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天人合一(1 / 3)

第三輯 天人合一

西圈門逸事

作為本地人,我活到三十出頭要不是因結婚,還真不知本市西部還有個叫西圈門的地方!

打小咱家就在市中心打轉轉,即使文革期間全家下放農村,母親去世,父親恢複工作,市裏重新分配房子也沒脫離過市中心地段。

可插隊農村十年上來的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雖社會還實行福利分房,可單位沒房也隻能望洋興歎;70%職工是從外地調回來的,其中50%以上都是大齡待婚男女,此種情況讓領導們傻了眼。“即使馬上蓋房也解決不了問題嘛!”於是動員大家各顯神通,“自己解放自己!”

我也絞盡腦汁千方百計調動女友積極性,分析她年齡、工作、表現與單位性質,各方麵都比我有潛力。“自身資源千萬不能浪費!”於是對她甜言蜜語,想發揮其能動性。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天她終於拿到張房屋調撥單,看清地址是“西圈門八號六室”,雖不知究在何地,我卻很得意。“這西圈門肯定在西門,且在像西浪裏樣有門的地方,否則咋叫此名?”我自作聰明地對老婆吹噓。

“哇,十幾個學校都在爭這房子呢!”聽她這樣說我馬上警覺了。

“事不宜遲,趕緊行動!”下午就拿了這張調撥單,兩人興衝衝從西直街走到鎖橋頭,一路打聽此門所在,可走過派出所,經過項家弄,還不見有什麼門!

向一位洗衣服的老婆婆打聽:“嘿,西圈門啊,還要往西去呢!”

聽她用一口標準老西門話指點,我倆繼續東張西望,一直走到西倉橋北瑰。發現這裏馬路有點寬了,周圍也有菜場浴室,還有藥房供銷社等各種商店了。“還蠻熱鬧嘛!”可我倆仍很納悶,“咋還沒看到這門呢?”因為南邊能見大運河了。

再往西走不遠是條沿河駁岸小石子路,路南是波浪滔滔、船舶穿梭不停的大運河,路北邊仍是片片高低不平的民房,可還是沒見到啥門,但“西圈門八號”門牌卻看到了。

小心翼翼推開這扇朝南的小木門,穿過隔弄看清裏麵有座小院,院北與西圈門小學用牆隔開,東西走向排列間由舊教室隔成的房子,每間麵積二十平方米左右,對麵有間一平方米不到的小廚房,因此形成了一條小夾弄。這是為解決大齡職工無房結婚動足腦筋的結果。

我們新居是夾弄裏最後那間,優勢是門口有個水龍頭和池子。在七間房子組成的小院子裏,總共隻有兩隻水龍頭。缺點是地勢最低房子最舊,門關上黑乎乎像待在山洞裏,平常靠朝南一扇小窗透氣照明。

但至少有了個屬於自己的窩,我們決定結婚了!

之前已搞到點計劃木材,請一位會幹木匠活的插友幫忙打了套較流行的西洋式家具,然後請位漆匠朋友上了漆,拖進了這間小房子裏。布置新房時我發現,這新大衣櫥的櫃門上,還應配麵玻璃鏡子哩!

不是我插友疏忽大意,而是因鏡子要憑結婚證才能買到!此事好辦,第二天我和女友便去區裏辦了結婚證,隨之將配給的棉絮棕梆,紅漆馬桶木拗手,鍋碗瓤盆喜糖等用品,連同一麵大櫥鏡子通通買了回來,星期天我自己來裝配。

可就在最後一根洋釘敲下去時,聽見葉的一聲響我傻了眼:原來剛才用螺絲刀稍用力撬下,想把鏡子欲正,誰知這怪亮鏡子竟當場裂成兩片!此物憑結婚證才能買到,且後天就要結婚!“真乃悲劇啊!”我尷尬極了。情急中想起老姚經理!前不久他與我同車去參加大棚車下鄉聯銷活動,並同住宿舍好幾天。

聽說我是為此事而來,老姚經理表情有點為難:“哎呀,年底了,按計劃分配的原材供應全都截止啦!”弄清年底結婚的人太集中,所以把所有東西都賣光了,可我仍充滿希望地看著他。“經濟實行雙軌製初期,緊俏商品絕不會有剩餘呢!”聽完他耐心解釋,“啊!真沒戲了!”我準備就此堰旗息鼓,想辦法另起爐灶。

“且慢,讓我為你再想點辦法!”回頭見他正在打電話。

“為成全大齡青年美事,你這老法師再挖挖潛力吧!”我說。嬉笑完他擱下電話,然後用筆在紙上寫張便條遞給我:“現在就去找他,放心!黃科長見我條子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他充滿信心地對我說。

姚經理此言沒錯。這位城中製鏡社的黃科長,還真為我設法弄到一塊同樣的鏡子,但比原先要厚兩倍——是他從一塊更大的破鏡子上自己小心將其劃下來的,使我家大衣櫥終於破鏡重圓!想想還真是不容易!

婚後一年,老婆在市婦產醫院生下女兒,三十三歲的我終於當爸爸啦,心合裏真激動啊!單位廠領導破例派車讓我去婦產醫院接母女倆,這是輛紅彤彤的大消防車,所以車子一路招搖,旁若無人地開進醫院,讓我極驕傲地將母女倆接回家中。

此舉使這半間破舊教室蓬革生輝!讓我家這位未來高中外語老師,一出生便顯得紅紅火火,非同凡響!

可再粉飾也難掩原來破廟的頹廢本質。除雨雪天室內外到處返潮外,老鼠還特多,一到晚上小閣樓就成了它們的樂園,吱吱地叫喚嚴重影響女兒睡眠。於是我設法抓回隻小貓,將它請上樓,本來滿心希望想發揮它鎮懾天敵的本能,誰知此貓在閣樓上害怕地叫了一夜,不僅老鼠沒抓到,反把女兒吵得無法安寧,我大失所望,天一亮就把它趕走了。

夏天,一場雷暴過後,已會走路的女兒穿著一雙紅色小高統套鞋,自己躊姍地跑到小院裏,發現哪有水坑,她就往哪踏,來去踏得很好玩。每年雨季大運河水位猛漲,這小院子裏也同是水漫金山!

雖然生活條件很差,但住在此院裏的新婚家庭卻很和諧,“哎喲,王老師,今晚夥食真不錯,還有醬牛肉的嘛!”夏天屋子裏較熱,大家全沒電風扇,所以隻要天不下雨,晚飯基本在自家門口擺個攤,於是相互打趣:“是啊,你家也不錯嘛,油炯大蝦,嘿嘿,吃了力道不會小呢!”張老師的含蓄調侃讓男人聽了全哈哈大笑,女人們先抿了嘴紅著臉,實在忍不住也嘻嘻笑了起來。孩子們趁機先到這家吃一口,然後跑到到那家弄一塊。

時間長了終於弄清:這西圈門原本是個地名,當然也不排除在曆史上確曾有這個門。

院子左右基本都是民宅,有次我幹脆沿此河岸直往西走下去,看看出去究竟是啥地方?結果此路越走越窄,最後隻能一個人走過去,但左拐彎就是新市路。

離八號院隔壁不遠處有座氣派的木結構樓房,房主老陸與大家熟悉了以後常抱了自己孫子文文過來串門。

知道他兒子從部隊轉業分在市公安局工作,兒媳婦娘家也就在此附近不遠。

此地民風習俗與城裏有點不同,因為附近好幾家居民兒女都在同條街上聯姻。那天我抱了女兒坐在鄰居老付家門口,邊看大運河邊詢起此地的風土人情。

“此地離市中心實際也不很遠,但民風卻大不相同。譬如本地兒女就近聯姻現象比較盛行,不知是何因呢!”我看著河裏大溜鐵駁船穿梭問。“主要是相互間有個照應,平常大家就在同條街上生活,打小彼此了解,嘿嘿,誰不知誰呢,老百姓嘛,平平安安就是福!”在大企業幹電工的老付對我說。“我女婿與我大女兒從小青梅竹馬,現在她婆家就在往西那條弄堂!”手指門外西北方向他對我說。

我忽然想起他女婿,就是那位黑默默細長漢子,才五歲兒子跟他一模一樣,可老付大女兒卻美若天仙。“看來,相互了解和信任才是根本原因,不過沒感情基礎,還是……”我想。

“我小女兒婆家也在前麵不遠!小夥子目前正在部隊當排長。”

指著家裏那位正在鏡子麵前喬妝打扮的漂亮女孩,老付笑了。女孩聽見了這話,立刻靦腆地跑進房間砰的一下關上房門。“還不好意思呢!”老付老婆立刻笑著對我說。

有天我抱了女兒出來溜達,看見老陸也抱了文文在此散步,趁機對他問起此地故事:“過去此地確實很熱鬧的,特別在西倉橋晚南北碼頭附近,那真是商賈如雲,酒肆客棧櫛連啊!”聽說他家過去是開木行的,“從你家那三進結實的木結構樓房就能看出,當年木行辦的相當興旺!”我用此話證實了他這說法。

“之前本地四大支柱產業,“豆木錢典”全集中在這裏一帶,咱們離長江近大運河水含沙量高,俗稱混水,很有利於養護木質,由此成為木材集散轉口市場,各地木商就自然雲集此地了,我家祖上確實開過木行,直到新中國成立後好幾年!”原來如此,難怪房子那麼氣派。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去年春天我又來此故地重遊,見原先西圈門八號,連同老陸家老付家以及當年運河拓寬紅線內的眾多居民舊址,如今早成河心地帶。

正流連忘返,發現不遠處有位老漢走了過來,見他不慌不忙從防洪堤上伸出根長漁竿,在這大運河上垂釣起來,見其悠閑神態我不禁感慨:“此地民風仍如此淳樸呢!”

阿金

有一年五一黃金周的前一天下午,我出差回程到站。我從站了近二十多小時的像沙丁魚罐頭車廂裏拚了命地下了車。從站台上回驀緩緩駛去的列車,我噓了口氣,如同再獲新生!

匆匆回家,放下行李,跑到附近浴室,回想這一路風塵我心有餘悸。從泡滿團團蠕動的白色肉體的熱氣騰騰的大浴池出來,擦幹身子躺到浴榻上,蓋好浴巾準備休息,隨意朝旁邊躺著的一位老者看看頓覺臉熟。我戴上眼鏡湊前才認出,他竟是幾十年沒見過的阿金師傅!

六十多歲的阿金雖頭發大多斑白,臉上皺紋也很多了,但音容笑貌基本沒變。當他睜開眼睛看到旁邊的我也愣了。我摘下眼鏡,他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掀掉浴巾,裸著身子一把拉過我的手急切地問:“你是陳家小六子吧!”我連忙點點頭。

聽我說是的,他睜眼又將我仔細上下看了幾遍,然後很認真地說:“你長大了!”當我笑著說自己已有五十多歲時,他更驚訝了,看著我又愣會兒才哈哈大笑起來!

“歲月不饒人,連你也……”他感慨不已。

我倆光身坐在浴榻上,相互詢問各自的經曆和近況,方知他已退休多年,因原住老房子拆遷過渡,所以暫住在市區小兒子家裏。

憶起往事他曆曆在目,特別是那年幫我們搬家的事他絲毫未忘:“那時就帶有衛生間陽台,還有紅漆地板,這樣的房子少得很呢!”他側重強調,接著動情地憶起我父母親給十塊錢的事:

“那時的十塊錢啊!嘿嘿!”轉頭對浴客們說。大家紛紛憶起那時十塊錢的價值:“幾個人好幾天的生活費呢!”都這樣說我才知道:那時阿金家每月收人也才十幾塊錢。

“每天究竟要挑多少桶水?連我自己都搞不清!反正從天亮到天黑,扁擔就不離肩,那活兒幹得喲!”憶起那時日子他仍深有感觸。

兩位少兒近鄰,此刻裸著身子躺在浴榻回顧往事趣事,而且越講故事越多,越講越興奮連時間都覺察不到,直到服務員前來打招呼:“對不起!我們要掃地關燈打佯了!”我們這才餘興未消地穿好衣服互相告別,

在回家路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深感後悔:“這位老近鄰阿金師傅,他尊姓大名、究竟叫啥我至今都不知,糊塗啊!”心裏一直埋怨並告誡自己:“再遇到他定要問清,千萬千萬不能再忘了!”他的往事在我腦海裏也越來越清晰……

我們搬家那天

這年夏天特別熱!那天一大早阿金就拖了輛板車來到家門口,接著幫著裝車拉車,前前後後忙乎了有好幾趟,直到把這個大院家裏的所有東西,都搬到離這兒有好幾站地外的新家,此時天已近黃昏。

他舒了口氣,伸手抹了抹頭上的汗水,再往身上穿著的那件短小褂子下擺角上擦了擦,這短小褂子上半部早都已經濕透。

新家搬在一幢新建的公寓樓裏,屋子裏到處都是堆滿的雜物。阿金自己找了個小凳子坐了下來,取下了背在身上的那隻水壺,打開塞子,仰頭連喝幾口涼開水。

放下水壺就看到正懷著我最小妹妹的母親,腆著大肚子從裏屋裏出來。她費力地彎下腰從大堆雜物的中間拖出一隻舊柳藤箱子,打開拿出一條新毛巾遞給阿金說:“真的辛苦你了,阿金師傅!天這麼熱,已忙了整整一天了,連口開水都沒法燒給你喝呢!快到廚房裏去吧,那兒有自來水龍頭,好好衝洗衝洗,涼快涼快吧!”

搬家這天我們全家都在附近一家小飯店打發,請阿金去,可他怎麼都不肯,隻是自帶些幹糧和涼開水打發。

阿金接過毛巾笑著說:“晦!這點算什麼?不是大事喲!”。

說完走出屋子,通過走道來到廚房裏找到水龍頭。他很快脫掉短小褂把頭和身子都伸到水龍頭下麵,打開水便衝洗。

“啊,真痛快啊!”他洗得欣喜若狂。

快要衝洗完時我父親在屋裏大喊:“阿金,阿金,你洗好了就過來啊!”

阿金忙關好水龍頭邊用毛巾擦身子邊回道:“噢,好了好了!就來就來!”他說完穿好短小褂子回到了屋裏。

已有四十多歲的我父親剛把屋子全部整理好,此刻手裏摸了兩張五塊錢票子笑著對阿金說:“謝謝你啊,阿金師傅,沒有你幫忙我們還真沒有辦法呢,天這麼熱這點錢你就拿著吧!”

說完將錢遞給阿金,不料這阿金見了回頭就想跑,嘴裏還很著急地說:“我不能的!我不要錢!幫幫忙是不能要錢的!”說完想走開,但跟在後麵的我母親一把抓住他衣服,對他說“阿金師傅啊,你真的不要客氣,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咱們相鄰了這麼多年,大家相處得如同家人一般,你天天挑水送水那麼辛苦,這回我們搬家,天這麼熱你還來幫助我們,真的非常感謝你的!這錢你可一定要收下的!”說完就從父親的手裏接過錢,塞進阿金短小褂子的口袋裏。

我和小弟弟此時正好從外麵走進屋子,看見阿金滿臉通紅地微駝著高大的身軀,十七八歲的小夥雙手撚著小褂子下擺角,低著頭,垂著兩眼,頭上直冒著汗,忐忑不安的模樣著實感人。

我也很清楚地看到:阿金此時用手抹去的不僅是頭上的汗水,還有從他眼裏淌出的熱淚!

阿金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時每當阿金見到我,他總要把我拉到他麵前,然後蹲下身子看看說:“喲!又長高了嘛!你命還真大呢!”說完站起來用手摸摸我頭說:“去玩吧!小命還是我救的呢!”

這話使我好奇也很不理解,“怎麼是他救的呢?”稍大後就問大人,不料他們都說:“是啊,阿金師傅啊還真的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接著把經過一五一十講給我聽,我才方知其中緣故。

原來,在家中已是排行老六的我,生下來後不久就大病了一場!表現是雙目緊閉不吵不鬧,不吃少喝氣息微弱,幾天下來一直如此。大人們見了都很著急,請過好多位名醫來看過,但效果都不太理想。可外婆和保姆羊媽仍到處托人想辦法,鄰人們也常來關心探望指點。

在一個寒冷的滴水成冰的早上,羊媽出門買菜,迎麵就碰到阿金他爸,見羊媽滿臉憂忡,知她仍在為我擔心,他就說:“這事你不要太急,我在城北鄉下有個堂兄是祖傳兒科郎中,我叫阿金馬上下鄉去請他上來,或許會有點辦法,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說完還念念有詞。

抽了抽通紅大鼻頭,攏起破棉襖袖管,他一路小跑回到家。他叫出也攏著袖管躲在灶膛間取暖的阿金。阿金媽剛去世半年,所以他在灶膛間想媽想得兩眼紅彤彤,模樣讓老爸心酸不已。抹了把眼淚對他交代此事。年僅十歲的阿金聽後二話不說,用凍手揍下鼻涕脫下腳上的舊草蒲鞋,換上家中僅有的一雙破膠鞋,放下破棉帽耳簾再用舊毛巾將臉捂嚴,披上一件他爸的破棉衣,隨手拿把舊布傘就頭也未回地往城北走去。

外麵西北風陣陣風雪交加,阿金堅持走了十幾裏鄉下泥濘小道,直到傍晚才滿臉通紅,哈著氣,一腳高一腳低渾身泥漿,同了自己堂伯父來到我家。

正在客堂間拾羅雜事的羊媽,抬頭見位滿臉清瘦頭戴黑色羅宋線帽,身穿舊棉長袍鄉下人,旁若無人地走進我家庭院長廊。

頓感奇怪正想問時,見他舉手拍拍身上的雪渣放下雨傘,顫巍中跨進中間屋,後麵還跟著渾身是雪的阿金,羊媽明白了,“喲阿金啊,你還真……”

這話讓正在廂房侍弄我的外婆聽見了,輕輕放下我就出來寒暄:“啊呀,這麼冷的天,還煩您老先生跑這麼遠的路,受累受累,太對不起您啦!”邊說邊倒杯滾燙熱茶。老郎中不聲不響,扭頭看看周圍就在張樣木太師椅上一屁股坐定。

喝了幾口熱茶,稍緩口氣,他便文給給來了句:“佛經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矣!’況我乃專門救死扶傷的郎中呢。”

外婆和羊媽看著他清瘦的瘦臉直瞪眼,樣子如墜人雲端,麵麵相覷。原來他一口北鄉人土話,若不是阿金翻譯誰也聽不懂。

休息一會,老郎中就問:“請問居家患兒何在?”聰明的外婆明白了,連忙叫羊媽進屋將裹在棉被裏的我抱了出來。老郎中戴上老花眼鏡,借堂屋一盞明亮電燈光將褪棍中的我湊前細看再看,還用骨手小心伸進棉窩,按住我細嫩的手腕靜靜把脈,然後持持下巴幾根山羊胡子低頭沉思,好久才抑揚頓挫地說:“患兒脈息極微,但還平緩,可內中伴有絲絲反蕩不太好呢,就看接下來幾日趨向若何!”他說完皺皺眉頭仰麵長歎了聲。羊媽和外婆聽了麵孔又愁雲密布。

可他又立刻關照:“取隻草悟子,裏麵鋪點老棉絮,把這孩子裹好放在裏麵。設法給他喂點紅糖水,弄隻腳爐加點鋼炭點著放在邊上,火要保持旺盛,當然房門和窗戶稍隙待明早再來看情況。”

家人聽了雖將信將疑,但還是全照辦無誤,此夜大家無話。

第二天天剛亮,他就來到我家憋了聲音讓外婆打開房門,進屋見我竟張了兩小眼正朝他瞧。家人都驚喜了,外婆立即對羊媽說:“去拿來隻奶瓶熱點牛奶來!”羊媽很快照辦來喂我。

見我吮起奶嘴就急急地吸,老郎中輕舒口氣,外婆眉開眼笑。

阿金拖雙舊草蒲鞋與他父親從院子後門跑來,見我吮牛奶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他笑著說:“呀,我的伯父!都說偏方氣死名醫!這次我可真領教了!伯父您真乃神醫!”鄉下郎中聽了很得意,表現是不停持著山羊胡子眯眼直笑,大家也說:“是啊是啊!阿金說的沒錯,先生您真乃神醫呢!這孩子真遇到救命恩人鑼!”全是讚歎。

“真的謝謝您啊,老先生!”外婆和羊媽情不自禁地抹起眼淚。

持著山羊胡子的老郎中,不失時機咳了幾聲嗽,接著又權威地說:“雖這孩子命大,自己緩過來,但命脈還沒真正穩定,下來須如此如此……”關照家人該如何如何。家人當然深信不疑,全照他關照不誤。雖當中也有過反複,可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來年春天我終於恢複元氣。外婆很高興,托人找了一位年輕奶媽專門照料,我的生命逐漸旺盛。

“老郎中隻肯收兩塊錢,多餘的他死活不肯收,阿金父子也是分文不取!”說完這事,外婆輕輕歎口氣,“你啊,以後真要好好感謝阿金師傅呢!”還特意補充。

阿金與鄰裏關係很好。院中人們進出要穿過許多庭院,要知鄰家今天吃啥,隨意走到哪家中間屋稍伸頭就一目了然。人們生活透明度如此之高,幾乎沒秘密而言,加之相敬如賓,友好來往,生話其樂融融。在這種氛圍中我慢慢長大。

有個星期天一大早我醒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穿上衣服跑到院子裏的天井旁。一眼就見房東王先生正彎著腰,撅著碩大的屁股費力掀開天井陰溝蓋板,隨後手握根長竹子很用力地詠吭詠吭捅著。模樣挺俊的王師母,攙了兒子小黑站他旁邊像在指揮督陣。

天氣逐漸轉暖,前幾天,後院街道幹部劉主任來串門,臨走時專門招呼:“星期天如各位休息在家,請動手打掃打掃衛生,除除四害,過幾天就要查衛生了!”住在天井旁屋裏的王先生,幾天前突然發現天井陰溝不知怎地,流水不暢,昨終被堵。汙水漫溢,搞得這幾天環境總臭烘烘,氣味很惡劣。所以星期天一早他才用竹竿捅起來。

但捅了半天,陰溝流水不僅未暢通,味兒卻更難聞了。王師母忙捂著鼻子拉了小黑,嘟嚷著跑進屋裏砰的一下關上房門。這王先生雖屁股撅得朝天、累得滿頭大汗,但出水效果仍然不明顯。

“還是叫阿金來看看吧!”羊媽早在廚房打掃衛生,出來倒垃圾時見王先生正很費力但不顯效果樣,便輕聲對王先生說。偏巧,正挑著水擔打著號子的阿金走來。聽到羊媽話馬上高應道:“噢!送完水我就來看看!”

不一會兒,他真來了。

阿金一來,用根長竹子像叉魚般朝陰溝洞裏三捅兩搗,一番搗鼓,然後轉身對王先生說:“吊點井水衝衝陰溝看看!”王先生照辦。說來真神奇,王先生將桶井水衝下,不久聽見“咕嚕咕嚕”響幾聲,陰溝似乎很聽他話“隔”了一下很快暢通,不一會兒淌的幹幹淨淨!圍過來的鄰人們見這樣子,都高興地說:“好了!好了!這陰溝總算暢通了!”

“還是阿金有辦法呢!”王先生邊甩著雙手,邊有點自嘲地笑著對大夥們汕汕地說。

“阿金啊!你真的很聰明,很能幹啊!”大家紛紛誇阿金。這時俊俏的王師母拿了毛巾臉盆從屋裏走出來,聽大家正在讚賞阿金,便用杏眼瞪了王先生一眼,然後笑著說:“暖!阿金你還真很有辦法哩!要不你來幫助,他這笨蛋還真不知怎兒搞呢。”一頭霧水的王先生用手摸摸自己的禿頭,嘴裏咕濃了句:“怪啊!”

這時阿金得意極了。聽王師母這麼說,便經驗十足地對大夥解釋:“這陰溝裏淤泥聚集時間太長,也太多了,光直捅根本沒用!要這樣來回地疏通!”邊說還邊比劃。

下來他幹活更賣力了。

“以後遇到這種事,你先請教請教人家阿金後再幹吧!腦子一點都不動!”王師母趁機教訓王先生。

王先生紅臉朝王師母翻眼,但見她一臉慎色,便欲言又止。

院內家家日常生活,燒飯炒菜用的是大灶,燒的是柴火。每家廚房裏都有座兩眼火灶。

夏天晴朗,驕陽似火。這天快到中午,外婆和羊媽正在廚房裏忙著燒午飯。但今天火灶灶膛卻總是濃煙倒灌,怎麼也燒不著火,反被煙熏嗆得她們直咳不停!

“肯定是破瓦片掉進煙囪裏,把煙道給堵住了!”被熏的實在不行,她倆隻好熄火跑出來。羊媽邊抹眼淚鼻涕,邊仰頭朝那屋頂上細看:“又是那隻該死野貓,把煙囪扒壞,碎瓦片掉進煙囪,煙道給堵了”羊媽對正吭吭不停地咳著,用手絹不停抹眼淚的外婆說道。

“快中午了,大人孩子到時可要吃午飯呀!這可怎麼辦呢?”外婆心裏此時確實很急,可這兩個老太婆,此刻又能……也巧,阿金送水到鄰家經過。羊媽連忙跑上說起了此事。聽羊媽說起,阿金撂下肩上水桶,探頭朝那屋頂上看了一看,但什麼話也沒說,放下水擔便走。見狀,羊媽和外婆互相瞪眼,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可不一會,就見他味吭味吭扛了張大竹梯子,從外麵急忙走進來。

大竹梯子斜靠廚房牆麵,他三步兩跨像隻猴子般竄上房頂。然後趴在不高的煙囪上往下細瞧。

六月中午,上麵赤裸裸地被驕陽似火般暴曬,下麵是剛燒過的煙氣,正熱浪湧湧地向上烘烤,但阿金此時卻全然不顧。細看會兒後小心翼翼地下了房頂。

從房頂上下來,阿金將挑水用竹扁擔取下,在頭上將一隻彎彎紮鉤梆牢。拿了這根帶鉤扁擔他又爬上房頂。

跪在煙囪旁,他將這帶鉤的一頭小心慢慢伸進煙囪裏,再伸下去。不一會,有塊破瓦片就被他輕輕勾出來。用手拿掉瓦片後,又輕輕伸了下去再釣……這樣倒騰好幾下,勾出好幾塊大小破瓦片,直到他覺得沒有事才下了房頂。

此時的阿金上下如被水澆過般渾身濕透。但他興奮,一個勁向外婆和羊媽比劃:“媽媽的!這隻野貓是蠻討厭的,不過現在我掏通了,估計問題不大了!讓我先來點火試試看!”說完,轉過身來到廚房裏,隨手抓了把柴火,劃了根火柴點著火。燃著柴火伸手往灶膛裏一送,隻聽見“蓬!”的一聲響,灶膛裏瞬時見一股火苗直竄!柴火即刻大麵積燃燒,說明煙囪真不堵啦!

外婆和羊媽在外麵聽到聲音,急忙回到廚房朝灶膛裏一看:“妙啊!真不堵了!好燒火了!”她們又忙碌起來。

阿金臉上汗水和滿頭蓬垢黑灰全混一起,朝下直淌,除兩眼白和嘴裏的白牙外,黑色汗漬痕混跡在他麵孔上形同大花臉。樣子讓人看了可怕又好笑!外婆邊忙碌邊笑對阿金說:“真的要謝謝你哩,阿金,今天不是你來幫忙啊,中午他娘倆還真不知咋辦呢!”羊媽笑著從灶膛裏先塞了把柴,然後拿條舊毛巾遞給阿金:“快到水井去吊點水洗洗吧!看你,都快變成烏龜卵子啦!”外婆也催他:“快好好地去洗洗吧,看這天熱的,真難為你羅!”阿金卻咧著大嘴巴嗬嗬直樂,接過毛巾來到井台邊上,拿起木吊桶繩,準備吊水洗滌。

我們已放暑假,此時正集中在庭院茂盛玉蘭樹蔭下,往魚池裏扔餅幹屑及其他東西。正玩的非常開心時,有人猛抬頭,巧見阿金一副怪模樣,頓覺驚然,真的嚇了一大跳!

隨後這孩子邊跑邊大嚷:“啊呀!不好啦!不好啦!有鬼!有鬼來啦!”大家回頭見他副駭人巴拉的樣兒,被嚇得“嘩”一下人全跑光了……唯剩下阿金自己站在井台邊,見我們丟魂失魄樣就放下吊桶繩叉腰仰頭大笑!

阿金很有表演天賦。

節假日阿金喜歡串串門兒,且最喜到我家裏來串門。那時他正在參加街道掃盲班學習,而我父母親都是市裏分管文教幹部,所以當他在學習上遇到問題時就會來求教,我父母親總是有請必答,圓滿解決,還非常關心他學習情況,主動幫他如何掌握學習的方法。也許是父母親對他和氣可親,使他感到和我們在一起如同一家人般!

每次串門剛進時,他總是先滿臉通紅地微微駝著高大身軀,垂著雙手低著頭,盡力壓低了尖細嗓子叫了聲:“陳先生好!陳師母好!”顯得很懂禮貌。且他頭發總是梳成三七開,身上穿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是由於洗得很幹淨,倒也合體利索,所以人顯得很有精神。而我父母親一見到他來了也顯得非常高興,馬上就說:“啊!是阿金師傅來啦!來來來,快坐!快坐!”於是阿金自己就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上來總先請教一些學習上的問題,待到問題都慢慢解決了,阿金也放鬆了下來,話題也就自然而然地就轉到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上來。

此時的阿金師傅會非常開心的,也很詳細地把他最近耳聽目見的街頭巷尾的瑣事趣事,繪聲繪色地進行敘說和描述,說到精彩處他忘情地瞪起雙眼睛,人也站了起來進行即興模仿。

“你們不知道吧!昨天,咱們弄堂口的羊阿吊家,從蘇北鄉下來了個胖男人,那人塊頭大到啥樣?你們猜猜看!”我們一聽全大笑。

“光他的腰身,就有那麼粗!”邊說邊站起來用手比劃,“估計不小於四尺,而且那個人講話的腔調是這樣的!”

瞪大眼他開始模仿:“那乖乖地,嗯家那嘎裏……”

尖細略帶有鼻音的嗓子,詼諧風趣的語言動作,加上模仿得惟妙惟肖,還有摻水的逼真誇張,誰見了都會感到樂不可支。所以我們被他逗得咯咯咯咯直笑,如發瘋般喘不過氣來。

但阿金一本正經半點兒不笑,繼續忘情地投人到有趣的講述當中。直到把此事絲毫不漏地描述完了,他才噓口氣哈哈大笑。

細觀阿金即興表演確實精彩!當時誰也沒想到在若幹年後,有人會就將這種如阿金式的即興詼諧幽默加以收集歸類,冠以“小品藝術”的雅號搬上舞台,並借此特火起來,還就此造就了許多深受觀眾喜愛的小品大腕。其實這些腕兒的根基與阿金一樣,基本來自社會草根!

至今我仍為他惋惜,天生有演小品天賦的阿金如遲生幾十年,他肯定是位地方級原生態小品藝術腕兒。

父母親機關裏分新房子的事他也知道了,幾天前就來對我父母親說:“搬家的事有我就行了,這拉板車就是我們家專長!”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所以那天一大清早,他就拖來輛板車一直忙到晚上,真的非常辛苦!

看看天已不早了,他要走了,父母親和我們都去送他,父母親再三關照他說:“要經常來玩啊,學習上如有問題定要及時來問,不要落下”阿金師傅聽了,就像個懂事的孩子一樣邊拖著那輛板車,邊頻頻點頭答道:“噢!我知道了,我一定會來的。”

在今後的好幾年裏他確常到我家來;哪怕是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也沒間斷過。雖他常麵帶菜色且還水腫著,但在每次來前他總把自己收拾得幹淨整齊,尤其是會用清水先洗淨自己頭發,再梳成時髦的三七開樣,確實給我們留下了極深印象。

阿金師傅是我周圍無數個普通人中的一員,但他耐人尋味的故事卻讓我永遠回味無窮!

八燈機

八燈機是我少年時代崇拜的偶像。

那天傍晚,我匆匆來到市文化宮露天籃球場。早就聽說今晚這場企盼已久的冠亞軍決賽,由大名鼎鼎的“八燈機”擔任主裁判!

所以球場上早擠得水泄不通。瘦小的我,像小耗子般溜進了賽場,然後拚命硬是從人群中鑽出來湊到了球場前沿,邊啃著根胡蘿卜睜大了雙眼,邊張頭晃腦地觀看比賽。

“嗚!”隨聲雙音哨子長鳴,眾人的嘈雜喧嘩戛然而止。有位上穿雪白襯衫下穿籃長褲,腳踏雪白球鞋的身材欣長的中年男子,口含係著紅絲帶的銅哨上了場。隻見他左手捧著一隻籃球矯健地走進球場中央,稍後風度十足地揚起右手,邊嗜地吹響哨子,邊做個請雙方隊員人場的招呼動作。在輝煌如白晝般的燈光的照耀下,兩列身穿籃紅球衣的隊伍,從不同方向雄赳赳地跑步上了場,大家友好地互相握握手後進人各自的跳球圈站好位置。

又是聲清脆哨響,主裁判拋球,籃球比賽正式開始!隨後嘶墩喊墩拍球聲,觀眾嗡嗡議論聲,興奮喝彩聲,惋惜歎息聲此起彼伏。

但觀眾目光更多注意的是這位綽號叫“八燈機”的主裁判,他的每聲哨子每個手勢,都會給人們帶來會心的笑聲。

這位名氣不小的籃球主裁判姓陳,生於本市中醫世家,祖輩醫術高明,在當地很有名望。但他從小就愛好體育運動,特別對籃球更情有獨鍾。在讀中學時就幹籃球裁判至今已有二十多年,目前是本市某中學的育老師。他的特色是哨子吹得準,判罰手勢標準果斷,讓人感到自信有威力!

綽號“八燈機”,意思是指他吹的哨子比六個燈(電子管)收音機還要響!聽老球迷們講,本市在新中國成立前夕,駐紮本埠國民黨地方部隊常與湯恩伯的中央軍鬧摩擦,誰也不買誰的賬就此擾民。

有次經人斡旋決定:雙方派支球隊打場籃球賽,以勝負來決定誰服誰,且必須由地方上的籃球裁判來“吹”這場球。

此乃戰亂時期,誰肯惹這麻煩?這江南小城內僅有幾位籃球界賢達聞之,紛紛找出各種借口溜之大吉。二十多歲的八燈機沒來得及溜走,就被這幫橫眉豎眼丘八尋上門,隻能硬了頭皮被逼去“吹”了這場球。但一場球賽“吹”下來,雙方犯規次數相同,所得積分相同!且誰也找不出有任何破綻!無奈雙方隻好言和。從此兵痞子借機滋事擾民的事暫且平息。

作為平頭百姓的八燈機,竟然能把哨子“吹”得無懈可擊,讓雙方均悅服無言,名氣因此“吹”響了。

新中國成立後,黨和人民政府高度重視體育工作,籃球是帶有普遍性的群眾健身運動,他更是如魚得水。從此凡遇重大籃球比賽,哪怕國家級此賽,裁判也非他莫屬,因此風頭出足,成為本地籃球界權威人士。

我家與燈光球場僅有一牆之隔,因此每次聽說有籃球比賽,特別是聽說八燈機將上場吹哨,我總要想盡方法溜進球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八燈機的一舉一動,直至將這場比賽看完。

那時我哪知什麼奧林匹克體育運動,可對八燈機的崇拜激起我對籃球運動的熱愛。無意中產生了一個願望:“將來我也當籃球裁判員!”

1968年春天,我被招進工廠工作。開始因單身宿舍未造好,幾十個光棍擠住同一間大倉庫。年輕光棍們住一起有些摩擦不足為奇,可有次鬧的動靜不小:兩大齡青年因為愛上同一位女青年決鬥了!

這打成頭破血流的事讓廠長知道了,於是開會研究決定:近期舉辦一次全廠職工體育運動會,尤其籃球比賽各車間都要組織青工參加,此事由廠工會具體負責。

接到廠工會通知,車間主任立即召集各班組長開會,動員組織人馬參賽。很快,一支車間籃球隊就組建好了。

隊員人均身高一米七以上,其中有幾位海拔高度甚至一米八以上。但有點可惜的是他們連籃球都不會拍。為此有人擔心:“這些傻大個不會打籃球,能行嗎?”主任卻不以為然:“這打籃球雖是速度技巧,反應靈敏的近場地體育競技,但身高的絕對優勢很重要!怎能不用?”

“再說,誰生下來就會打籃球的?那位大作家巴金,難道他一生下來就會寫《家》《春》《秋》了?練練不就會了嗎!”他講得頗有道理。

與籃球隊員們開會時他大肆鼓動:“咱們車間青工人數在全廠最多,所以籃球隊也應該是全廠最強的!”

“我們的目標是:踏平廠內其他籃球隊!打出石化廠放眼全社會!”這幫愣小夥子們被他煽動得個個熱血沸騰,躍躍欲試。

不料此言一出,有人很不服氣,很快廠消防隊派代表前來找主任說要進行一次熱身賽!其意彼此明白!

“形勢很好,但壓力不小!特別是這消防隊,是支不可小覷的勁旅!”主任心裏喜憂參半,“是啊,這幫平常裏外全穿了黃軍服,像正規軍隊般的精壯家夥們,整天泡在那輛紅色高大的消防車旁,訓練體質很好,人的反應也快,其中幾個人高馬大的隊員很有威脅性,但不知籃球技術如何?

主任馬上同意,“明天趁午間休息時,咱們進行場封閉式籃球友誼邀請賽,地點就在車間的舊籃球場上,一律謝絕外界人員觀戰!”第二天午後按約雙方人馬來到籃球場。

上場後便開戰,開始大家打得倒也還算客氣,但我們車間那幾位傻大高個子一點都不懂球規,也從未參加過籃球訓練。

他們將籃球搶到手後便拋來丟去,沒打幾個回合竟依仗身大力不虧的優勢,把拉、絆、搶、跑這些手段全用上了。

上來就憋住勁的消防隊員終於惱羞成怒,火冒三丈下動作也不大客氣了。那天我剛從電工值班室裏走出來,遠瞥見籃球場上有群人在打籃球哩,待走近朝籃球場朝前一瞄,心中便暗自好笑起來:“嘿!這也叫打籃球哇?”看了會兒心裏明白了:關鍵是既沒教練指導也沒裁判在場執法。大家一窩蜂擁在這籃球場上,全像拚命似的去搶奪那隻籃球。誰把球搶到手也不管射程有多遠,伸手就往那籃球筐裏拋!滿頭大汗,東奔西跑,身體相互頻頻衝撞,粗魯危險動作時有發生。秩序別說有多亂!照此下去遲早鬧翻臉!

見狀我心裏一動便再靠近籃球場幾步,對著在旁幹著急的主任問道:“陳主任你帶哨子來沒?”聽我一問,他立即將隻銼亮銅哨從口袋裏掏出,一臉疑惑地遞給了我。

拿過哨子我放進嘴裏使勁一吹,隨著這聲響亮哨子長鳴,籃球場上每個人都停止糾纏,轉身朝我方向看來,一雙雙驚詫眼睛的盯著我不知何意。

我抬起右手臂將他們全招到球場邊,然後背著雙手很有風度,也非常友好朝大夥問了句:“請問諸位,剛在你們是在打籃球,還是在打群架?”這群剛如發瘋般糾纏撕拉的壯小夥子們,一聽我問都一愣,然後個個聳眉掐肩全嘻笑起來,有的還顯得很靦腆。

“不按籃球規則打的不是籃球是群架!不知啥叫犯規動作,就全拚死,比賽也不會有啥好結果!”我對他們說。

“實際上,你們也知道,這場比賽根本無法再進行下去!”我笑著說。“是啊!都在亂打架了嘛!”有人在憤憤不平,有人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