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5月19日。整個的我完全失去了精神,像患了一場大病。平時在單位,我是生龍活虎的,走起路來虎虎有聲。同事們都問我是不是病了,我無言以對,隻是苦笑著說沒有。飯量明顯減少。晚上睡不好覺。很晚睡很早醒。下班後習慣性地開電腦,卻意外地看到了慧慧的信。
慧慧的信:我們算扯平了,我傷害過你,你也傷害了我。無論如何,雙方觀點再有不同,你也不該用那麼羞辱性的字眼。就像工作中對方歪曲事實說我,我開始會生氣,但很快就會釋懷,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呢。反正,我已不愛你,我也不再恨你。我們就像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已經漸行漸遠。你也不用再痛苦,如果你一定要看到我原諒你才會心安,我就對你說原諒,我會繼續我的生活,你也該幹什麼幹什麼。
看了看慧慧的信,我心裏很絕望。心裏湧起了對慧慧的憤恨。慧慧真是個心很硬的女人。女人心這麼硬,你為什麼還會愛上她呢?我這樣問自己。之後,整個晚上我的心境很灰,很灰。整天很無聊。
5月19日。還是覺得無聊,晚上很早就睡了。因為這幾天就沒怎麼睡。睡下去倒睡著了。妻子說我半夜說夢話,很苦的樣子。她問我怎麼了?遇到什麼事了?我說沒有,心情不太好,寫了些思考的文章,很絕望的。妻子說,你真是神經病,想那麼多幹什麼。多幫我幹點活少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打開信箱,又看到了慧慧的信。慧慧的這封信,讓我心裏湧出許多溫暖。但我還是不敢把慧慧的信想成是我們可以繼續愛情。
慧慧的信:昨夜“"珍珠”來襲,城市浸潤在一片淒風苦雨之中,風不疾,但寒冷刺骨,雨不驟,但綿延細密。加班到深夜零點才回家,一路上,工作的事已拋之腦後,而你,卻頑固地鑽進我的思緒。
有人說,女人愛上的是愛情本身,也許,這話真的有道理。我已經不是二十來歲的小姑娘,我不需要情人節的大捧鮮花,炫耀人前,我也不需要月下的耳鬢廝磨,纏綿糾結,我隻是想要一份心靈的溝通,一段真誠的情愫。還沒告訴你,那天不小心差點遺失手機,為避免麻煩,我把你的名字首尾顛倒,取了個新名,存在手機裏。所以每次接你的電話,看你的短信,我看到的都是一個不存在的人。所以我不禁疑問,你對我來說,是不是一個符號,一個愛的符號。
還沒見麵前,我一認識的你,就蒙著“作家協會成員”的光環,小時候看了那麼多的小說,突然這麼近的接觸一個作家,立刻崇拜上了你。那幾天,我們郵件往來,是我認識你以後最快樂的時光,一切朦朧未知,但又那麼美妙興奮,我甚至告訴你,每天打扮梳理好妝容,灑上香水,換上新買的春裝,感覺不像是去上班,倒像是去赴約,每天的陽光都那麼燦爛,每天的空氣都那麼清新,因為你,我多麼愛這個世界。也是因為你,一直貪睡的我,每天天還沒亮我會自動醒來,急不可耐地打開郵箱,看你的郵件,談天說地,你說的任何事情都會讓我開心,我也會馬上把自己的瑣瑣碎碎告訴你,和你交流後,工作上再大的壓力也會消失無形。感謝你給我的快樂,也感動於你給我的愛意,我多麼希望能和你長相廝守,共浴愛河。
為什麼你想要得更多呢?你不是常說,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和你精神對接的人嗎?為什麼我們不可以做一對精神上的愛侶呢?不顧念他人的感受,不顧忌道德責任,至少,這樣的愛不更加高尚,更加珍貴嗎?我們不能擁有一份不流於世俗的感情嗎?
你說得對,你不但想在肉體上,更想在精神上占有我,桎梏我,包括對我如何與那個人相處,包括我看博客,寫博客,甚至不惜用那樣的字眼,我是很簡單,但我並不傻啊,我現在唯有感謝上蒼,你不是我的丈夫,所以分手,不需要顧及其他,隻要聽從自己的心的選擇。
既然愛過,我也不想你痛苦,我原諒你了,你也可以心安了。
再多嘴說一句,對她好一點,別再傷害她,聽不聽隨你吧。
看完信,我呆坐了很長時間。有些溫暖,但也沒什麼特別多的感覺,有些釋懷。一會兒給她回了信:
從那個時刻起,散步對於他來說變得這麼重要,或者說獨處靜思對他來說變得這麼重要。不需要很長時間,一個小時或者半小時都太奢侈。黑夜對他來說變得這麼可親,在黑暗中他會緩緩地舒展他的笑容,或許是一整天都繃緊的肌肉放鬆了。黑夜仿佛恩賜般讓他閃出一些新鮮的思想。他這時覺得愉快而輕鬆。但他知道這是暫時的,短暫的,因為很快,那顆心靈之瘤就會洇出一些讓他平靜而慢慢毀損心靈的語言,像一絲風,似一縷煙,輕柔飄逸卻堅硬如針。他仿佛看到心壁上的血痂被這針又紮破了,鮮豔的血愉快地流了出來,感覺真的好極了,真的好極了。這是大懲罰之後的快樂,他對自己說。他笑了起來,很矜持,沒有聲音。他對上帝說,謝謝你上帝,你讓一顆一直自豪或者傲氣四溢的心靈知道了他的瑕疵,知道了心靈深處還有自私卑鄙。黑夜是多麼的純淨!她包容了一切醜惡、腐敗、汙穢和不潔後依然純淨得沒有一絲純淨之外的東西。這像不像老子歌頌的?
“致虛極,守靜篤”他對自己說,你還有什麼可值得自豪的?虛懷若穀,安守寧靜的工夫你遠沒有達到,就是十分之一都沒有!你怎麼能夠去包容你愛的人呢?你有什麼資格去愛,尤其是去愛一個上帝派來的天使?可是,上帝對你是多麼恩寵,還是讓一個天使來到你的身邊,盡管是那麼的短暫,像曇花一樣。你得對得起上帝對你的這份巨大的恩寵啊!你得好好想明白一些道理,一些愛的道理,這樣上帝或許會原諒你的輕佻的狂傲,卑鄙的自私和你對上帝派來的天使的傷害。上帝原本不是讓你這麼去愛的,可是,你這個俗物,褻瀆了上帝,也褻瀆了上帝派來的天使。你確實不配得到這份愛情!他這麼想的時候,心裏真的非常輕鬆。聖哲們早就告訴過他,天地萬物重重疊疊,愛情,那麼渺小的愛情又算什麼呢?可是,多少年來,他一直沒有認真地去記住聖哲們的教誨,現在是不是應該記住了?應該記住了。可是愛情是多麼神聖美好的東西,那時,他跪在她麵前,流著淚說,永生愛她,她也跪了下來,說,過去沒愛過別人,今後也隻愛你一個人。
他們做到了。在那間大概叫“依人酒吧”的角落裏,牆上是昏暗的燈光,桌上點著微微飄動的蠟燭,他看著她淚流滿麵,說,永遠愛她,她也流下淚說,永遠不離開他。可是,她還是離開了。他忽然想起這些,覺得是對上帝的褻瀆,是對剛剛離去的天使的褻瀆。可是愛情確實是多麼的美好。盡管已經遠去了。他麵向漆黑的蒼天說,你還有最堅實的愛情,盡管平淡,卻厚重。好好地珍惜吧!你一直以為你很珍惜了,是的,你做得挺好,現在你應該做得更好。這兩天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她幸福有時還燦爛的臉了嗎?天使的原諒給了他一絲的愉快,但他旋即產生了更大的痛苦,他明白一個道理:寬恕是最大懲罰!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會產生劇烈的行動了(他想起那場痛哭就羞恥得受不了。盡管他知道為愛而哭不是過錯)。他對上帝說,原諒不原諒已經對他不起什麼作用了,因為罪惡已經產生,原諒不原諒罪惡都是存在。或許隻有愛才能把這罪惡深深地壓下去壓下去。所以他明白,此生,他將與這罪惡感相伴終生。他對上帝說,他所說的所寫的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天使愉快起來,盡管不可能忘卻那傷害,但希望天使能把傷害造成的影響降到最低值。黑暗中,他對上帝說,你對我真好,讓我有這樣的罪惡感,多好啊!你以後就會以此為鑒,會更認真更小心更謹慎地對待以後的愛情。一些語言在他心裏湧出來:你這時孤獨,你就永遠孤獨,就醒著,望著漆黑的天宇,望著春天的盡頭,寫著寂寥,寫著空靈,寫著骷髏,寫著大限的臨近……他對自己說,你還有多少文字沒寫出來?黑夜真的很美,很美。所有在白天俗人們對你的讚美又有什麼用呢?你什麼時候不是個小人了,你什麼時候不自私卑鄙了,你才能理直氣壯地接受所有的讚美。大德無邊啊!你何時才能修煉到這個境界呢!
信寫完後已經過了十二點,我可卻沒睡意。亂七八糟地看了許多書,但都是看幾頁就換另一本書看,非常虛浮。之後改小說。之後又給慧慧寫信。
慧慧:前幾天發給你的小說《中山裝》改得還行。李曉天和雜誌的編輯都說了同一個問題。寫得太粗,太簡單。李曉天說,若每一個細節過程都細細地寫下來,深刻的內涵會不知不覺豐富起來。改了三分之一,不知達不達意。卻忽然怎麼也改不下去,並不是因為困,而是因為想到了那罪惡。明白那罪惡也隻有讓時間慢慢地消化了,盡管很慢,盡管不可能徹底消失,但時間一定會慢慢地把這罪惡放到心靈的深處。現在已經很晚,卻一點都不困。很清醒,很擔心,因為這兩天來睡得太少了。17日一夜沒睡。18日上午10點被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吵醒。隻睡了不到五個小時,卻再也睡不著了。今天一天卻精神很好,盡管心裏苦澀得要命。幾乎笑不起來。晚上散步了一會兒,僅僅一會兒,想了一些問題,收獲不小。抽煙倒是上了一個台階,整條整條買了,抽的水平真的提高了。好在對自己挺放心。33歲開始抽煙,身體的器官都長成熟了,煙也不會怎麼損及身體器官。因為現在抽煙時真的覺得挺愉快,心情挺平靜。看了裏爾克的詩,以前也常看,卻沒有現在這麼深切的體會。看了他臨死前一二年寫的詩,非常棒!“是時候了,諸神走出了/被居留的萬物……/於是它們推倒了我屋內的/每堵牆。新的一頁。隻有風,/這一葉在翻轉中所掀起的風,足以/把空氣像土塊一樣鏟動:/一片新的呼吸領域。哦諸神,諸神!/你們是常客,萬物身上的沉睡者,/歡快地起身了,我們設想你們/在水井旁洗脖子洗臉/並將你們的心滿意足輕易地加諸/顯得圓滿的一切,/加諸我們圓滿的生命。/願再一次是你們的早晨,諸神。/我們重複著。隻有你們才是源頭。/民辦隨你們升起,而開端閃耀/在我們的失敗的一切裂痕上……”
1926年12月29日裏爾克死於白血病。12月中旬他最後的兩句詩是:“來吧你,你最後一個,我所認識的,肉體組織的無藥可救的痛楚”。裏爾克死時51歲。想想,我已活了裏爾克的五分之四了,自己寫了些什麼呢?真的非常羞恥,還花了這麼多時間談情說愛。睡不著,無聊地翻著一本又一本書,就像當年在部隊時睡不著時一樣,一本接著一本書翻著。這個情節好像寫進了《雪春》裏。這種時刻是很能產生些東西的。看著看著,罪惡感卻時時襲向我,我在想,一個人要修煉到再憤怒時也能如紳士一樣,寬容自己的朋友,尤其是自己的愛人那多麼偉大啊!可有時,我又在想,如果那樣的話是真正的愛情嗎?那種愛情是不是很虛偽?這樣的矛盾時時衝擊著我。但有一點是明白了,有一種愛情是必須這樣的。這就是我認識的大愛吧!事實上是存在的。這種罪惡感不知何時才能減緩些。又想起艾略特的《荒原》:四月是最殘忍的月份,哺育著/丁香,在死去的土地裏,混合著/記憶和欲望,撥動著/沉悶的根芽,在一陣陣春雨裏。/冬天使我們暖和,遮蓋著/大地健忘的雪裏,/當時二十多歲第一次讀時,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卻不明白他為什麼把四月這麼美好的月份說成是最殘忍的,現在仿佛明白了,最好的時候恰恰時是好就是從你最困難最絕望的時候開始向你走來。這是最簡單的一道哲學題。所以上大學時我們討論時就得出結論:哲學是一門行將沒落的學科。它必將消失。貝婁寫了《赫索格》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裏麵就寫了一個老教授,不斷地給人寫信,給任何人寫信,寫他的遭遇,寫他的想法,最後變成一個讓人可憐的老頭。我忽然恐懼地想,我會不會這樣啊!不會,當然不會。隻是覺得,自己追求的二十多年的文字,至今天都沒有一點進展一樣。兩篇小說通過了二個雜誌的終審,卻麻木得很,或許,小說上,什麼對我都再不會有激動的時候。前一陣一直認為女兒不漂亮,今天卻覺得真的非常漂亮,越看越耐看。我把她的照片貼在了手機上。以前他們都說我女兒漂亮,我卻不以為然。我對她說,我不怎麼樣,卻有漂亮的老婆和女兒。現在已經快三點了,毫無睡意,看來又要靠安定片了。再不睡明天打球都打不動了。
沒想到慧慧倒給我來信了。
慧慧的信:“一個人要修煉到再憤怒時也能如紳士一樣,寬容自己的朋友,尤其是自己的愛人那多麼偉大啊!可有時,我又在想,如果那樣的話是真正的愛情嗎?那種愛情是不是很虛偽?這樣的矛盾時時衝擊著我。”
哈,即使我犯了再大的錯誤,你就可以把我做那樣的比喻了嗎?況且寫博客和你寫小說有什麼區別,你第一封郵件是小說吧,投稿了,至少編輯看到了,發表了,可以有成千上萬的人看,那你該做什麼樣的比喻?
你會對你的妻子女兒做那樣的比喻嗎?甚至我寫上這句話都覺得是在冒犯她們,而你,卻仍然在借口愛,借口憤怒。
我回信:我老是犯錯,這次不是罪惡。你說的很尖銳,說的對。我這麼寫,沒有一點原諒自己沒有一點沒有罪惡感沒有一點找借口的意思。看到你又生氣,很難過很難過。這些天一直在努力,讓你減緩生氣,這些天來睡不著就是想著我的罪惡想著因此而對你的傷害,心裏一直很疼很疼。第一封郵件,是真實真誠的,目的是想讓你知道我的難過我的罪惡感我對你的心疼,隻不過沒有用第一人稱寫,想讓你少為我擔心。我用心良苦,卻還是增加了你的生氣。對不起。第二封,因睡不著,想寫得輕鬆些,想讓你愉快些,卻還是讓你生氣。我現在變得非常笨。我還在想我當時想的:因為我的愛,一定要讓你一直幸福愉快。卻老是事與願違。我再努力吧。真的對不起。還有很多話想寫。等夜裏吧。對不起又讓你生氣,真對不起。0605200825SY
我說的那種矛盾時時衝擊著我,並沒有認為我的比喻不是罪惡,更不用說這個比喻是對的。在我的反省過程中有些反複有些矛盾應該可以理解,這個矛盾並不是我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和罪惡,隻是對愛情的思考,盡管這個思考和大愛矛盾和你理解和需要的愛情有矛盾,但我並沒有認可這種思考是對的,這一點請你明鑒。我在認識過程中,一直認為有大愛存在,一直認為有你說的那種境界的愛情,這一點你應該看出,我說的那個矛盾並沒有為自己開脫的意思。你的激烈反應,我理解,也心疼,我真的很難過,這些天我想通過我的不斷反省認識能使我深愛的人的傷害得到一些緩和。可是老是達不到效果。你真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你讓我對她好點,真的我對她很好,剛才她又把剝了皮的那種水果塞到我嘴裏,就因為我上次說了一次好吃,她連著多次買這水果。可能我不說我吃膩了她不會收手。你放心我會對她好的。
你的善良讓我更加愛你,但我知道,這次對你的傷害後,我再沒勇氣了,罪惡感會把一個人毀滅。就是我是個再堅強的人也不可逆轉。因為我知道我是在傷害一個什麼樣的人啊!一個天使啊!你忘了我曾對你說過的嗎?一個聖處女啊!這種罪惡感,會把我的心靈愛的勇氣原來源源不斷的愛的泉水消耗殆盡。非洲的二萬多平方米的乍得源也會幹涸,我的心靈之河幹涸也屬正常。但我會依然愛著你,這個愛與你無關,我隻是默默地在贖罪。每天晚上夜深人靜時我都會對自己默默地說,你自己好好感受懲罰,在這懲罰中好好想明白一些問題。這在反省過程中,過去那些事情也常常回到我的腦中,慢慢地我也覺得自己在過去的一些事情的處理上並不是做得都對,起碼有一些小問題,有些問題,看起來不是我的錯,但實際上有我的因素起碼有一些因素造成的。現在我真的雙重內疚。她給我剝水果,我卻在給自己的愛的人寫反省的信。我有時在想,我一直是個對感情很細膩的人,怎麼這次會犯這麼大的錯?而且這唯一的一次錯葬送了自己最美好的愛情。這真是一種命數。就像曆史上許多事件一樣,若沒有張學良的西安事變,怎麼可能有後來蔣的出走台灣?毛的登頂成功?若沒有南雲在中途島海戰中非要讓飛機換炸彈的愚蠢,山本五十六的聯合艦隊怎麼可能被尼米茲打敗?美國怎麼可能贏得太平洋海戰?若沒有希特勒固執地對蘇聯進攻,怎麼可能有二戰盟軍的這麼快勝利?若沒有鴻門宴的愚蠢,怎麼可能有項羽的無臉渡江回江東而自刎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