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考政治,我埋頭把滿街掛的標語口號,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還有紅旗雜誌近期社論標題,凡記得的老套術語盡量寫滿考卷:“讓閱卷者自己去核對吧,反正不說反動話總不敢說我是錯!”對此我絕對有信心。
第二天下午考數理化,雖在拿到考卷分把鍾內我腦子發借眼睛發黑,但冷靜下來細看,“哎?好像也沒太為難的東西嘛!”於是穩住情緒保持好必勝的心態,沉住氣仔細做題,詠詠吭有一說一慢慢作畢!
兩天文化知識考核下來,估計除化學沒大把握外(但我仍把從小哥那裏學到的所有東西,統統填上了卷子)其他絕對沒問題。據了解我們公社這次推薦的6名正式候選人中,至少有4名文化連小學都沒畢業!
當時同公社男的同住一宿舍,晚上我抓緊時間認真複習,書看到很晚才睡覺。而他們呢,睡覺的睡覺,打牌的打牌跟沒事一樣。
考試完了,體檢填誌願,根據小哥預先指點:“不管去學什麼,首先考慮解決就業!”所以我填個省內最不起眼的院校、最不起眼的專業,然後回生產隊邊勞動邊等待通知。
“斯巴達克斯”老夏考試一結束就回去了。無人通知他去體檢和填誌願,可在臨走前卻對我充滿信心地說:“憑我考試成績,被清華北大錄取絕無問題!”
我們公社有三人被大學錄取,讀大連海運學院與上海交大的那兩位,全 尋是文化程度隻有小學的複員軍人,另有位回鄉知青被錄取南師院。
我沒被錄取,“斯巴達克斯”老夏更有沒戲,隻能回到城裏家中繼續研究 }他的“阿基米德定律”,直到恢複高考第二年他才考取南師物理係,但畢業後也沒去什麼部隊研究所,而在本市某中學當了名物理老師。作為幾代單傳的他已三十六歲,當務之急是應該趕緊找老婆生兒子,這比發展“阿基米德定律”還重要!
這場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直演到“四人幫”被粉碎後的1977年,國家撥亂反正,正式恢複嚴謹高考製度。年近三十歲的我小哥,終在此年以優異成績考取醫學院,多年後成了名心血管病專家。但很可惜的,正是患了這種嚴重合血管疾病的我母親,在我被推薦去考大學未遂那年年底去世,享年55歲!
第二次參加高考,是在我參加工作且成家十多年後的1989年春,由單位提名,主管部門審核批準,讓我去參加某學院開辦的“安全工程專業”班考試。
多年前我在化工企業工作過,還專門脫產培訓半年學習化工方麵知識,所以這次人學要考六門功課,可我以化學滿分,其他五門優秀的成績考取該學院,終於圓了我十六年前就希望讀大學的美夢。
幾年後十四門課程都獲優秀,不僅拿到該院畢業文憑,還拿到學院頒發給我的“優秀學員”獎狀。年底回到單位,領導發了百元獎學金,更重要的是我年齡正好四十周歲,蠻符合革命事業第三梯隊的“四化”標準!
永亙的財富
“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何必要這個軀殼,但是,如果沒有的話,這個軀殼又有什麼用處?這不是格言,也不是哲理,而是另外有些意思的話。”佇立於瞿秋白同誌的巨大銅像前,我反複回味這位偉人的獄中遺言,“另外有些意思”究竟是啥?我一直在心裏仔細回味揣摩。
1958年前我在覓渡橋小學上學,每天都要從廟河沿上的瞿氏宗祠門口經過幾次。印象中的這瞿氏宗祠:淡紅格柵前有兩個石鼓但大門常閉,上麵的黑漆也很陳舊斑駁,門頭瓦楞上總有幾棵牆頭草在風中搖曳。宗祠很少見人進出,冷清與周圍宅院沒啥區別。
可大人們總用敬佩的口吻對我們說:“哎喲,這裏可走出了位當代偉人;他與列寧講過話,經曆過蘇聯內戰及最艱難大饑餓時期,作為新聞記者專訪過列寧,還擔任過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此言讓我打小就很仰慕這位叫瞿秋白的本地人。
後知他誕生於本市青果巷八桂堂天香樓,童年移居瞿氏宗祠,少年去京求學。後成《餓鄉紀程》《赤都心史》的作者,由此成為魯迅先生的摯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從魯迅先生書贈他條幅可見他倆是生死之交。
瞿秋白是《國際歌》在中國傳唱的首倡者,他所譯的“英德納雄鈉爾”至今一直沿用。劉少奇、羅亦農、任弼時等中共主要領導人,都是瞿秋白在蘇聯莫斯科東方大學任教時的學生。
瞿氏宗祠前麵有條不寬的石子路,旁邊就是子城河。六月中午驕陽似火,這河裏也熱鬧起來:午後常有光屁股的孩子浸在河裏逮魚摸蝦,穿水鬥鬧,膽大點的還爬到石橋欄杆上朝河裏直蹦,水麵被濺得白浪滔天!“涼快!”之間還相互大嚷。
這年夏天,河對岸有位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單的小夥,見大家在河裏“翻江倒海”玩得很歡,忍不住也脫光衣服一頭栽進河裏,可下去就不見了人影。
“呀,他不會遊水,快救救他吧!”待其家長哭喊過來人們才恍然大悟,由此打撈許久無見蹤影:“隨水漂到下遊去了!”正眾說紛紜,從瞿氏宗祠走出位中年漢子,弄清情況後他一聲不響地跳進河裏,不會兒就將此人撈了上來!“俠肝義膽,不虧瞿家人品!”人們用崇敬的眼光打量著瞿氏宗祠,覺得形象又高大許多!
“文革”中瞿氏宗祠內外貼滿了“大叛徒,大反革命分子”的標語,大門被封,文物被毀,這還不算,報刊雜誌常批判瞿秋白的“多餘的話”。瘋狂地口誅筆伐,讓這位中國共產黨早期主要領導人之一、無產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宣傳家、魯迅先生摯友、中國革命文學事業重要奠基者之一、在中國革命最艱難時期毅然投身共產主義事業的瞿秋白同誌,雖逝多年還蒙受不白之冤!
當時我曾細閱過《多餘的話》,雖理解水平有限腦中也帶極左思潮,但無論從何角度理解,也總不能與所謂的“叛徒自白書”概念聯係上。譬如有人把《多餘的話》中:“我寫這些話,絕不是要脫卸什麼責任——客觀上我對共產黨或是國民黨的“黨國”應當擔負什麼責任,我決不推托,也決不能用我主觀的情緒來加以原諒或者減輕。我不過想把我的真情,在死之前,說出來罷了。”說成是他向敵人卑躬屈膝其實大錯特錯。瞿秋白想借此表白的,是作為曾是中國共產黨主要領導人,對因自己錯誤思想導致革命事業蒙受損失而深感內疚。
“我根本不想做‘王者之師’,不想做‘諸葛亮’——這些事自然有別人去幹——我也就不去研究了。不過,我對於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終極理想,卻比較有興趣。”這才是他的堅定信念!事實是在敵人各種威脅利誘失敗後,麵對劊子手的屠刀他從容就義。
盡管在他生前有許多人不了解他,甚至反對他,但他的革命意誌與工作沒有絲毫受挫:“我的思想已經在青年時期就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初步,無從改變!”他仍然祝願同誌們:“勇猛前進!”
“從我的一生,也許可以得到一個教訓:要磨煉自己,要有非常巨大的毅力,去克服一切種種‘異己的’意識以及最微細的‘異己的’情感,然後才能從‘異己的’階級裏完全跳出來,而在無產階級的革命隊伍裏站穩自己的腳步。否則,不免是‘捉住了老鴉在樹上做窩’,不免是一出滑稽劇。”多麼崇高的自我剖析與巨大精神財富!“難道這就是‘叛徒’的自白?”我大惑不解!
1980年10月19口,中國共產黨為T,秋自同誌徹底平反,恢複名譽,瞿氏宗祠也正式命名為“瞿秋白紀念館”,這些年來規模比原先又擴大許多,所以國內外參觀者絡繹不絕。我也每年都要去紀念館瞻仰幾次。
每次參觀後,我對這位偉人的認識都會有新的升華:瞿秋白,這位看上去文弱的書生形象在我心中更高大。他是那麼渴望追求光明,自身具備極深的文化修養,卻要麵對各種錯綜複雜鬥爭,其膽識與勇氣非凡人所持。曾在黨內身居高位的他,在受到不公正對待時,仍用飽滿的熱情,抱病投人到轟轟烈烈的革命工作中,胸懷實在寬闊!
瞿秋自同誌是常州人的驕傲,他是位從青果巷(這凝聚數百年文化底蘊,讓本地人引為自豪這名巷)走出去的巨人,更是顆在中國近代史上為數不多,但能劃破舊中國黑暗天空的耀眼巨星!
瞿秋白在世僅36年,但他短暫的生命給中國人民帶來了巨大的貢獻,他是探索中國革命走“農村包圍城市”道路的開創者之一,多次對“工農武裝割據”理論進行闡述,是該理論的重要奠基人。毛澤東評價他:“瞿秋白同誌是個肯動腦子想問題的,有思想的人。”
對中國現代文化史上的傑出貢獻,從他的輝煌論文《<魯迅雜感選集>序言》可見。周恩來在1941年為慶祝郭沫若五十歲而寫的《我要說的話》一文中就多次引用他的論述,可以說它奠定了當代文學的發展方向。
“人給你殺了,但是作品是殺不掉的!”瞿秋白被敵人殺害後魯迅先生憤慨抗議。尤其瞿秋白就義前盤腿而坐,神情自若地對執刑者說:“第一我不能屈膝跪著死,第二不能打我的頭!”那視死如歸的氣概,讓魯迅先生更加起敬,他滿懷憤慈組織出版了以“諸夏懷霜——(霜即瞿秋白原名)”名義,編印裝幀考究的瞿秋白遺譯作品《海上述林》輝煌兩大冊,並親自作“……作者係大家,譯者又是名手,信而且達,舉世無兩!”介紹。
這些都是瞿秋白給後人留下的永恒精神財富,尤其他臨終遺言:“如果人有靈魂的話,何必要這個軀殼,但如果沒有的話,這個軀殼又有什麼用處?”這話的確值得讓價值觀已大相徑庭的當代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