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癸 酉
趁這兩天還有點閑工夫,汪治國要把金銀針、音樂如意按摩器和強力球的專利權辦下來。這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積十幾年心血研製出來的東西。那些熱熱鬧鬧的事情多半是為別人儆嫁衣裳,等到一開學,醫院將有一段時間會很忙很亂,他恐怕天天救火也來不及,不會有工夫想自己的事了。他之所以樂善好施並不是生性大公無私,隻是比別人更有智慧。因為他懂得:
中國是個“祖傳秘方”的國家,一個藥方、一套拳術、一項絕招都要藏好了,傳子不傳女,因為女一出嫁便是外人。
中國是個人活著就要造墓的國家,而且墓地也要保密。
中國還是個連人帶秘密一塊埋葬的國家。
總之,中國是個聊齋式的國家。一個人要立足於世,最根本的是要有自己的秘密,要有出類拔萃的成果。人家所以尊重你,社會所以尊重你,決不僅僅因為你是人,世界上的人多得很,每個人所體現出來的人的含義都不同。
他需要平軍跟他一塊去,辦這種事他習慣於依賴平軍。而他這位忠誠能幹的助手眼下卻顧不過他來了。一天他不知要接多少個長途電話和市內電話,醫院的電話被他一個人包了。還要收到不少電報和彙款單,按時跑郵局和銀行,把學生寄來的學費取出來再存起來。來自外省市的報名者比他們預料的要多得多,新疆的兩個殘疾姑娘怕不被錄取先每人寄出二百塊錢,然後搭伴兒上了火車。接站的任務也是平軍的。外地的學生多,麻煩也多。且不能擇優錄取,人家大老遠瘸裏拐幾地奔來了,怎能再退回去。雖然早就發出了“名額已滿”的通告,平軍還是多招收了十六個學生。
他看到的是錢:“反正一個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趕。”
汪治國感到的是責任:“教室本來就是窮湊合,每個班再多塞進八個人,學生受得了嗎?”
平軍不知從哪兒搜羅了一幫哥兒們,被他支使得團團轉。有司機,有木工,有跑腿打雜兒的,總之都是能吃苦敢受累在社會上又打得開兜得轉的人物。平軍則指揮一切、調動一切。那司機今天開來一輛麵包車,拉著他跑來跑去。明天又換成一輛卡車,後天也許是小轎車,反正不花錢,都是通過哥兒們或哥兒們的哥兒們弄來的,什麼方便弄什麼。凡是不花錢弄來的東西平軍都不挑不撿,派人到中小學用買破爛兒的價錢收購了一百張舊桌椅,兩個木工敲敲打打,重新刷漆,儼然一派新氣象。這群小哥兒們以及哥兒們的哥兒們當然不會白忙乎,平軍口袋裏有錢,一次性使用的關係用過之後就點票子。
手底下的幾個鐵哥兒們一定要捧著他到殘疾人學校正式開張為止,他們每天都幹到深夜,印講義、造預算、裝備教室、籌備開學,有幹不完的活兒,也有哥兒們湊在一起聊不完的七葷八素。說著幹,幹著玩,吃完夜宵再各自回家。平軍有時就睡在醫院裏。不要說普通醫護人員眼紅他大把大把地向外人撒鈔票,連沈丹實也看不下去了。但也隻能向院長發幾句牢騷:
“院長,這還象個醫院嗎?”
汪治國也知道亂了章法,可又能怪誰呢?大主意都是他定的。向他表示不滿和憂慮,咒罵平軍侵吞學費、胳膊肘向外扭的又豈止是沈丹實一個。他隻能搪塞:“平軍也很辛苦,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辦起一座學校來,不這樣幹也不行。”
“你可要把握住他,在錢和物上不要出問題。”沈丹實的眼鏡片上閃著兩個光點。
汪治國怎麼能把握得住平軍?恰恰是在錢和物上他對自己這位助手最沒有把握。他不想為平軍打保票,也不能在這種節骨眼兒上懷疑他、釜底抽薪。但沈丹實的話對汪治國是有影響的,甚至能構成威脅。這不僅僅因為她是老副院長、年齡比他大。年齡真的比他大嗎?也許她是成心往大裏打扮自己,以示和那些跟她同輩不同級的醫生相區別,讓裝束跟自己的醫術相一致。還因為她確是醫院裏幾個為數不多的受人尊敬的人物。汪治國看得出來,她對公用醫院附屬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殘疾人職業學校毫不感興趣,之所以沒有激烈反對是礙著汪治國的臉麵。況且讓他這個幻想狂去辦學校,醫院的工作由她主持未必不是好事。如果平軍攪得醫院無法工作了那又當別論。
汪治國去找郭顥,他們兩個互為對方的智囊。有些事情郭顥請他幫著拿主意,他表現的好象比郭顆更聰明。有些事情他禁不住想去請教郭顥,郭顥在剖析他的疑難時果然表現出更優越的智力。連說幾聲“值得幹”!
值得當一件大事去幹,培訓殘疾人的確是一件有前途的事業,發達國家稱其為慈善事業,是一股世界性的潮流。他批評了汪治國的“書生辦學法”,教私塾的辦法是小打小鬧,辦什麼事情都要有錢,辦大事要有大錢。眼下至少要按平軍的辦法幹,賺錢就是集資,滾雪球,年年招生,不斷擴大。幹得好完全可以養醫院,跟公用公司脫鉤,建成一個中國一流的殘疾人培訓中心附屬康複中心、遊樂場、體育館等。知識分子最善幻想,郭顥又是搞設計的,描繪未來的花花藍圖是他的專長,甚至能做出模型。汪治國被說得激動起來,也為自己的突發奇想眉飛色舞。
郭顥甚至很快就跟自己專業聯係起來:“咱們今天就說定,這個殘疾人培訓中心和康複中心由我來設計,也許是我的最後一件作品,傾全力留下個能傳世的對得起自己的作品。”
汪治國驀然一驚,近來他們不論談論什麼事情,哪怕是很高興的事情,郭顥也能不知不覺地流露出陰鬱和不吉祥的情緒。他感到不安,但拿不準是為朋友擔心還是為自己的殘疾人事業擔心。
他眼前能做的是再提醒一下平軍:“在財務上可別出問題!”
“你放心吧,我是幹什麼吃的?決不會在這種事情上栽跟頭。我叫錢瑛當學校的兼職會計,任何時候都經得住查賬。”
平軍的語氣輕鬆而又肯定,眼睛並沒有離開他手裏的一遝學生登記表,他什麼時候都是這麼大包大攬敢打保票的祥子。汪治國知道他對自己的提醒根本沒有聽進去,對醫院的閑言碎語滿不在乎,也許心裏還埋怨汪治國多事。他早就渴望有這樣一種冒險的機會,試試自己,展現自己。不然活得就太沒勁、太沒意思了。
平軍最敢幹最有信心的事情正是汪治國最不放心的地方:“你能不能謹慎點,別這麼大手大腳地花錢如流水。要知道這錢是……”
平軍抬起臉,那光溜溜的大下巴象一塊冰冷的石頭,搶過汪治國的話:“您怎麼變得拖拖叨叨,像沈頭一樣提前進入了更年期?交給我辦的事您就別管了,我什麼時候騙過您?當初製定收費標準的時候您要拚命壓低,現在又怕錢不夠用。您看哪兒不用錢?沒有錢什麼事也辦不成,必須用錢去買關係,買效率。”
他是對的。汪治國後悔當初沒按他的意見辦。可仍然想問問他那些神頭鬼臉的哥兒們都靠得住嗎?汪治國終於還是忍住沒有再吭聲,又不是請他們給學生講課、給病人做手術,靠得住是大受累的,靠不住也是受大累的。既然平軍需要這些人,自己又何必多嘴呢!
不是有哲人說過,不能攻擊忠誠,任何忠誠都是寶貴的,包括狗的忠誠。何況平軍一直是自己的得力助手,懷疑他等於懷疑自己。他甚至也不忍心再把平軍從埋到脖頸的事務堆中拉出來去幫著自己跑專利,殘疾人學校眼下離開誰也不要緊,唯獨離不開平軍。其實他也離不開平軍,除去給人治病和學術研究平軍不能代替他,其餘的大事小事,抬腳動步都要依靠平軍。這也是叫平軍給慣的。院長這個官兒不大,腐蝕性可不小……以前他可不是這個樣子。
七九年六月,有三十三個國家的醫學專家參加的國際針灸針麻學術大會在北京召開。他們不可能邀請我參加會議,可我覺得自己非得參加這次會議不可,買到車票帶上針盒就進京了。頂不濟也要在會場的大門外攤開我的針,隻要有人看見就是旁證,別人再想偷走我的成果就不那麼容易了。
進京後先闖衛生部的中醫司,我想中醫司應該是替我說話的地方。越是大機關管理越鬆,各色人等出出進進,大家各忙各的。我進了屋也用不著先自報家門,打開針盒行醫,針是我打開一切神秘宇宙的工具,還愁打不開人的心扉?我鎮定精神,對付可怕的事物唯針最靈,我手裏有針就有膽,竟在中國最高的醫療機關朗聲叫號:“諸位,誰有什麼不舒服,我願為大家效勞”。
中醫司差不多就是過去的太醫院,誰會想到世上還有我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醫生居然敢跑到太醫院裏來行醫。我的金銀針引得他們驚奇,證明我不是不學無術的江湖騙子。我的精氣神表明我不是瘋子,敢闖衛生部叫板打擂的,也不會沒有點道行。正患腿疾的老司長李鼎奇伸出左腿給我當試卷。他是中醫界的泰鬥,我若不出此奇招,通過正常的渠道想要見他一麵恐怕都不大容易。司長敢試針,其他身上有點毛病的“長”們便都不客氣了……很快我就和這些醫術高手們建立了信任。大家畢竟都是中醫,使用大致相同的語言,如果不抱有同行是冤家的敵對心理,感情是很容易溝通的。
見時候差不多了我向司長提出想參加國際針灸針麻會議的要求,想不到這些“太醫”們也憤憤然,中醫司裏許多聲名赫赫的權威人物也沒有得到會議邀請函。“咱們中醫就是受人欺侮,不是外國人欺侮,而是自己人欺侮自己”!
老司長給我出了個主意:“你隻有攔轎喊冤,每天早晨五點半鍾左右,部長都要在辦公樓對麵的小花園裏跑步,你等候在他必經之路上,看我眼色再上前答話,成敗與否就取決於你自己了。”
第二天我三點鍾就起來了,換上一件幹淨的襯衣,把見了部長應該說的話在心裏又預習一遍。四點半鍾來到小花園,隔了一會李鼎奇也來到約好的地方開始打拳。還是在醫大上學的時候同學們就曾稱我是獨往獨來的小神仙,想幹的事就要自己去闖,不成不休。我最喜歡洛陽龍門石窟的一個碑刻:“開張東岸馬,奇逸人中龍”。學醫不讀《易經》還行?人腦子裏有一卦,人身上也有一卦,他們不會想到,我自己也想不到會在首都的一個小公園裏用攔截的方式晉見衛生部長。
人本身就是個奇跡,不幹點奇事、見幾個奇人,怎對得起自己。野獸一生下來就穿著自己的皮襖,沒人管也死不了。人若生下來無人管,連三天也活不成,人離不開人,人也最怕人。活著就要有氣魄,隻要你神正,別人就會怕你。機緣是有的,看你有沒有勇氣去追它、碰它。表大爺碰上老道是機緣,我能從醫也是機緣,金銀針成了我的看家寶貝更是機緣。六八年我聽說滿城出土了西漢古針,立刻跑去,說好話求人情見到了古針。針為方柄,柄上還有孔,天經地義針應該是圓的,是古人笨還是古人精?我的腦袋就像挨了一針,忽然開竅,思路自由了!
當時身上沒有紙筆,從地上撿了塊舊紙片,用力將古針摁在紙片上,印跡標出了針的形狀和大小。回到旅館趕緊畫出各種古針的正確圖形,才算正式開始了對古代金銀針的仿製和研究。金針補氣,銀針瀉實,導電性能更優於鋼針,用做電針治療更佳。金銀的微量元素能進入癌組織,強化經絡傳感,柄為方形更便於醫生行針時提插撚轉,準確而細致地掌握補瀉手法。柄上有孔便於通氣進氣,有氣功的醫生掌握此針會如虎添翼……
五點三十分,一個白發老者緩慢而輕鬆地沿著園中碎石小路向我跑來,李司長的眼睛告訴我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物。我打開首飾廠製作的非常考究的針盒,十根粗細不等長短不一的金針和十一根不同型號的銀針,被絲線扣整齊地平鎖在紫紅絨布上,立刻從我手上射出一股光芒迎接東升的旭日,黃燦燦光芒四射,耀人眼目。金銀就是不同於鋼鐵,寶物終究是寶物,連外行人也看得出來它的價值不一般。
我托著針盒,擋住了慢跑者的去路:“部長,您好,這是我的研究成果,可我沒有資格參加國際針灸針麻學術會議,請您把它帶到會上去,讓外國人開開眼,也等於向世界宣布我們占有金銀針的專利權,不許外國人仿製。”
我的話我的針使部長不能不停步,他一邊看針,一邊向我提出許多問題,我用眼角招呼李司長,希望他過來幫腔,助我成功。可老先生躲得遠遠的,裝傻不往這邊看,原來他也怕部長。部長是識貨的行家,很快就把針還給了我:“把它收好,不必在大街上展覽,八點鍾到我的辦公室來。”說完他繼續跑步,我也跑步把這一喜訊告訴給我出謀劃策的人。
當天上午我就坐著衛生部的汽車去參加國際針灸針麻學術大會。要知道我們省的衛生局長在北京活動了十天,也沒有撈到進會場的出席證。我成了全省唯一的一個參加這次大會的代表。
美國太陽穀針刺研究所所長高維倫在會上展出他的電針,並願意當場為人測試,以驗證其儀器之靈。中國人沒出息,搶鏡頭的也有,搶做試驗的也有,果然是測一個靈一個。洋大夫洋洋得意,深信他的電針神靈無比。我忽然感到渾身不自在,我是幹什麼來的,不能躲在後邊光是看熱鬧、生悶氣。這個風頭得出,我走到前麵請高維倫為我測試,不想他的電針竟然失靈了,數據紊亂,全無規則。
高維倫甚感意外,對電針又摸又敲,以為是自己的儀器出了故障。我告訴他,電針對人的經絡並不適應,人體經絡中的氣血運行更是你的電針無法測定的。各國記者紛紛拍照,高維倫立刻沒了精神,又不得不感謝我讓他知道了自己的電針的局限性,並當場討教中醫理論。我出示自己的金針、銀針,並解釋簡單的物理性,光是刺激並不能代替奇妙無比的針灸術。中醫學中的經絡學說也不是神秘學,至少在兩千多年以前我國的西漢時代就使用金銀針。我攤出自己把金銀針用於臨床的種種數據,證明西漢的金銀針在今天不是落後而是先進,非不鏽鋼針所能比。不相信者也可當場試驗。
驚訝者有之,懷疑者有之,世界上無法解釋的事情多得很,中醫學裏原本就充滿奇跡。參加會的代表越圍越多,有人要試針,有人用自己攜帶的儀器測試我的針灸效果……兩天折騰下來,有好幾個國家的醫生人想買我的針,我本意要保住自己的金銀針,其效果卻是促進了外國人對中國針灸的研究興趣。
金銀針製作工藝簡便,倘若作為醫療器械出售則要高出金、銀本身價格的許多倍。世界上有數十萬學者在學習推廣中國針灸,這是個金銀針的巨大市場。國家如果采用我的技術,還愁無外彙可賺嗎?一個日本醫生不想花錢卻想得到我的針,竟提出個奇怪的要求:“汪先生,能不能把你研究過程中失敗的沒有價值的資料借給我看一看?”
“失敗是成功之母,在我的研究過程中沒有毫無價值的資料。”日本人真是精到家了,也蠢到家了,又想要人家東西,又擺出一副對人家的研究不屑一顧的樣子。
——汪治國講了上麵的故事,拿出一大兜子文獻資料,有著名專家作出的鑒定,有權威人物寫的吹捧文章,有用於臨床的總結報告,有自己獲獎的論文,總之用一切手段和文件證明了他的研究成果非同小可。負責頒發專利證的人把玩了金銀針,試驗了強力球和按摩器。很容易便獲得了通過,汪治國一次得了三項專利權。
回到醫院他想請幾個同事吃飯以示慶賀,沈丹實首先表示為難:
“老郭和孩子們還等著我回去做飯哪。”
“你不回去他們就不吃飯了?老郭就不能做飯?”
“他可從來沒做過飯,最近又老覺得不舒服,回到家就往床上一躺。”
喜歡熱鬧、從不拒絕別人請客的平軍也掃了他的興:“不行,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必須回去。該著你省錢。”
他們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親人,其實他也有自己的窩,這時候卻不想回去。心裏空寂,莫名的孤獨象數不清的螞蟻突然從不知什麼地方爬出來咬扯他的心,剛才的興奮立刻化為烏有。
白星春在幹什麼?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想起了她?兩個黑亮的眼洞,他不用跳也能被吸進去。他太想進去了。“治國”……治國……”
聲音輕輕的,柔柔的,我感到妻子就睡在我身邊,迷迷糊糊,似乎聽到了些微小的響動。“你睡著了?又是不鎖門就睡覺。”
真是惠英。有多少個溫馨的夜晚,就是這種帶著一股我所熟悉的香甜氣味的嗔怪,把我從沉沉睡意中喚醒。現在我卻不敢睜眼,我知道一旦睜開眼,惠英就走了,眼前隻剩下一個我所厭惡的空蕩蕩孤寂寂的現實。
“治國,你沒有睡著?”
我哼哼嘰嘰,閉著眼翻個身。
“你還沒有吃午飯吧?”
“沒有。噢,吃了。”就算吃了唄,回到家昏昏沉沉,衝了杯牛奶,咬了兩口蛋糕便躺下了。
一隻柔軟而涼絲絲的手掌貼上了我的腦門:“倒是不燒。”我猛地清醒了,仍不敢睜眼。又有一隻軟綿綿的小手試探著摸到我臉上來。它們帶著一股麻醉人的電荷,在我臉上輕輕滑動,揉搓。先是腦門,再是太陽穴,然後是臉頰,全無章法,又無力量,這不叫按摩,隻是放電,能驅趕男性的寂寞。有陣陣溫熱的氣息撲到我臉上,更刺激得我渾身燥熱,越來越緊張。她是誰?這樣繼續下去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睜開眼,有一張臉幾乎壓在我的臉上,眼對著眼,嘴對著嘴。由於挨得太近我反而認不出她是誰,甚至不辨男女,一雙大得可怕的黃褐色的眼球放射著灼燙的光芒,我的限睛幾乎承受不了,不自覺地躲避著這種光芒,免得被燒傷。皮膚決不細嫩,毛孔看得清清楚楚,還有星星點點的米狀褐斑,嘴邊長著細而長的絨毛,這就是胡子嗎?分明是一張男人的臉,我猛地翻身,擺脫控製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