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夏天,有些日子我要常去二姐家,二姐已有一女孩,這年又懷孕了,想要一男孩。但早年下鄉勞動坐下的毛病,使這個孩子沒有保住。出院後,需要休息一陣,可二姐夫很忙,母親便讓我每天去幫她做一頓飯。我一般是吃了早飯過去,生爐子,燒水,上街買菜,回來蒸飯、炒菜,中午和他們一起吃飯,吃完飯就回家。我對這個任務,本是不大高興的。二姐家的那座樓靜得無聊,公用的廚房有兩個爐子,堆著煤柴,老鼠來回跑。而且,二姐躺在床上不說話,鄰居都屋門緊閉,我去半天,等於半天沒人跟我說話,怪寂寞的,哪有和小寶等一幫夥伴練這練那有意思。
但有一天,一個女孩出現在廚房裏,貓腰擺弄爐子。看來她沒生過這種煤球爐子,劈柴才點著,就往裏倒煤球,結果,煙沒少冒,爐子也沒著。她被熏得流了眼淚,不知所措,我上前把煤球夾出來,把柴點著,待火很旺後,再放煤球,這樣,爐火就著了。我心裏說這女孩真笨,扭頭瞅瞅她,她洗過臉,給了我一個驚訝,她長得好清純,眉清目朗,楚楚動人。尤其是她的身材,苗條卻不單薄,還顯出正在發育的小小豐滿。我望望黑洞洞的樓道,再看廚房窗外被陽光曬得滾熱的高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還是她先開口說:
謝謝你,我沒生過爐子。”“你家在哪裏?”“在威海。我來我舅舅家。”她指指樓道靠裏的一家。那家男女主人都是市委的幹部。年齡與我二姐夫二姐差不多。我知道那男的口音是山東的,但不知道他是威海的。這姑娘說完沒有走的意思,繼續站在那看著我。我的交際能力在這時顯示出來,我說我知道威海,甲午海戰在那打的,是李默然演的鄧世昌。這些都是看電影得來的,在這個女孩麵前,足夠我說一氣。果然,那女孩很愛聽,並與我聊起來。於是,我知道她家住在海邊的小鎮裏,那兒風光很美,海水是藍的,天更藍,夏天非常涼爽。她說的是普通話,偶爾露出一點山東音。我問她在哪兒學的普通話。她說是在學校,可惜現在武鬥,學校不能去了,就來舅舅這住兒天。我告訴她天津有好玩的地方,像娘娘宮、南市“三不管”、還有水上公園。她說她認不好天津的路,一個人不敢上街。我說我可以帶你去,她很高興。
水燒好之後,我們就一道下樓去買菜買肉。小白樓是天津非常繁華的地段,外地人來這逛的也很多。買東西一張嘴,人家就知道你是不是天津人,態度會略有不同。那女孩不會說天津話,買東西時有些緊張,有我在旁邊就好多了,我又健壯,穿著背心,肌肉都露出來,街上半大小子瞅瞅,也往一邊回避。那女孩顯然覺出跟著我有安全感,便乖乖地走在我身邊,車多人多時,又情不自禁地靠近我,胳膊或身體就有些接觸。這一切我都感覺到了,尤其是街上人不經意地朝我倆瞥一眼,我卻像得到了一種莫大的幸福。我覺得我長大了,在外人的眼裏我再不是個孩子了,而身邊的這女孩,證明了這一切。說老實話,那時我對異性的美好感覺,並沒有更多地停留在異性本身上,主要是通過異性折射到自身上。這大概是少年剛剛接觸異性的初步感覺。
可、惜這種初步感覺,都不能保持幾天。我幵始喜歡了二姐家樓道的空寂,喜歡了廚房的煤煙,並從做一頓飯變為主動做兩頓飯。而那女孩也願意到廚房幹活,生爐子比我生得還好,買菜也能用天津話說幾句了。有一天,我再到二姐家,在廚房裏,卻見不到女孩的身影。一我耐心地等待,她終於從屋裏出來打水,偷偷瞅我一眼,就回屋去。後來,我發現她舅母站在樓道裏。二姐跟我說你不要跟人家說話了。我立刻就明白了,我們的來往受到了關注。如果換一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子,可能會苦苦扯不斷這種不明不白的友情。但我卻不,我一下子就火了,心裏說要不是有這女孩,我早煩了這黑樓道破廚房啦!你們以為我喜歡這呀!不讓我跟這女孩說話見麵,老子還不在這了。打那,我說什麼也不去二姐家了。母親和二姐拿我也沒法兒,用四姐的話講,我是順毛驢,捋順了,我能聽他(她)們擺布,如犯了脾氣,誰也沒治。至於那個女孩,我也把她忘了,連她叫什麼名字都忘了。或許我的這種性格叫人看來不怎麼樣,有點薄情薄義之嫌。但後來我到了二十多歲,在政治(不是黨員廣經濟(月工資38元)條件都很不理想的情況下搞對象,接連受到一些挫折時,我的這個性格極大地幫助了自己,換個多愁善感的,非別扭出毛病來。待到工作後,我才發現我的性格不是薄情薄義,我是舉重若輕,凡事拿得起來放得下。這可不是自誇,我三十多歲就當了官了,但我還能寫小說。別管單位的事多撓頭,說不想就不想,抄起筆就寫小說,一般人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