不是生氣，我是傷心，知道嗎？我現在才知道心痛是什麼感覺。我說過，我不怕別人背叛我，就怕別人欺騙我。小關，你可以背叛我，可以覺得我不好，你可以另立門戶，你可以走。但是，我沒有得罪你，你不能欺騙我！三年了，我真把你當女兒一樣看，你在我這兒一月掙多少錢？七八千！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這樣對我，還有沒有點兒德行？
關莉不說話了，低下頭。
我說，今天我來兩個目的，第一，警告你不許再給我的客人打電話說你跟我開了連鎖店。我跟你開了嗎？隻要再讓我知道你騙人家，我就饒不了你。我都五十多了，你剛二十五，比我小一半呢，美好的生活剛開始。你覺得你跟我一個老太太較勁兒值嗎？我告訴你，你還有奮鬥的機會，還可以當大老板，我已經沒了。我開個店投進去幾十萬不容易。你要另立門戶可以，咱們互相幫忙，取長補短，你不要拆我的台；第二，牆上這些照片我要收走。這都是你在我店裏照的，都是我的客人，跟你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你不能隨便用來做你的廣告。你這樣做是要吃官司的，你明白嗎？你知道一個明星的廣告要多少錢嗎？說出來．嚇死你！
這時，宋新搶著說，姐，你跟她廢什麼話，拿走就得了。
說著，脫鞋上床，手裏舉著一隻皮鞋，哢哢哢！用鞋後跟把那些照片一個個全給挑下來了，一大攘。走吧，姐！
我跟宋新走出去了，一屋子的人都愣了。這老女人瘋啦？
這時，小關追出來，拉著我的手哭了，媽，媽，我錯了……
我說，小關，你沒錯，這是你的本性。你按你的本性做事沒錯。在咱倆之間，沒有對錯之分。隻是你有心計，我沒有心計，你比我更上一層樓。我謝謝你，你教會了我怎麼做人，教會我怎麼看人。以前，我總想著如何善待別人，把別人都想得特別好，我沒想到世間還有你這樣的人！
媽，媽，我錯了，你就饒過我這一回口巴……
我看小關哭得很傷心，心又軟了。我說，小關，你別哭了，你也別趴下。直起腰，靠自己的能力好好幹。你會超過我，會當大老板的！
說完，我就走了。我心裏其實也挺矛盾，也挺後悔．覺得不該這麼鬧。三年了．為什麼非要這樣分手呢？她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農村孩子，她要生存，她要掙錢，她要借助我，她也不容易。我不是也有過同樣的經曆嗎？從沒有路的地方找到路。
我應該理解她，幫助她，不應該跟她較勁兒。
但是，我較勁兒了，我鬧了，出了惡氣，又覺得特爽。
唉，這就是人。
為什麼人會是這樣的呢？
為了關莉的事，我心裏難過了好長時間。
後來，我聽說，關莉把那個店關了，重新找地方開了店。在哪兒開的，不知道。
來店裏美容的客人少了，劉曼很著急。我說沒關係，我們重新培養，從頭開始。
劉曼說，那多不容易啊。
我說，隻要我們用心，我們誠心，就會引來客人，留住客人。
這天，店裏進來一個女孩兒，長得很漂亮。一進來就說，我想弄弄頭發，洗一洗，做個造型。
我說，好啊，歡迎來到我們家。
她抬頭看看我，姐，你真漂亮！
我說，是嗎？我都快六十了。
她兩個杏核兒眼瞪成核桃大。啊？真的！姐，你是怎麼保養的呀？
我說，晦，我就是心態好，天天勞動。勞動最光榮，勞動讓人健康，勞動讓人美麗。光在家待著，怨天尤人，就成了一個老太太。
哎喲，至理名言呀。她說。
而且，我告訴你妹妹，年齡就是你的經紀人，歲月就是你的經紀人。歲月在不同的年齡來打造你。經紀人就是打造演員的，對吧，包裝演員，炒作演員，打造演員。那麼，你的歲月，你的年齡，就在包裝你，炒作你，打造你。十八歲有十八歲少女的羞澀，青春，靚麗，天真無邪，跟男的說話都怕他嘴裏飛出蟲子讓你懷了孕；到了二十歲，你可能就瘋，就鬧，就去找對象，半夜不回家。還有，叛逆，媽媽不讓你找，你就非要去找。越不讓你幹什麼，你越要幹什麼；三十多歲，你當媽了，成了少婦，你要帶寶寶，跟你老公相依為命，相親相愛過日子；過了七年之癢，四十多歲的時候，你可能就想紅杏出牆，覺得老公很煩，天天鍋碗瓢盆就這點兒事，沒意思，想要出牆了，覺得牆外的男人會澆花；到了五十多歲的時候，快當奶奶了，你就矜持了，這個吧那個吧，成了千年老古董。所以說，歲月就是你的經紀人，它會在不同年齡包裝你，炒作你，打造你。再加上美容美發，漂亮的衣裳，你就美麗起來了。
女孩兒說，姐，我愛聽你說話，你說得跟唱戲一樣，真好聽。
我說，妹妹，你愛聽姐說話，姐特高興。其實，姐說的都是實話，姐就是愛說實話。我們家客人來了老跟我逗，說老板娘真年輕。我要是喜歡聽人家誇，不說實話，跟人家說，對呀，我才三十六。人家就會說，啊？您三十六還年輕啊！那讓二十六的上幼兒園得了。我要說我才二十八，人家就會說，二十八？那您長得可夠著急的，真出老。我要再說大點兒，說我四十六。人家說就會說，噢，還行，四十六歲人就應該這樣，沒什麼出彩的。我為什麼要跟人說快六十了，因為這是實話。結果，說實話反而露臉了，客人都爭著誇我年輕，爭著問我保養的秘訣，買我的產品，到我這兒來做美容。所以，我就愛實話實說，不說瞎話。往往你說了瞎話，反而給你帶來了很多的麻煩。我教我店裏的員工，什麼時候者環要說瞎話，說瞎話會很累。一旦有一天別人戳穿你，你還要想盡一切辦法來圓這個瞎話，那你就更累了。說了真話，坦坦蕩蕩地做人，你就輕鬆，你就快樂，真是那麼回事。
女孩兒說，姐，你這些話我在哪兒都沒聽說過，我要記你的電話，常到你這兒來聽。
我說，好啊，好啊，妹妹，你看你長得多美啊。但是，你的頭發很幹，皮膚也很幹。沒有不美的女人，隻有不會美的女人。其實以前我也很難看，頭發很幹，皮膚也很幹。為什麼，北京的水堿重，就跟咱媽蒸饅頭，堿擱多了，那饅頭啥樣？裂口，發黃。那擱點兒啥？小蘇打。小蘇打一上，黃氣就下去了。我家代理的美容美發產品，就是專門對付水堿重的，能讓你皮膚亮麗，頭發滋潤。我今天就給你用上，免費！回家後你體會體會，還會再來。
女孩兒說，行，姐姐，你用上吧，不能免費！
我為這女孩兒從臉到頭發好好收拾一番，她特別滿意，左照右照，上照下照，照花了眼，這是我嗎？
我說，不是你，是仙女下凡。
女孩兒說，姐，讓你說對了，我就是仙女下凡。
我聽了，直笑，還以為她美得神經了。
女孩兒說，姐，以前我一直用雅詩蘭黛，從現在起，我要用你的產品。我相信你，因為你本人就是一個活廣告。
說著，就拿出一千塊錢，買了一套美容美發產品。
我說，妹妹，這套產品我肯定掙了你的錢，因為我是一個老板，我是一個商人。但是，我跟別的商人不一樣，我在掙錢的同時，要為你帶來快樂，帶來收益，成為你的朋友。有緣你還來，沒緣不再來。你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打造美麗。這套產品，你可以用將近一年的時間，你的皮膚、頭發，都會變好。半個月以後，你再照照鏡子，你會覺得自己更美了，更水靈了，那是你真正的膚質露出來了。我再告訴你，有時候洗完澡身上還癢癢，那不是髒，還是水裏的堿大。那層堿粘在身上，讓你感覺幹澀燥癢。姐教給你，你洗澡的時候拿點兒蜂蜜，或者吃剩下的酸奶，抹到身上效果特好。光用洗浴液不行。這是我琢磨出來的，我這樣用，也教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