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麗婷說:“聽您剛才一席話,我不敢作肯定回答了。”
李大春說:“你現場從教室隨機抽二十名學生去接受調查,在場的可都是剛才那一幕的目擊者,注意,訪問要分開,一對一,我要看到全部的二十份訪問筆錄。”
馮麗婷從教室裏挑了二十名學生帶出了教室。
李大春說:“剛才大家看到的一幕,才是我今天上午講課的中心內容,前麵胡說的那番話,隻是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現在我要求在座的同學,每一位都獨立製作一份目擊證詞,至於寫這個材料的要求,好像用不著我說吧?把你看到的情況、聽到的情況完整地寫下來就行了。完成後交給馮麗婷老師,中午我要看的,教室這麼多人我不可能每一份都看,但我會隨意抽看其中的一部分,下午做課堂點評。請每位同學在材料上寫清楚自己的姓名.現在的座位號。現在開始,獨立完成,不準交頭接耳,交完材料才準離開教室。”
中午吃飯的時候,聽過李大春課的人在食堂議論紛紛。湖城籍的幾個同學很自然地聚到了一起,“沒想到李叔還能玩出這種招數,”鍾力感慨地說,“今天肯定把在場的老師和係領導都鎮住了。”
“他這不是一般的心血來潮,包含了不少的學科。”周堅說,“早就聽說李大春是個人物,果然名不虛傳,要是能跟在他手下辦幾年案子就好了。”
藍小芸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鍾力說:“這事包我身上,我回去走我老爸的後門。”
肖曉說:“知道你老爸是局長,可也沒必要總拿出顯擺吧?”
鍾力不高興了,“哎哎哎,肖曉,你什麼意思?我可沒那意思。”
“顯擺多了當然沒意思。”肖曉顯然是故意噎他。
“過分了吧?”鍾力瞥了藍小芸一眼,藍小芸埋頭吃飯,不理這碴兒,他隻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堅,“哥們兒,你不幫我說一句話?明夭我不參加你的拉拉隊了。”
“愛去不去。”周堅也噎了他一下。
沒了援兵,鍾力感到沒意思,正好鄰桌有人招手,他連忙端著飯碗過去了。
“哎,感覺到沒有,這猴子好像對你有意思。”肖曉拿話挑藍小芸。
“不會吧?我怎麼沒感覺到?”藍小芸說。
“你不會這麼遲鈍吧?”
“你什麼意思?”藍小芸反問,“有意思也正常,本姑娘不值得男生追嗎?”
“當然,問題是他長那樣兒——”
“過了啊,現在做廣告都有規矩,可以說自己的產品好,但不允許貶別人的產品抬自己。”周堅嗆了肖曉一句,也端著碗起身離開了桌子,順著他行走的方向看去,馮麗婷站在小餐廳的門口衝他招手。
“明天的決賽都準備好了?”馮麗婷問。
“沒問題,我肯定能贏。”周堅說。
“可不能掉以輕心,我聽說對手的實力也不弱,”馮麗婷說,“這不單是你一個人的名次問題,你代表的是我們荊江警官學院。”
“我們以前在體育館打過三次,他都輸給我了,在心理上他休我。”
“平時練習跟正式比賽是兩回事,這可是省級比賽。”
“實習是明天出發吧?”周堅說,“我那幾位老鄉同學想留下來給我助威,肖曉,藍小芸,還有鍾力。”
“行吧,你們後天趕到湖城就行了。我已經跟校團委打招呼了,讓他們多組織一些低年級的同學到場助威,”馮麗婷說,“剛吃飯的時候突然想到這事,出來跟你說幾句。上午的課怎麼樣?”
“好,關鍵是下午聽李老師的點評。”周堅說,“大家都有點擔心,怕抽到自己的卷子鬧笑話,我聽了一下議論,目擊證詞寫得五花八門,準確度高的不多。”
馮麗婷說:“我估計,這正是李老師想達到的效果。”
下午兩點準時上課,李大春進教室時,發現同學們的情緒都有些緊張,後排的偵查係領導和老師們則饒有興趣地關注著他。
“上午我跟大家瞎聊的時候,無意中講了一個小笑話,是不是把大家都弄緊張了?”李大春開門見山地說,“怕自己寫出的證詞、製作的訪問筆錄鬧出笑話對不對?有這種心理的同學請舉舉手!”
話音一落,教室裏竟有一多半同學都舉手了。
“這麼多啊?這倒出乎我的意料。當然,我也是第一次在課堂上用這種方式,沒經驗,不過,這說明什麼問題?我看隻有一個答案,舉手的同學都不自信了。這又提出了一個問題,光夭化日之下,明明白白在大家麵前發生的事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同學對自己的文字表述不自信呢?是對自己文字表達能力的不自信?還是對自己觀察能力、記憶能力的不自信?”全場鴉雀無聲,李大春繼續說,“我看,這幾個方麵的原因都有。中午這段時間,我看過全部的二十份訪問筆錄,抽看了三十幾份目擊證詞,結果怎麼樣?訪問筆錄這一項,我能給出及格分數的,不會超過五份,目擊證詞這一項呢,說出來更讓大家吃驚,差不多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沒能準確的表述當時的情景。請注意,這種狀況是出在經過了近四年專門業務學習和訓練的預備警官身上。”
舉座嘩然,連後排的係領導和老師們都議論紛紛。
“大家吃驚吧?還有更吃驚的,現在我重點談談那二十份訪問筆錄。為什麼重點談這個呢?作為刑事警察,將來在工作的時候親眼目睹犯罪過程的狀況不會很多,更多的時候是在罪案發生之後,我們去訪問現場目擊者而達到了解犯罪過程、發現犯罪線索乃至犯罪嫌疑人的目的。同學們,可別小看現場訪問啊,這可是要見真功夫的。我手上這二十份訪問筆錄,即使是我給出及格的那五份訪問筆錄,真正比較完整地表述了事件的過程、兩個當事人的形象特征,以及事件過程中當事人所發出的聲音的筆錄隻有兩份,”李大春不緊不慢地說,“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兩個方麵原因都有。一方麵是受訪者也就是現場目擊的那二十個人,他們敘述事件過程所發生的錯誤,請注意,今天的敘述者是沒有撒謊者的,都是想真實準確反映情況的同學,也就是說,他們沒有製造謊言的主觀意願。即使是如此,光是對兩名當事人的衣著描述,就有十來種之多,至於當事人的身高、體態、長相的描述也各有不同,而在真實的偵查破案中呢,我們的訪問對象,有人就是謊言的製造者,也有人會出於某種原因而隱瞞事實真相。我會把今天收上來的所有材料留給我們的老師作研究用,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今夭這個現場測試將會出現像樣的學術報告。我在這兒隻是告訴大家一個簡單的道理:眼見未必是實,耳聽未必是虛。”
教室的同學們開始對貌不驚人的李大春投以欽佩的眼光了。
“第二個方麵,也就是我們的訪問者,今天的訪問者也就是充當警察的角色,在訪問的方式方法上出現了問題。比如說帶有明顯的主觀傾向的提問,無意中就會在心理上誘導受訪者來迎合你,客觀上就歪曲了他自己的記憶,而第一次陳述之後,受訪者甚至有可能將被歪曲的記憶當成真的,這一點,在破案過程中,有時候是相當可怕的錯誤,對此,我可以舉個案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大春牢牢地抓住了,在他講完一個案例後,話鋒突然一轉:“下麵,我念一份在座同學寫的目擊證詞,這份材料的作者叫鍾力——”
全場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鍾力的身上了,平時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的鍾力有些不自在了,“哎哎哎,李叔,幹嗎拿我出洋相?在生意場上這叫殺熟知不知道?”
李大春沒有回應他的話,拿著鍾力的證詞念起來:
“今天上午十點鍾,我到教室聽從湖城來的客座教授李大春老師的講座,李老師開講後大約十分鍾左右,突然從教室外麵衝進一男一女,女的在前麵跑,男的在後麵追,女的年齡大約在二十歲左右,上穿米色休閑裝,下穿水洗石磨藍牛仔褲,白色登山鞋,身高一米七的樣子,瓜子臉,披肩長發,跑動時長發在腦後飄蕩,一邊跑一邊喊非禮啊,有人非禮啊,大約喊了四五聲;男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年齡也是二十歲的樣子,穿一套灰顏色的西裝,黑色皮鞋,手裏拿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一邊追一邊叫嚷‘你跑,看你往哪兒跑’,也大約喊了四五聲。他們圍著講台轉了一個圈兒,男的從李大春老師麵前經過的時候,被李老師絆了一下,他臨出門前還威脅李老師,說‘你老小子敢多管閑事,當心老子劈了你’,李老師沒有回答,然後那兩個人就在教室門口消失了。以上情況是我親眼所見,保證說的是真話。鍾力。”
李大春還沒念完,教室裏已經笑成一片,場麵絕不亞於相聲演出現場。
李大春卻故意把臉繃得緊緊的:“鍾力,你的視力怎麼樣?有沒有遠視、近視、斜視、色盲這些毛病?”
鍾力回答說:“沒有哇,我眼睛非常好,1.5絕對超。”
李大春說:“這麼說,你這材料上關於顏色的描述——米色休閑裝,水洗石磨藍牛仔褲,白色登山鞋,還有灰色西裝、黑色皮鞋都很準確嗎?”
鍾力老實了:“我現在不敢這麼說了。”
李大春說:“你的聽力有沒有毛病?”
鍾力學乖了:“可能,我準備抽空到醫院去檢查一下。”
李大春說:“你這麼說還可以塘塞。我說呢,怎麼冒出非禮啊,有人非禮之類的話來?你以為這是搞文學創作呢?告訴你,幸虧這隻是個現場測試,如果真是案件調查中遇上你這樣的證人,你將會嚴重地誤導偵查人員,甚至從根本上扭曲我們的偵查視線。”
坐在鍾力旁邊的藍小芸吃吃直笑,肖曉更是笑出眼淚來了。
“還有,鍾力同學坐的位置是十三排,他所在的位置根本不可能看清楚兩名當事人穿的鞋子。鍾力,你這白色登山鞋和黑色皮鞋是怎麼來的?”
“我想,我想人總要穿鞋吧?我好像是看到了……”鍾力結結巴巴地說。
“純屬虛構,完全是憑空想象,對吧?”李大春突然抬高聲音,“你這一想象,本來是沒有的事,形成材料之後就成了一個目擊證人的真實敘述,假的也成了真的了。同學們,將來你們在實際辦案過程中,如果你遇上了這樣的證人而你又沒有好的辨識能力的話,那是非常可怕的,甚至有可能就是造成一起冤案的前因!”
“我寫的時候恍恍惚惚的就是那印象。”鍾力辯解。
“藍小芸同學是哪一位?”李大春沒再理睬他了,突然點了藍小芸的名。
“是我。”藍小芸緊張地站起來。
“我很高興看到在現場抽樣的材料中看到你這一份,”李大春說,“如果是真的在案件調查中遇上你這麼好的證人,而辦案的同誌又是一個善於鑒別真偽的偵查員,你這份材料就對我們偵查破案會起到關鍵的作用。”
藍小芸又成了全場的焦點。
“我現在給大家念念藍小芸同學的這份證詞。”李大春展開材料,“2007年3月4日上午十時許,我在警官學院的大教室聽李大春老師的講座,開講後約十分鍾左右,大一治安係三班的女生李倩同學(她是我的老鄉,本省湖城市臨江縣人)被一個持刀的年輕男子追趕著衝進教室,李倩一邊跑一邊喊。此處括弧,用的是臨江方言,括弧畢。‘二牛,你莫這樣,你冷靜點行不行?’一連喊了四五聲,那男的則一邊追一邊喊。括弧,也是臨江口音,括弧畢。‘老子受夠了你,老子給我姆媽幾個錢都不讓,讓老子回家沒臉做人,今天幹脆大家都不活了,你給老子站住,有種的別跑’。他們圍著講台轉了一圈,那男的從李老師跟前經過時,被李老師絆了一下,那男的臨出門前還專門對李老師說‘像這種不講良心的女人就該讓她見鬼去’,後來,他們就在門外消失了……”
教室內又是一片哄然之聲。
李大春清了一下嗓子,“同學們,一個偶然案件的發生,如果我們在現場目擊者中發現了有熟悉當事人的目擊證人本身就是一件很幸運的事。今天我們請來扮演當事人的兩位同學確實都是我們大一的學生,又恰好是我們藍小芸同學的老鄉。我們荊江省是個口音很雜的省份,臨江是我們湖城市下屬的一個縣,臨江人說話就是鄰縣人都不一定能聽得懂,但今天在座的恰恰有藍小芸同學這麼一個臨江人在場,也就隻有她準確地描述了兩個當事人進教室後所說的話。我相信,隻要一看這份證詞中兩名當事人的對話,就能準確地把握二者之間的人物關係,如果女性當事人真的被害了,那麼,有了這樣一份證詞在手,我們在劃定偵查範圍的時候,是不是就能一次到位了?好了,關於這次現場測試就談這麼多了,我希望今天這堂課是今後一段時間同學們琢磨的一個內容。下麵,我就大家將來在實際偵查破案中可能會遇到的一些其他問題再講一講……”
李大春在荊江警官學院的這次別出心裁的講座,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轟動。許多原來安排到其他城市實習的學生紛紛要求到湖城,馮麗婷說這就是名人效應。而周堅等幾位湖城籍的學生也因為自己所在城市有李大春這樣的刑警而感到風光,鍾力雖然當場出盡了洋相,但下課後李大春卻帶他出席了院領導出麵接待的酒席,並當麵答應一到湖城就安排他和藍小芸到刑偵大案隊實習,作為對他當眾出洋相的補償。鍾力一聽這話就高興了,說正擔心一回去就被老爹弄到鄉下派出所去了,直誇李叔夠哥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