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蔣怡明在海清死了十幾天後,情緒漸漸恢複了平靜。倩兒也去大學讀書多日了。整個家庭似乎恢複了正常。那個青年仿佛覺得黑暗和災難的日子已經過去。青年的心也漸漸地注滿了熱情和美好。他又恢複了和蔣怡明火熱銷魂的愛情生活。他覺得蔣怡明一生太災難深重了,從今往後他決不再讓蔣怡明受一點點委屈和苦難。那些天裏他對蔣怡明傾注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感情。他們愛得難分難解。他們便都稱病休息了幾天。在這幾天裏,他們在這種瘋狂的愛情中哭泣沉睡和蘇醒。那個青年在平靜和狂熱的時候不時地叫蔣怡明媽媽,我的好媽媽。蔣怡明頓時熱淚盈眶,既便是在做愛時也止不住熱淚奔湧。她把青年人摟在懷裏,動情地叫著,我的兒子,我的寶貝,我的小丈夫。青年的熱情把籠罩在蔣怡明頭上和烏雲驅散了。蔣怡明有時會燦爛地笑著,蔣怡明對青年說,我們要珍惜,我們要好好過。青年也對蔣怡明說,我們要珍惜,我們要好好過。青年和蔣怡明又進入了新的蜜月。
後來事情發展的結果驗證了中國的一句古話:福兮禍所伏。也證明了一句成語:物極必反。那日幸福至極的青年忽然想起前兩天被郵局罰了款後取回來的錄相帶。他便拿出來插進了錄相機。那是個周末,蔣怡明買了些好菜,正在撿菜。青年把蔣怡明叫過來,說一起看會錄相。蔣怡明過來,青年便擁住她,親吻她。蔣怡明問是什麼錄相帶,青年說,是寄給你的,你怎麼不知道?蔣怡明楞了一下,思索著會是誰給她帶子。這時,青年已按下了Play鍵。經過了大約二三秒鍾,電視裏便出現了圖像。這時,倩兒從門外高叫著媽媽我回來了。一瞬間,三人全愣住了,誰也沒有想到去關錄相機。淫亂的畫麵惡心致極,把三個人的思想徹底粉碎。還是蔣怡明先清醒過來,衝上去關錄相機,雙手顫抖的蔣怡明按了幾下stop鍵都沒成功。後還是倩兒衝上來關掉的。蔣怡明渾身發抖臉色灰白癱在地上。青年木木地坐了半天,然後走出門去,走進令他恐怖的黑暗中。他仿佛聽到蔣怡明極衰弱極絕望地叫了他。青年沒回頭。
青年在黑暗中遊蕩了很長時間。他忽然覺得無家可歸了,他像個幽靈在孤伶伶地飄蕩。他的腦中空落落的一片空白,沒有愛沒有恨像一俱僵屍。
天已黑透了,萬籟俱靜。昏黃的路燈投射出青年孤獨的影子。也不知過了多久,青年忽然覺得應該回去看看。
疲憊不堪的青年打開了門,屋內一片漆黑。青年叫了一聲明姨和倩兒。沒人回答,他聞到了一股嗆鼻的血腥味。青年一陣毛骨悚然。他慌忙打開燈,屋裏的情景讓他頓時渾身冰涼:蔣怡明躺在床上,地上是大片的汙血。蔣怡明割斷了腕脈。青年的眼淚噴湧而出,他慘叫一聲向明姨撲過去。這時,明姨已渾身冰涼。青年又回頭看倩兒,看到倩兒沒割腕脈,床頭放著一空安定藥瓶。青年立刻背起倩兒往醫院跑。
倩兒終於被救過來了。倩兒第一次睜開眼,青年的淚水便滴在了倩兒的臉上。倩兒也流出了淚。
“倩兒,我們得好好活,我們要活下去,我們不能被苦難打敗。倩兒,你聽見了沒有?”
倩兒用力地點點頭。
“倩兒是怎麼死的?”
你含著淚水問我。
“她和她媽媽一樣割腕死的。”
我也流出了淚水。
“她死時多大?”
“二十歲。”
“她為什麼要死?”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因為她沒法承受精神的苦難,也可能是因為孤獨寂寞。”
“你不是已經和她在一起了嗎?”
“但我不能一直陪著她。那天我上完課回到家,地板上的血已經足有二公分厚。”
你問不下去了。你慟哭著摟著我。你的哭聲撕裂了靜靜的黑夜。
我今天要離開這個世界了。總覺得有些話要跟你們說。先生在世的時候,你們跟他一起學習經濟學,研究社會形態問題。先生對你們寄於很大的希望。你們也確實沒有辜負先生。但我總覺得先生的死給你們留下濃重的陰影,對你們產生很消極的影響,甚至於影響到你們平時的思維。現在我作為你們的老師,先生的愛人,在臨死前要求你們,不要怨恨,這沒用〈當然你們可能並沒有這樣,這樣最好,但我還是要提出這個問題〉。先生是死於不幸的年代,死在祖國的敗類手裏。你們切記住這個問題。你們要積極地為祖國思考,思考祖國和民族的命運,你們不是在寫《論亞細亞生產方式》嗎?這很好。我這裏有先生留下的幾個命題,你們有時間認真地思考,以後寫出論文。《老子哲學,民族特征與改革》,《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新綜合與中國的現實》,《馬克思主義與人》,《馬克思主義會過時嗎?》,《馬克思主義的有些觀點並不適用現實社會》。中國是個文明古國,有五千多年的燦爛文化。但是我們中國和其他幾個文明古國〈埃及、巴比倫、印度、希臘〉一樣很落後。三千多年的封建曆史,農民戰爭接連不斷,推翻了一個王朝,又建立了新的王朝,周而複始,沒有進步。這段曆史太讓人痛心了。按照馬克思的觀點,中國是沒有曆史的,因為它是無數次的重複。這三千年的封建專製對我們的祖國產生了嚴重的影響,傳統文化嚴重阻礙了中國的發展,現實中到處可見那幾千年封建社會專製的餘毒。所以,你們要為清除封建餘毒而奮鬥。
冉冉盡管是先生最得意的門生,但他的思想觀點是絕對錯誤的。中國不是得了癌症的病人,中國隻是在沉睡,中國有自己的內核。隻要把這內核挖掘出來,中國是大有希望的。我的擔憂可能是多餘的。我想你們對祖國是赤誠的。若是這樣我和先生會含笑九泉的。
左丘最好不要學經濟學,遠離它,思考太多是痛苦的。
另外,我本不想說,但還是說出來。我一直在思考,我們每一個成年人對這場運動有沒有責任?我說是有的,就拿你們的導師來說,他在被關押期間從心底裏充滿了懺悔,從心底裏認為自己是錯的,從心底裏放棄了自己原來的認識。這是一個深刻的悲劇!他這麼清醒這麼理性的一個導師、教授,都完全放棄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全國有多少這樣的導師、教授?很多著名的導師、教授還充當了理論的幫凶。這就是這場運動能得以蓬勃開展的原因。我們沒能力阻止,但我們有能力保持沉默,我們有能力在心裏保持我們的批判,我們更有能力不做思想上的幫凶,尤其是行動上的幫凶。但是你
們好好回顧一下,這場運動不正是有類似你們一樣的熱血青年在行動上的推動才得以轟轟烈烈地開展的嗎?所以每一個成年的中國人都應該作深刻的反省。否則的話,這個民族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再來一次這樣的運動完全是有可能的。你們有責任好好思考好好寫寫這個命題。
我走了,對你們什麼要求也沒有,隻希望你們以後發表作品時,能寫上這麼一句“獻給先生林木”我就滿足了。
20
《論亞細亞生產方式》論文討論會,在林森家舉行。早上八點,秋實、老汁、雅各和衛準時到林森家。各人帶了兩個菜,留作中午飯時吃。討論會從八點一直到中午,秋實談了老子的哲學對中國的影響。中國小農意識的基礎。蘇聯、蒙古、朝鮮、越南的相同點與不同點,亞細亞國家和西方及日本的比較,日本民族及明治維新。中國能趕上西方嗎?老汁談了兩個問題:中國為什麼不能出現彼得一世?中國能趕上西方嗎?雅各的觀點比較消極,他談了兩個問題:馬克思主義為什麼發源於歐洲而傳播在亞細亞?亞細亞的現狀及未來。林森談了三個問題:亞細亞生產方式是社會發展的一種形態。他在這個問題中提出曆史發展不是單線條的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共產主義社會,而是多線條的。亞細亞生產方式缺少內在的向前發展的動力,它需要外力打碎亞細亞生產方式的基礎才能發生曆史性的發展。中國的生產方式與改革。每個人念了自己的論文後,再進行討論發言。
左丘把冬冬送到親戚家,九點鍾就來了。她聽著大家的討論。忽然一陣極度的悲哀使她的心境一下子變得像地獄一樣。蒼涼,悲鬱充滿了她的心。她的腦中猛地流出《聖經》裏這句可怕的句子:“像鴿一樣麻木,冷漠……”她感到自己快掉淚了,急忙走到另一房間裏去。她這顆麻木,像撒哈拉沙漠一樣荒涼的心,也流出了淚,流出了血,這淚,這血又像刀一樣割著她。冉冉,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呢?留下無窮的孤獨和悲哀。若不是冬冬……冉冉,我多想再聽聽你的說話啊!冉冉……
綠色的王國。春天,大山深處。緩緩的山坡爬滿了平坦的綠草,不高的黑鬆疏散地站在坡上,出奇的靜。躺在那兒能感到清澈的山音。琤淙的泉水,恬靜,怡然。靈魂升華。天堂。白雲,悠緩地吐出一片藍色。兩顆青春的心,蕩溢著青春的情愫。馬克思播下的龍種,在我們這兒收到的蝦米。消極的語調,悲觀的思想,擔憂,悲傷。另一顆心流淚了。不談,不談這些,要愉快。到這兒幹嘛來了?為了青春的火焰,為了青春的愛:“在一個羞澀的春天,維納斯從地中海升起。她愧赧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赤身,恬靜的臉上帶有一種無邪的稚氣,一雙出神的大眼,單純無知中卻含有迷惘和哀傷,就像一個初落人世的嬰兒,對人間驚訝得發呆,卻又預感到要遭受苦難和不幸。”心碎。噢,波提切利,意大利的驕傲。噢,冉冉,我的驕傲。充滿情欲的眼睛。盯著胸部。醉,口幹舌燥。向她走來,伸出雙臂。草的清香越來越濃,熏人頭暈。你聽見了嗎?上帝。沒回答。老向她靠近,噢,那時就有美尼爾病。沒發現,上帝要她做維納斯。海一樣狂暴,泉一樣的溫柔,淋漓盡致的滿足。眼淚,細語,信誓旦旦。冉冉,我的上帝。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