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樊金慧一聽趕緊閃到一旁躲開。等母親與瞎子坐定之後,樊金慧出於好奇,才慢慢地靠上前去,聽瞎先生算命。

母親先報了樊金慧的生日時辰後。瞎先生臉色蒼白,不時地翻動兩個眼臉,一邊用拇指在其餘四個手指掐來掐去,一邊從嘴裏發出嘰裏咕嚕的模糊話語,說:“雖說是夏天的馬,生的還算逢時,要是冬天出世的馬,就要挨凍受餓了。別人八個字算命,這個‘霞在’是九個字算命,這‘霞在’是大和尚轉世投的胎,有佛緣,將來命大、福也大得很呢!這‘霞在’十五六歲就有財運了。”

外婆與母親笑了,連一直整天多雲到陰的父親臉上也掛了一絲笑容。接著母親又報了弟弟小全子生日時辰。瞎先生板著臉說:“這隻羊的蹄子很硬,在他的下麵不應該再有弟妺了。因為都要被他的羊蹄子踩死了。”

母親瞟了瞎先生一眼,說:“嚼蛆呢。”接著,瞎先生又換了一副麵孔掀著眼皮說:“這‘霞在’很好吃。俗話說,鍋鏟子一動,他的喉嚨就要作拱;鍋鏟子一響,他的喉嚨就要作癢。餓死鬼投的胎……”外婆,母親、一家人聽到這話,十分沮喪,都不高興了,愁眉苦臉,一聲不吭。

第二年一個冬天的夜晚。母親突然的驚叫起來,抱著小全子哭著說:“傷心地!‘乘呱教養的’,你怎麼一聲不著就走了呀?”樊金強摸摸小全子的喉嚨說:“媽,小弟是得了白喉病突然死的,已不得辦法救了,心跳沒有了。”

小全子死後,樊金慧心裏在說:“這個瞎先算命不曉得真靈假靈?”於是樊金慧從那以後,經常就到小書攤上買些算命看相的書看……他對命理、風水、姓名哲理產生了好奇。

過了個把月“端午節”到了。外婆說:“也叫‘五月節’、‘五月端陽節’,端午節這天,小‘霞在’要穿繡上花帶有虎頭的新鞋,小嬰兒還要頭戴虎頭式的頭箍,驅逐邪氣。”

端午節的前十天半月是父母親很忙的時候,生意也是很好的時候,大街小巷,水門橋由東到西大部分人家都跟父母定做虎頭鞋和虎頭箍。這些天父母累得腰痛腿酸,但心裏高興,這時可以賺到錢。有的人家不給錢,拿鞋子時用幾個粽子,或綠豆糕,或幾個雞蛋、鴨蛋、鵝蛋抵鞋子錢。

父母通宵不眠的做虎頭鞋,一做一大籃子,除了定做的人家拿走虎頭鞋。剩下的,母親就到大新橋鬧市上賣,一般情況下基本上全賣光,難得有一兩雙剩餘。

端午節前一天晚上十二點鍾,樊金慧看還有鞋沒有賣掉。他就在母親腳前腳後轉來轉去“刁巴刁巴”的說;“媽,給我一雙穿穿。”

不是端午節平時是吃不到粽子、綠豆糕、雞蛋、鴨蛋、鵝蛋的。端午節樊金慧偶爾能解個饞。是人家拿來換虎頭鞋的。母親高興時發給他和樊金華一人一隻熟雞蛋或鴨蛋。

外婆放下手上打的草鞋,用麻線給樊金慧打個網兜說:“小紅子,把蛋放在這個兜中掛在‘頸康脖在’上。”樊金慧“抬臉得勝”地說:“外婆,今天媽媽給我的是一個鵝蛋,比兩個雞蛋大。”

端午節這天,外婆把賣草鞋的錢拿點出來,他到大新橋藥店,買點紅黃白三種粉末。紅的是朱砂,黃的是雄黃,白的是熟石灰。外婆把雄黃和石灰灑在牆邊屋角,再到小河邊弄點綠菖蒲和艾葉掛在門的兩邊。小河邊的梅雨季節是一段灰暗的日子,連日陰雨,道路泥濘,“坑裏窪塘”。大運河連著水門橋下麵的城市河,樊金慧家門口一條小河經常漲水,潮濕的屋角和牆壁都長出了白毛,還生出一種有很多腳的小蟲子,悄悄地爬著。遇到這樣的日子,瘟神無處不在,樊金慧的父母親都喊筋骨痛。

外婆把菖蒲和艾葉掛在門的兩邊後,果然這一天,宅中清潔安寧,不但小河裏的蛇不進屋,連到處爬的小蟲子也都不見了。小河邊隨時可見的癩蛤蟆也絕跡了。外婆說:“癩蛤蟆躲端午。”果然是真的。因為雄黃朱砂這類東西,它們不是普通的礦物和植物,它們不但是一味藥,還兼有驅邪安宅的作用。自端陽之日屋裏放了雄黃之後,樊金慧對家中的旮旮旯旯不再有害怕的感覺。整個屋子為雄黃、菖蒲、艾葉的芳香所環繞。

端午節,民間有個“躲午”的習俗。臨近晌午,北大街,行人基本絕跡,人人都在家裏躲避中午烈日的照射。外婆在天井中的小圓桌上,放有蘸有雄黃的粽子和蘿卜等物,敬供太陽(稱為“曬午”)每間房的門口,懸掛艾草,以驅邪氣。

中午吃飯時,外婆用摻有少許雄黃的白酒,以逼迫那些修成人形的得道妖魔現出原形。雄黃酒小孩不能喝,外婆在這天用酒調了雄黃、朱砂,用一個瓷蓋缽盛著。調完,外婆用那些涼絲絲的橙色膏汁抹一點抹在樊金慧的額中。樊金慧好奇地問:“外婆,抹這膏幹什麼?”外婆說:“你以後被蚊子咬了、蟲子、蟄了咬了,就去拿蓋缽裏蘸點子雄黃朱砂一塗,就好了。”

父親平時不喝酒,端午節這天,母親和外婆一定要父親喝點雄黃酒,父親抿了一抿,一小酒杯酒基本沒有動。樊金慧趁大人們不注意時,端起小酒杯好奇的一飲而盡。喝下去嘴裏辣辣麻麻的,捂著通紅的臉‘抽千’起來。

端午節這一天,祝小平家飯桌上有鹹蛋,臘肉,粉蒸肉和紅燒鱔魚,綠豆糕和薄荷糕,鍋裏煮著一大鍋粽子。

下午,外婆說:“小紅子!跟外婆去城南小戲院看‘白蛇傳’去。”樊金慧挽著外婆說:“外婆,我喜歡看淮劇,不管是文戲、還是武戲,我都非常喜歡。尤其愛聽慢板悲調,其次是拉調。而對新淮調,則感乏味。每當這時,我就拍手尖叫要求演員下台。隻要經久不停的喊叫,台上角色的頭部就向左側一轉,目視一下樂隊;同時左臂長袖向下一甩,樂隊便立即中止了新淮調的伴奏。”外婆問:“後來呢?”

“後來一陣鑼鼓聲之後,就拉起了悲調的過門。竹板與板鼓有節奏地伴著演員的哭腔唱詞。台下就鼓起掌聲。有的男觀眾,情不自禁地高聲喝彩;‘好!好——!’許多‘老年大滴’,還用手帕擦著眼角,個個為悲慘的劇情感動得流出了眼淚呢。”樊金慧挽著外婆,外婆一邊走一邊說:‘白蛇傳’是端午節這天必演的淮劇。因為,得道成仙的白娘子,就是在吃了摻有雄黃的白酒之後,才顯現出蛇形的。”

看完戲,樊金慧又跑到西門外的大運河邊上,看劃龍船。大運河堤上一位“老年大滴”說:“端午節吃粽子、劃龍船,是紀念春秋戰國時代偉大詩人屈原的習俗,屈原含恨跳入汨羅江自盡後,眾多百姓駕船趕來相救無果。為了使屈原的遺體不被江豬吃掉,老百姓特將用糯米製成粽子投入江中,喂飽江豬,以保屈原的遺體。”

“老年大滴”說的“神氣六穀”。樊金慧聽得“六角真真”。

樊金慧家出門就是一條城市河,夏日的夜晚十分迷人,在這夏日迷人的、幽靜的夜晚,樊金慧、王寶全、周齊齊在樊金慧自家台階旁小河裏照著手電筒摸魚,捉蝦、掏螃蟹、用‘丫子’張長魚。星星猶如螢火蟲一般,在天空深處時隱時現,他們三人從東摸到西很遠很遠。第二天去大新橋賣錢,不管賣多少錢,三人都平均分。樊金慧拿到分到的錢後,回家交給母親,問:“媽,今天還是稀粥加野菜呀?”母親滿麵羞紅的說:“夜裏幫人家推磨,在磨底下掃的一些西糠渣子、豆腐渣子。這些渣子人家不要了,今天用這些渣子已做成餅,保你們個個吃飽……”

次日,讓樊金慧、王寶全父母萬萬沒想到的是,樊金慧和王寶全竟然一口氣跑到了五十多裏外的奏郵去了。晚上在大運河堆上被巡邏的民警收留在派出所。王寶全姐姐嫁在奏郵,幸虧他姐夫在派出所。

第二天一大早,王寶全的姐姐領著樊金慧和王寶全來到樊金慧家。一進門,母親見到了樊金慧,不知是喜還是恨。

王寶全姐姐說:“他們昨天拿了人家水果堆上的一個蘋果,一人一半吃掉了。你們知道這件事就行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掉在地上的。”樊金慧‘刁巴’地說。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這個不學好的討債鬼,怪不得昨天一夜沒見到你這個屍首。”父親抓住樊金慧就是兩巴掌,接著把樊金慧打得在地上打滾喊救命。

1959年,街上搶餅偷食的隨處可見。大街小巷都有逃荒行乞的,有的人走著走著,就餓倒在路上氣絕身亡。外婆說:“我們宜城這個地區為蘇北裏下河。經常受洪澇侵襲。遇到災害年,許多人就背井離鄉,攜兒帶女,外出逃荒要飯。隻要聽到蘇北裏下河難民的遭遇,人人都咂嘴搖頭,真是個窮得叮當響的鬼地方!”

一天,母親在大新橋拿二分錢買了個燒餅剛放在籃子裏,光天化日之下一個搶劫男孩,他向母親撲了過去。母親後退一步,舉起拳頭,吼道:“走開,否則我打死你!”

走到北大街一下子沒留神,又被一個瘦瘦的賊頭賊的人從背後一把搶去狼吞虎咽地吃下肚。母親帶著樊金慧又到北大街震豐圓飯店拿二兩糧票八分錢買了一碗麵條,母親拿個小碗分一半給樊金慧,他用雙手捂著麵碗,還沒吃到嘴就又被人在麵碗裏吐上一口唾沫,隻有眼瞪瞪地看著人家吃。

回到家後,樊金慧看到“鍋上”有一些“冷打濕凹”的野菜豆腐渣子粥,摸著癟瘦的肚子望著母親。母親說:“嚨,這裏有半碗豆腐渣子!”樊金慧“窮急吼吼”地喝了幾口,他把碗用舌頭咶得比洗的還幹淨。他實在餓得難受,沒有人看見,拿了放在席子底下的2分錢買一個燒餅吃。晚上母親盤錢發現少2分錢。父親一猜就知道是他拿的,對他拳打腳踢,他渾身顫栗躲到床底下,父親仍用棍子左搗右捅。

一天,母親帶樊金慧到鄉下二姑奶奶家,門一推,發現她家老小都餓死在家中,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耳朵、鼻子、手指頭都被老鼠啃掉了,樊金慧嚇得抱著母親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