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寶國說:“但是這樣我們沒法相見呀。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我們總不能不見麵吧?”
女人說:“我們就在電話裏相見。”
“電話?”陳寶國說,“電話裏怎麼能相見?”
“能。”女人說,“隻要我們用心去想,你就能看見我,我也能看見你。”
“你能看見我嗎,現在?’,陳寶國說。
“是的,我能。”女人說。
“但是我看不見你呀!”陳寶國說。
女人說:“你把眼睛閉上,就能看見我了。”
陳寶國把眼睛閉上,但還是看不見女人。“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模樣?興許這樣我很快就能看見你了。”他說。
女人說:“你說呢?”
陳寶國說:“你是不是很年輕?”
女人說:“是的。”
“你的身材窈窕?”
“是的。”
“你的臉又圓又白,眼睛明亮?”陳寶國說,“你的頭發鳥黑?眉毛彎彎,唇紅齒白?”
“是的。”
“我看見你了!”陳寶國激動地說,又激動地站起來。他手忙腳亂,他的眼睛始終閉著,因為他的心靈亮堂並且有一個女人站在麵前。他不能睜開眼睛讓心上的女人頃刻間便消失掉。他喜愛這女人,因為她關麗、羞澀、善解人意。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胸上繡著一朵紫色的丁香花,就像陳寶國夢中情人的衣裳。但陳寶國認為自己不是在夢裏,因為他醒著。而她也不是他的夢中情人,因為這女人有鼻子有眼睛音容笑貌活靈活現,而夢中情人從來就不肯露出臉孔。當然,你也可以這樣認為,這個女人就是那位夢中情人―她終於撩開神秘的麵紗了,從虛幻的夢境,走人了陳寶國的現實!
“5474244,到說再見的時間了。”女人說。
陳寶國看見女人的一雙眼睛緊盯著端上的掛鍾,掛鍾那兒時針、分針已重疊在一起了,隻有秒針朝著順時的方向前進著。啊,午夜已經來臨了,這是又一個淩晨的開始,而女人和陳寶國終於通話的時間到了。他們約定每天晚卜的交談都要在零點前後兩分鍾結束。幾百個夜晚以來他們就是遵守這個約定把一聲義一聲再見送給對方,也送給午夜,卻又把問候、傾聽、訴說、笑聲或歎息留給期待著的明天―而明大又很快成為今天,今天又成為昨天。 日子滾雪球似的,就像循環往複的再見、再見!現在是零點,他們必須再.見了。
“再見。”陳寶國說。
“再見,5474244 。”女人說。
陳寶國想象自己離開女人和她的房間,從路上返回來―這是一條信息高速公路。因為他隻需一眨眼I -夫就返回了他生活的城市,或者說他一睜眼就看到自己站在自己的房間裏。他的房間簡潔明了,孤身一人,像一個裝著精.兄的玻璃盒子。
陳寶國感覺到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像一根負重的扁擔,狠狠地壓著他。誰會對他下手這麼狠?陳寶國轉過臉去,看見他的同學翁亮。
陳寶國連忙轉體九十度,這樣翁亮就在自己的前麵了。但是在往電話收費處的窗n順序漸進並被公眾嚴格監督的隊列緞,陳寶國始終排在翁亮的前麵。因為翁亮被迫站在隊列的外麵並且也沒有插進來的叮能。翁亮既無法插隊又不到後麵去排隊,但是他看見了自己的同學陳寶國,他一把抓住了同學的肩膀。
陳寶國緊張地麵對翁亮,但是卻非常領會翁亮同學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用意―在大學時代翁亮常常是這樣指使自己的同學,當他不想排隊買飯的時候。隻要他的手掌落在陳寶國的肩膀上,陳寶國就會默契地接過他的飯盒―陳寶國想不到在參加i i作以後的今天,還得繼續為同窗效勞。他對翁亮的手語心領神會,一句話都不用說。但是他豎起一根手指,那手指先是直的,然後才彎下來,像一個問號。翁亮瞄著那根懸而未決的手指,眨了眨眼。陳寶國看到翁亮眨眼,就從襯衣的口袋裏掏出一支圓珠筆和一張名片大的紙,然後在那張已寫過一組阿拉伯數字的紙卜。再寫.上一組阿拉伯數字。
翁亮親眼看見陳寶國把那張紙和至少一千元人民幣遞進窗n,卻隻有不到五元的零鈔退出來―跳大的差額使他遞體透涼、麵如土色。陳寶國剛離開收費處窗口. 認即又被翁亮抓住。“多少,!’翁亮迫不及待地問。陳寶國說:“一千零九十七,一共。”翁亮說:“我的多少?”陳寶國打開抓著零鈔的手,把夾在零鈔中的兩份單子抽出來,邊看邊說:“5474244,這是我的,千零氣十二元。”然後,他把另一張根木無需再看的單子遞給翁亮,說:“5623302,你的,六一五塊。你的對吧?”
虛驚一陣的翁亮痛快地叮出一門長氣。他激動而關切地看著陳寶國說:“他們,定是搞錯了!去查一查,你,!’’陳寶國說:“不查。”
翁亮說:“一個月一千元電話費,不杏?”
陳寶國搖頭。
“你搞什麼鬼?”翁亮說。
陳寶國說:“我打的長話很多,每個月話費基本_h都是一千元左右,我心裏有數。”
翁亮拽著陳寶國,那時候他們已走出營業大廳,他們就在電信大樓外止步。“告訴我,你正在做什麼生意?”翁亮說。
陳寶國說:“我沒做生意。”
“不做生意?”翁亮說,“不做生意打那麼多長話?鬼才相信,你一定是在做大生意!”
陳寶國說:“實話告訴你,我正在談戀愛,和我談戀愛的女人住在一座十分遙遠的城市,我每天都要給她打電話,當然有時候她也打給我。我們每次通話的時間都很長,電話費自然就高了”
“你受得了嗎?”翁亮說,“你一個月領多少工資?”
陳寶國說:“四百三十元。但是每天下班後我都開摩托車去拉客,能掙充十元,恰好夠開支一天的長話費。”
翁亮說:“你為什麼不用單位的電話?”
陳寶國說:“單位的電話都上了鎖,打不了長話。”
翁亮說:“我操,你以為上鎖以後就無可奈何了麼?”
陳寶國說:“當然,沒有鑰匙開不了鎖,你怎麼打長話?”
翁亮說:“我教你一個不用鑰匙的方法,但是你要請客。”
陳寶國說:“可以。”
翁亮說:“我這個方法一也是請別人吃一餐飯學來的,你別舍不得,到時候你就覺得值了。”
陳寶國說:“請吧。”
兩人立即動身,上了各自的摩托車。翁亮帶領陳寶國東奔西跑,最後進廠城.西一家海鮮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