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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早春的日子,陽光燦爛。

一輛乘客坐得滿滿的大客車駛出了省城繁華的鬧市區,緩緩地進入封閉型管理的高速公路收費站。因參加全省散打擂台賽而推遲了實習行程的周堅和他的三位老鄉同學也在這輛車上,剛剛奪得全省武術散打首屆年度總擂主稱號的周堅似乎沒將比賽的結果太當回事,倒是鍾力還處在興奮之中,“哥們,你昨天發揮得太好了,那人簡直隻有招架之功,看你這實力,參加全國比賽弄個把冠軍都沒問題。”

“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知道嗎?”周堅很冷靜。

“你得先有這個想法知道嗎?”鍾力以教訓的口氣說,“你沒聽說這話嗎,一切都有可能,沒有做不到的事情,隻有想不到的事情,”他拍了拍前座同伴肖曉的肩膀說,“肖曉,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你這叫主觀唯心主義,我想到太陽上玩玩,我想到了,能行嗎?”肖曉正與同座的藍小芸竊竊私語,煩他打擾,回頭衝了他一句,“不烤焦了才怪。”

“不可能烤焦。”鍾力辯駁。

“不信你去試試。”

“要試你試,我才沒那麼傻,太陽那麼高的溫度,絕對是連一點灰燼都不給你剩下,怎麼可能是烤焦呢?”鍾力成心攪局,“藍小芸,你說對不對,他肖曉根本不懂科學。”

“就你懂科學。”藍小芸回眸衝他笑了笑,又繼續與肖曉說話。

“藍小芸,你知不知道好歹呀?這次一到湖城,你可是跟我一道直接到刑偵支隊實習,而且還是大案隊,上專案。這可全是我的麵子!他們還不知道到哪個派出所跟街道的老大爺、老太太嘮家常呢,說不定還分到鄉下去跟貧下中農同甘共苦了。你還不謝我?”

“謝謝你,行了吧?我說鍾力,你這個噪聲之源是不是可以適當收斂一點?太鬧。”藍小芸又回敬了他一句。

受冷落的鍾力回頭看看同座的周堅:“喂,瞧他們倆,饞咱哥兒倆呢。”

周堅說:“眼饞什麼,回湖城抓緊時間找一個就是,長兩條腿留長頭發的多得是。”

鍾力說:“不敢。那夭早上藍小芸喊一聲非禮,弄得我一整天耳邊盡是女人喊非禮的聲音,害得我在課堂出洋相了不是?”

前座的藍小芸回眸一笑:“周堅,你們在說什麼呢?”

周堅憨憨一笑:“沒說什麼,沒說什麼。”把臉轉向窗外。

鍾力說:“周堅的意思是讓你別太傲了,長著長頭發、兩條腿的多得是,算不上稀缺品種。”

“就你這個鍾猴子多嘴。”藍小芸伸手抓鍾力,鍾力慌忙躲閃,不慎後腦勺撞在椅背上,痛得“哎呀”一聲,藍小芸咯咯一陣脆笑,聲音像銀鈴一樣撒播,惹得滿車的乘客都朝他們張望。

肖曉拉了她一把,“別惹這猴子,他整個就是一個多動症患者,惹得他興起,咱們這一路別想安靜。”

眼見沒人搭理,閑不住的鍾力從座位下的行李包中翻出小號,又找出一塊紅綢布,精心地擦拭那小號,直到擦得光可鑒人,還心有不甘似的豎起號身左看右看,程亮的小號像哈哈鏡,映出了他被誇張地拉得很長的臉,他衝著自己在小號中怪誕的臉又做了一個怪像。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臉譜像是被凝固了。

小號中映出了一個穿花格襯衣的青年,手中把玩著一把鋒利的匕首。

“喂,”鍾力輕輕地碰了一下周堅,“看見後麵沒有?”

“別忙,你看車前門。”周堅沉著地說。

車前門處的座位上又站起了兩個青年,一個蓄著卷曲長發,一個是青皮光頭,手中都拿著鋒利的匕首。車廂中的乘客們也察覺出了異樣,空氣頓時顯得凝滯起來。光頭青年把玩著手中的匕首高聲說:“各位先生、各位女士聽好了,我們哥兒幾個是剛從號子裏麵跑出來的,眼下手頭缺錢花,識相的就給讚助幾個,我們哥兒幾個也不想傷人。”說著,順手扯下身邊一位中年婦女脖子上的金項鏈,中年婦女尖叫一聲,車廂內一陣騷動。

司機回頭看了一眼,張嘴欲言,卷發歹徒衝他晃晃匕首:“開你的車,少管閑事!”

司機緘言,繼續開車。

光頭歹徒和卷發歹徒逐個兒洗劫乘客錢財,乘客們在歹徒的凶器威逼下,不得不忍氣吞聲。位於車廂中部的周堅等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均目露笑意,鍾力更是躍躍欲試,周堅示意穩住。光頭歹徒走到肖曉前排的座位邊,前排坐著一位頭發染成金黃色的女郎,光潔的脖子上係著一條光熠熠的鉑金項鏈,女郎因歹徒的迫近,嚇得花容失色,身子拚命在向同座的一個瘦瘦的中年人身後擠,嘴裏叫著:“張哥,張哥!”那個被稱之為“張哥”的中年人站起來衝光頭歹徒說:“兄弟兄弟,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光頭歹徒揪住張哥的衣領,“滾他媽一邊去,敢管老子的閑事。”

張哥乖乖地起身站到一邊。滿車的乘客均麵露怒色,卻不敢言語。

光頭歹徒右手食指鉤住女郎的下巴:“喂,小妞兒臉盤挺靚的哈。”邊說邊環住對方的脖子,摘下鉑金項鏈,手順勢朝女郎胸部抓去,“你想幹什麼?你想千什麼?”女郎護著胸脯驚呼連連,邊叫邊推操。

這時,後車廂一位乘客說了一句話:“太不像話了!”

一直在後車門沒言語的穿花襯衣的歹徒吼了一聲:“少他媽哆嗦,當心我廢了你!”

藍小芸看看肖曉,又回頭看看周堅和鍾力,周堅衝她努努嘴,藍小芸會意地點點頭,站起來,衝光頭歹徒說:“喂,哥兒們,東西拿了就拿了,耍流氓可不好!”

光頭歹徒包了藍小芸一眼,兩眼頓時邪光閃爍,放開了前座的時髦女郎:“嗜,老子今天真有豔福,這裏又冒出了一個漂亮的小姐,閃開閃開。”邊說邊伸手扒拉肖曉。肖曉作膽怯狀,起身離座,人已到了光頭歹徒的身後,光頭歹徒傾著身子朝藍小芸探去,肖曉趁勢在他身後猛推一把,一腳踢在他的膝彎處,藍小芸也抓住光頭歹徒的手,反手一擰,用力往下一按,光頭歹徒便被塞進了兩個座位之間的椅子下,連聲慘叫,手中的匕首也到了藍小芸的手上。與此同時,周堅飛身躍起,踏著座位的靠背貓腰朝車前廂的卷發歹徒衝去。鍾力則手持小號作兵器,朝車後廂的穿花襯衫的歹徒逼去,笑吟吟地說:“哥兒們,三位今天算是倒黴,遇上克星了,識相的,乖乖地把刀子交出來。”

穿花襯衫的歹徒漂了鍾力一眼,不屑地說:“就憑你一”話至半途又咽下了,露出驚悸之色。——前車廂,周堅已經製服了卷毛歹徒,鍾力身後,肖曉也朝他逼過來。

穿花襯衫的歹徒退了幾步便無路可退了,隻好把心一橫,大叫一聲:“老子跟你拚了!”揮刀朝鍾力刺來,鍾力後退半步,揮動手中的小號隔擋,小號擊中匕首,發出“當”的一聲脆響,歹徒的手指被磕中了,“哎喲”一聲,匕首脫手,鍾力飛起一腳踢中歹徒的檔部,歹徒慘叫一聲,雙手捧著檔部,粗壯的身軀在瘦小的鍾力麵前蹲了下來,鍾力飛快地將他的一隻胳膊擰向身後。

肖曉大喊:“司機聽好了,我們是警察,把車子開到路邊停下,別開車門。”

滿車乘客哄然,個個麵露喜色。

肖曉又說:“哪位同誌帶有手機?”

“我有我有。”跟新潮女郎一起的那位張哥連聲說。

“這會兒又像個男人了。”新潮女郎用嘲諷的口氣說。

“給110打個電話,報警。”肖曉吩咐。

湖城市公安局巡邏警察支隊的一間辦公室裏,中隊長陳修遠坐在臨窗的一張寫字桌前發呆。這是一個近四十歲的男人,穿著佩有三級警督標誌的製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老實厚道的人。眼下,他正一臉落寞憂戚之色,不知在想什麼。

一位民警從門前路過,看見在辦公室裏發呆的陳修遠,便走進辦公室問道:“陳隊,你怎麼還沒去法院?”

陳修遠說:“還早著呢,十點鍾才開庭。”

民警說:“還是早點兒去吧,開庭就開庭,法院怎麼說也是咱們一個係統的,不一定就會判你們離婚。”

陳修遠苦苦一笑,沒再言語。

民警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無聲地離開了辦公室。

陳修遠看了一下手表,步履遲滯地下樓了,在一樓的樓梯拐角處推出一輛半舊的自行車,慢吞吞地往外走,剛行至大院門口,忽聽身後警鈴大作,一群巡警衝出大樓,腳步紛紛地跑向停車場。

陳修遠攔住一名巡警問:“出了什麼事了?”

“高速公路發生了搶劫案,車匪路霸!”

陳修遠略一遲疑,扔下自行車,就近跳進一輛麵包車中,駕車的巡警說:“陳隊,你不是要去法院嗎?”

陳修遠說:“去也是離,不去也是離,隨他們判吧,開車!”

巡警車隊鳴著警笛,駛出大院。

大客車停在高速公路的路邊,三名已經被製服的歹徒被周堅等人捆綁在路邊隔離欄上,一個個毗牙咧嘴地叫喚,說是捆得太緊了,請求給鬆鬆繩子,剛剛度過一場危機的乘客們三三兩兩地在車邊徜徉、議論、觀望。剛才差一點受辱的那位新潮女郎走到周堅的麵前問:“同誌,你們真是警察?”

周堅說:“我們是警官學院的,到湖城市公安局實習,這是去報到的。”

新潮女郎上下打量著周堅,麵露欽佩之色,說:“怪不得這麼厲害,科班呢.一看就酷,你這真是危難之處顯身手哇。”

周堅包了那幾個歹徒一眼,說:“這算什麼,順路捎幾件貨罷了。”

新潮女郎朝他伸出一隻手,說:“咱們認識一下吧,我喜歡交你這樣的朋友,我叫謝倩,也是湖城人,聽口音咱們該是老鄉吧?貴姓?”

“姓周。”周堅瞥了對方的手一眼,沒好意思握,但發現眼前確實是一位漂亮的姑娘。穿高跟鞋的她個頭比自己這一米八的男子漢矮不了多少,盡管是在尚帶寒意的三月天,也穿著開胸很低的裙子,裸露著大片的雪白的胸脯,乳溝清晰可見,染成金黃色的長發和裙據一起隨風飄蕩著,配上她那妓好的臉盤,頑長的身材,顯得楚楚動人,“小姐是中國人?”他不動聲色地調侃。

“看不出你還挺幽默的。”謝倩俏笑道。

“謝小姐,謝小姐。”與謝小姐同行的那位叫張哥的中年人掛著笑臉走過來,周堅趁機閃到一邊。

“哪裏好玩你上哪兒去玩,從今天起,就當咱們沒認識過,”謝倩惱怒地對那人說,“難怪都說中國沒男人。”

“哎哎哎,別一竹篙掃一船人嘛。”鍾力靠在歹徒身邊的隔離欄上,在陽光下細細地檢查剛剛被他當武器使用過的小號。

“我沒說你,”謝倩說,“你們哥兒幾個當然是好漢。”

“剛才那話怎麼說的?”鍾力還在較勁兒。號身有一處明顯的碰磕痕跡,他心疼地用紅綢布反複擦拭。

“我不是已經說了你是好漢嗎?”

“好漢算不上,但男人是絕對的。”鍾力將小號湊到嘴邊,鼓起腮幫子吹了幾個音符,燎亮而單調的號聲在田野間飄蕩。見心愛的小號無恙,他這才放下心來,回身屈指在身邊的光頭歹徒的腦袋上彈出一個脆崩響,“好在我的小號沒壞,要真壞了,看我不剝你一層皮。”

遠處,巡警的車隊鳴笛疾駛而來。

陳修遠沒等車子停穩就跳下車,鍾力見了,快步迎上去打招呼:“酶,陳哥!”

陳修遠見了鍾力,也高興起來:“哈,小猴子,你怎麼也在這兒?”

鍾力說:“回來實習,路上碰到這麼幾個貨色,順手就收拾了。來,給你介紹一下,”他把陳修遠拉到周堅等人麵前,“這是我陳哥,巡警的陳隊長。”

“是中隊長,叫陳修遠,歡迎你們到湖城實習。”陳修遠說。

“中隊長也是隊長嘛,大小都帶個長字,”鍾力接著介紹他的同學,“我這三位同學都是湖城人。周堅,我們的班長,警事技能樣樣都拔尖,射擊、散打、開車絕對一流,怎麼樣,小夥子酷不酷?”

“酷,酷!”陳修遠笑眯眯地與周堅握手。

鍾力又把肖曉和藍小芸推過來,“這位,肖曉,帥哥,這哥們腦袋瓜子裏裝的東西特別多,肚子裏全是書,古今中外的全有,有才。還有這位,藍小芸,夠漂亮的吧?我們校花,像不像電影明星?”

麵對光彩照人的藍小芸,陳修遠有些拘謹:“像,像。”

鍾力又回身指著那幾個歹徒:“算這幾個小子沒長眼,叫我們哥兒幾個遇上了。怎麼樣陳哥,這份見麵禮不錯吧?”

陳修遠回身對身邊的一位年輕巡警說:“不認識他吧?叫鍾力,咱鍾局的公子。”

年輕巡警也幽默:“這麼說是咱們局的太子爺?”

陳修遠說:“太子他算不上,他老二,他哥這會兒在美國留學呢,比他有出息。”

鍾力說:“陳哥,你損我,什麼老二老二的,難聽死了,現在不叫老二,叫常務,懂嗎?”

身邊的警察們都笑起來。

巡警們鬆開捆綁著三名歹徒的繩子,換上手銬,押上警車。

“你們的行李呢?搬上警車吧,我安排個車專門送你們,”陳修遠對鍾力幾個人說:“客車上的乘客還要到前麵的路口派出所做取證材料。”

鍾力一行上客車取行李,麵對乘客們的讚美,周堅他們顯得謙虛而靦腆,隻有鍾力臨下車時還忘不了對謝倩說:“小姐,記住了,中國是有男人的。”

“還有花木蘭。”謝倩望著藍小芸說。

遠處,一輛奧迪牌警車風馳電掣般駛近,公安局長鍾昌明從車內鑽出來,一眼就看見了正在客車門前幫助接行李的陳修遠,馬上沉下臉:“陳修遠,你不去法院來這兒幹嗎?”

陳修遠說:“這不發案了嗎?”

鍾昌明說:“發案了也不缺你一個。剛才法院還給我掛電話,說我的幹警沒把他們法庭放在眼裏,說你不到庭他們也得判。”

陳修遠落寞地說:“判就判吧,反正總是離。”

鍾昌明推了他一把:“去吧去吧,用我的車,說不定還能趕上一個尾巴,不想離婚你還能替自己辯幾句,是吧?”他回頭對小車司機招招手:“小王,你送陳修遠去法院。”

陳修遠慢吞吞地朝奧迪走去。

鍾力抱著行李從客車上下來,見了鍾昌明,雀躍上前:“爸!”

鍾昌明上下打量鍾力,麵露慈愛的笑容,旋即又繃住了臉。

鍾力一一推出周堅等人:“爸,這是我哥兒幾個,周堅、肖曉、藍小芸。”

“鍾局長。”周堅急忙向鍾昌明行舉手禮,旋即又發現自己未穿警服,頓顯尷尬。

鍾昌明大度地笑笑,與他們一一握手,上下打量著幾位實習生,回頭對鍾力說:“瞧你這幾個同學,一個個有模有樣兒的,誰像你?一副猴兒相?”

“誰讓你當年生我的時候偷工減料?”鍾力笑道。

“這小子,還怨上我了?”

“不怨你怨誰,怨別人就有問題了。”

“再貧,當心我揍你。”鍾昌明威脅。

身邊的大客車被巡警帶著開動了,鍾力靠近鍾昌明:“爸,給來點兒內部消息,我們這哥兒幾個分哪兒實習?”

鍾昌明說:“已經研究過了,前期來的同學都到下麵市縣去了,你們幾個就留市局,周堅和肖曉到巡警支隊,就跟著剛走的那位老陳。你和藍小芸到刑偵先上個案子,你李叔點的名。小子,這次你李叔到你們那兒講課,你是怎麼賄賂他的?一回來就點名讓你去大案大隊。”

鍾力說:“我賄賂他?他賄賂我還差不多,不信你問藍小芸,院領導請客他把我給捎上了,就是不讓喝酒。哎,爸,商量個事兒行不行,我們哥兒幾個可全都是偵查係畢業的,讓周堅和肖曉也到刑偵行不行?給點麵子嘛。”

“偵查係畢業就不能當巡警?”鍾昌明沉下臉,頭不回地登上一輛警車。

周堅與肖曉麵麵相覷。

周堅一行乘坐一輛警用麵包車進入市區。市區高樓林立。一派繁榮景象。

周堅探身衝開車的警察說:“老哥,請你往長途汽車站那邊拐一下。”

鍾力問:“彎那麼遠幹什麼?”

周堅憨厚的一笑:“有人約好了在那兒接站。”

湖城市長途汽車站前廣場上,南來北往的客人熙熙攘攘,在離出站口不遠的地方,停著一輛烏黑鐸亮的奔馳牌轎車,黑色車牌的尾數是四個9,顯示著主人不菲的身價。車邊站著一個衣著入時的漂亮姑娘,不時地踞起腳尖朝出站口處張望,偶爾,又彎腰與坐在車內的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說幾句什麼,胖子穿著一套質地高檔的西裝,一副大款派頭。

周堅跳下麵包車,目光在人群中四處搜尋,很快發現了站在奔馳轎車前的姑娘,快步走過去:“鄭麗,鄭麗!”

鄭麗也看見了周堅,快步迎過來:“怎麼才到?我都等得急死了。”

“客車在路上遇上了車匪路霸,叫我們順手給抓住了,耽擱了一些時間,還是警車專門送我過來的。”周堅指指不遠處的警用麵包車,口氣頗有些自豪。鍾力等三人正站在車門前看著這邊,周堅千脆招了招手讓他們過來,“肖曉你見過就不介紹了,這是鍾力,這是藍小芸,都是我同學。”

鄭麗客氣地與三人握過手,肖曉說:“鄭小姐比上次見麵好像更漂亮了。”

鄭麗說:“謝謝。”

“你們認識?”鍾力說:“周堅,這可是你不對啊,讓肖曉見不讓我見。”

周堅說:“你這不是見著了嗎?”

鍾力說:“我這不是相見恨晚嗎?鄭麗,見我是不是有種特殊的感覺?”

鄭麗說:“沒有啊,挺一般的。”

鍾力說:“鬧了半天我才混個一般啊?”

鄭麗笑起來:“那應該怎麼說?”

鍾力說:“應該是恨不相逢未嫁時。”

鄭麗說:“我這不是沒嫁嗎?”

鍾力說:“那就改一字,嫁字改成戀字。”

藍小芸拉了他一把:“鍾力,你這人怎麼不識趣啊,人家才見麵,你嘰嘰喳喳的幹什麼?周堅,你多聊幾句,我們上車等。”

“你們同學都挺好的,”鄭麗見藍小芸他們都上車了,說:“我馬上要走了。”

周堅愕然:“去哪兒?”

“省城。”

“我剛回來你就要走?”

鄭麗說:“我被一家香港獨資的大公司看中了,他們在咱們這兒招公關經理,我是三百多名應聘者中唯一中選的。公司的待遇挺優厚的,老板說了,我去之後還要專門組建一個時裝模特隊,讓我管。機會難得,我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周堅默言無語。

“我可是真想去,”鄭麗眨著大而亮的眼睛盯著周堅,說話的口氣似有懇求但又很堅決,“省城離咱們這兒不遠,咱們想見麵也容易,還可以聊QQ嘛,你說呢?”

周堅悻悻地盯著鄭麗:“好吧,我不攔你,安定好之後給我來封信,我也好放心。”

“暖。”

“你一個人在外,自己要保重,小心一些。”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暖,我們梁老板就在那邊車上,去見見?”

周堅衝那輛烏黑惶亮的奔馳轎車看了一眼,搖了搖頭。

“這人不錯,已經陪我等你半天了,我該走了。”鄭麗看著周堅說。

周堅點點頭,目光流露出不舍之情。

鄭麗回身走了幾步,又停步轉身,衝周堅擺擺手,她擺手的動作幅度很小,嬌弱優雅的女兒態流露無遺。

周堅泥塑木雕般呆立。

鄭麗鑽進奔馳轎車內,胖子啟動小車,“鄭小姐,小夥子挺不錯,千什麼的?”

“警官學院的,還沒畢業,”鄭麗搖下車窗玻璃,邊向周堅招手邊說,“下來實習的。”

“差佬?”胖子的語氣中明顯流庵出不屑。

“我們這邊不叫差佬,叫警察,”鄭麗反駁說,“沒警察你能平平安安的做生意?”

“對對,”胖子馬上換了一種口氣,“我們還靠他們保駕護航呢。”

“就是嘛!”鄭麗這才釋然。

望著奔馳轎車駛出停車場,周堅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鍾力等人隱俏走到他的背後,大聲的“嘿!”了一聲。

周堅回頭看著同伴,麵如木石。

鍾力調笑:“周堅,這女生不錯,挺漂亮,行啊你,’不聲不響的。”

肖曉說:“老皇曆了,到咱們學校去過,他們是網上認識的。”

“我還一直認為周堅是個不近女色的人,”鍾力頗有些失落:“要不怎麼說不叫的狗會咬人呢,不聲不響的就把事兒給辦了。”

藍小芸說:“怪不得周堅對我們警院的女生從來都不理不睬,原來是有這麼一位!”

周堅似乎沒聽到他們的話,看著奔馳車消失的方向說:“本來是她來接我的,倒成了我送她了。”

“奔馳車上那胖子是誰?”鍾力問。

“不認識。”

“我看那人不像什麼好鳥,”鍾力說,“提高警惕。”

“一邊兒去,”藍小芸推了他一把,“烏鴉嘴。”

陳修遠離開高速公路後沒有去法院,而是讓司機把他送回家中。這是一套四室兩廳帶一廚兩衛的單元間,房子是去年剛裝修的,歐式格局,家具和家用電器都是新的,這一切,憑他陳修遠的經濟收入,一輩子不吃不喝也休想添置起來,全是他妻子陸媚一手操辦的。

陸媚是一家紡織廠的下崗女工,下崗後在家閑了一些日子,後來辦了一家小餐館,由小到大,幾年下來有了一些積蓄,大前年租了一家臨街的門麵,開了一家中餐廳,取名叫“紅房子”。當時,陳修遠是“紅房子”所在轄區派出所的所長,有人一狀告到市紀委,說他變相幫助老婆經商,違反了公安人員不得在自己的轄區內支持親屬經商辦企業的規定。市公安局紀檢部門派了專人調查,作出了陳修遠從未插手“紅房子”經營活動的結論,但也提出陳修遠不宜再當那個轄區派出所所長的建議,陳修遠因此被調到巡邏警察支隊工作。他與妻子的裂痕也是夕困口時候產生的。

陸媚是一個很能幹的女人,紀檢部門找陳修遠談話之後,他曾要求妻子不開那餐館了,陸媚反問他:你一個人能養活我們娘倆嗎?你當警察我不指望沾你半點兒光,但也不能因為你當警察就砸了我的飯碗呀!陳修遠無法說服妻子,隻好去當被戲稱為“馬路天使”的巡邏警察了。陸媚當了“紅房子”老板娘之後更忙,家庭生活節奏亂了,陳修遠常年忙於工作,也很少照顧家庭,兩人之間的矛盾也因此越來越深,最後,終由陸媚提出離婚,陳修遠不肯在協議上簽字,陸媚就訴到了法庭。們心自問,陳修遠知道自己愧對這個家,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真的到了要與妻子分手的關頭,他卻難以割舍這個家。因此,他今夭實在不願與陸媚對簿公堂。

臥室中,陳修遠神情落寞地望著床頭牆上懸掛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站立良久。兒子陳陸胖乎乎的,露著調皮和天真的笑容;陸媚不算太漂亮,眉宇之間透著精明,含笑依偎在他的肩頭,一手搭在兒子的肩上。看了一陣子照片,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從大衣櫥頂上拿下一口皮箱,一件件地從壁櫥中清出自己常穿的衣服,動作緩慢遲滯,他知道,今天這一離去,他就不再屬於這個家了。

陳修遠從褲兜裏取出一串鑰匙,有選擇地取出幾把放在床頭櫃上,拎著皮箱準備離開,剛走到大門前,忽聽門外有鑰匙開門的聲音,他估計是陸媚回來了,一時竟有些惶惑,放下皮箱,呆立在那兒。

門開了,門口果然站的是陸媚。

陸媚的神情也很落寞,兩人相視盼顧,呼吸之聲相聞,久久無言,此時此刻,誰的心裏都不好受。“我不是故意不到庭,正準備去的時候高速公路上發案了。”他解釋說。

“案子不是借口,”陸媚從兜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陳修遠:“這是判決書,你還可以上訴。”

“我不上訴,你已經不願意跟我過日子了,我還賴在這個家有什麼意思?”陳修遠接過判決書,連看都沒看,疊好裝進上衣口袋裏,說:“家裏的鑰匙我都放在床頭櫃上了。我就拿走這口箱子,裏麵裝的就是我的衣服,這口箱子是結婚時候你陪嫁的東西,我想留著做個紀念,你看行嗎?”

陸媚眼圈一紅,輕聲說:“你留下吧,我走,判決書上房子是給你的,你看看。”

“這怎麼行,”陳修遠接過判決書看了看,說:“我一個大男人,住哪兒都能對付,你還要帶孩子。”說著,拎起皮箱,側身從陸媚的身邊擦過。

“修遠。”陸媚在背後喊。

已經走到樓梯口的陳修遠又回身看著陸媚。

“你真的不上訴?”

陳修遠苦苦一笑:“已經到了這一步,就算中院判咱們不離又有什麼意思?”

陸媚垂下眼睫,掏出一張存款單遞給他:“這些錢該是你的。”

陳修遠說:“你留著吧,我一個人用不了多少錢。”

陸媚說:“你一定得拿著。”

“就算我給兒子的行不?”

“你知道我的脾氣。”陸媚執拗地說。

陳修遠說:“你也知道我的脾氣。”

“那好吧,先放我這兒也行,缺錢用了說一聲,”陸媚隻好收起存款單,“修遠,想看兒子的時候,你隨時可以回來。”

陳修遠無聲地點點頭,往樓下走去。

陸媚靠在樓梯扶手上,看著陳修遠漸漸消失在樓道裏,兩串晶瑩的淚珠滾落下來。

藍小芸坐在藍星網吧二樓臨街的一個窗口,望著對麵的昌盛酒店,心裏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從藍星網吧到昌盛酒店沒有直通的過街橫道,要往兩頭繞很遠的路才能看到橫穿的斑馬線,就像在福建的廈門看金門島,本來很近的地方卻弄得很遙遠,於是她就在電腦聊天室裏對鍾力發感慨說:世間本無鬼,全是人作怪。

鍾力就坐在藍小芸的對麵,二人之間隔著兩台電腦,他挨著另一個窗口,戴著耳機,做出被音樂弄得很陶醉的樣子,於是眼睛便有了東張西望的借口,目光落點也是馬路對麵的昌盛酒店。他眼睛朝藍小芸這邊溜了一下,兩人的目光撞了一下,笑笑。

藍小芸在鍵盤上敲了幾個字:音盲,裝得跟貝多芬似的。

藍小芸用的是私聊,她的網名是慕星馳。

鍾力這回新啟用了一個新的網名——帥得沒辦法,回話:衛生間有鏡子,去照照。

慕星馳:什麼意思?

帥得沒辦法:從未有過的憔悴,像個老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