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遠斌剛走,馬海洋的電話就打進來了,話裏話外的意思還是要官,要得都上火了,一再提醒餘平山,他跟楊局長溝通過了,看樣子楊局長那頭沒啥大問題了,現在就差你餘局長跟楊局長最後一碰頭敲定了。餘平山等對方說完了,耐著性子說,我說海洋老弟,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等等,再等等,後麵還有更好的機會。俗話說先點亮的蠟燭,到頭來最先熄滅,我想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馬海洋吭味了一陣子說,餘局長,你晚上就別安排啥活動了,咱們坐坐。餘平山打著哈欠說,人在官場,心在身外,部領導什麼的萬一來了,晚上的我,腳下走的還能是我自己的路嗎?等到時候再說吧,啊?
九
窗外斜射進來的一小片午後陽光,在方茹的腳尖上晃動著,方茹把落在腳上的這一小片陽光看了很久了,那專注的樣子,就像她與這一小片陽光有過心靈之約。方茹的胸脯起伏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後一仰,一甩腳,腳尖上的那一小片燭光似的陽光,就飄落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地上,散射出油亮的光環。方茹站起來,心說就這會兒去吧,於是揣著一個新想法來到楊聲道辦公室交換意見。
方茹把自己的新想法表達得直截了當,她說,楊書記,呂子楠也有點太過分了,不能再讓她這麼胡鬧下去了,她不要臉麵,能源局還要名聲呢!給過她機會,她不要,她這是自己把自己往絕路上逼!這樣一個女人,我不怕得罪她,我主張開除她公職,還大樓一個安靜!楊聲道沒料到她的心勁會這麼大,心裏吃了一驚,望著方茹眼珠都不轉了。這麼大的能源局,豈能容她一個肚子霸道,還有沒有點王法了,真是的!方茹氣哼哼的,口氣的硬度不減。楊聲道等她的目光望過來時,迎著她的目光說,嗯,你這個主意,倒也是個辦法。方茹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腳麵說,再這麼讓她鬧下去,這大樓裏成什麼了?楊聲道說,方書記,隻是不知把小呂除名了,她到時會不會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方茹說,楊書記,量她也不敢殺了我吧?楊聲道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意想不到的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就說我吧,招誰了?又惹誰了?可是就有人給部裏寫匿名信中傷我。唉!楊聲道語氣不緊不慢,巧妙地把一個內涵豐富的信息傳遞給了方茹,就看方茹怎麼消化這個信息了。方茹接受這個信息的表情,像是真不知有匿名信這回事,呆了一陣嘟嚷道,誰這麼膽大包天,敢用這種手段壞你的名聲?方茹不知不覺就放棄了自己原有的思路,跟著楊聲道的話題轉開了。楊聲道拍拍後腦勺,深感重壓的表情說,方書記,這年頭,是正職有正職的苦惱,副職有副職的顧慮,我這個黨政一把手,可真是擔心呂子楠到時挺著大肚子去北京折騰,我楊聲道長幾個腦袋呀,還敢給部領導添亂子?那樣的話你說我這個局長和書記,還當得下去嗎?方書記啊,我的意思是還得給小呂留條後路,咱們還得想辦法把那個製造事端的人找出來,讓受害者有地方訴苦,讓製造者承擔他應該承擔的一切,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把這件事解決好,我們有義務對一個人的名聲負責。不知我這麼想,有沒有道理,方書記?方茹一時無語,剛才來時的那一身衝勁,此時在她臉上沒留下一點痕跡。楊聲道和氣地說,方書記,要不這樣吧,找時間咱們開個常委會,你在會上把你的想法說說,聽聽大家都是什麼意見。方茹臉上遊動著笑容,有點欠缺底氣的口吻說,楊書記,我這僅仁是個不成熟的想法,跟您溝通一下就行了,拿到常委會去說怕不大合適。楊聲道點點頭,從桌上拿起一份剛剛批閱出來配文件,跟方茹說起了一件與呂子楠肚子不搭邊際的事。
十
楊聲道、餘平山、方茹等局領導,在能源局老幹部活動中心大門站了十幾分鍾,才把部裏的車隊等來。奧迪,紅旗,件巴,大客等車占去了活動中心的大半院子,從這些車上下來傲男男女女能有近百號。今天帶隊的兩個人,一個是在職副舒長,一個是二線老領導孫公立。部領導從車裏一出來,就被趕上來的楊聲道等人圍住了,大小領導都忙著與熟麵孔打招呼,握手,院子裏一片熱鬧。辦公廳主任把蔣遠斌從人群裏拉出來,問,蔣主任,都安排好了吧?蔣遠斌笑著說,齊廳長,都安排好了,您放心。大家在這喝口水,方便方便啥的,過半小時走來得急,火葬場有十分鍾到了。齊廳長點點頭,看了一眼手表,揮著手大聲吃喝道,大家注意了,咱們在這休息半個鍾頭,十點準時上車!
部裏這些人是來參加追悼會的。死者是部裏的一個資深老局長,比此時在二線晃悠的孫公立還有名氣。老局長得的是胃癌,在能源局職工醫院高幹病房住了一年多了。老局長的老伴,早幾年也是在能源局職工醫院離開人間的,平陽是部裏離退休領導最愛光顧的地方,有個頭疼腦熱什麼的也往這裏跑。這些不管事的老人們在北京城裏不吃香,可是到平陽來還是能吃開的。楊聲道請大領導進中心休息,餘平山招呼這局長那廳長的到中心裏坐,方茹紮在女人堆裏嘰嘰喳喳,隻有局辦接待科科長領著手下的幾個人,在幹著一項實實在在的事,負責照顧死者的親屬。進了活動中心,一般人都集中在多功能廳休息,局以上領導被安排到了閱覽室,礦泉水,水果,香煙什麼的早已擺在了桌子上。在亂亂哄哄中,老領導孫公立以不被人注意的招呼方式把餘平山叫出了閱覽室。餘平山感覺到老領導有事跟他說,就把老領導領到了空無一人的棋牌室:餘平山指著一張桌麵上擺著象棋的方桌說,老部長,我陪您下一盤?孫公立說,用不了一盤的時間,走幾步就行。兩人對麵而坐,餘平山手快,碼完了自己的黑棋子,兩隻手又去幫老領導碼紅色棋子。餘平山說,老部長,您先走吧。孫公立走了當頭炮,餘平山把馬跳出來。接下來老領導對能源局近來的熱點問題,跟餘平山交換了意見。孫公立說,平山啊,毛主席他老人家生前有句話,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那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凡是身邊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身邊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根據你這裏的現實情況看,你現在主動靠近楊局長是步好棋。說到這將跳過河的馬,退了回來。餘平山手裏拿著一個車,一時不知往哪裏放好。孫公又說,時代變了平山,單兵作戰不時髦了,老的官場遊戲規則已經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了,在小呂這件事上,你和楊局長隻有聯手互動,才能置身泥潭腿不陷,風沙之中不迷眼,在複雜多變的環境中,找到雙贏的感覺,這樣一來平陽的江山,在你們手裏也就多姿多嬌。餘平山瞧了孫公立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來了。孫公立笑道,在工作中,吃虧不怕,關鍵是要看這個虧吃得值不值,是虧在了臉上,還是虧在了心裏,對你下一步工作有什麼樣的影響,對你周圍的人能產生什麼心理作用。餘平山邊聽邊點頭,手裏的那個車還是不知往哪兒放。孫公立指著一處說,放這,我看是步好棋。老部長,您這一招,是妙招,餘平山臉上露出微笑道,謝謝老部長!孫公立揚起頭說,有人給部裏寫匿名信,狀告楊聲道與一個叫呂子楠的姑娘有染,這事你聽說了嗎?餘平山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睜大了眼睛望著孫公立。孫公立長歎一聲說,既然楊局長沒跟你說什麼,那你就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吧,多留點心就行了。這時進來幾個人,是部裏的人,孫公立和餘平山這盤棋隻能下到這裏了。你們玩吧,餘局長。孫公立起身說,我得去方便一下。
半個鍾頭很快就過去了,部裏的人紛紛上了來時坐的車。往火葬場去的路上,餘平山心情難以平靜,他回味老領導的話,從中順摸出了濃厚的味道。對呀,在這個節骨眼上與楊聲道對立圖什麼呢?他在部裏可是有根的,就憑呂子楠的一個小肚子,難道就能把他搞得臭不可聞?未免天真了一點。腦子開了竅,餘平山才漸漸看清了在呂子楠這件事上,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覺到自己心裏的興奮值大於頭腦的冷靜值,看問題的角度過於感情化,思維方式還停留在固定的模式上,如果說自己的腦子能早點轉過彎來,就不難明白在這個特殊時刻和非同尋常環境裏,跟他楊聲道同舟共濟同唱一曲,會比現在這樣藏在暗地看他笑話的效果要好得多,在他困難的時候讓他把自己當成合作夥伴,隻有這樣自己才有利可圖,此時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就等於抓到了自己想要的好處。餘平山眼前一片明亮!他長出一口氣,感到身上不那麼沉重了,他想自己在此急轉彎,這都是被老領導點化的結果!
火葬場的活動結束後,部領導沒留在平陽吃午飯,主要是考慮集體活動,在這麼多人的眼皮底下搞特殊不合適,於是就從火葬場直接返北京了。
餘平山推開辦公室門,瞥了一眼牆上的石英鍾,這時還不到十二點。他沒有朝辦公桌邁步,而是奔向了那個銀灰色的鐵皮櫃,喘相像是剛剛打了一場乒乓球。他打開鐵皮櫃,拉出一個鐵抽屜,拿出一個藍皮筆記本,從中取出一張有些發黃的紙。他的眼神在這張紙上凝固了,某種藏匿在歲月深處的難言痛楚和無奈,再次被他身上最敏感的神經擊活了,他的下身一陣顫栗……
八年前,餘平山在東北出了一次車禍,性功能完全喪失,當時住的是一家地方醫院。在出院的前幾天,他叫大夫對他的病情保密,大夫同意了,並把診斷書交給了他,也就是說診斷書上的秘密除了醫院裏的有關醫護人員,再加上他愛人,別人就不知內情了,一直到今天都是這樣。診斷書的一行字,對一個尚在生育條件範圍內的男人來說,確實是殘酷了一點:終身性功能喪失!在過去的日子裏,餘平山不願想這個診斷書,更不願拿出來看,但這次呂子楠的事出來後,他對這個曾經讓他傷心讓他無奈的診斷書,突然改變了既定看法,他從這個診斷書上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覺,認為這個無用的診斷書,現在一下子有了護身符的功能,它能在自己需要它發揮作用的時刻,強有力地證明自己的性功能現狀,它簡直就成了自己在未來應付某種局麵時的秘密武器!
在楊聲道辦公室裏,當餘平山把這樣一張帶著曆史黴味,從中聞不到男人陽剛氣息的診斷書,遞到楊聲道手上時,楊聲道的反應就可想而知了。再有城府的人,也難對這樣一種被歲月掩蓋的事實無動於衷。楊聲道默默地想,怪不得他長得白白胖胖,怪不得有人背後說他娘娘腔,原來他的金剛鑽出了問題,他身上的荷爾蒙不夠使的了,他是一個沒有硬度的男人!楊聲道想笑一笑,但他又猛然意識到不能這樣做,麵對一個主動向你袒露生理缺陷的男人,笑是一件很危險的事,對方會把你的笑,永遠儲存在他傷痛的記憶裏,隨時準備向你討債。最後楊聲道用理智,接收了來自這張診斷書上的信息。一個男人把自己的隱私亮給另一個男人,不外乎有三層意思,一是想以此取得你的信任,二是拿它搭建臨時合作橋梁,三是要證明同路人的身份。但不管他餘平山是哪一種用意,他這個心連心工程的代價都不小。楊聲道這時心生憐憫,他想單純從男性的角度來講,眼前的餘平山還是值得同情一下的。作為隱私交換,楊聲道把那封匿名信給餘平山看了。
人心就是這樣,說遠時你就是拿太空望遠鏡也夠不到影子,說近時就在你眼皮底下。現在楊聲道和餘平山,都感覺到了彼此的心正在靠近,再往一塊湊湊心和心就能直接打招呼了,他們將站在一個新的起點上合作了。可是這一刻,他們還得在一種不大習慣的情緒裏,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也就是說現在他們暫時不能把注意力往對方身上集中。他們的心態調整得很快,這會兒他們嘴上的主題是猜測那個與呂子楠有瓜葛的人,究竟是哪位神仙?這個話題顯然不好往下進行,說了一會兒就被兩人暫時放到了一邊,話題進而切到另一個彼此也都是十分關注的問題上,就是那個製造匿名信的人又是誰?這個話題,他們同樣也是談得很朦朧很費勁,二位盡管心裏都有人影,卻是不情願讓各自心裏的人影先亮相。
餘平山捧著茶杯走到那個記事板前,看著說,楊局長,回頭我力、公室裏,也得掛個這東西,省得老是記不住事。說完,拿起水彩筆,摘去筆帽,在板上一塊空白處寫下幾個阿拉伯數字:305。楊聲道過來說,好腦子不如爛筆頭,有這個東西還是方便啊。說著拿起餘平山剛剛放下的水彩筆,在305後麵,寫下2196556。餘平山投來一眼,兩人嘴上不好說的事,這時就在記事板上寫明白了。餘平山說,我明天就叫蔣主任,給我買一塊來:楊聲道放下手中的水彩筆,拿起板擦,把餘平山和他寫的數字擦掉。大樓裏的人都知道,305是方茹辦公室的門牌號,而2196556則是方茹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餘平山走動著說,楊局長,我看明天咱倆抽空去趟北京,有些該說的話,還是及時跟領導說說好,你看呢?楊聲道過了會兒說,我看咱們晚上,分頭打打電話比較合適,專門跑一趟招風不說,領導也不見得有空。餘平山點點頭,心想薑還是老的辣,不該走的路,人家是真不往上落腳呀!餘平山剛要開口說話,手機的響聲堵住了他的嘴。餘平山對馬海洋說,我在楊局長辦公室呢。楊聲道點了一支煙:餘平山笑嘻嘻地說,馬經理,給你一個向領導學習的機會,你晚上在國際大廈安排一下,吃過飯我和楊局長要打幾局保齡。嗯,好好,可以!收了手機後,餘平山笑著問楊聲道,楊局長,我把你晚上的時間買斷了,你不會怪罪我自作主張吧?
楊聲道從心裏不想吃馬海洋的飯,也知道自己隨便找個借口,就能把馬海洋躲過去,但想到剛剛跟餘平山坐到一條船上,這點麵子要是不給他的話,後麵有些事就不好合作了,所以他說,吃他小馬的,這小子早該請我了。說到這,楊聲道也不知受了哪根神經的作用.想起了一件壓在記憶裏的舊事。有一回,馬海洋在酒桌上說,人家楊局長行,放個屁都有人玩味,咱就不中用了,放屁不是砸後腳跟,就是把領導給熏中毒了。當晚這話就傳到了楊聲道的耳朵裏。楊聲道品味著從記憶裏蹦出來的這句話,竟忍不住哈哈大笑。餘平山不解地望著楊聲道,臉色一會兒一變,有點傻波依了。
十一
呂子楠如願以償拿到了能源局三生活區裏一套兩室一廳的房鑰匙。雖說是九十年代建的房子,可也說不上舊,等裝修出來也就是新房子的模樣了。呂子楠明天回家打胎,這是她得到這套房子所必須要做的一件事。
正如餘平山當初預料的那樣,呂子楠以這種方式,得到了一套此時她本不該得到的房子,使得大樓裏一些排隊等房子的年輕人,心態一時間都有些失控,同情的同時又都牢騷滿腹。而不在房子上動心思的一些人,則是就著自己的情緒走向,想開心就找笑話,想降溫就找風涼,想詛咒就罵罵那個至今也沒顯現出來的王八蛋。至於說借題發揮的人,到什麼時候都是有的,懷疑餘平山就是那個人的人,這時好像比他沒批給呂子楠房子以前,多了幾個百分點。再就是大樓裏,還有一個不好證實的傳聞,說是方茹為房子的事,在餘平山辦公室裏,跟餘平山吵了一架。不過不管怎麼說,呂子楠懷孕這件事,在大樓裏呈現出的跡象是過勁,而不是升溫:呂子楠在走的前一天晚上,把蔣遠斌約到了她的單身宿舍。
呂子楠說,蔣主任,我明天一大早走。蔣遠斌說,回去後,有啥事打電話來。哎對了,小田跟你一塊回去嗎? 呂子楠搖搖頭說,不,我一個人回去。蔣遠斌望著呂子楠,欲言又止。呂子楠在地上來回走動,像是這會兒心裏很煩躁二蔣遠斌縮在沙發裏,一口接一口抽悶煙。突然,呂子楠在他麵前站定,直勾勾地盯著他,他的臉色一下子慌亂起來。呂子楠說,蔣主任,你都進屋這麼長時間了,難道你就沒發現我身上有什麼變化嗎?他緊著眉頭,把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並沒覺得她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呂子楠往他跟前移了一步,帶出來一股淡淡的青春氣息,他的鼻子本能地動了動。她說,蔣主任,你看看我的肚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幾秒鍾後他的臉色刷地變了,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兩隻眼睛裏裝滿了驚駭!呂子楠上身穿了一件短款,緊身,小圓領的白色羊毛衫,下身一條黑色彈力褲,體態的曲線和諧流暢,天然的氣息格外濃鬱,能讓人感覺到她肌體上或明或暗的部位,都在悄然散發著女性的柔韌魅力,呂子楠又變成了懷孕前的那個呂子楠。蔣遠斌半天才恢複過來,紅著臉問,你已經去過醫院了? 呂子楠原地轉了一圈說,實話告訴你吧主任,我壓根兒就沒懷孕,隻不過是演了一出戲。蔣遠斌聽糊塗了,愣怔地審視著一臉娛樂的呂子楠。
於是呂子楠就把事情的真相說給蔣遠斌聽了:這是一個由小田移情別戀而引發的故事。小田在跟呂子楠保持戀愛關係的同時,又看上了另外一個白領女人,在那個白領女人的壓力下,小田沒法再兩頭忙了,就跟呂子楠攤了牌。小田提出分手後的第二天,呂子楠就給了小田答複,交易分手,也就是讓小田跟她聯手演一場戲,不然她就不答應分手。小田曉得她的脾氣,明白這時若是不順著她的話,萬一她在什麼地方想不開了,翻臉跟你折騰,自己跟白領就不好走到一起了。於是小田叫她說說演什麼戲,她便把戲的內容說了出來,再看小田,目瞪口呆了。後來小田好聲好氣勸她不要這樣,為了一套房子,居然要這樣糟蹋自己的名聲,傻不傻呀!她說一點都不傻,房子比愛情可靠,房子不會背叛人。小田勸不動她,就點頭同意了,照她的安排進人了戲中的角色,也就是去能源局辦公室,跟蔣遠斌鬧那麼一下子,用呂子楠的話說,就是引爆人體炸彈。
蔣遠斌續上一支煙,屋子裏煙霧騰騰,他已經連著抽了三根煙了。蔣遠斌低著頭問,一套房子,真的比名聲重要嗎? 呂子楠抄著手說,名聲,名聲是什麼,我這麼跟你說吧主任,名聲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無非是腳上的襪子,臭了破了,扔了也就完了。而房子就不一樣了,有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那就意味著一個人有了一個家,一個避風港。再說了,這年頭,有職務有地位的人,可以把手中的權勢轉換成電能、熱能、太陽能,我們老百姓行嗎?也隻能拿名聲,為自己謀點福利了。蔣遠斌抬起頭說,沒想到啊,幾個月都給你裝過來了,你真是有本事呀小呂。呂子楠望著屋頂說,主任你說錯了,不是我有什麼本事,而是大樓裏的男人都太自私了,都太脆弱了,大樓裏容人鑽的空子也太多了。蔣遠斌心裏一震,他覺得她的這番話講得有道理,在呂子楠的肚子麵前,大樓裏的男人們,尤其是兒個主要領導前怕狼後怕虎,事在他們身邊轉悠時,他們首先顧及的是自己的名聲和利益,都在繞著呂子楠的肚子走,然後在某個暗處借呂子楠的肚子琢磨他人的文章,顯得是那麼脆弱,那麼萎縮,那麼無能為力,就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堂堂正正地麵對這件事,生怕沾上一身噪氣。這些天裏,不是大樓裝著呂子楠,而是呂子楠的肚子把人樓吞下了;也不是大樓裏的一些人們看到了呂子楠什麼笑話,而是呂子楠把大家愚弄了!蔣遠斌苦澀地笑了笑,臉色被燈光照得枯黃。他問,你把事都做成了,為什麼還要把內幕告訴我呢?呂子楠說,這個我一時也說不清,大概是覺得老這麼瞞著你,會內疚吧。蔣遠斌心裏一陣酸楚,說,你不告訴我倒好了,現在我倒受罪f。小呂你說心裏話,在你眼裏,我就那麼可靠?你就不怕我把事實真相說出去? 呂子楠嬉笑著說,主任你真逗,你也不想想,你去哪裏說呢?又怎麼能說清楚呢?主任,我敢跟你打賭,這事你隻要一開口,百分之百是自殺!蔣遠斌直視著她說,就咱們今晚的談話內容,如果傳揚出去,你說到時倒黴的人,是我?還是……呂子楠笑出了聲,搖頭晃腦地說,主任啊,你就別傻了,你既然走進了一個單身女人的宿舍,還能有你說話的地方?真真假假可都是吊在我這張嘴上。好了主任,說來說去,我的意思,還不就是想讓你今後在我這個事上,別再有什麼負擔和顧慮,從前啥樣你就還啥樣,把心裏頭的陰影抹掉。蔣遠斌感到心在顫抖,身上的血在倒流,他聽到了心在說,她到底還是個孩子啊,頂多是個淘氣的孩子,蔣遠斌你總不能跟個孩子過不去吧?人都有寬容心,而人的寬容心,最容易在兒女麵前找到。是啊,孩子在父親的眼裏,犯再大的錯,也可以得到原諒,這倒不是包庇,這是人性的原始弱點。他不打算跟她較真了,他隻是埋怨她一點,那就是她可以把他當成一個懦弱的男人,或是一個三流水平的上司,但不能把他當成一個傻波依。,明亮與灰暗,從眼前這張麵孔上都找得到,他心裏矛盾著,他在拚命勸說自己的心,自己的腦子,自己的情感,還有自己的眼睛,還是把目光落在明亮的地方吧,如今哪個人身上沒兒塊汙點呢?蔣遠斌緩慢地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個微型錄音機,哢一聲按下停止鍵,打開蓋子,取出一盤小巧的磁帶,看了一陣子,無聲地遞給臉色開始蒼白的呂子楠。呂子楠身子一哆嗦,腳底下晃動了,呼吸的節奏也亂了,她這時感到了恐懼,一種像是能致她於死地的恐懼。她瞪著他手中的小磁帶,就是不敢伸手去接,惟恐眼前這個男人有詭詐,在這盤小磁帶後麵藏著什麼更大的陰謀,萬一他趁火打劫,自己能躲過去嗎?她的目光在小磁帶上掙紮著,她非常明白這盤小磁帶上的內容,一旦公布與眾,自己就完了,雞飛蛋打不說,在能源局的生存空間也就沒有多大了。蔣遠斌眨了一下眼,收回目光,輕輕把小磁帶放到了電視機上,然後什麼也沒說,扭身朝門口走去。呂子楠看見門開了,門又合上了。
樓道裏一串沒有節奏感的腳步聲,漸漸與呂子楠的耳朵拉開了距離,後來這腳步聲就消失了。呂子楠捂著胸口,籲出一I=1長氣,戰戰兢兢拿起那盤小磁帶,看著看著,酸澀的滋味就從心底湧出來,湧到眼睛裏時,那盤小磁帶就潮濕了,模模糊糊被她看成了一塊正在融化的巧克力。她咬了一下嘴唇,垂下頭,緊鑲著小磁帶,硬咽道,我才是傻波依呢!是啊,在這樣一個夜晚裏,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她能平靜才怪呢! 自覺把官場上的男人看得八九不離十的她,這會兒覺得那種支撐她演戲的自信心丟了,蔣遠斌不動聲色的表現,叫她體味到了挨嘴巴子的感覺。她想,有理智的男人能超越自己,而年輕女人卻不能隨時隨地絆倒她身邊的男人,幾分鍾前走出這間屋子的蔣遠斌,要想得到自己的話似乎很容易,他隻需問一句,你想要這盤磁帶嗎?就能輕鬆地降服自己,把自己打開,但他卻什麼行動也沒做出來,甚至連句交易性質的話也沒有,無聲中就把一次擁有女人的機遇放棄了。他今晚不是空手來,但是空手而歸。
十二
就在呂子楠回家的第四天,方茹的命運突然跳閘,部領導把她叫到了北京談話,內容是正常工作調動,讓她去東北局當黨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職務沒提升也沒降格,屬於平移。當時方茹盡管對組織上的這個安排不滿意,但她卻是說不出什麼來,官場上的人都是黨的一塊磚,怎麼能不任黨東西南北搬呢?除非她向領導提出來不當官了,我就在平陽做個普通老百姓。那時她想哭出來,但最終還是把淚水留在了心靈的窗戶裏。她知道哭是沒有用的,眼淚救不了自己,像自己這樣一個半老徐娘的淚水,如何打得動領導的心呢?再就是萬一傳回能源局,豈不就成了一樁丟人現眼的事!她說服自己放棄了抱怨,隻是鄭重其事地跟領導說楊聲道的匿名信跟她沒有一點關係!方茹在走出部大樓那一刻,忽然有種解脫的感覺,她抬頭望著晴朗的天空,自言自語道,噢,天哪——這幾年裏自己好像忘了頭頂上還有天,整日在官場上忙忙碌碌,跌跌撞撞,把一個女人的生活感覺搞得粗糙了,把日子過得遠離人情味了。她的身子顫栗著,她真想在這個晴朗的天空下找回迷失的自己,為一個女人失去太多的真實懺悔!那會兒在領導麵前沒有流出來的淚水,此時推開她心靈的窗戶,嘩啦一下撲出來。
方茹離開平陽的第三天下午,餘平山為了工作上的事,主動來到楊聲道辦公室通氣。餘平山說這些日子議論蔣主任的人不少,擔心蔣主任在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上有工作壓力,是不是可以考慮把蔣主任換個地方。楊聲道歎口氣,餘平山的這個建議叫他感受到了壓力。他明白,方茹已經把匿名信的懸念背走了,這個時候再動蔣遠斌,對蔣遠斌的名聲是很不利的,人們很容易把蔣遠斌當成那個讓呂子楠大肚子的男人。而在這個時刻站出來保護蔣遠斌,他的口也難張,他明白餘平山這個時候來說這件事,都是有算計的。上午他接到了老領導孫公立的電話,孫公立說海外工程局局長馬上就要調走,他已經向部長和主管海外工程的副部長推薦了楊聲道,讓他近一個時期裏把能源局的各項工作都照顧到了,千萬別再出什麼亂子,有什麼棘手的事,或是得罪人的事,可以讓餘局長出麵去解決,他已經跟餘局長談過了,餘局長會全力配合等等。孫公立傳來的這個信息,昨晚部組織部的一個副部長,就已經在電話裏給他透露了風聲,說他這次進京的希望很大,等幾個部領導在一起碰了頭,這件事就能有眉目了,另外還說到了孫公立,這次在部領導麵前確實幫他說了話,囑咐他這陣子跟餘平山多握手少磨擦,遇事主動讓一步是上策,孫公立幫你說話,其實就是在幫餘平山爭取能源局未來當家人的位置。楊聲道望著餘平山說,餘局長,過幾天我就要出國考察了,家裏的事,你就多操心吧,老領導也給我打過電話了。餘平山點著頭說,蔣主任這人沉穩,有耐性,有責任心,工作踏實,局檔案館館長的位置空閑多時了,我覺得蔣主任非常適合去當館長亡,楊聲道避開餘平山的目光,他已經想到了餘平山會建議蔣遠斌去局檔案館。餘平山笑著說,楊局長,這樣吧,這件事我去找蔣主任談談。楊聲道點點頭,突然抬起頭說,餘局長,辦公室主任這個位置,是一天不能空的,我建議把馬海洋調進大樓接替蔣主任的工作,你看合適不?餘平山一愣,瞧著楊聲道一時無語,他顯然沒想到楊聲道這麼快就把手中的一部分權力交給r自己。楊聲道接著說,餘局長,下來我給組織部長說一聲,具體事就得你來費心了。餘平山沒開口,機械地點了幾下頭。
呂子楠回來的第二天,蔣遠斌就默默走上了另一條人生路:蔣遠斌沒難為餘平山,也沒給楊聲道出難題,那天他知道楊聲道明天出國,就禮節性地來到楊聲道辦公室說幾句道另i]的話。楊聲道臉色一直凝重,隻是在蔣遠斌要離開那一刻,他的臉色才突然軟下來,正對著蔣遠斌的臉說,老蔣,我這也是沒力、法,對不起,要是覺得委屈什麼的,你就在心裏罵我吧,我楊聲道,欠你一筆人情賬,這個我會記住的。蔣遠斌呆住了,直直地望著楊聲道。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將楊聲道眼角上細碎的皺紋都照出來了,蔣遠斌從楊聲道略微潮濕的眼睛裏,讀到了一種既叫他感動又讓他心酸的東西,蔣遠斌知道他這一刻的情感很真,他在過去的歲月裏,也曾從他的這雙眼睛裏見過這樣的真。蔣遠斌的眼睛模糊了,心軟得很塘稀了。心是一塊活生生的肉啊,跟了這個人這麼多年,怎麼能沒有感情呢?他楊聲道再怎麼著,也是沒有把自己當傻波依對待呀!蔣遠斌想,就算心裏有再多的怨恨和牢騷,此時此刻也能被他身上的這麼一種真,融化得無影無蹤。蔣遠斌在這一刻終於醒悟了,人與人之間,哪怕是隻產生幾秒鍾的真,記憶裏就能留下深深的印痕。楊聲道緊緊握著蔣遠斌的手,顫聲說,實在想不到,等我出國考察回來,你再找我……要不是這時有人敲門,楊聲道還會把蔣遠斌這雙手,再握一會兒,再說上幾句帶著體溫的心裏話::
新的能源局辦公室主任也隨之產生,這個人就是楊聲道推薦的馬海洋。那天餘平山找馬海洋談話,推心置腹地跟他說,機關不比底下的公司,在機關裏名聲比職位更重要,名聲是權力的底座,是鑲嵌在王冠上的寶石,你得處處小心:老弟啊,忘記過去,重新開始,重新做人吧,官場上沒有免稅的利益,大樓裏沒有廉價的人情。馬海洋不住地點頭,虔誠得像個品學兼優的高中生。蔣馬二人的交接工作,到了這份上就是一件陽光下的過場工程了,還能有什麼實質性的內容呢?蔣遠斌該拿走的東西,不用新主任提醒;蔣遠斌該留下的東西,馬海洋也不能送給他。轉天上午,馬海洋找呂子楠談話。新主任很細心,很注意影響,跟呂子楠談話時,屋門沒有大開,也沒有緊關,若隱若現恰到好處的狀態。馬海洋跟呂子楠的談話內容隻有一項,說是組織從愛護一個人才的名聲考慮,當然了,前提還是工作需要,決定調她到能源局駐京聯絡處任公關接待科科長。駐京聯絡處隸屬局辦,機構是個副處單位的架子,有十幾個人,現任負責人是楊聲道的大舅哥,因為有人曾在背後說過怪話,講聯絡處是楊聲道設在北京的一個搜集各種信息的雷達站,觀測風向雨跡的氣象站。駐京聯絡處在能源局來說,是個叫許多人眼紅的地方,沒點特殊關係墊底,做夢怕是也去不了那裏。整天吃吃喝喝,遊山玩水,伺候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幹明白了,用不了一年半載就能把戶口弄到北京,一口吃個胖子的機會,在那種地方隨時都能抓到,尤其是單身姑娘,更是把聯絡處看成了改變命運的跳板,渴望去那兒燃燒青春,釋放激情。過去從這個跳板上彈出去的幾個女人,不是貼上了大領導,就是沾上了高幹子弟,當然也有跟外國友人同居的,嫁給本土大款享清福的,過去呂子楠曾經動過去聯絡處的念頭,但蔣遠斌不放她走:呂子楠沒想到命運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轉機,她一時間有點拿不準主意了。麵對到手的房子和北京的發展機遇,呂子楠心裏發生了衝突,房子和機遇對現實的她來說都有誘惑力,可她清楚自己沒能力同時擁有這兩樣,隻能從中選一:當天下午,呂子楠把剛剛拿到手裏的那套房鑰匙放到了馬海洋的辦公室桌上。能源局有規定,聯絡處人員在平陽有住房,進京後就不享有在京分房待遇,到時戶口也不能往北京落。馬海洋拿起鑰匙,掂了幾下又放到桌子上,站起來說,小呂啊,不過單身樓裏那間房子,我跟領導爭取過f,你可以長期使用:呂子楠一笑,嘟著嘴說,謝謝你馬主任。馬海洋的目光像梳子一樣,從呂子楠的卜身往下滑動,等觸摸到地麵時,馬海洋抬起頭說,這點小事,還客氣,今後我們就是合作夥伴了。呂子楠表情異樣地說,不對吧馬主任?應該是上下級關係;馬海洋笑起來,指著呂子楠的腦門說,呂科長,現在咱倆之間能差到哪去?我可不好意思在你麵前,充什麼領導,工作上仙自們是同事,業餘時間咱們可以成為朋友。呂子楠望著這位新主任,漸漸就有了一種感覺,完完全全屬於女人隱私的感覺,她想這個看似精明的馬主任,跟蔣主任比完全是另一種類型的男人,他是那種好在女人麵前揮霍七情六欲的男人,這種上司太好調理了,隨時可以拿下,幾分鍾就能搞定。經曆了這出自編自演的人體戲後,呂子楠意識到自己身上有變化,有些地方比過去堅硬了,而有些部位,卻是比過去柔軟了不少。
倒是在餘平山眼裏,馬海洋成了一個值錢的幫手,他上任力、的第一件事,就把呂子楠的那套房鑰匙繳了,把自己擱在大家嘴邊的話柄收了回來,了卻了自己的一塊心病,不然那套在非常時刻因為不得已才批出去的房子,有可能成為埋在歲月裏的一枚炸彈,說不定在今後的某一天裏,被什麼人突然引爆,把自己炸傷或是炸死。可是幾天以後,餘平山意外得到了一個他一直想得到的信息,他對馬海洋的信任程度就大不如從前了。那天晚上副市長張重打來電話,問他此時是否知道是誰給楊聲道寫了匿名信,他說現在還沒有線索。張重知道匿名信這件事,是前幾天餘平山請他吃飯時告訴他的。張重口氣神秘地說,老兄,我告訴你吧,寫匿名信的人,就在你身邊——馬海洋!張重和馬海洋也算是熟人,過去餘平山曾帶著馬海洋兩次去張重家,也領馬海洋趕過幾回張重的酒場,再就是張重的女1L和馬海洋的兒子,這會兒都在市重點學校三中讀高二,還是同班同學。由於市三中的升學率高,如今能源局一些領導都把自己的孩子從子弟中學轉到了市三中,能源局老百姓對這事的意見還不小呢。聽了張重這話,餘平山還以為張重在跟他打哈哈,就笑著說,張市長,我還懷疑這事是你幹的。張重罵了他一句,他才把張重後麵的話當回事。張重說,馬海洋他兒子,昨天給了我女兒一盒進口軟盤,其中一張軟盤上,竟然有狀告楊聲道的那封匿名信,我女兒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把那個軟盤給了我,不信你明天就過來取走。放下電話後,餘平山皺著眉頭,一下子想起來自己知道匿名信這件事的第二天,就把消息傳到了馬海洋的耳朵裏,餘平山感到後背上一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