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大院裏,老人們圍坐在火爐邊,講述了一段傳奇的故事。
祖先吳文壁,家境十分貧寒,70多歲了,還到景德鎮瓷窯裝土坯。那年,回家過春節,他那破棉襖裏隻揣有可憐的4吊錢,途徑鄱陽湖時,不想遭遇湖匪,4吊錢眼睜睜地被搶走了。老漢痛哭流涕,訴說著一家老小還等著他打米過年,好不淒慘!匪首一時心軟,皺皺眉頭,指著一隻破船對他說:“船上的壇壇罐罐裝的都是糖,拿回家換點東西過個年吧。”老漢千恩萬謝,自不待言。
此前,這夥匪徒搶下了一位朝中命官的兩艘船。這位高官告老還鄉,乘坐的是一艘大船,而把金銀財寶偽裝在隨行的一條裝運砂糖的破船上。湖匪搶下後並未發現這筆財寶,因而便宜了吳文壁。當然吳文壁老漢也不知就裏。老漢順著那條伸進鄱陽湖的港漢,在一個竹影掃地的月夜,將破船開到了家門口。
正月客來,老漢讓老婆子去泡幾碗糖茶來。老太婆去到後房,用調羹朝一隻壇口挖下去,隻聽得”嚓”的一聲,勺子從堅硬的東西上刮過,差點弄折了,惹得老婆子惱怒不已:這哪是糖,分明是石頭罷了。她氣呼呼把老頭喚過去。老頭把幾個壇子掂了掂,沉甸甸的,大喜過望,但不聲張。半夜,老漢點盞油燈悄沒聲息地來到後房,搬起隻壇子一倒,一層淺淺的紅糖出來後,跟著是”嘩啦”一聲,一攤金元寶從烏黑的壇口滑出來,光閃閃、金燦燦。他接連倒了幾壇,情形都是一樣的。老頭目光如炬,都驚呆了,仿佛是在做夢。半晌,才緩過神來,再小心翼翼地掩好壇子。不露聲色地過了個年。
開春,老漢不再出外打長工了,他仍舊穿件破衣,挑擔糞筐四處撿糞,把破帽子壓得低低的,似乎他一夜之間沒有變成富翁,而是更加窮困潦倒了。隻有老婆子看得見那帽簷下陰影裏透出的兩團光,就像同她相親的那次一樣亮。
繁華熱鬧的大院
這年5月,大水漲起來時,老漢去了湖邊,看到湖裏來了一批木排,黑壓壓把湖水遮沒了一大片,他幾乎走不動路了。過後,精明守拙的老漢買下了湖麵上眼所能見的全部木排,依舊順著那條塘堰將木材運回村裏,在河邊堆成了一座小山。隨後,老漢又去了趟南康府(星子縣),請人繪了張圖,買下10畝地。秋天,無數的工匠便蜂擁而來,“叮叮當當”地幹起來,木屑飛進,泥土翻卷,欺乃之聲不絕於耳。場麵之宏大就跟修築一項大型工事似的。這麼說罷,七孔大窯出一批磚,僅夠整座大院做一隻鬥(一旬磚)。這事出在乾隆辛卯年間,距今約260來年。
大院屬典型的江南風格的庭院式結構,坐北朝南,其間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極盡奢華之能事。全封閉式大院功用一應俱全,完全是一個自足的社會。有倉庫、春房、典當、商鋪、花房、私塾、繡房、琴室等等,還有完備的排水係統和防火設施。消防所用的銅製水龍保留到解放初期。這樣一個周邊沒有製高點、易守難攻的大院在抵禦外侮和防盜方麵是絕對不成問題的。吳文壁老漢還一口氣置辦了許多田產,其中有一塊歸公會(公益組織)所有,用於每年對大院的修繕和管理。
老漢蓋了房,買了田,算是功德圓滿了,他一高興就要喝兩盅,在迷迷醉醉狀態中,昏黃的眼珠子在厚重的眼皮底下骨碌碌轉動,他得想法讓子孫守住這份家業,並發揚光大。據說,老漢還留有一手,埋下了許多金元寶,究竟在什麼地方,誰也不清楚。
在漫長的兩個半世紀裏,大院的繁華熱鬧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吳文壁老漢有5個兒子,他們各居一處。他自己則居住在“四水歸堂”的中央部位,鋪上了紅色的地毯,進門得脫鞋。大院是這樣蔚為大觀,惹得遠鄉近鄰紛紛前來參觀、拜渴。吳家人發現一下子多出許多親戚來,吳老漢暗自思忖那句話:“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居深山有遠親。”世道原本如此。不過,他總歸是喜歡熱鬧祥和的。他仁慈寬厚,對那些逃荒要飯的常年設立專席款待他們。
每到正月初一,是吳文壁最迷醉的日子,他率一家老小敲鑼打鼓到列滿祖宗牌位的祖廳祭拜,在一片香煙繚繞和爆竹聲中,老人由後生們攙扶晃晃悠悠地跪拜著,對祖宗派人送給他一船的財寶感恩不盡。
春天,繡房裏姑娘們的俏眉眼穿過紅格子窗棍,看著孩童們踢毽子、拍皮球,心裏快活不已,巴望去湖邊踏青、放風箏。天井邊紅豔豔的桃花波動著暖香順著琴室裏飛出的笛聲一同飄進繡房,桃花般的人麵不定會浮起了某個心跳的幻想,一走神沒準會刺破指頭。
據69歲的劉源美回憶說,她嫁到這裏生活了50多年,那時婦女們不能從堂前經過,她們凹凸有致的身段上裹著光滑的絞羅綢緞,邁著細碎的金蓮小步,輕挪慢移地行走在偏房側巷,不敢抬頭正眼看人。大院裏女性的賢淑是有名的。大院外曾經立過兩個貞節牌坊,文革時被推倒了。
吳家延續到今約20餘代,子子孫孫、生生不息。據吳家後人說,大院相當太平。但我們了解到,大院也屢經磨難。就在吳文壁撒手西歸的那年,他所居住的中央部位被大火燒個精光。抗戰時,一夥矮小的日本人合抱著一棵大樹,從一丈開外飛奔著撞向大門,而那厚重的大門“咚咚”悶響之後,紋絲不動。大院算是逃過了一劫,它像巴黎聖母院一樣庇護著吳姓家族乃至周邊村民的安全。1964年,一個外姓人在院內灌土銑,抽煙時引燃了火藥,這一回使48間房化作了焦土。文革中,家族中人自發地往雕花板上糊白灰,大院幸未遭破壞。
古風猶存的大院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由於年久失修,下水道堵塞,加上連年遭洪水淹沒,大院近期內毀壞相當嚴重。
據統計,1991年,大院住有44家242人。然而,就在這五六年內,大院人相繼遷出,60%的人家享受災後重建的優惠政策,蓋起了漂亮的新居。這些年來,年輕的一代觀念變了,不願坐守祖業,在家務農的少了,出外闖市場的多了,打工者多達20餘人,其中兩人成了企業家。38歲的吳建南靠木工起家,現在景德鎮市辦裝演公司,資產多達100萬。還有的出去搞行政,當上了這個長那個長的。
眼下大院僅剩下4戶人家守著院中長長的日月。40歲的劉杏春家還住在大院,她對我們說,如今大院空落落的,晚上怪怕人的,特別是在下雨天,一聽見“吱吱”、“卿眼P”的叫聲,心裏就寒顫。那裏成了老鼠的王國。
誰來關心大院?拆了可惜,不拆擔心倒塌,進退兩難。大院人帶著深重的失落感盼望著這座建築文物得到保護。
雖說曲終人散,但大院中搬出來的人用憂慮的目光時常眷顧著大院,懷念那些不再有的日子。老人們常說,大院真好,冬暖夏涼,不用走泥路,也不用怕失竊。
搬遷出來的大院人在院內的某處擁有一份房產,那是大院留給他們的遺產。然而,他們也同時傳承著大院的文化精神,這是大院幾百年得以保全下來的最牢固的支柱。集中起來說,是互助精神和重教精神。沒有這二者,他們早就瓜分豆剖、四分五裂了;或者無力守住那扇大門,成為強梁者的戰利品。
大院人相處相當和睦,逢年過節,互通有無,婚喪嫁娶,不請自來;誰家有病痛,循著呻吟聲,就會有人來到床前照應。1965年,石樹村挖隧道壓死9人,大院占6人,當地政府除安葬撫恤外,大多還是靠大院自身來消化痛苦。有的孩子還小,親幫親、戶幫戶,孩子便在大家庭中漸漸長大,乃至接受教育,感覺不到失去親人的痛苦。去年,大院水淹過門,早先搬離大院建有房子的人家,主動地接納受淹戶。搬開了還是一家人啊!大院曾被都昌縣評為文明村院。直到現在,雖說他們大多分居各地,但是,隻要大院人有急事,一喚,人就齊了。而且他們把這種互助精神的種子帶到各地,讓這些種子開花結果。
重視教育是大院由來已久的傳統。大院內科舉時代,多人考上功名。在舊時代,這裏也出過一些軍政界要人,其中1名少將司令,3名團長。高考製度恢複後,大院有4人考上中專,5人考上大學,1人考上博士。66歲的吳德英,3個兒子有兩個考上大學,其中三兒子吳建峰在南京大學地科係博士生畢業後,留校任博導。做父親的給我們看了一張兒子戴博士帽的照片,清秀的臉龐戴一副眼鏡, 目光中閃射出聰慧、 自信。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當我們離開那沉澱著濃鬱民俗文化的古宅深院時,聽到那裏的雞還在鳴,狗還在吠,悲風仍在古墓間的高樹上盤桓不息,心中不覺湧起一種深深的滄桑感。我們既為古宅人才輩出、古風猶存而感到欣慰,同時也為逐漸損毀的古代民間建築而擔憂。我們能不能將它保護起來,減緩時光對它的磨損,使它免受傾紀之災?
2000. 1
觸摸金銀村
早聽說都昌縣有個金銀村,說是村民蓋房子打地基挖到銀洋;小學生清早在教室裏掃地掃到金條;地上有突出的地方,誰不小心磕碰一下,踢出來的竟然是塊元寶……這可是個神奇的好地方啊!然而,當我們經過短暫的探訪後,就發現,圍繞著一筆財寶所發生的糾葛,多少人性的、太人性的東西透過神秘的外衣赤身裸體地來到人們麵前,讓人不能不為之驚歎。
威風不減‘進士第”
二月中旬的一天,雨過天晴。我們踏上了去金銀村的路,早熟的油菜花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金子般的光亮,黃燦燦,明豔豔,惹人喜愛。
金銀村是指都昌縣西源鄉西源村阪上自然村,坐落在鄱陽湖邊上。1998年,這個村成了三麵環水的半島。
我們到村裏已是下午一點左右。初初看去,村子大得沒了邊際,房連房,屋靠屋,密如針腳。可村裏的人並不多,想來元宵過去有時,大概多半打工去了。剩下老頭在門口磕煙竿,老媽子在搖搖籃。村裏的小學在上課,孩子們在一字一頓地念著長大後用得著的字句。“偌,就是學校隔壁的那座老屋”,村裏一個老人一邊往煙竿裏德煙絲,一邊告訴我們,“寶就是藏在那棟老屋底下給挖出來的”。我們經過學校,來到老屋門前,抬頭可見嵌進門媚的一方石匾上書有“進士第”的字樣。這幢百年古宅,也是那位一生榮耀的進士眾多屋宇中遺留下來的保存最完整的一棟。其勢其威仍不減當年,隻是更增添了一種滄桑感。結構跟湖邊上典型的傳統民居並無二致。進大門是天井,天井四角所對是四間正房,連接上下正房的是鏤花拱頂。有關財寶的故事或事故,就是發生在這棟半明半暗的古宅裏。
置身其間,我們仿佛能看見,當年那個顯赫一時的大家族裏頻繁的來往送迎、獻籌交錯中,綻放出的謙和的笑容;仿佛能聞到,那裹在細膩肌膚上的絞羅綢緞在細碎的摩擦中生發出的無限香氣……同時,我們似乎還看到多少年之後上演的那場挖寶搶寶鬧劇和悲劇中的瘋狂和蕪雜,聽到人間那扭曲變形的欲望在相互爭奪激烈碰撞中所發出的痛苦呻吟。
種下福卻收獲禍
清代慈禧年間,西源村考上名進士,他叫江南金。他在北京附近當縣令,據講,他是名清官,為民辦了許多實事,斷下了許多疑難案件。
有一年,百姓告蟲災,反映該地有種扁蟲泛濫,把莊稼啃光了。他令人捉來瞧瞧,發現竟是團魚。他就對百姓說,這不是蟲,你們可以吃它。於是,他讓人烹好後,當著眾人的麵頗有興致地一回回張口閉口,直到把那隻粘糊糊的有點腥的東西吃完了。就這樣,百姓的災情終於得到控製,而北京地區的團魚卻遭到了滅頂之災,直到現在還得從江南調撥。百姓感恩不盡,記著江南金許多好處,便相邀著送給他一把萬民傘。朝廷看他還行,封他為知府加四級―“欽點通奉大夫”。
可是有一件事卻讓江南金棘手。那年,慈禧轉一案件叫他處理。接案後,他臉色煞白。原來此案涉及到貴妃娘娘與京都一大和尚暗渡陳倉之事。進退維穀之中,他隻好稱病在家。然而病中他可沒閑著,他派人到處暗訪,找來一名與和尚相貌酷似的女子,暗中調教。後來在開堂審案的那天,那名“和尚”竟連連喊冤:我一個女兒身,怎麼會同貴妃娘娘有染呢?一時庭上“嘩”然。於是,讓人給“和尚”驗身,果真是女身。由此,沸沸揚揚的排聞終於塵埃落定了。案子審得天衣無縫,令慈禧大快朵頤,然而最感恩戴德的還是善於作樂的貴妃娘娘和那個風流和尚。為表酬謝,他倆比賽似的,心甘情願地為快活付出了許多代價。
晚年,江進士告老還鄉,他用一艘船載著萬民傘,載著他為官多年的薪棒和那些感恩戴德的金銀財寶,在一名他收服的土匪頭子的護衛下,扯足了風帆,北下江南,經湖口到都昌西源。那是個漲水季節的一個深夜,隻有天上的星星看到,卸貨時,夥計們兩兩配對地提著一隻隻沉甸甸的箱子,在碼頭與西源村之間,往返了幾十次。
關於那批財寶,衣著儉樸的江南金是這樣分配的:他給三個當年送他讀書的兄弟各分了一個元寶,餘下的一切全交給了土地公公保管了。
往後的日子裏,江南金在鄉間呼吸湖邊的新鮮空氣,給前來求診的病人灌點湯湯水水。他還是名過硬的中醫。 日子一天天過去,地上曾經不為人知地翻動過的地方,慢慢地夯實起來,不露一點蛛絲馬跡。
有一天,他照例沿著村子周圍走了一遭,再回到家中,坐在“進士第”那幢屋的大廳裏,坐著坐著,他在那把太師椅上閉上了眼睛,就那樣過世了,那麼平靜。然而,他決沒料到的是,就在他身後不久,會雞犬不寧,會血光飛濺……使用探測器的人
民國某年某月的某夜,老進士在村邊的墓地被盜,有人從墓穴中掏走了在黑夜裏也會發亮的東西。他的後人不得不將他殘存的骨殖遷到旁邊一個村子重葬,連一個銅板都不敢扔下。後來,墳地又開荒了,成為現在不知是誰家施肥打藥的所在。
土改時,經過審問江南金的後人,民兵們按圖索驥,從他家這裏那裏挖出一些藏物,單單從穀倉底下就搜出36根金條。大量搜尋出來的財寶分乘12輛獨輪車被運往了縣城,上交金庫。江家成片的房屋和地產都分給了村裏的貧雇農,江南金的後人大多去了南昌。
看來是瓜分豆剖,江郎“財”盡了,江家的老宅裏還有沒有財寶呢?往後一場接一場的運動,人們根本無暇顧及此事。至於,江家後人為什麼在可以取走寶物時仍按兵不動?回答是,他們一直是懷著隻求安寧,不求富貴的態度看待此事的,到底家中還有沒有寶藏,他們也不是很清楚。
時間到了1994年,都昌縣建築卿陽大堤,開進了大批人馬.西源村作為直接受惠者, 自然是男女老少齊上陣,家裏幾乎不留人。
這時,村裏有兩個年輕人悄沒聲息地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台金屬探測器。那東西跟鬼子用的探雷器差不多,長長的手柄連著一個圈狀物,遇到地下有金屬時,就會發出“嗚嗚嗚”的警報聲。這兩人操著家夥夜間在村裏貓著腰到處探,當然是集中在江南金的老宅那一塊。探著探著,他們就把住戶約到家中密談,然後就悄悄地挖起來,頗有些收獲。誰知消息一下子在村裏傳開了。有人寫信給了江南金的後人。這樣,南昌就來人了。他們征得住戶同意後,在進廳的左手邊的那間房屋,又挖出了一窖銀子。
這一挖可不要緊,一下就驚動了南昌、九江、景德鎮和都昌本地的江湖中人,多達幾百人。他們都身帶刀棒器械,兵臨城下,夜以繼日守望在老宅內外。在長達2個月的時間裏,各路人馬都不敢先動手挖寶,誰都在伺機而動,僵持著,對峙著,虎視耽耽,枕戈達旦。
居住在老宅裏的江先初和江民樂兩家整日整夜門都是大敞著,不敢闔上哪怕片刻,否則就有可能被憤怒的人們踢爛或大卸八塊。整整兩個月,守望的人們整天整晚不睡,要睡也是合衣打個噸,很快就驚醒過來。人們幾乎忍受不了,神經都快崩潰了。
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亂子。村裏的老人惴惴不安,優心忡忡。他們盼望早點有人來了結這曠日持久的折磨人的侵擾。
午夜驚心大洗劫
於是,有人向縣鄉兩級作了反映,縣公安局和鄉政府先後派人前來挖窖,但每次都在村民和外來遊民的衝擊下,半途而廢,不得不草草收兵。
後來,村裏幾位說話有份量的人開始與老宅中的住戶商量:財寶本是村裏的,外人誰都沒資格來挖走,不妨自己組織起來進行挖掘,住戶得20%,全村村民分80%。這個主意立即得到村民的讚同。這樣,在全村選出了24個強壯勞力,負責對老宅三道門的把守,另選出4名德高望重的老村民負責挖掘,並規定老宅裏不留一人,所有與此無關人員一概呆在大門外。
陽春三月的一個秘密的夜晚,10點左右,挖寶的時候到了,大家各自進人狀態,勞力們各就各位,幾百人被牢牢地擋在門外濃濃的夜色中,等候分寶的消息。此時,4名執行挖寶重任的村民神情肅穆地走進大廳,徑直進人上廳左邊的正房。他們帶著一架從年輕人手裏接過的探測器,剛走進那間僅有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那東西在床前一尺來遠的地方“嗚啤’地叫起來。有寶!人們按捺住心頭的驚喜,三下二下便把地板撬起來,揮動了鐵鍬。第二鍬下去時,隻聽得“嚓”的一聲,是鐵鍬刮過石頭的刺耳聲。再拋開浮土,露出一塊方形的青石來。一時間,人們變得沉不住氣,都爭著第一個去開壇。掌鍬的人震怒了,低聲吼道:是我挖出來的,誰敢碰它一下,老子鏟斷他的手!
隨之,房間突然莫名地騷動起來。四人摸不著頭腦,一陣驚悸。片刻,那聲音越來越急促響亮,仿佛八麵埋伏,殺聲四起。四人惶恐萬分,呆立不動。“瞪瞪瞪”事先躲藏在樓上的約摸二三十個人如神兵天降,仿佛沒經過樓梯,或者即便是經過了,也隻把它當作滑滑梯來用,就直接落到地麵,撲向壇口;與此同時,緊閉的房門“吮檔”一聲,被猛然撞開。人們像決堤之水奪門而入。
據參與挖寶的江訓聖老人回憶,那情景十分可怕。他原本是負責裝寶的,那會兒,他趕忙扔下袋子,想逃離房間,但他立即發現,晚了,太晚了,他絕望地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影,他們是這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他拚出老命,爬上那張老式床,蹲在那裏瑟瑟發抖。
即使是這樣擁擠,依舊阻擋不了哄搶的行動。如林的腿足間,壇口的方石被一隻粗暴的手撥開,第一隻強悍的手伸進了壇口,幾十雙眼睛一齊投射在與那隻手相連接的那張狂熱的臉上,那張臉像著了魔似的發生了奇異的變化,瞬間,由狂熱到癡迷到狂喜。那隻手從壇口取出的那一刻,人們看到一塊金元寶死死地搽緊在有些痙攣的指間。那金子雖然隻是從指縫間露出一絲半點,卻在刹那間點亮了周圍無數雙焦渴的眼睛,營養了人們無比疲憊的目光。
啊,黃金,金燦燦,亮閃閃的黃金,如果人是獸,那麼,黃金便是獸的膽子。
隨後,一隻隻手竟相伸向壇口,“劈劈啪啪”,相互碰撞擠壓,如短兵相接,電閃雷擊,各不相讓,叫罵哭喊之聲不絕於耳。哄搶前後持續了三四十分鍾。
這之後三天,景德鎮來了兩名武士般的人,肩披長發,身背馬刀,在村裏遊逛。其中一個多喝了點,見到一頭豬從麵前走過,便一刀捅去,那豬倒在自己的血泊中。隨後,他又痛快地砍斷一棵果樹苗。那家老太婆罵了句什麼?那人就跟剛才捅牲口似的,一連向老人捅了兩刀,老人便倒在了她的果樹一起……
繼後,縣公安局、武警及各機關來了300多人,出動包括w車在內的各種車輛60餘輛,大兵壓境般隆隆開進了西源村,對老宅一帶實行戒嚴,兩個景德鎮的“武士”被抓住了,抓了一大批挖窖、搶寶的人員,對部分家庭進行了搜查,結果,公安局搜查出80多塊金元寶,5000多塊銀洋等等。
這天短暫的采訪中,我們接觸到一些村民,他們對挖寶搶寶的行動還心有餘悸,有點兒談“金”色變。老人們都說,財寶並沒給村裏帶來幸福,而是災難。
下午3點左右,當我們再次路過那所小學時,我們聽到孩子們還在一字一頓地朗誦著課文,他們學習很用心,人人耳畔似乎都回響著大人的諄諄教誨:“你得把東西給我學來,世上可沒白撿的黃金哪!”
2001.3
破滅的黃金夢
呢,夥計,說實話,你喜歡黃金嗎?喜歡,喜歡啊!誰說不喜歡那是傻子。人們大多會這樣脫口而出。是啊,黃金在人們心目中,是財富、高貴的象征,是美好生活堅挺的保障,它甚至可以使黑變白是變非醜變美,具有巨大的魔力。然而,有個村子裏的人,最近一提到黃金就嗦若寒蟬,諱莫如深,誰若談什麼黃金,他們就跟誰急。你會問,哦,可憐的人們,他們怎麼啦?到底叫什麼給鬧的?朋友,想知道嗎?那麼,請跟我們一道去看看那場破滅的黃金夢吧。
說是有三禾金子
3月中旬的一天上午,有人給我們打來熱線電話.說話人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大概通話前經過了一段距離的奔跑。他說,都昌縣―又挖到―寶啦!是在多寶鄉,已起出三壇金子,還在繼續挖呢。或許是過於緊張,這個本地人竟把地名都報錯了,這給我們的采訪帶來了一點小小的麻煩。事實上,挖寶不在多寶鄉而在蘇山鄉的坡壟村萬阪自然村。
都昌可是個好地方呐,那裏似乎遍地黃金。幾年前,都昌縣西源鄉就挖出過許多金銀財寶。如今,風水莫不是流到蘇山來啦?在路上,我們一邊看著滿地堆砌的黃花,一邊思量著有關黃金的故事。在一個人字路口,我們請到了一位願當向導的農民。上車後,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們,縣裏來了好多警車好多人,那地方都戒了嚴。他還說,附近一帶都傳聞那邊有三禾序金銀哩。可不得了,三禾序!見過禾序是啥嗎?那是同時可供四人脫穀的方形農具,足足盛得下七八擔穀子。
通過夾道的油菜花牆,車子在泥濘中歪歪斜斜地向萬阪村開進。盡管天上飄著零星小雨,村裏人還是這裏一嘟嚕那裏一嘟嚕,池塘邊,屋簷下,眼裏含著迷惘,他們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在身邊。
村子不大,好屋也不多,倒是村裏的東北部增添了一些新牆,成片地建在高地上,比較搶眼,顯然屬於移民建鎮。村北麵是一片朦朧的山嶺,一條小溪從山間蜿蜒而至,緊挨著村的西北邊緣潺潺流過,向西南流人鄱陽湖,溪上有小橋連接著莊稼地和屋場。這是一個相當美麗而安靜的村落。
而現在,清夢被擾,一切都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村子裏早先已停靠了好幾輛警車,一些穿製服或幹部模樣的人時不時從房屋的間隙中走過,整個村子看上去,籠罩在一種神秘、緊張和難以預測的氣氛裏。
可能挽到的是大缸
能親眼目睹那些在地下沉睡多年閃閃發亮的東西,當然是一樁樂事。我們有些按捺不住,互相打趣著說,今天,你帶夠了袋子嗎?事實上,作為記者能夠親臨現場,作個忠實的記錄者,把新穎鮮活的事實快捷地報道出去,那才是最大的快事。
然而,我們一下車,就被一個工作人員禮貌地請進了一棟房子。那裏圍著火盆坐了許多人,有的穿了製服,有的沒穿。有人試圖把在座的給我們作介紹,他們立即笑盈可掬地擺擺手,表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人們給我們讓座倒茶,可熱情啦。他們親切地詢問我們是從哪裏得到消息的,對我們信息渠道如此之暢通驚訝不迭。隨後,便有一位年長的幹部十分寬厚沉著地向我們介紹了當前的“形勢”。
他說, 目前所進行的封閉性挖掘是今天早上9點鍾開始的。事實上,他們昨天下午就已經進駐到了該村,到現在,還沒挖到什麼,也許有寶,也許沒有。
我們提出來,想到現場去看看,這一想法讓他們為難,在座的有人開始抓頭。還是那位年長的幹部說了話,你們暫時不要去,怕出現意外,那裏不安全。當然,你們大老遠來,還是應該去看看的,那要在適當的時候,我陪你們去。接著,他們開始與我們閑聊起來,有人還讓房東端來了準備迎接外婆的花生和凍米糖。
兩名年輕的記者坐不住了,說是到村裏轉轉,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可采訪的。可是,這樣的小把戲立即被識破,有人隨即跟在他們身後出門了。他們看到各個關口都有武警公安把守。他們發現,與本村村民對挖寶反應淡漠相比,外村人似乎更感興趣,他們在小溪的對麵打著五顏六色的雨傘引頸觀望。其中有名婦女在人群中說了句,啊,我真想聞一下金子是什麼氣味!
兩名記者在外麵走了一圈後,收獲不大,隻得打道回府。他們又一次受到了在座者的歡迎,被讓進了靠近火盆的座位。人們繼續陪我們閑聊。花生和凍米糖一點點減少,而挖寶的消息卻沒有比深度的進展更多一點。
這裏倒像是前敵委員會,不時有人報告著前方的消息,我們則像被限製上前線的戰士,心急火燎的。
12點左右,一個穿製服的人進來,用方言報告說,剛才挖寶的人用鋼釺朝下打去,無意間打在硬物上,從聲音看好像打在一隻缸上麵。果真有寶!在座的一陣欣喜,座中有兩名幹部離座,隨剛才的那人出去了。
過一會,那兩人空手而回,臉上現出一絲汕笑,一個勁地搖頭。他們介紹說,興許是鋼釺碰在一塊破瓦片上,後來,反複試了又試,挖了又挖,卻什麼也沒有,都是一色的黃土。往後,前來報告的人雖不像起初那麼頻繁,但行蹤變得有些詭橘,他們把人招出去,低聲嘀咕。也許有了一些新的進展呢?但我們卻似乎蒙在鼓裏。
轉眼到了下午1點多了,雨還在下著。午飯被安排在一個農戶家裏。大碗盛飯,臉盆裝菜。大家圍圍團團,站的站,坐的坐,一片生動的咀嚼聲超出了小雨的沙沙聲在空氣中傳開了。這場景有點像大煉鋼鐵時的景象。不知為什麼,在農村,隻要人們一與金屬打交道,就會吃起大鍋飯來。
我們這夥人剛一吃完,欲離席而又未離時,另一撥人便像水一樣很自然地補充進來了。往後,還會有第三撥,第四撥……看來,大家都餓得夠嗆。
一口氣打了兩個洞
飯後,我們得到通知,被允許到現場看看。馬上就要進人核心地帶了,倒讓長時間處在外圍的我們感到有點不習慣。那裏從昨天到迄今為止,一直在戒嚴,決不是一般的洞穴,而是人們關注的焦點,一個令人費解的謎底,一個類似於·“阿裏巴巴與四十大盜”中的金銀洞窟,隻須喊一聲“芝麻,開門吧!”一幅光芒四射、金碧輝煌的動人情景就會展現在你眼前,讓你暈暈乎乎找不著北,感覺像在做夢。
到那時為止,我們的信念從沒動搖過,完全有理由相信,金子會有的,銀子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大家都很忙,不可能踏著泥濘冒著冷雨幹一件徒勞無益的事情。
可是,當我們穿過重重路障,進到那間遭廢棄的宅院時,我們的確吃驚了。我們看見許多穿製服的人仍然站在雨裏,看見一頂軍用帳篷覆蓋在幾棵桔樹的梢頭,底下半明半暗中有人站在一人多深的洞穴中向上吃力地拋出新鮮的泥土。洞的周圍有幹部模樣的人,還有村裏說話有份量的人。除了人們嘴裏叼著忽明忽滅的香煙,我們就再也沒有看到有什麼閃亮的東西了。挖洞的青壯農民兩眼困惑,手上的鐵鍬和鋼釺,有氣無力,好像隨時都可能砸向自己的腦袋或腳趾。
他們漫無目的地動作著,仿佛他們所做的與想要得到的毫無關係,純粹隻是開展一項工事,至於這項工事的目的是什麼,他們還不太清楚,也許是為了修築同樣目的不明的要塞,也許是為了挖一口池塘經營特種養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