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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四十九

辦事處的人說,菊兒,你別上火。這說明咱北京拆舊建新要大變啊。辦事處為了適應這個快節奏,專門成了大變快上辦公室。你這個事以後就歸那兒管。

菊兒,這兒要拆也是明年的事了,你還可以幹半年,到時候要拆會給你補償。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什麼說的,幹半年就幹半年。有錢不買半年閑,有房不能閑半年。

我把房子一分為二,中間用板子隔起來,一邊美發,一邊美容。美發那邊基本上用不著買什麼了,美容這邊,床單啦,被子啦,枕頭啦,要買的東西挺多,而且必須是全新的。為了花色,為了質量,為了價格,我又開始投入瘋狂的商場大運會。

想不到,就在我興高采烈投入布置新店的當口,更大的喜事突然來敲我的門。

什麼喜事?宋新跟關莉帶著新婚請柬來了。不僅他倆來了,還來了二十多個男男女女。我一看,個卿民熟!哎喲,似門曾經者堤我的員工。

關莉摟著我說,媽,我們現在都開了自己的小店,感謝你手把手教會我們做人做事。我們有個共同的心願,就是回到你身邊,在你帶領下,開品牌連鎖店!店名我們都想好了……

一起跟著來的肖強搶著說,叫菊兒美容美發店!

宋新說,對,菊兒美容美發店。姐,你是總經理!我們現在一共是七家,加上姐的兩家,就是九家!

話音剛落,有人就喊,不,是十家!

我一看,擠上來的居然是虎子。

虎子對我說,嫂子,第十家是你那個要買火車票的好妹妹開的!她過兩天就跟她媽一起從四川老家回來。她讓我幫著先找個門臉兒,說好一定要跟你加盟。我哪兒去找門臉兒啊?跟金爺一說,金爺說幫幫她,馬上就給找了一個,連租金都給交了!

肖強叫起來,姐,姐,十個連鎖店,十個連鎖店!你的願望實現了!

姐,連鎖店統一掛牌,上麵寫:

您給我機會,讓我為您服務。您給我時間,我們一定會

成為朋友!

我已經聽不清大家在說什麼了,眼淚嘩嘩嘩地流出來……

做大做強的願望終於實現了!為了布置“菊兒美容美發連鎖店”的開張慶典會場,幾天來我到處采購裝飾材料。要好看,還要便宜。

這天,我來到萬通商城,正趕上店慶。人擠人,像到了前門大柵欄。就在這擁擠的人群中,就在這尋覓的目光裏,突然——

我看見了他!

臉盤白淨,濃眉大眼。

這不是天明嗎?

不對,他太矮了。比天明矮兩個頭。

而且,一頭白發,弓腰駝背,手裏還拄著一根棍兒。

這怎麼可能是天明呢?

可是,這個人長得太像天明了。

這是我與他再次相遇。

半年前,也是在萬通商城,我去為薑子他姐買躺椅,在擁擠的人群中,我突然看到他迎麵走來,覺得他很像天明,隻是太矮太老,手裏還拄著棍兒。我行色匆匆,沒有也不可能叫他。可是,不知為什麼,自打那次之後,我老是做夢,夢見天明,也夢見這個又老又矮的人。很真實,很強烈,刻骨銘心。在夢裏,我是那樣的孤獨,那樣的無助,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隻能為愛一哭。哭完了,醒了。我想,我跟天明的愛情一開始就是個錯,錯過了好的時間,錯過了相愛的人。這一切,都沒有合理的解釋,隻有苦苦等待命運下一次的邂逅吧。也許,我跟天明的愛情永遠是夢裏反複翻看的書。

萬萬想不到,我會再次遇到這個像極了天明的人!

一切都像是在夢中。

難道,他真的是天明?

我迎著他走過去,心要跳出來。他並沒注意到我,自顧拄棍兒跋行。

我們碰麵了。

我們擦肩而過了。

就在我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叫了一聲——

天明!

叫完之後,我若無其事繼續向前走了兩步,然後才回過頭來。

在我回頭的刹那間,我看見,他也回頭了!

很吃力,很困難,整個人側轉過身子。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突然,目光一抖,發出我永遠難忘的——屍——

菊兒!

我的眼淚奪眶衝出。

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一下子全勾了起來。

顧不得身在何處,顧不得人來人往,我撲上前去,抱住他,哥,哥!……你這是怎麼了?啊?你這是怎麼了……

天明的眼淚也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哥啊,你為什麼,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

二十七年前,我們初次相見,你追著我問,同誌,能認識一下嗎?我瞪你一眼說,你還會說別的嗎?你說會會!我說那你說點兒別的。你還是說,同誌,能認識一下嗎?你把我說樂了。哥啊,那時候的你,一米八幾的大個兒,自來卷兒的黑發,濃眉大眼,白淨的臉,要多標致有多標致……

可是,現在,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啊!

我抱著他,哭成了淚人。

……哥,你這是……怎麼了呀……

從身邊經過的人們,站住了腳,圍成一圈兒看熱鬧。

天明拍拍我的肩膀,菊兒,別哭了,這麼多人在看。

我點點頭,用手抹著淚。

……哥,你這是……怎麼了呀……-

我得了……骨癌。

啊?!我的眼淚又衝了出來。

菊兒,別哭了,我這不是挺好嗎?

我聽不見他說什麼,隻看見他的嘴在動。我媽住院時,我就聽大夫說過,肝癌骨癌都治不好,病人最後都是疼死的。老天爺啊,你為什麼讓天明得了這個病?

天明勸我別哭了,他拄起棍兒要走。我趕緊攙扶他。他說,菊兒,我行。

我還是攙扶著他。我一攙,才感到他的身子很輕,很輕。好像紙疊的。

哥,你瘦了。

天明笑笑,有錢難買老來瘦。西醫能做的,手術啊、放療啊、化療啊,在國外都做了幾個療程。我這次回國來看中醫。

姐跟你一起回來了嗎?

……她,她沒回來。工作離不開,孩子也離不開。

忽然,天明轉了話題,菊兒,你還是這樣兒,你沒變。

隻能說我的心沒變,人老哪兒去了。

不,我一眼就認出了你。

是我先叫的你好不好?

菊兒,你過得怎麼樣?

我?結婚,離婚,再結婚……

啊,這麼複雜呀!

就是這麼複雜。

你就是一複雜人。

對,我就是一複雜人。

你現在幹什麼呢?說真的,我去京紡找過你,沒找到。

哎喲,你還去京紡找我?那都是清朝的事了。我現在自己開了美容美發店。

你真行啊菊兒,哪天咱倆好好聊聊。

好,我給你留一個電話。

他笑了,我給你打電話行嗎?不怕你老公?

……我沒老公了。

啊?他停下腳步,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

又離了?

就算是吧,徹底離了。

徹底離了?

他……不在了,腦溢血。

對不起,菊兒。他拉住我的手,輕輕搖著。

他看著我,那眼神多麼熟悉,又多麼憂傷。

菊兒,我明天就去店裏找你。今天約了大夫,現在得跟你分手了。

我們走出商場,他叫了一輛出租車,費力地鑽進去。

車開走了。我站在路邊哭了。

曾經,他是一個多麼帥多麼帥的哥啊!

每次約會北海公園,我都晚到。就是到早了也先躲起來,看他急得直轉磨,我再出來嚇他。那會兒是夏天,我怕熱,特愛吃冰棍兒。他知道了,何回都買一大盒兒,早早就站在公園門口傻等。還沒等我來,冰棍兒就曬化了。滴答,滴答,直流湯。他扔了,再買一盒兒,兩手托著等。一見我來了,嘿嘿嘿,一邊傻笑,一邊拿出一根冰棍兒,喂進我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