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燕沒再看出別的毛病,就站到了她和吳洪委無數次睡過的那張木床前邊,耳邊仿佛又聽見了這木床發出的急促聲響。她想,等吳洪委回來,一定去縣城商店買一張高級的席夢思。對了,還要買大彩電,大冰箱,大立櫃,大沙發,等等的一切。反正,新房的布置一定要在全村拔尖。吳洪委拿不出錢來,我拿!我就是拿出三萬也隻是全部存款的四分之一。我高秀燕結婚,太寒磣了行嗎?
視察完了新房,高秀燕又一步一呱噠地走回家去。眼下正值春耕大忙,爹娘都下地幹活去了,但再忙她也是不會去的。雖然在日本幹的工作比莊稼活兒還累,但她覺得菟絲嶺的土地已經離她很遙遠了,現在讓她下地幹活心理上還真是適應不了。
她打開電視機,抓起一把瓜子,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晚上九點,她照常給吳洪委打了個電話,說了說白天她去看新房的事情。吳洪委這驢熊想像力太豐富,又勾畫起日後將在新房裏發生的場景,弄得高秀燕熱血沸騰,讓她放下電話後好大一會兒還是不能平靜。
這時,電話突然響了。她拿起一聽,又是池田在說:空幫哇。她剛要回話,娘在那邊說:說啥?你說啥?高秀燕沒好氣地說:這是池田!娘你把電話放下!
池田這次的電話用語還是很客氣,又是打擾了,又是對不起。高秀燕不冷不熱地說:池田先生,你接連打電話給我,有事嗎?池田說:是的是的,有事。高秀燕說:那你說吧。池田說:你在日本的時候,我沒能陪你出去玩玩,實在抱歉。但願今後還能有機會,陪你在日本各處走一走。接著,他說了許多地方,高秀燕模模糊糊聽出有一處著名的溫泉,一處著名的海濱浴場,另外還有富士山,還有東京。
高秀燕聽著聽著便傷心起來。在日本打工時,除了那個小鎮,姐妹們誰也沒去別處遊玩過。也不是沒有時間,周末一般都是休息的,但大家都覺得日本消費水平太高,自己辛辛苦苦掙來的錢不能亂花。直到兩年過去,要回國了,有人提出在東京上飛機之前無論如何也到市裏看一看。因為她們來時就沒看過,下了飛機是直接讓廠裏的車拉過來的。然而真等到回國的日子到來,她們多數人歸心似箭,最後還是直接去了機場。
高秀燕聽不下去,便打斷池田的話說:你講這些,是在涮我吧?這個“涮”字她用的是漢話,池田不懂了,問是什麼意思。高秀燕說:就是故意讓我難受!池田連忙說:不不不,我是真心的,真誠的。高小姐,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講。但是你要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講了之後你不要向別人講,尤其是不要向你那些工友們講。好吧?高秀燕說:你講吧,我答應你。
聽得見,池田在那邊接連咽了幾口唾沫。之後他吞吞吐吐地說:高小姐,我要向你講的是……我喜歡你。
高秀燕先是一驚,接著笑了:你喜歡我?喜歡我啥?
池田說:喜歡你的年輕,漂亮,還有聰明。我告訴你吧,在咱們共事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隻是不能向你表白。後來,你知道的,我獨身了。所以,現在我想問問你……你,能不能做我的第二任妻子?
高秀燕一下子愣了,她把脖子挺得筆直,半天沒有說話。她想:這老鬼子也真是開國際玩笑,我高秀燕馬上就要跟吳洪委結婚了,怎麼會去給你當妻子呢?你一個四十多歲的半大老頭,聽說還有個十歲的“考島毛”(小孩),讓我去做第二任妻子,用中國話說就是填房做後娘,咳,你也真是瞎了狗眼!她本想在電話裏罵鬼子一通的,考慮到出國培訓時老師講的“國際影響”,就忍住氣說:池田先生,這是不可能的,對不起,再見。說罷就扔下了電話。
去了堂屋,高秀燕的嘴角上還是掛了冷笑。馬玉花看見了道:你笑什麼?那日本人說啥啦?高秀燕說:這老鬼子說,他要娶我。馬玉花騰地站起來:是嗎?咱可不能答應嗬!你答應了咱怎麼跟吳家說話?你走了我見不著閨女咋辦?說著說著話音裏就帶了哭腔。高秀燕皺著眉頭道:你看你,這麼大年紀了還一點兒也不沉著!他說娶我就娶了?他以為他是當年打到中國的日本鬼子,想要花姑娘了就要?嘁,癡心妄想嘛!
馬玉花放下心來,便重新坐下。她打量了幾眼閨女,小心翼翼地說:燕燕,你在那邊,是不是跟人家有什麼事兒?高秀燕立馬火了,圓睜著杏眼道:娘你說這話可要負責嗬!他一個半大老頭,我跟他有事兒?哼!哼!馬玉花陪笑道:燕燕你甭生氣,就當我沒問好不好?不過你跟我說說,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高秀燕把嘴噘了兩噘,就把池田的大體情況說了。馬玉花聽罷,把嘴咧了幾咧,用一句話做了總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回到自己屋裏,高秀燕上床睡下,在自己年輕的身體上摸了幾把,也同意娘的這個總結。她想,池田就他那張黃臉,那把老骨頭,還對我有想法,也真叫人惡心!呸!呸!滾你媽的蛋!
她猛地翻一下身,想著吳洪委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