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學海無涯(1 / 3)

第二輯 學海無涯

高考前後

光陰似箭,轉眼在外地讀大學的學習生涯結束,她以品學兼優的成績圓滿完成了學業,不僅把該拿的證書全拿到了,而且還比別人多拿了好幾個。

回來後,她參加了本市有關部門組織的層層考核,且都門門過關,最後在好幾百個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被一所省重點中學錄用,成為一名高中外語教師,從而了卻我父親,這位弱冠便從事教育工作,被錄人國家教育界近代名人史冊,88歲著名老教育家一輩子追求事業後繼有人的遺願。在我兄弟姐妹8人中,通過曆年高考考取名牌大學的有6人,且都學有所成:總工,國防科技高級工程師,外文高級編審,教授級主任醫師,高級會計師,高級建築師等!但對我父母親幾十年來甘受清貧,曆受各次政治運動衝擊而刻骨銘心的教育工作,居然無一人去青睞,這使父母親內心多少有些遺憾!

女兒參加高考那年,巧遇到高考製度首次重大改革,那幾天把考生們考的呀,真是個個如履薄冰,讓冒著酷暑在考場外翹首企盼的家長,也都是淪肌渙髓憂心如焚。此時的父親已近彌留,但我學習功底紮實的女兒,每考完門功課後都要揮汗如雨趕到醫院,趴在爺爺病榻前躬身附耳告慰:“爺爺,您放心,我考得很好!”而爺爺立刻掙紮著從昏迷中醒來,憋足勁斷斷續續、氣喘籲籲對她說:“好!好!快去……吃……飯吧,一定要好,好好考啊!……要讀……師範大學,要當教師……”他在孫女兒高考結束那天淩晨與世長辭!不負眾望的女兒順利考取了她向往已久的師範大學,而且讀的也正是她的強項外語專業。

不過每到高考之際我仍很關注這年考試動向,也自然憶起女兒高考時重病纏身的我父親對她寄予的殷切希望!

我有過兩次高考經曆,且中間相隔十六年之久!1969年被打成“叛徒走資派”的父母被迫下放農村,同去的有我小哥和小妹,第二年我也轉來此地繼續插隊。

其實此前母親早病休在家九年多,1973年春她又發病了,公社衛生院無條件醫治,但有位醫術高明醫生。這位戴著“反動學術權威”帽子的美國醫學碩士鄧醫生,細查母親病情後馬上說:“要盡快轉送到城裏大醫院醫治,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接著又咕濃了聲:“這麼重的病人了還狠心下放到此,究竟算何事嘛!”

此地要去縣城的公路尚未修呢!第二天一大早,生產隊長安排叫人拖來輛兩輪膠皮平板車,大家將母親小心平躺放在車上蓋好被子。大夥和我哥倆輪流將車子拖到了有十幾裏路外的鎮上,好不容易擠上每天僅一班通往縣城長途班車。路上輾轉一天,晚上才回到了下放前城市,直接將母親安排住進了那家大醫院進行救治。小哥和小妹一起回城去護理母親。

我被派到幾十裏路外的新開河工程上挑河泥。

鄉下隻剩我父親一人,他剛被任命為公社下放辦主任。在這異常偏僻貧窮的公社裏,此時有幾百個各有難處下放人員家庭,正企盼父親逐一幫助解決問題,所以工作很忙。

挑河工程結束,我拿了張優秀民工獎狀匆匆回城調換小哥陪護母親。妹妹也和小哥一起回到了鄉下,因她尚在公社中學讀高中。

誰知有天夜裏母親又突然發病,我摸黑匆匆上街叫來輛三輪車將她拉到醫院搶救。聞訊又從鄉下匆匆趕回來的小哥與我一起,輪流陪在醫院。但母親病情仍無起色!在外地農場的弟弟,還有工作的哥姐們接到加急電報都匆匆回來了,父親帶了小妹也從農村風塵仆仆趕回。

不料剛進門父親就對我倆說:“明早返鄉複習功課,準備參加數理化語政文化考核!”我一聽惜了。

原來從今夏起,國家逐步放開大學多年不招生禁令:“要從工農兵中推薦優秀年輕人去上大學。”因我在農村表現突出,所以被大隊公社革委會推薦作為全公社6名候選人之一,按期到縣城先參加統一文化考試,待五門功課考試通過逐一選拔錄取後就去上大學!冷靜後我想:文革至今屈指有七年多沒摸書本,肚裏本來就少得可憐的文化知識,不早還給老師了嘛!聽說還要考一門沒學過的化學,我更暈頭轉向。

為了照顧母親,這些日子累得筋疲力竭,整天都是昏昏沉沉的,還能去考什麼試,不真是趕騾子上架活受罪嗎!

轉眼再想:“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辛辛苦苦熬到現在很不容易,別人想考還得不到推薦,怎能放棄?”細算時間還有幾天可臨陣磨刀!第二天一早,我和小哥帶些不易找到的幾本舊初高中書籍,冒酷暑趕回鄉下複習功課。

小哥本是個市重點中學66屆高中生,如不是文革原因,在校品學兼優的他早是清華或北大高材生,所以輔導我這67屆初中生綽綽有餘!經過幾個日夜與蚊子蒼蠅鬥,與高溫疲勞鬥,加上原來語數物理基礎尚好,稍溫習再填些高中內容,也能回圈吞棗對付了。

應付政治考試也不難,隻要把當前報紙上正鼓噪的政治口號,常規術語等記住再臨場發揮,無非是“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取得了如何偉大勝利”之類那套理論。

關鍵是我對這門化學基本一竅不通!

聽說學化學首先要記住化學元素,此乃基礎必定要考。此時正是“批林批孔”高潮,小哥對我說:“學化學必須強記,但也有技巧,例如化學中的磷元素,英文代號稱P隻要記住:批(P〕林〔磷〕就是磷。再如化學中鉀元素,英文稱K,每天我們洗腳,都要揩腳的揩【K〕腳〔鉀)K就是鉀!”等如此由淺人深、通俗易懂的學習技巧,對毫無化學基礎的我速成也很有點實效。

幾天下來,居然也記住好幾個簡單化學元素名稱與基本概念。如OH一,那是氫氧根,這CO32-,就是碳酸根,而SO4’一,就是硫酸根,食鹽叫作氯化鈉,石堿叫氫氧化鈉等。俗話說臨陣磨刀刀也鋒,經過幾個日夜揮汗如雨速成提煉,臨時抱佛腳般複習,按規定日期我趕到縣城準備上陣。

數百名男女考生從全縣各個角落趕來參加考試。我們被統一安排住在黨校宿舍,考場就設在縣中。但報到這天我公社卻來七個人,有位考生是以“自己推薦自己”的身份趕來報到的。

這位不速之客是老夏,他是我小哥高三的同班同學,插隊在本公社最偏僻的村上。老夏有頭烏黑卷發,長臉盤寬額頭高鼻梁,身材魁偉肌肉發達,神態剿悍器宇軒昂,天生是副雄赳赳樣。與眾不同的長相,很像部外國電影《斯巴達克斯》主角,著名希臘奴隸起義領袖斯巴達克斯!可他說起話來一臉詼諧滑稽樣,又蠻像蘇聯內戰時紅軍赫赫有名傳奇人物夏伯陽。

可二十六七歲的他,一段時期麵色蒼白,神情頹廢沮喪,模樣像隻被秋霜打蔫的老茄子,又如棵營養不良的大白菜,精神麵貌可說一塌糊塗!

去年秋天有個晚上,在大隊宣傳隊打醬油的我來到他所在的村上演出,碰巧他也像出差樣從城裏來到生產隊,目的是為秤點口糧回去。“明天一早就走!”趁人不注意他對我悄悄透露。

老套筒般的演出結束時已是深夜,他打著哈欠說:“已經太晚了,你就與我住一宿吧,明早咱們一起走。”我欣然同意。可一邁進那間煙味濃烈,淩亂如隻垃圾箱般黑矮屋子,點上油燈見床上僅有的一條破舊棉褲,因他喜歡躺在床上思考問題還亂扔煙頭,所以上麵布滿大小焦洞,連自己都無法遮體,為此我隻能婉謝回頭,走了8裏夜路到家。

現在見他不請自來,並煞有介事地報了到,公社那位帶隊者看了目瞪口呆束手無策。

“老夏啊老夏,就算是神仙下凡,但你上大學願望比我還懸呢!”我心如明鏡。

來到宿舍他坐在我床沿上,放下帳子,邊搖扇子邊神秘兮兮對我透露:“經我多年潛心研究,對“阿基米德定律”原理有了新的認識,不,有了創新!為此專門寫了篇數萬字的論文,直接寄到軍事科學院下屬某物理研究所,得到該所專家高度重視並有回信!”說完他從掛包裏掏出一隻牛皮紙信封給我看。

接過來我一看,見信封下麵確有“中國人民解放軍某某高能物理研究所”字樣。不過在回信中很遺憾地告訴他:“由於你學曆和資曆問題,要求人伍進研究所不可能!除非有本科學曆才有探討可能,否則不會破格錄用!”

看著他得意加遺憾的麵孔,我哭笑不得:“真是個書呆子啊,一點拎不清政治形勢,現在是批林批孔時期,哪個人敢冒這種天下之不匙!”

他在城裏家中潛心研究“阿基米德定律”,聽到大學招考消息很高興,也沒經過地方層層推薦,自己就直接跑到考場“報到”了——縣招辦那位女領導被他纏得走投無路,隻能勉強同意:“你可參加考試但不算推薦名額!”明眼人一聽就知在敷衍他,可他卻沾沾自喜!

清楚他還有個致命不足:這位“夏伯陽”夏老兄人雖下鄉插隊多年,但上下無人知道他在研究《阿基米德定律》,當然即使知道了也無濟於事,因他沒參加過一天勞動!也很少有人關心他,尤其是那些幹部。

這年月如無地方層層革委會證明推薦,別說想人伍上學,就是出去討飯也寸步難行!

“不愧是位夏伯陽!”見他那副躊躇滿誌勢在必得的模樣,我暗自為他能否如願捏把汗。

第二天上午進考場,感到語文題目易如反掌,尤其一看到那篇作文題我就笑了:記難忘的一件事?這年頭要說是難忘的事,陸離光怪的恐怕五百件也不止!隨即文思如湧信手拈來,一篇數千字文章即刻嗬成!在大家詫異的目光下我第一個交卷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