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天人合一(3 / 3)

“知道你們要來,你小姑父昨天殺了隻肥羊,羊腿肉馬上就烹好!”小姑媽笑吟吟對妻子說。我肚子還真感到餓了,算算時間,從早上到現在六七個小時過去了!老早就聽妻子說過,崇明羊肉不僅鮮嫩,還無擅味,我嚐嚐確實如此,連從未吃過羊肉的女兒嚐了幾塊也不禁連稱:“好香,從未吃過如此鮮嫩美味的羊肉。”

桌上擺滿雞鴨魚肉螃蟹,鵝鴨蛋蔬菜香芋等。在小姑媽力薦下,我品嚐了崇明特有的紅燒小香芋,這渾圓如珠的香芋又香又麵,非常爽口。別看這螃蟹個頭都不大,但剝開隻隻都是膏腆飽滿,鮮美可口!小姑父說:“聞名天下的陽澄湖大閘蟹苗,就是在崇明河塘裏孕育的!”為此我疑惑:為何在崇明河塘這蟹苗就長不大,弄到陽澄湖,它們就個個體大肉腆,身價大不相同呢?後來我聽一位這方麵的專家朋友解釋,原因是崇明水質堿性重。

幾杯上海老酒把小姑父喝得滿臉絆紅情緒高漲:“你們能來看我們,我心裏真的很開心呀,很開心!”邊說,邊用黑默默的大手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嘛嘶響——大他2歲,個頭卻矮他半截的小姑媽笑了,她對我們解釋說:“這是他最最高興時的表現。”小姑父聽了,居然獨自手舞足蹈,仰頭大笑不止,哈哈哈嗬嗬嗬震天響。

這時,外麵仍下著浙瀝小雨。但緊閉的小樓大門卻突然嘩啦嘩啦大響一陣,接著門洞大開,同時闖進三位戴了頭盔,身穿防雨衣褲筒靴的漢子,讓大家麵麵相覷。

可小姑父見了,笑著搖搖晃晃站起對他們大大咧咧說:“啊,你們全到啦!來來來,都坐下一起喝酒!喝酒!”聽罷此言,漢子們也笑著脫掉衣帽露出各自尊容,我妻子一見恍然大悟,接著也捂嘴笑了起來。

原來這些不速之客,是從啟東老家冒雨騎摩托車趕到崇明,準備明天為小姑父做生日的三位堂兄弟!

飯後散步,見樓前小路對麵有條不寬的溝壑。周圍零散的座座小樓前都有條這樣的溝壑。眾多麻花鴨在水中悠閑遊弋,嘎嘎叫喚。遠處畦畦菜田靜謐安逸,不過西北風凜冽,吹在臉上像小刀在割。

看到數百米外有個氣派的莊園,走近發現居然是座度假村。出於好奇我進去四下環顧,哇,三幢現代的五層大樓麵積有數千平方米,裏麵全是三星級賓館設施,且餐飲娛樂樣樣俱全。

看到從裏進出的小車不乏名牌我不禁深思:“在如此偏僻的農村投資此項目,這老板非同凡響氣魄不小!”

綠色環保、原生態體現了人們追求現代文明,但如仍停留在落後狀態將很難發展。對其魄力我讚歎不已。

這幾位不速之客改變了我們的計劃:原想在崇明過了春節再去啟東,隨後回家。可醉醇醇的小姑父忽然宣布:“明天下午你們就回去,我們要回啟東去過大年!”聽罷此言三個漢子全樂了,紛紛掏出手機向家人報信……

農村人做壽,是用從早起就擺起酒席,請大幫親朋好友來大吃大喝,直至半夜方休這種形式進行的。我發現:從今早起,小姑父就像個孩子般處於興奮狀態。渾身穿成角角響的他,往往正喝著酒,忽然人不見了,過了會兒,不知他從哪兒弄來許多烘烤過的地瓜幹、花生、瓜子等散給大家,或端出幾大碗堆得尖尖的滾燙的糯米壽桃團子,逼著大夥馬上吃下去……晚上大夥興高采烈大放鞭炮,滿天價震天響,慶祝小姑父七十壽辰的活動達到高潮。

此時他激動得難以自製,邊喝著酒邊淌著淚,不時伸出長臂,用黑黝的大巴掌在小姑媽頭上、臉上不停撫摸,嘴巴漏風地支吾嘮叨:“當年娶你時,我家那窮的啊,現在日子好啦,全靠你啊老太婆,我太……”表示對其相濡以沫的情感。這小姑媽邊笑言回應他“你也不容易,你是個好人,你……”邊不失時機地伸手將大家剛送的紅包從他兜裏收歸己有。這晚上大家全喝得醉醇醇、樂嗬嗬……

幸虧此段江麵不很寬,輪渡航行約半小時便來到江岸對麵。

咱老嶽父在家鄉的名氣真謂響當當,連來碼頭接我們的這位年輕小車司機,一聽到我嶽父的大名硬要將車費少收一半。“咱家鄉出了這位老英雄,我感到很驕傲,為此略表點心意而已!”他笑吟吟對我們說。

抗戰初期,我嶽父先在老家參加共產黨的遊擊隊,後來幹脆參加了新四軍主力,從此南征北戰上陣殺敵很少回來過。現雖早已離休,但終因年近九旬未能同行,然行前,他鄭重委托我等:“代我衣錦還鄉,問候各位鄉親父老!”在三個兄弟中他排行老大,所以老家親友對我們更顯隆重——得知我們要去,村裏團團四周加上外村許多親友,均爭著要接待我們,大家早騰出各自最好的房間,其中甚至有為兒子成親的新房。十幾床厚棉被也早洗淨曬了又曬,專等我們去享用。為此,小姑父又作出“去每家吃頓飯,但人住在小叔家”的英明決定,並按鄉俗下午全體家庭成員均陪我等同去拜祖。小姑父說話有絕對權威,所以對此“最高指示”眾親友照辦。在樂融融的親情中我們度過這年春節:甜黍與柑橘,花生與大豆,魚肉海鮮與蔬菜,還有親情與美酒。

啟東農村過年的特色,便是家家小樓都掛兩盞大紅燈籠,所以到了晚上若朝窗外放眼,見茫茫田野到處紅光閃爍,加上鞭炮聲陣陣,焰火串串,“好禎祥和溫馨難忘的農家新年夜景啊!”我不禁感慨。

不覺已到離別時,小姑父、小姑母明早也要回祟明了。我想:“數碼相機應派關鍵作用了!”在小姑父前後奔走招呼下,親友們都聚攏到送我們的小車旁。隨著女兒不停按鍵哢嚓閃光,大夥溢笑的臉龐和年逾八旬的叔叔、崇明小姑父高挑的“倩影”等,瞬間都聚集到這隻小小的金屬盒子裏,讓回老家過年的情景就此永駐!

山芋與愛情

從1968年仲秋開始,我與同學梁兄在w家塘村插隊並同住在一間破舊的閣樓上兩年。

記得那天下午,隊裏派人來鎮上接我們。走在田埂上見大田裏黃澄澄的稻子被放倒,牛犁過的田畦上冒出綠茸茸的麥苗,農村秋忙正緊。梁兄卻把割稻說成劉麥,麥苗說成韭菜,牛耕田說成田拉牛,全亂套的滑稽語言使姑娘阿鳳聽了直笑,後知她是咱們隊裏的記工員。

一行人正走著,梁兄卻突然兩掌攏到嘴旁,仰頭伸脖對著河對岸大嚷起來:“鐵卵鐵卵!”雙臂還越過頭頂大幅度揮舞!驢嘶般嚷叫逗得大家全哈哈大笑!順他臉發現對岸田埂上也走著一行人。原來是幾位背著行李的同班男生,那位綽號叫鐵卵的也在其中,所以梁兄異常興奮。走著走著,想起熟料語錄包裏有冷熟山芋的阿鳳便掏出問:“要吃嗎?”我剛反應,老梁卻一把奪過去塞進嘴裏狼吞虎咽,樣子逗得阿鳳直笑。

第二天早上阿鳳跑來看看,見灶冷鍋空便拉我倆去她家喝了好幾碗熱騰騰的米粥。這大火灶煮的新米粥與城裏煤球爐燒的就是不同,真的是又香又私,所以梁兄直嚷“槍沒柄”!

上工時,身材高大的梁兄搭搭衣袖,怪聲怪氣對阿鳳姑娘說:“你裝的河泥太少!再多加點,我力道大著呢!”然後自己用釘耙將河泥堆得老高老高,挑起幾倍重的泥擔,弓腰“晦”一聲上了肩,很快邁步跑到女人們前麵。這雄壯年輕、虎虎生風的男人英姿,把女人們一下征服,漂亮姑娘阿鳳用手按住嘴驚訝地哦了聲。

工間休息,梁兄躺倒在田埂上,阿風又掏出幾塊熟山芋,他接過來沒兩口就全吞下肚還連說:“好吃,真好吃!”上工肯出力的梁兄肚子確實餓了!

與梁兄年齡相仿的阿鳳笑著說:“真好吃?想吃你就到我家來拿!”柔聲細語讓梁兄聽了很舒服。

柴草有了,兩眼火灶砌了,還置了灶頭和水缸,但稻子須軋成米才能燒飯吃。現在大忙時期隊裏無法安排此事。加工廠在哪兒?剛下鄉的知青人生地不熟,對如何將稻子弄去加工我們毫無概念。

這幾天向社員家先借了些米,燒得半生不熟,吃個半飽便下地去幹活。

馬馬虎虎過了幾天,這天中午又沒米了。梁兄想起阿鳳的話正準備到她家去借,不料剛出門就見她端兩碗山芋粥來了。

見我倆狼吞虎咽,她笑眯眯地說:“我爸今晚幫你們將稻子去軋成米。”

梁兄一聽就說:“謝謝你啊阿鳳,你家山芋粥太好吃了!”阿鳳又說了句“想吃你就到我家來”便轉身離去。看著她苗條的背影梁兄若有所思。

下工時天色已暗,小木船屯好稻子我們上船,阿鳳她爸搖槽駛進寬闊的運河。站在船頭的梁兄見河麵漪漣皎白,突然扯起嗓子來了句:“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公鴨般的吼叫在靜謐的河麵顯得格外誇張,大夥忍俊不禁,阿鳳捂著嘴嗬嗬直笑。

稻子全軋成米,碧糠和青糠放進船艙裏,筐筐白花花的大米倒在船上蘆葦圈裏擺布停當,大家上船撐船準備離開碼頭,此刻迎頭搖來隻大水泥船。

為了避讓木船掉轉船身,沒想到稍有晃動蘆葦圈重心一偏,高高的蘆匝突然傾側,小山般的大米“嘩嘩嘩”突破蘆匝,瞬刻瀉人河裏!

人們驚呼小船晃動更厲害!梁兄和我見狀立刻跳進水裏拚命頂住船幫,感到河水不深但腳下吱吱有聲:因為至少有六分之五的大米掉進了河底!

大隊幹部聽了極其驚訝:“竟有此事?”但馬上決定把撈上來的髒米統計數量,然後攤派到下麵生產隊與養豬飼料米調換。

從插隊起上麵就要求知青紮根農村。啥叫紮根農村,姑娘卻有另一番理解。

俗話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城裏人必然也是城裏人。譬如阿鳳大姐前幾年嫁了個城裏人,雖是郊區,但回娘家時的行頭活脫城裏人打扮,女人們當然羨慕。所以頗有心計的年輕姑娘將目標鎖定這位高大威猛、說話挺逗的梁兄。挑河泥雖掙的工分與女人們一樣,但威猛陽剛樣讓她們暗忖:“此壯漢能掙大工分,前景寬廣!況且還是城裏人!”

其實外形像頭種牛般的梁兄,智商對付她們形同小酌。譬如與她綽號“細矮雞”極符的胖姑娘,除會嘻嘻傻笑外啥也不懂,無聊時可叫她打打牌鬥鬥樂。那位叫小撅的姑娘家裏實在太窮,連她爸抽的煙也是靠撿來煙屁股拆開再卷,所以洗洗衣服啥的她也很樂意。

梁兄清楚她倆沒大米粥熟山芋,還有阿鳳的俏臉有魅力!對阿鳳他不僅情有獨鍾也更講實際,譬如晚上再陰冷,他也常不見蹤影。

一天半夜,我偎在燈下,頭頂了破棉絮正在看《複活》,他哼著小調回來了。

我笑了:“喲!握倫斯基回來了!”他聽了一愣,揍下鼻涕忙問:“什麼,死雞?”大笑後我對他說:“握倫斯基是位生活浪蕩的俄羅斯貴族,他勾引了美貌的農村少女後又將她拋棄,逼她走投無路墮落成妓女。”

他聽後直笑,然後支吾地說:“阿鳳約我到豬舍去看剛養下的豬仔!”我頓時大笑:“騙鬼!黑默默的陰冷天半夜,還要經過亂墳崗才到豬舍,倆人真是去見鬼了吧!”一聽這話他瞪眼看我半晌,然後抽出支大鐵橋香煙扔給我,供銷社小店裏隻有這種一毛四分一包的煙賣。

我知道他是想封住我的嘴,畢竟在農村,這種事傳出去說不定會惹大麻煩。其實他倆常趁我不在時來這小屋卿卿我我,我也睜隻眼閉隻眼,而他卻把我當成木乃伊,真是好笑。可同在生活條件勞動環境極其艱苦的農村插隊,他為何還如此決樂?在個人前途渺茫的特定時期,男女同學間連交往的心思都沒了,而他卻與幾個農村姑娘同時攪得挺熱乎,“腦子進了水不成?究竟是真是假?”我確實大惑不解。

瀟灑終究代替不了艱苦。插隊大半年來,我們每天都在半饑不飽中度過,若遇大雨雪天不上工時,除煮稀飯喝喝外啥也沒有,毫無油水的我倆早瘦成根筋,所以常喜與姑娘糾纏的他漸漸也顯得力不從心。

有個大雪紛飛的半夜我倆全被凍醒了。起來點燈一看,見各自被窩頭上白茫茫一片!細查發現,幾扇木格窗戶上的舊報紙全被狂風刮破,雪花兒隨風飄到床頭上,累如死豬般的我倆竟沒發覺!

無法再人睡了,梁兄披上棉衣,跟鞋出門小便,但不一會兒便鑷腳折回。“哎!想不想吃肉?”他放低嗓門問我,擁著被子的我坐起急問:“咋回事?”湊近身他對我一番細說我立刻點頭:“好好!”

穿好棉衣褲戴上帽子,暗自各拿把帶長木柄的鐵鍁,熄燈鑷手攝腳下樓。悄無聲息地躲到兩扇小半虛開的門後麵。江南農家兩扇對開白刀門夜裏被大風吹開,所以房門虛掩。先前梁兄見門外白雪皚皚正欲出門小便時,忽見一隻灰色狗頭探進門來,他立刻躲在門後仔細觀察:見狗朝屋裏東聞聞西嗅嗅許久不肯離去,他斷定是條外村竄來想押妞的公狗。“嘿嘿!有肉吃了!”便悄悄回屋對我說。久違的肉香就在眼前,機會豈能輕易放過。我倆憋住氣耐心等待,不一會兒那灰狗腦袋果然又伸進房門探頭探腦。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狗頭再往前伸進的一刹那,我倆同時將房門往前奮力一擠,兩扇門便將狗脖子牢牢夾住,我倆舉起鐵鍁同時向那狗頭猛砸下去。隨著幾聲悶叫此狗四肢亂蹬,不一會兒七竅流血。

狗叫聲驚動了房主人,披衣出來借亮一看,他明白了也笑了,於是輕手輕腳跑出去,不一會兒叫來村裏會殺豬宰羊的興大,同時還帶來套殺豬行頭。

興大將鐵鉤伸進血淋淋的狗嘴朝上扣牢,取三根長扁擔用根麻繩一頭繞住,然後全豎起往地麵交叉支開,一使勁,不輕的死狗便被吊了起來,鐵鉤另一頭往扁擔繩中間紮好,這狗便兩耳聾拉,四肢筆直懸在半空,任人宰割。

尖刀從狗嘴開始往下慢慢脫皮,像脫衣服般三剝二扒,整張狗皮全給扒下。然後開腸破肚三弄二弄把一副血淋淋的內髒取出,割下狗頭把光溜溜的狗身大卸幾塊,一切都在悄然中一氣嗬成!

隨後將狗肉放進大竹筐裏。門外雪停了,但風很大也很冷,梁兄和我像對幽靈般來到村邊河碼頭,借著雪光將狗肉洗得幹幹淨淨。

手指凍得通紅,冷兮兮將狗肉抬回,歎尺已將大半鍋水燒開。

狗肉倒進鍋中猛火煮沸,然後取出狗肉斬成小塊換水再煮,興大嫌稻草燒得太慢,幹脆弄來一桶機油澆在樹枝上塞進灶膛猛燒!

個把時辰,屋裏溢滿狗肉香。鄰人取點薑鹽和醬油,將自釀米酒加人鍋中,那香味更誘人!已餓透的我倆聞到這久違的肉香頓時垂涎欲滴!

梁兄一個勁催興大將狗肉盛出,抓了塊迫不及待往嘴裏直塞,可火候沒到狗肉嚼也嚼不爛,後來幹脆撕開咬幾下便吞下肚去!見梁兄竟然吃得滿頭大汗,大夥掩嘴直笑!

完了分些狗肉給他們,餘下的藏好以後再享用!狗皮讓興大帶回去,內髒等都扔到大茅坑裏,天亮前這些事全收拾幹淨,好在雪天啥也發現不了!

第二天一早還真有人來找我們隊長當麵質問:“我家灰狗昨夜突然不見了,有人發現半夜裏你村上有根煙囪管在冒煙,究竟燒啥哩!”

“半夜裏我口渴,叫老婆出來燒開水關你屁事呀!”可我們隊長態度比那人更囂張。雖滿腹狐疑,但見大家全不認賬又無任何證據,那鄰村人咕嚕句“狗皮也可買好包香煙呢!”悻悻離去。

插隊生涯遙遙無期,第二年春我到鄰縣農村繼續插隊,有關老梁與阿鳳的故事,雖有道聽途說,但證實下來確實無誤。

一年夏天有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梁兄搖了小船在莆河泥。這樁技術活在隊裏工分最高。與阿鳳情感發展到僅差辦酒環節的他,明白總和婦女們攪在一起,掙不到大工分,必須掌握像犁田、做秧田、莆河泥、挖草塘等壯男勞力技術活,否則難撐門戶。

興致正高的他沒注意小船正悠悠漂人運河,更沒注意這老天竟突然變了臉!

在陣陣狂風驅動下,潑墨般的烏雲黑壓壓卷來,河水混濁猙獰翻騰,小船如一片失控的樹葉被巨浪掀得向下遊漂去。旱鴨子的梁兄立刻收莆抓槽頂浪拚命往回搖,但風愈刮愈猛浪頭愈掀愈高!

俗話說烏頭風白頭雨,白霧中霹靂炸雷電閃,銅錢般的雨點嘩啦啦隨即猛砸!瞬時暴雨如注河麵四周霧蒙蒙啥也不見!

早已渾身濕透的梁兄,在這少見的唬人狂風大雨中拚命搏擊!

人們聞訊穿了雨衣,提著桅燈沿堤岸蘆葦叢纖道搜尋:“老梁!梁玉明!你在哪兒……”大家拚命大喊可不見人影。運河邊上長大的阿鳳,隱見河麵有熟悉的紅背心,又知他不會遊泳心裏急得坪坪狂跳!幹脆伸臂和衣縱身跳進運河迎浪向紅背心方向奮力遊去,會水的見了也紛紛跳進河裏。

雷電頻閃雨猛浪凶,阿鳳也愈遊愈近!見有人朝他遊來,梁兄跳到船前在狂風中奮力站立,突然一個巨浪迎麵打來,船頭上下猛翹猛沉,梁兄雙腳未穩連人帶槽一頭栽進洶湧的運河裏。已遊得精疲力竭的阿鳳抬頭見狀,立刻側身張嘴深吸一口氣埋頭潛循而下,在濁水中仔細搜尋下沉的梁兄……醒來見阿鳳坐在床頭一口口喂著甜甜的山芋薄粥,梁兄熱淚盈眶。

後來老同學聚會,我見到分配在國藥店工作的梁兄,二十九歲的他已有兩個兒子,可我還未結婚。問到阿鳳的情況,略顯憔悴的他滿臉溫馨。

阿鳳帶著孩子隨他到了城裏,因是沒城市戶口的知青家屬,為了生活他倆設法在自家門口開了個日雜小店。有人說他是自討苦吃,在咱班男生中他情況確屬唯一。

“我是男人豈做那等歪事!”不料梁兄態度堅定,讓我驚愕。原來對阿鳳他真情相愛。“你這貌似大咧的梁兄啊,當初我以為你……哎!好男人是個好男人!”緣此感歎:別說那《小芳》歌詞寫得好,若論人品這小子與咱梁兄差幾輩子!

這些年夫妻倆含辛茹苦,終將孩子培養成人。但剛喘口氣,這位常主動為插隊兄弟配藥泡酒、甘當義勞保健員、尚未退休的中藥藥劑師梁兄,一天突然不響地離去了,這讓阿鳳悲痛欲絕,老同學們惆悵不已!後來得知他生前單位已幫遺婿阿鳳解決了戶口低保、拆遷安置補貼等問題,我們總算舒了口氣。

錦旗

聽說本地河南商會成立了,首任會長還是我的熟人,由此想起件與河南人交往的逸事。

那年在農村創辦社隊企業,可資金不足也沒原材料供應,唯靠一張嘴巴走南闖北忽悠。此刻國家物資匾乏,哪怕廚泡臭狗屎,也會有人立刻買去當肥料的。

但工廠產品是防腐(是防金屬腐蝕,不是防幹部的腐化墮落,特注!)新興材料,所以工廠創辦不久就有了訂單且不欠錢,隻要辦張農村信用社信用證,對方資金就會主動劃到你賬上,不像現在有些人以死皮賴臉欠人家資金謂“光輝業績”。

因材料屬軍工產品原材,所以國家控製得更加嚴格,可活人能被尿憋死嗎?答曰:“大不了拉下褲頭稀裏嘩啦撒個痛快歎!”所以每次拿到訂單,我們就馬不停蹄地投人搞原料的行動。

我此行目的地是蘇北某市,這裏有家國企生產的半成品讓我蓄覷已久。那天下午在地區招待所剛住下,發現房間裏已經有三位穿黑色中裝大棉襖大棉褲、頭上紮塊白頭巾、開口就是俺們俺們、身上有股大蔥味的北方漢子了,憑多年跑碼頭的經驗,我判斷他們全是河南人!

兩位四十多歲,另一位五十出頭,老漢天庭飽滿,地角方圓,慈眉善目。“不錯不錯,俺們都是河南人,他是俺們領導!”兩個中年人邊咬大蔥啃著摸頭邊對我肯定,胖乎乎的老頭也笑嗬嗬對我點頭表示默認。

這些日子他們早出晚歸很忙碌,我的事有眉目了。信用證一到就能提貨,為此躊躇滿誌,到處閑逛。有天晚上回到招待所,發現三個河南人不吃不喝,全坐在床上悶了頭抽用報紙卷的“大炮煙”,弄得房間裏煙霧繚繞,辛辣嗆人。“哎呀,這麼多天過去了,事情還是毫無進展,俺們下麵該咋辦呢?”瘦瘦的中年漢子看著老頭,兩道濃眉擰得像個倒八字,看老頭表情也是茫然無措。出於好奇我問他們:“請問你們來此辦啥事啊?”老頭聽了仰頭歎口氣:“俺們那兒遭大災了,這不,全分頭出來求助呢!”說完抽口煙。“求助,怎個求法?”我清楚此地是本省最窮地區,“到此地求助,那不是半斤對八兩同樣嘛!”我不屑一顧。

“唉,為擺脫災害影響,俺們想大力發展蠶桑業,可沒那麼多桑樹苗,摸清此地到處都有,所以就來此求助了!”原來如此!既然到處都有,為何……我還沒弄明白:“又不是白送,事情還不好辦嘛!”聽這話老頭表情憂鬱:“哪有那麼多錢喲,不就是想‘一地受災,八方支援’嘛!”我明白了,這年頭窮歸窮,有些事情確實講無私支援。

可說到此他眼睛忽然一亮,然後連拍自己腦袋:“有了有了!”忽然變化的神情,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著聽他們嘰嘰咕咕商量到半夜……

第二天上午,我蒙了被子還在床上睡懶覺。“同誌同誌,請醒醒快醒醒!”睡眼惺鬆中忽聽有人叫喚,“發生啥事?”我驚慌失措驀然睜眼,見他們三個人齊喇喇站在我床頭,我目瞪口呆加莫名其妙。

“不好意思啊同誌,俺想請你寫幾個字呢!”見我醒了,老頭拿出麵空白紅錦旗對我說,另外兩位手裏分別拿瓶黃色顏料和廣告排筆,“你們怎知我會……”我納悶了,“嘿嘿,看模樣俺就知道你有兩把刷子的!”聽濃眉漢子如此說我來了精神:“想寫何內容,用啥字體寫?”立刻用內行口吻問。“哎呀,啥體都行,內容嘛……哎,就請你給俺們參謀參謀吧,說老實話,俺們都是農民,文化不高,請旗幟店寫吧恐怕時間來不及!”老頭笑盈盈地說。

其實我清楚旗幟店價錢不低,”對寫美術字我是很感興趣的,且還算有點功底,見他們態度如此誠懇,“好吧,等我……”我邊說邊穿好衣服下了床。“俺中午請你吃飯!”老頭立刻對我說。“你們受災了,不容易,吃飯就免了吧!”我立刻婉謝。

下午不到,這麵長1.5米,寬0.8米,上款:“衷心感謝中共某某地委真誠支援”,中間十六個中碗大小的魏碑體大字:“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災區人民感謝您們!”,下款:“河南全體災民敬獻”的紅底黃字大錦旗就寫好了!“啊,多氣派!俺如果是地委書記,也非要支援你們不可!”老頭笑容滿麵地對另兩人調侃。“哈哈哈,哈哈哈!”三人頓時笑逐顏開。

可我卻很不明白:“事情並無進展就送錦旗,這……”老頭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同誌啊不要擔心,下麵就看俺們的吧!”我仍然將信將疑!不料兩天後他們還真滿載而歸,我驚呆了。

“哎喲真神啊!和他們比我乃小巫見大巫啦!”僅兩天工夫,不僅分文不付弄到二十卡車桑樹苗,且還由地方派車直接送到目的地!

我確被Hold住了,內心相當震撼:“瞧瞧這些文化不高的農民啊,其實都聰明得很喲!”

臨別前的那天中午,老頭非要拉我去吃頓飯,我竭力推辭,可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那兩位中年人,此刻卻力大無窮,他倆硬生生將我架到招待所食堂。

“此次如不是你鼎力相助,俺們還不知等到何時才能辦成呢,且效果如此出乎意外!”三位河南人不無崇敬地恭維我,同時還頻頻敬上六毛錢一斤的瓜幹酒。酒過三巡,老頭將此事經過原本告訴我:“那天上午出了招待所,俺們就把這麵錦旗展開往地委方向走去。路上有人問時,俺們就非常激動地說:‘江蘇人民好啊,此地地委更好,你們是俺災區人民的大救星呢!俺們代表災區人民感謝你們!向江蘇人民學習,向地委致敬!’接著高呼口號,新奇的舉動產生意外效果,不一會兒後麵就跟了不少人,還沒走到地委大院,周圍就有數千人不止,還有人跟俺們同呼口號,街上連交通也堵塞了!”呷口瓜幹酒,老頭紅光滿麵。

“好不容易走到地委大院門口,圍觀者已水泄不通,門衛立刻報告地委保衛科,科長出來了解情況,俺對他說:‘江蘇對俺們的支持太大了,此次定要向地委書記當麵交這錦旗,否則難以表達俺災區人民的感激之情!’科長聽了也很感動,立刻打電話向地委秘書科作了彙報。秘書科長聽到事,馬上向地委書記彙報說:‘不知是咱哪個部門做了好事,他們非要當麵感謝地委領導呢!’書記一聽心裏也很高興:‘好好,很好,那我就去接見他們一下,畢竟是兄弟省份嘛!’這位老幹部就親自接見了俺們。”看老頭說得聲情並茂,我也聽得人了神,“‘還有啥困難要我幫助,你們現在盡管說!’一見麵,這位老幹部叫秘書接下錦旗時就這麼說,俺趁機將此事經過原原本本向他作了彙報,‘實際情況如何如何,最好請……如何如何!’可嘴上這麼說,心裏可直打鼓呢:‘俺仁把動靜弄得這麼大,這位大領導該不會生氣吧,沒料到,細聽完俺將情況彙報完,這位聽說剛恢複工作不久的老幹部當場指示:‘薑秘書,你現在就去打電話給各縣,要求接到這通知後,各縣主要領導督促有關部門,立刻備好兩卡車桑樹苗按他們所供地址,五天內無償送到災區人民手中!’

聽他如此安排俺深感意外,心裏頓時有點不安,於是對他連連擺手說:‘首長,不行,首長,不行,再說俺們也……’可還沒待俺把話說出來,這位老幹部就用深情語氣對俺們說:‘當年我當八路軍團長時,曾在你們那地方打過日本鬼子和反動派,此地老百姓好啊,冒著槍林彈雨給咱部隊送糧送水,抬擔架,救治傷員,還送重要情報……為革命你們作出這麼大貢獻,現在遇災了有難了,我們不就是支援點桑樹苗嘛,這算個啥事嘛!再說這些困難也都是暫時的,大家一起想辦法戰勝,齊心協力堅持下去,不很快就能改變嘛……’這些話把俺們感動得,真的也不知該說啥好了!秘書聽了指示立刻轉身去辦了!”

老頭說得熱淚盈眶,我聽了也心潮澎湃。“該地區下轄有十個縣,所以有二十卡車桑樹苗!這不,全是各縣有關部門打來的詢問電報……”老頭從包裏掏出大疊電報紙激動地對我說:“嘿,二十卡車桑樹苗!不僅俺們足夠了,還能支援受災鄰縣很多鄉呢!”說完這話,他頭一仰脖子一伸,“呼”地一下,就將大半杯瓜幹酒全都倒下了肚,“到家俺就把跑在外麵的人全叫回來,立刻組織生產自救!”多年後我聽說,他們那裏已成國內有名的蠶桑養殖基地。

邂遁清華園

走進清華校園,迎麵就能感受精英氣息,必然追憶偉人業績,百年名校的優良傳統也薪火相傳。譬如行色匆匆的學子們與我摩肩相遇,都會很禮貌地打招呼:“老師您好!”

恢複高考不久我曾來清華園聯係工作。見校園裏多了不少知青麵孔很感慨:“要不是十年動亂,這些年輕人早是國家棟梁,僅說咱們的航天水平吧,早該是神二十八九哆!”

仲夏一天清晨,我又來清華園聯係工作,見園內恬靜整潔鬱鬱蔥蔥。“幾年沒來,清華的樓更多路更寬樹更密,連草坪也是全新的,變化可真大!”不由感慨,“名校又要大發展哆!”但也犯難,“本來就很大的清華園,如今擴建成新格局,我要去的部門在哪兒?”

正獨自琢磨,忽然一陣疾風刮過,烏雲席卷藍天,像有雷雨欲來之勢,我未帶雨具,於是躲進路邊一棵高大雪鬆下東張西望,想尋人詢問。可因太早的緣故,遙看清華園內,除一片靜謐外路上少見人影……

正此時,有位麵容瘦削的老人弓腰曲背,腳蹬一輛自行車從遠處騎來。在我前麵顫顫巍巍下車後,他支好車子開始顧盼若倪,樣子也像等人。細觀老人,年逾七十,身材中等,體型雖瘦但童顏皓首氣色沛然,裸腳穿雙舊黑牛皮鞋,而且未係鞋帶,洗成麻灰色的長褲雖舊但令人熟悉,那是不知哪年產的尼龍布,上身穿的長袖襯衫,也是年代久遠的的確良,衣領雖洗得很幹淨但圍沿早已發毛。

我主動與他搭汕打聽紫荊苑方向。“哦!紫菊苑啊,好像路很遠呢!那該是在研究生公寓附近吧!”抬頭凝視遠處那條新路,他像對我說又如在問自己。說完從褲袋裏掏出塊手絹擦拭起摘下的眼鏡。我注意那倆鏡片,圈圈厚如啤酒瓶底。“是學生家長吧!你來得可真早啊,校園公交車還未到點哩!”指著旁邊豎著的小站牌,他眯眼笑著對我說。“哇!校內早上有公交車,此事我還真不知道哩!”

正說著話,見一輛中巴車從校園內駛出,七拐八彎開到我們身旁戛然停住,隨後開門多位老人魚貫而下。

“哇!是張教授您啊,好久不見,您可好啊?”

“去旅遊嗎,張教授?”見到這位老人大家相互寒暄。“我事太忙,今天有我老伴去就行了!”老人連忙笑著解釋。

有人看看天空不無擔憂:“看樣子要遇雨呢!”有人附和說:“唉,難得一次旅遊,偏偏碰上這種天氣!”還有人歎息:“就是嘛,偏偏……唉,真讓人掃興!”看來全是共識。

“放心,天氣根本沒問題!”老人卻充滿自信對大家說,“清早起來,我專門查了雲圖分析,判斷無後續氣流天很快要放晴的!“眾人聽了頓時輕鬆起來。有人笑著說:“晦!有咱國際一流的環境專家判斷,不會錯的,放心放心!”接著是一陣歡笑。

這才弄清眼前這位老人是該校環境工程係老教授,我國著名環境保護專家,因老伴參加校工會組織的十三陵水庫旅遊,須到校門口換乘旅遊車,所以他從校園北部荷清苑教授公寓來此送她。我抬頭看看天空仍是黑雲壓頂:“這黑默默架勢會沒雨?”心中仍存疑惑。

“我老伴腿腳有點不便,請各位多多照應!”老教授手指一位笑容可掬的老婦人,老兩口惺惺相惜的模樣讓大家議論:“你倆真乃模範夫妻,嘿嘿嘿,嗬嗬嗬!”那位老婦人也笑著對老人說:“今天我不在家,中午你就將就點,晚上我回來……”話沒說完,老教授連連擺手:“我無所謂,你自己要注意!”有人立刻笑著對他說:“放心吧張教授,我們定將她完璧歸趙!”此時有輛豪華旅遊客車開過來將他們全部接走……

送走老伴,老人仍弓腰蹬了那輛破自行車朝校園內騎去。我也上了輛中巴車朝紫荊苑方向駛去,車上多了位從江西井岡山趕來的母親,她是專來看望自己的研究生兒子的。

透過車窗,遙見路上有了三兩人影,而且烏雲真的散去,天空慢慢轉晴!我不由佩服起那位老教授:“真乃料事如神也!”

驀回首又見到老教授!此刻他像位年輕人一樣,正沿著林蔭大道奮力騎著,瘦削的身影在隙陽烘托下顯得格外高大……思緒萬千下我盯緊他的身影,直至他拐進另一片盎然翠綠裏!

老馮師傅

如今我最感享受的,不過就是每天到博客上瀏覽文人騷客、業餘辯家,還有才女們的精湛文章,還有在周六下午去附近一家浴室脫垢更新——在滾熱的浴池浸泡過,然後請老馮師傅馬上搓擦按摩,這種愜意真乃有口難喻。

幾年下來與老馮師傅成了混堂摯友,原因是這位短小精悍的擦背師傅不僅搓擦技術精湛,口才也是一流。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並不誇張,且對人情世故時弊得失也總能說得頭頭是道,令人信服。尤其關鍵時刻他會加點個人詼諧評說,順附許多卓別林式滑稽動作,譬如為模仿劉翔摔倒的樣子,他一絲不掛,出其不意地突然朝浴池逼真一跳,那惟妙惟肖,把浸泡在熱水中的所有裸客逗得前仰後合……

對年老體弱的浴客,老馮師傅照顧得極其周到:“老伯伯,你慢點……”“不要客氣老先生,這是我該做的嘛,每個人都要老的……”這些言行讓浴客看在眼裏的結果是,請他搓擦者愈來愈多,節假日居然還要預約。可我除外,尤其在晚報上見到一篇我專門讚賞他的文章以後……

有次聽他說了一件事情,讓我感慨,對他人品的認識又提高一大步。

那是在另一家沐浴中心工作時,有一次他看到一位老年浴客扶著樓梯把手一步一喘往上走,於是急忙下來攙扶。從此每見他就主動幫助,多年來從沒間斷過,所以這位老人成了他的重要主顧。老馮師傅出口就很詼諧的語言,把老人逗得常開懷大笑,所以每次都帶了極愉快的心情離去。

得知老馮換了地方後,老人特意繞道來此沐浴,讓老馮內心感動,所以對他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有天浴後,老馮幫老人梳頭,發現他頭發大把脫落便不無歉意地說:“真對不起啊,看來是我手重了點!”但老人卻笑著說:“不怪你喲,我正在化療呢。”弄清他是位癌症患者,老馮目瞪口呆,從此對他的照顧愈發細心……

“你人好,我決定交你這個朋友!”有天臨走時老人很認真地說。老馮聽了嘻嘻一笑,對他很謙遜地說:“老先生,沒有關係,這是我應該做的!”說完攙扶他慢慢出門……

第二天上午上班還沒換衣,經理老辛就帶位中年人進來說:“專找你的!”此言讓老馮莫名其妙:“何事會找我這擦背的喲!”可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人就很恭敬地對他說:“是我們董事長派我來接你的。”老馮一聽又呆了:“董事長,是哪位董事長?”事實上他每天接觸客人很多,身份也是五花八門啥都會有,現在突然冒出個……一時還真搞不清是誰。正想細問,老辛卻笑著說:“既然點名要找你嘛,那你就去一趟吧!”所以老馮借惜懂懂坐進那輛寶馬750。

半小時後,車子開到一座氣派的公司門口,護廠隊員看到車牌馬上挺胸敬禮,自動門打開車子開到一幢大樓前。

有位學者派頭的中年人跑來邊開車門邊對老馮說:“馮先生您請,我們董事長正在辦公室等您!”司機立刻介紹:“他是我們總經理。”老馮聽了立刻對他點頭哈腰,總經理卻笑著說:“您是貴客,請隨意!”下了車兩人同時走進大廳。環顧高大氣派的廳堂,看見裏麵站了兩排器宇軒昂的男女,“歡迎您馮先生!”此時個個笑容可掬,躬身伺候。

“我們公司全體中層幹部!”總經理馬上對他介紹。通過長廓,兩人來到董事長室門口,總經理輕輕敲門,“請進!”有個蒼勁的聲音馬上回應,“真誠歡迎您啊,我的好朋友!”一見老馮進來,他就從真皮沙發前顫巍巍站起來抓住他的雙手,老馮這才弄清他就是常來沐浴的那位老人……

中午宴請老馮,老人與兒子,還有公司全體中層幹部作陪。酒過三巡,老人將認識老馮的經過說了一遍後意味深長地說:“改革開放沒幾年我從部隊轉業,當時沒接受國家安排就自己創辦了這個公司,後來事業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我認為最關鍵的還是講誠信,老馮這人熱情誠信,所以我願意交他這朋友,對此我心裏感到很有幸福感!”

大家聽了,馬上用熱烈的掌聲表示讚同。下午參觀企業,看著規模不小的廠房設備,老馮這才弄清老人年輕時就辦廠,因產品屬於高科技,所以打拚至今資產早逾十億!

參觀結束後,總經理親自開車送老馮回來,在遞給他名片時特意說:“以後你如有難事可直接來找我!”那年年底老人不幸去世……

老馮唯一的兒子生在農村老家,高考落榜後很難找到工作,想想自己是個普通的浴室搓背工,標準的弱勢群體。“命啊!”老馮抱頭唉聲歎氣。

“我沒上學是因為那時家裏實在太窮,如今隻好出來幹這種下等活,本指望你能出人頭地,可……”正抱怨時,忽想起這件事就翻箱倒櫃,半天從一堆什物中找到那張老名片,但心裏卻犯難:“老人已去世多年,他兒子是否……”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那天上午老馮騎車按名片地址找到這公司,從門口發現裏麵規模又擴大了許多……

護廠隊員問他找誰,老馮立刻說是誰誰,不料這位年輕門衛聽了,馬上板臉斥責:“我們董事長的名字是你隨便叫的嗎?”老馮聽了麵紅耳赤,抓頭撓耳連打招呼。

電話打進去,對方一聽是他來了就說:“哎喲快請快請!”並關照門衛:“以後看到這位馮師傅,你們就讓他直接進來好了!”這位年輕人聽了這話,邊驚訝地看著老馮邊連稱是!

“如今兒子在此公司工作七年了,去年還當上了車間小頭頭。這些年在城裏買房結婚,他還為我生了個大胖孫子,日子過得蠻滋潤。”

他邊在我背上搓揉邊很滿足地對我說:“去年年底公司年終發紅包,兒子回來打開一看,啊喲!居然有這麼大疊呢!”說起還用手比畫,看其細眉挑挑八字胡翹翹,我感慨不已,“為何他的幸福指數總是這麼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