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說她叫邵笛霏,我說我叫韋逸竹;她說她去年大學畢業,在一所中學當老師。我說真巧我也是去年畢業的,在市自行車廠當技術員;她說在自行車廠上班,還是技術員,真好。我說我的專業是船舶製造,更喜歡去造船廠,沒去成;她說,造我們正劃著的這種船?我說當然不是,是很大的船,能在大江中大海中航行的船,運貨的船,甚至是軍艦、航空母艦。我還說我是在GX大山裏長大的,劃過竹排,我卻莫名其妙地喜歡船。
她說,說不定我爸爸可以幫你,他是管工業的,管著造船廠,不過他隻是個小處長。處長?在我眼裏已經是很大的官兒了,我怦然心動。我聽說縣長也就是一個處級幹部。他父親是一個縣級幹部,她還說隻是一個小處長。
她說,聽說你們GX人劃著竹排唱山歌,你會不會?我說當然會了。她說這個五一節你們單位有沒有安排活動?我說沒有。她說她們學校有活動。老師、學生一起辦一場晚會。她想上台唱歌,想拿一等獎。可唱歌的人很多,想拿獎不容易。
我問,你想唱什麼歌?她說她唱得最拿手的歌是“小小竹排江中遊,巍巍青山兩岸走”,還即興唱了幾句。雖然我不是音樂專業,但感覺她唱得不錯。我說,你要想拿獎,得想點新花樣。她說,能有什麼新花樣?我說,你負責唱歌,我給你伴舞。她說伴舞,怎麼個伴法?我說,我穿著壯族服裝,再拿根竹竿,跳個扁擔舞,給你伴舞。竹竿一會兒劃竹排,一會兒當扁擔。她說,好啊,你願意給我伴舞嗎?我真的好想試一試。我說可以,榮幸之至。
時近中午,我的朋友阿達和邵笛霏的朋友阿花在岸上喊,吃飯了,餓死了。阿達跟阿花已經搭肩摟腰,進展神速。我們就朝租船的小碼頭劃去。船靠岸時,我先跳上岸,船在搖晃,邵笛霏說她不敢跳。我伸出手,叫她拉住我的手。她跳上岸,一下子撲進我懷裏。腳下的水泥棧橋很窄,沒有後退的空間。我神差鬼使一般,順勢緊緊地抱住她。她沒有掙紮,任由我抱著。
那時的我,對她的感情已經摻了假。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渴望,要邵笛霏當我的妻子。因為她不但長得漂亮,還有一個當官的父親,一個強大的靠山。未來的嶽父可以將我調到造船廠去,助我實現人生理想。在湖心亭上,我拉著邵笛霏的手,扶她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完全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自己訂過婚,半個月後要回家辦酒席成親。我把這些忘得一幹二淨。現在又多平添這麼多非分之想。
我是恢複高考後的第四屆大學生。我從小沒爹沒娘,是阿爹阿媽將我拉扯大,又咬牙供我讀大學。那時大學不收學費,但課本費、交通費、日常生活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我不敢回去麵對他們。從公園回去後,我寄了150元錢回家。寫了信,說不想跟正燕阿妹結婚。我對不起正燕,對不起阿爹、阿媽——
“姓韋的,你根本就是個野種,沒人性。”呂芝燕似乎忍無可忍,開口就罵。呂正燕低著頭,拉著妹妹的胳膊,使勁地搖晃,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邵笛霏一直以為韋逸竹是孤兒,突然蹦出養父、養母來,還跟養父母的女兒訂過婚,真是個大意外。但是呂芝燕這樣罵韋逸竹,她不樂意。“你這樣說話合適嗎?人人都有婚姻自由,不能包辦婚姻。”丈夫如此坦誠地講他們的戀愛,承認他的感情裏摻了假,她還是原諒了他這個小小的不完美。
呂芝燕一隻胳膊被姐姐拖著,掙扯著站起來。“你自己問,他是不是沒人性,是不是豬狗不如?讓他自己說。”
“阿妹,別說了,都過去了。”呂正燕聲音裏帶著哭腔。她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悲戚,兩行淚水,順著臉頰上深深的皺紋,無聲地流淌。
胡老漢拍了一下膝蓋,長歎一聲:“她阿姐,讓他把話說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