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上的閑人們叉一陣歡呼:

“對,沒完!”

民警臉紅脖子粗,被逼得張口結舌。沒人再管我這個當事人。我不知該溜走,還是該留下來……

一個老警察喝開圍觀者走到姑娘跟前,臉上掛著笑,慢條斯理:

“你不是問什麼叫‘這貨’嗎?汽車跟汽車相撞叫大禍,自行車相撞為小禍,你躺在地上不起來妨礙交通,是險肇事故,就叫這禍!”

看熱鬧的人又倒向警察,哄那女郎:

“對,她就是這貨!”

“這貨!”

姑娘語塞。老警察卻不放過她:

“懂了嗎?”

“懂了。”

“懂了就好,你違犯交通規則,自行車先留下,回單位開證明,明天到交通隊去取車!”

姑娘灰灰地走了,群眾還在哄笑:

“這貨,真是自找倒黴!”

我開始同情那姑娘,真想把自己的自行車讓給她,又怕再挨她的罵。她現在肚裏的火氣肯定比剛才還要大。

我重新加入人和車的大流,人騎車,車擠人。前麵無路,發生碰撞,產生一條裂縫。裂縫就是路。大家又繼續往前流動,於是裂縫彌合,大流阻塞,再發生新的碰撞。裂縫又出現,又可以前進。

不斷地碰撞和磨擦,前麵總是有希望。大家目標不同,動機不一樣,卻擠在一塊並朝著一個方向流動。東擠西擠,總會讓你達到目的地。我看見衛生局的大樓了,雙腿不再輕巧有力,自行車變得沉重了,我突然對自己的使命失去了信心。教育局不發文憑,如果殘疾學生畢業後能得到衛生局頒發的行醫執照,比文憑更有用。有了執照就有了飯碗,也不枉是“職業學校”。倘若衛生局也象教育局一樣毫無同情心呢?剛才那個被稱做“這貨”的姑娘,或者那個老警察若是我,一定能辦得成。我習慣於被人求而不習慣於求人。而且大地震之後我討厭走進任何一幢樓房。似乎因大難不死而得了恐樓症。

對痛苦最沒有記性的就是人。動物在一個地方吃了虧都會迅速逃離那個地方,再遇到類似的不吉祥的標誌也會遠遠繞開。大地震把建設了幾百年的新舊樓房全撂倒了,包括幾座固若金湯的號稱能抗八級地震的現代大廈,但很快新的樓房又蓋起來了,仍舊如堆積木,牆壁像木拐那麼單薄,也許還不如舊樓更結實。如今建造這些危險大樓的人有許多就是在當年的大地震中撿了一條命,卻再次為自己和自己的後人埋下禍根。我為此曾請教過郭顥,他的解釋是中國老百姓講究不起,對付著有個窩住就不錯了。

嚴重地相互欺騙造成惡性大循環,造汽車的胡弄開汽車的,開汽車的胡弄坐汽車的,坐汽車的又去胡弄造汽車的,造汽車的也得坐汽車……大家騙來騙去,最後誰也沒得到便宜。有的建築工人故意往煙筒眼兒裏丟磚頭塞雞毛,帶著一股莫名的怨恨,反正自己住不上這大樓,讓那些有福分住這棟樓裏的人也舒服不了,或者被煤氣熏死或者有一天再天搖地晃時被砸死……這不一定是惡毒,隻是一種普遍的不負責任和對無可奈何的生活不滿的一種發泄。倘若不是我決定辦這個殘疾人學校,自己對這個學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不會輕易走進這座衛生局大樓的。硬著頭皮走進來也心存惕懼,總疑心那鋼筋水泥澆注的大拐隨時會砸下來!

結果還是真砸下來了——木拐似的臉,木拐般的神情,連伸給我的手也像木頭一樣沒有溫度。樓裏陰沉,人都像沒有溫度,一切都是冰冷的,沒有活氣,就不怕任何病毒侵染。不愧是衛生局,果真是個最幹淨最衛生的地方。這個最幹淨最衛生的大樓死沉死沉地壓住我的胸口,我越是急於想擺脫它,越找不著能解決我的問題的門口和神靈。串了一個屋又一個屋,問了一個人又一個人,我這個三流醫院的院長隻適合在簡易平房裏發號施令,要想做這樣一幢樓房的主人就得當局長。總算碰到了願意管事的人,他怪模怪樣地打量我,森森黃板牙,掛著煙絲、飯渣,厚嘴唇兜不住過多的口水,溫漉漉肮髒而又結實。我總感到那張嘴是個巨大的陷阱:“你這事好辦,求到我算你找對門了!”

他相貌可怖,辦事倒痛快,幾乎沒有認真看我的介紹信,就拉開抽屜拿出了衛生局的公章,我長出一口氣。那象征權力的木頭疙瘩卻停在了空中:

“我聽說你們的校舍太不象樣子了,你這樣的大夫教出來的學生錯不了,但學校總要象個學校的樣子。這樣吧,我找幾個人給你們整修一下,你出兩萬塊錢的勞務費。”

我嚇了一跳;“我們是辦殘疾人學校,不是開賓館,用不著太講究。我們自己已經把辦學用的房子打掃幹淨,也做了必要的修飾和美化,我看可以了。”

“你們幹這個不行,我手底下有個私人承包的小裝修隊,絕對靠得住。”

我明白了,他利用職權給包工隊攬活。這個殘疾人學校是我腦袋一熱的產物,至於為什麼我突然對殘疾人的事熱情高漲,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也許因為我的醫術是殘疾人教的,我有義務再把它還給殘疾人。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分錢的經費,我原想這個學校也花不了多少錢,講課基本上靠自己,學生在本醫院臨床實習,還有什麼地方花錢呢?原來花錢的地方很多,我都沒想到。還沒有幹什麼事情先不得不考慮錢的問題,我替自己叫屈。幸好碰上了痛快人,直來直去地要錢,讓我心裏明白,長了見識。剛才那些繞彎子拒不接待我的人也許是因為無利可圖。他們以為我是借殘疾人發財嗎?看他的樣子是認真的,兩萬元從他粘糊糊的嘴裏吐出來就象是兩元、二十元那樣輕巧。連他咧嘴一笑都讓我感到碰上了一頭食肉動物。

也許平軍是對的,你辦一件事情是為了賺錢,光明正大,大家都能理解,別人想來分一杯羹是正常的,你也應該理解。像我這樣不是為了賺錢辦學,出於真心和善意,反而無人理解,別人分不到羹就以為我想吃獨份兒的。

“怎麼樣?兩萬元不算多。到工商局買一個營業執照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兒。想不到你們醫生賺錢也很有一套。”我實實在在的愚鈍,在他眼裏好象是故意裝傻充愣,根毛不想拔。

這是赤裸裸的交易。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接受這筆交易。花兩萬元替我的幾十個學生(先招收兩個班,我估計至少會有八十人)每人買張行醫執照,還是合算的。先不想去哪裏能搞到這兩萬元,也不必跟他多費口舌再解釋什麼或進行一番我並不擅長的討價還價。兩萬元沒有,兩千元照樣也沒有,反正都是沒有,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答應呢?眼下我最需要的是衛生局的大印,讓他們承認我的學校,承認我們這幾個教員的醫術,我真希望他立刻躺倒,我一針就能讓他變成啞巴或半身癱瘓,讓他嚐嚐當個殘疾人的滋味。看他還用什麼辦法把自己的闊嘴塗得油膩膩的。

知識分子無能,隻能在心裏發狠,給自己的精神上出氣。事情真輪到頭上時又會手軟。我也算沒有白跑這一趟,有損失,損失的是金錢,金錢算什麼?重要的是有收獲,而且是重大收獲,衛生局同意了。我們的教學內容,學生畢業後可得到行醫證明。但我的感覺可不象剛才那麼美妙了。手裏沒有一筆數目可觀的任由自己支配的鈔票,我這個院長兼校長就一錢不值。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包打天下。如今辦事離不開錢,我好象剛開了點竅。既然辦學校就要象個學校的樣子,學生要開好幾門功課,這要請不少老師。請本院的醫生講課雖然好說話,也要付給一定的報酬,現在白使喚人或搞義務勞動是不可能了。這要到醫學院請個正南巴北的懂得教學的老師,做我們的顧問兼任解剖學的課程,不知又會給我開出一個什麼價碼?試試看吧。

接近中午,天色仍不開朗,渾沌沌空氣裏帶著一股土腥味,卻並無風沙。太陽似有似無,清冷而淒苦,說有吧沒有光芒,說沒有吧又確實掛著一個渾圓的影子,愁容慘淡,仿佛得了黃疸病。我不也給自己找了一塊病嗎?醫學院全是新房子,但沒有一棟房子有精神,格調大不如前。從前那些式樣不一的青磚樓房,雖是舊的、有的已經建成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了,但穩重優雅,組成一個錯落有致的清靜高深的高等學府。如今這一片新樓毫無出眾之處,象普通居民區,象臃腫龐大的無所事事的行政機關。醫學院的黃金時代過去了。

找我看過病的一位副院長向我介紹了白星春,講她是教解剖學、生理、病理最合適的人選,是醫學院很受學生歡迎的講師。絕頂聰明,其聰明逼退了許多追求她的男人,當初如果分配到醫院裏很可能會成為林巧稚式的人物。據說她至今還沒有碰到一個比成功更有魅力的男人。很刻苦,自己寫了不少文章也翻譯了大量國外的東西,有沒有時間和興趣到殘疾人學校去兼課就很難說了,完全取決於她本人的意願。聽了副院長的介紹我估計殘疾人對這樣的人物不會有太大的吸引力,醫學院也不可能動用行政命令強迫她給我的學生上課,我靠什麼吸引她或動員她來給殘疾學生講授《解剖學》和《生理學》?

她的情況倒惹起了我的好奇心,成不成也要見見她。今天我的運氣好像還不錯,可不能辜負了這運氣。副院長派入把我領到白星春的教研室,她正要下班,眼前閃爍著一片白光。乳白色的滑雪帽,乳白色的拉毛圍巾,古裏古怪的我從未見過的但又不得不承認跟她的身材、容貌、膚色極其般配和諧的外衣——也許是羽絨的也許是純毛的也許裏麵是裘皮的……鬼知道是什麼質量的?雖然有點怪,這身衣服在全市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件。冬天裏白色格外醒目,白得令我暈眩,不敢正眼瞧她。她的臉卻愈益向我逼近,有股時興的高傲,黑黑的兩隻眼睛連在一起,象一條烏雲,偶有閃電從雲中進出。我本能地躲避著這閃電,一股奇香輕輕飄過來……這樣的老師往講台上一站會使整個教室飄滿誘人的清香,學生們會怎樣想呢?可以肯定的是學生們會喜歡她。隻有這樣的同行才配得上“白衣天使”的稱號。我是知道自己身上永遠都有股刺鼻的藥味,這藥味仿佛是與生俱有的,脫光了衣服,洗完了澡,也無法除去藥味。妻子曾挖苦我從一出娘胎、在骨子裏就帶著藥性。糟糕,我又想到了惠英。亡妻一出現再看白星春,光環退去,並不是美得天上難找、地上難尋,她的嘴有點大,兩頰太瘦。並不像我第一眼看到她時感覺的那麼漂亮,那麼光彩逼人。

“您找我?”白星春眼睛閃亮,充滿生氣,沒有讓座,想三言五語就把汪治國打發走。

“我們想請您講課。”

“對不起,我沒有時間。”她清晰而驕傲地說。她甚至沒有興趣打問站在她麵前的人是誰、請她去講什麼課。可見這類事情很多,她已經厭煩了,不願浪費口舌。隻是出於禮貌還站在那兒,因為汪治國沒有走且又堵著門口,她不好丟下客人拂袖而去。

美本身就是一種優勢,它構成對別人的壓迫。汪治國無法保持如常的鎮定,感到窘迫智短。愈是窘迫愈看她美得獨特、美得驚人。不甘心就這樣被她一句話把自己堵回去。衛生局的大衙門部闖過來了,白星春也算是同行,看上去還是晚輩,幹嘛要被她嚇唬住。

“我們不會占您太多的時間,每周少則講一次,多則講兩次。”

“每周都要講一兩次您還說占我的時間不多,那占多少才叫多呢?您好象有支配別人時間的權力!”她好厲害,語氣裏沒有溫度,更沒有他這個在本市也算小有名氣的同行。

“不敢,我當然知道時間對於您是多麼寶貴。可我不想那樣恭維您,因為時間對我也不是毫無價值。我所以賴在這兒不走,是覺得您給我的學生講課不會是白浪費時間,尤其對像您這樣的醫生,甚至是不無益處的。”他想殺殺她的傲氣。

她麵露微笑,眼前這個人不是一般的辦事員,可也真有股軟磨硬泡的功夫。“這麼說我得感謝您的照顧了?我能問您是誰嗎?"

“對不起,叫您嚇得忘記自報家門了,”聰明的談話使他變得聰明和輕鬆了,“我是汪治國,公用醫院的中醫大夫。”

“噢,中醫界的風雲人物!”她特殊的機敏且有尖銳的幽默感,“有您在還用得著請別人講課嗎?”

“我們辦了個殘疾人職業學校,既叫學校就不能誤人子弟,一開始要打下一個較為全麵和牢固的基礎。貴院的崔副院長推薦《解剖學》和《生理學》以您講的最好。”他體味著一種微妙的心境,她的一雙眼睛確是很漂亮,兩手細自,富有表現力。

“不勝榮幸,給殘疾人講課的確很新鮮。”

“他們的文化程度很可能參差不齊,更需要有經驗的老師。所以我不揣冒昧懇請您的支持。”

她又神秘地不出聲地笑了,露出可愛的玩世不恭的神態,通過思想的視線仿佛洞穿了汪治國心裏的一切:“妙論,悲天憫人,堂而皇之,無懈可擊。據傳您的醫術高超,醫德高尚,怎麼在拜金的潮流麵前也按捺不住,幹起這賺錢的行當來了?中國現在什麼學校沒有,官辦的,私辦的,為當官的辦的,為想升官發財的人辦的。函授、走讀、進修、培訓,投其所好,誰送錢來就發給誰文憑。唯獨還缺個殘廢人學校,叫你想到了。這真是棋高一著,無本萬利,還沒有風險。”

有著溫婉秀逸的氣質,而談吐卻如此驚人的尖銳潑辣。她不同於衛生局教育處的那個俗物,讓一個漂亮女人產生誤解別有一番狼狽滋味,好像大家都不往好處想他,卻又不能撥頭而去,他甚至沒有想到要生她的氣。她說的多,暴露的也多,反而不象剛才那麼神秘了,為了回答她的嘲諷,他敢正視她了。

洋溢著才智的奇特的眼睛,別致的鼻子,但增加了她的驕傲的是她的嘴,略大,塗抹的恰到好處,嘴唇菲薄、溫潤,輪廓鮮明,襯出滿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從裏麵施放出一股勾魂攝魄的磁力,正常的男人誰不渴望去碰碰這樣一雙精美靈巧的雙唇,跟化了妝的女人接吻不知是什麼滋味?由被奚落激起反抗而放肆而勇邁,表現出比玩世不恭更成熟的自信心,他眼射精光,象盯視普通病人那樣終於逼得她的眼睛開始躲閃他了。他說:

“我真不敢相信剛才那番話是從您這樣一位人物的嘴裏說出來的。”

她不想收回鋒芒,而是繼續進攻:

“別客氣,許您幹得不許別人說得?您的主意太妙、太會賺錢,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他並不辯解,顯出一種平和的力量:

“謝謝您的恭維。這麼說我沒有白跑這一趟,可以驕傲地向殘疾同學宣布您將給他們來上課。”

“我並沒有答應您!”

“可您說了許多關於我們學校的不正確的話,您或者當麵向我承認錯誤,收回那些話。或者去教課,親自驗證一下我到底千了一件什麼事。我想您不會選擇前者,也不該輕易收回自己的話。”

她的臉熱烘烘的有點不好意思,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書卷氣很重、一副年輕的老正統樣子的大個子,倒有她根本猜不到的深度。這刺激了她,吸引了她,由於他耽誤了自己的時間,出乎一時的不耐煩,她對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說了不甚得體的話,不僅沒傷害他反而中了他的圈套。

他又為她鋪了最後一級台階:“醫學是跟社會連在一起的,人性說到底就是憐憫之心,您是醫學碩士,更不缺少同情心,我代表殘疾青年如此堅決誠懇地相請,想您也不會拒絕。改日我派人來送聘書。”

汪治國告辭,白星春也一起下樓,她總覺得還應該再說點什麼。

“真對不起,隻顧說話忘了給您讓座,您連杯水也沒喝,太慢怠了。”

“我倒無所謂,隻是您的右腿今天夜裏恐怕還要疼。”

他說得漫不經心,愈顯得高深莫測。白星春掩飾了自己的驚訝,感到他有巫師般的氣質。這幾天她的右腿確實一陣陣的突發性的疼痛,夜裏有時能把她疼醒,白天則輕得多。她沒有太往心裏去,更沒有告訴別人。

“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剛才您大發宏論的時候我走神兒了,突然感覺您的右腿有毛病。”

“您真神了,醫學本是科學,到您手裏怎麼變成了神學。”

“科學本來就很神,不神還叫科學嗎?如果您信任中醫,我很榮幸能為您除去這點小毛病。”

“謝謝!”轉眼間自己成了他的病人,他成了自己的大夫。

汪治國輕舒一口氣,他請到了自星春是個重大的收獲。他為什麼這麼重視白星春,是單純尊重她的知識和教學能力,還是更看重她這個人?一時還理不出個頭緒。他身上有了那種久違了的熟悉的被異性刺激起來的感覺。這美妙的感覺已經丟失好多年了。他沒有回頭,控製著自己不回頭。

她已扭頭朝與自己的方向相反的學院深處走去,她想必就住在學院裏,整個人帶著一種韻律和生氣,體態敏捷優美,高跟鞋踏出篤篤的令人怦然心動的聲音。她的臉消失了,但眼睛裏那奇特明亮的驕傲目光還在追蹤他,他逃不掉,也不想逃。她身上仿佛有股魔力,消蝕了他那種受人敬重的醫生所慣有的尊嚴,表現的象個大傻瓜,隻能用驕矜掩飾自己的虛弱。他很不滿意自己,慌裏慌張地跳上自行車,他一直認為自己喜歡或者說更適合已故妻子那種類型的纖纖淑女,恬靜、內秀、賢惠貞潔。對醫院裏那些願意接近他、卻又扭捏作態、喜歡賣弄的姑娘總覺淺薄,難有好感。白星春比她們高一個格兒,更放得開,更有魅力,且沒有小家子氣。

他突然想起還沒有跟她談報酬的問題,這也是最難於開口商量的問題。按規定每節課隻能給她四塊錢,這是眼下打發討飯者的標準,絕對和她付出的勞動不相等。她的時間遠不隻值這些錢,可他隻能拿出這些。她更有理由象別人那樣嘲罵他:“你們還沒撈夠嗎?你們拿大頭也應該給別人分小頭,吃獨份兒的可不夠意思!”

她如果說出這樣的話,他寧願把自己的工資給她。她憑什麼要他的工資,他又為什麼甘願搭上自己的工資呢?他把她當成什麼人了?她又會怎樣看他呢?

他興奮異常,有一股柔軟的水波在胸中蕩漾擴散。中午就找個館子美美吃上一頓,好長時間沒有這麼痛快過、沒有好好享受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