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這麼晚跑到這兒上香燒紙錢呢?好像還怕見人似的,”藍小芸問,“會不會是奠祭張和田的?”
鍾力圍著火堆左看右看。
“剛才離開的那人好像是個女的,鍾力,你看清了沒有?”藍小芸問。
“我也感覺是,不敢肯定,這種光線下,百米開外的目標不好判斷。”鍾力說,“我們到村子裏瞧瞧?要不千脆打電話讓派出所來個人,如果真是奠祭張和田的,肯定是跟他有關係的人,好查。”
藍小芸說:“我倒想起個人,今天下午我和胡大隊到轄區派出所去調閱過一份材料,去年張和田在小車裏與一個女的發生關係不是被派出所抓過嗎?那女的叫劉蓄,就是劉家烷的人,派出所的人已經查過了,說她人已經很長時間不在湖城了,難道是她回來了?”
“劉臂長什麼樣?幹什麼的?”鍾力問。
“我看過照片,長得還不錯,也是鵝蛋臉。劉薔當過三陪小姐,在派出所有案底,不過跟張和田那次好像不是賣淫,他們一口咬定是戀愛關係。協警員夜晚巡邏時遇上的,帶到所裏錄了個材料就放了,還是張大明親自領的人,現在人在哪兒、幹什麼就不清楚了。”藍小芸說,“胡隊已經安排專人在查。”
“又一個鵝蛋臉,還是個風塵女子,”鍾力說,“馮老師,好像這個張和田就喜歡這種臉形的女子。”
“人的審美傾向是有慣性的。”馮麗婷說。
“說起鵝蛋臉,還有一個人,”藍小芸將調查魏珍的情祝說了一遍,“胡隊還在進一步調查。”
“哇嘟,這個張和田還真是老少鹹宜呐。”鍾力感歎。
“咱們現在就進坑子去,到劉普家看看,如果碰上了,就給胡大隊打電話。”馮麗婷果斷地說。
村口有幾隻土頭土腦的狗在無聊地晃悠,見來了生人又盡義務地叫了一陣子,藍小芸怕狗,嚇得直往鍾力身上靠,弄得鍾力覺得自己挺男人的,他估計馮麗婷也怕,形體表情能感覺得出來,但她是老師,得矜持,“狗你不惹它一般不咬人。”他安慰二位女士,身體也像個勇士似的擋在狗一麵。
劉家烷是個大村,有兩百來戶人家。鄉下人睡得早,坑子很安靜,走了好一陣子才看到一個亮燈的人家,敲開門發現屋裏人正在看一部午夜場的電視連續劇,鍾力向女主人打聽劉警的家,女主人對他好一陣打量,後來才發現他身後還跟著倆女的,便問他找劉蓄有什麼事,鍾力亮明身份說是公安局的,女主人才指了個方向,說你怎麼這時候才來,事情都鬧過了,你們公安局的動作就是慢。鍾力問鬧什麼事了?女主人說你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以前當警察走哪兒別人都敬畏,現在當警察老百姓都不當回事了。”鍾力感慨。
馮麗婷說: “現在的社會講究透明度,沒多少職業有神秘感了。”
藍小芸說:“我聽說鍾力當年填高考誌願時,第一誌願是公安大學,第二誌願是刑警學院,第三誌願是荊江警官學院,一門心思就要當警察。”
鍾力說:“那是我老爹的意思,我哥學理科,自然不會接他的班,他想有個革命接班人,自然非我莫屬了,加之我這人從小就有孝順的美德,隻能按他的意思辦了。”
“照你的意思你應該上什麼學校?”馮麗婷問。
“自然北京電影學院,”藍小芸笑道“要不中戲、上戲也行。”
“什麼中戲、上戲?”馮麗婷沒聽明白。
“中央戲劇學院,上海戲劇學院,他渾身的細胞個個都是藝術的種子,”藍小芸說,“鍾力這話我們都聽濫了,他永遠以帥哥自居,他現在的網名就叫帥得沒辦法。”
“我本是想叫‘帥得驚動聯合國’,”鍾力說,“結果看到網上有人叫‘帥得驚動黨中央’,怕人說我抄襲,就沒用。”
藍小芸說;“馮老師,我有了鍾力這個同學才明白一個道理:人沒有自知之明是一件極為恐怖的事,恐伯隻有本·拉登跟他有一比。”
馮麗婷笑道:“藍小芸,你說話也夠恐怖的,挖苦人夠狠的。”
鍾力說:“能夠被她挖苦是我的幸運,她在學校基本上不搭理我。”
劉臂家果然出事了。鍾力他們出現的時候,看到劉家的大門和客廳的家具都被砸爛了,劉著的父母和幾個鄰居正在客廳說著什麼,鍾力亮明身份後問究竟,才知道傍晚的時候,張和田家的親友來了一大幫,在劉家大鬧了一番。好在有人解勸,沒傷人。
馮麗婷問:“你們怎麼不報警?”
劉蓄的父親是個老實人,“報警有什麼用?自家的女兒不爭氣,該人家砸的。”
旁邊的一個村民說:“人家屋裏死了人,這事比天大。”
鍾力說:“張和田死了,我們公安機關正在偵查,原因還沒搞清楚呢,怎麼砸到你們家來了?瞎搞嘛。”
見來的警察說話有同情的口氣,劉臂的父親才慢吞吞地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劉著與張和田幾年前就確定過戀愛關係,張家還正式上門提過親送過彩禮,後來是劉莆突然變卦,為此兩家還鬧過不愉快,劉蓄的父母對女兒的做法也反感,將劉莆趕出了家門,劉胃從此再沒回來過。去年十月一日,張和田娶親,劉蓄又突然鬧上門去了,弄得人家很不愉快,後來聽說在張和田婚後他們還有來往,個中的情由家裏人也不太清楚,都是道聽途說,這次張家親友鬧上門來,原因是張和田死在劉家烷的附近,張家人懷疑與劉著有關,所以來了一大幫人逼著要人,沒見著人就亂砸一氣。
了解到這些情況之後,馮麗婷給胡亞洲打了個電話,將情況彙報了,胡亞洲聽後沉吟了片刻,讓他們馬上趕到張和田家去。
張和田的家在離劉家烷約五裏地的張販村。
馮麗婷一行到這時,胡亞洲和派出所的韓小強所長已經在張家的院子裏,不大的院子聚了不少的人,李芳也在其中,不過她沒穿紅風衣,換了一套黑色的裙裝,顯得莊重多了。
張和田的屍體躺在院子中的棺材裏,一幫吹鼓手在奏樂,其間摻雜著哭泣聲。
“去劉家坑鬧事的有哪些人?都給我站出來!”韓小強所長正衝著院子裏的人發脾氣,聲音基本上被哀樂所淹沒,也沒人理他,“還有沒有一點法製觀念?這是犯法的知道嗎?”
“韓所長,有本事別衝我們發火,留點力氣破案去嘛。”人群中不知誰說。
“怎麼沒破案?我們這幫人到現在休息了嗎?從市局到分局到所裏多少人在忙?”
“忙也是瞎忙,劉著人呢?”又有人問。
“誰說跟劉著有關?有證據嗎?你們拿證據出來,我們馬上下通緝令。”
張大明拿著香煙從屋裏出來,一邊往韓小強、胡亞洲手裏塞煙一邊說,“韓所長,胡大隊,別跟他們嚼舌頭,他們懂啥?一幫法盲,我聽到消息趕來已經罵過一通了。屋裏坐吧。”
“都是劉蓄那裱子害的!”
“不是那姨子和田不會是這下場!”
張家的親友們還在七嘴八舌,張大明看韓小強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隻得出麵說話:“你們瞎岔什麼呀?男人出了事怪個女人?和田就睡在這兒,你們問他,是男人長雞巴還是女人長雞巴?真要是那女的幹的事,公安局還不如你們這幫人?我說了啊,真幫忙的留,添亂的給我滾,再胡來別說我不客氣了!”
張大明在張販村的威望挺高,他一說話就沒人再吭聲了。
屋內的親屬哭成一片。張和田是獨子,父親是以前張販村的老書記,前幾年因病去世了,他一死等於倒了頂梁柱。鍾力進屋後看了看,沒有發現張和田的妻子梅虹。胡亞洲走到馮麗婷的身邊,小聲說:“馮老師,麻煩你和藍小芸到樓上看看,我估計張和田的老婆在樓上,看她現在的情緒能不能單獨談談,我們幾次想跟她談都沒談成,女同誌談方便一些。”
“我們試試吧,”馮麗婷答應了,“鍾力也一塊兒上去吧,萬一有什麼事旁邊有個男同誌好一些。”
梅虹果然是一個人呆在自己的房間裏,一身黑色的喪服,看上去有些憔悴,但看不出她有多悲傷,給人的直觀感覺甚至有些過於冷峻。從體形看,她好像是懷孕了。鍾力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見梅虹,發現她也長著一張橢圓形的麵孔。房間基本上還是新房的模樣,連牆上的喜字都還在,讓他吃驚的是,房間裏還有一台電腦,一看就知道是上網用的。
馮麗婷一行進門後作了自我介紹,梅虹馬上說:“我知道你們是為劉家烷那邊的事來的,這事不怨鄉親們,要怨就怨我。”
“你也去了?”馮麗婷問。
“我去幹嗎?剛才大明叔在院子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有道理,自家屋裏的男人長個東西不爭氣到處亂插怪別人?蒼蠅還不搭沒縫的雞蛋呢。”梅虹說。
“你沒去怎麼說怨你?”
“下午我提出要打胎,”梅虹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我不說那話他們也不會去鬧。”
“人剛死,你怎麼想這事兒?”
“白夭一幫人在家裏,七嘴八舌的瞎分析,說了好些我不知道的事,張和田這人就不是個東西,他落這下場該!他們說他在外麵亂搞的女人不少於一打,漂裱子還不算,這種人還不該死?你們可能也聽說了,我結婚的那天就有女人打上門!”梅虹越說越生氣,“就算結婚前的事我不管,我們才結婚多久啊,該收心了吧?他還在外麵瞎搞!所以我想把肚子裏的孩子作了。”
“這話也就當著我們麵說說,當家人就別說了,沒好處,”馮麗婷勸她,“親友們都說了些什麼情況,能給我學學嗎?說不定對破案有幫助。”
“亂七八糟的,聽不出頭緒,我心裏亂,也沒往心裏去,”梅虹接下來又說了一句讓人詫異的話,“張和田在外麵那些破爛事,地球人都知道,就瞞我一個,你去問他們家的任何人,都會說的,現在他們恨不得馬上就把殺人犯抓起來剮了。”
“你經常上網嗎?”鍾力拍拍電腦,插問了一句。
“你當我是文盲?”梅虹反問。
“張和田上網嗎?”
“他一點功夫都使到女人身上了,哪有這閑心?”
俞白在作畫。
畫板上有一個燦爛的笑容。
鍾力一進門俞白就感覺到了,但沒回頭,用畫筆指點著畫板:“鍾力,畫得如何?看仔細點兒,談談印象。”
“就像看太陽,我看到的盡是耀眼的光芒,卻看不到太陽本來的麵貌。”鍾力有求於俞白,得讓他高興,一般的恭維話在俞白那兒不起作用,得玩點懸的。
“這就對了,”俞白高興地一拍巴掌,人也轉過身了,“我要表現的笑容,是一種形而上的東西,至於具體的有形的東西,通通不重要,鍾力,你進步了,懂藝術了。”
“你在哪兒找到的這個光芒四射的尤物,”鍾力湊近畫板,“真的很青春,很有魅力,老哥,不會是在獵豔吧?那你可要當心喲,如今的林妹妹寶姐姐可都不好惹。”
“俗,特俗,俗不可耐,”俞白認真起來,“難道表現美就非得占有美嗎?”
“畫中人我看著眼熟。要不呢,就是這張畫在藝術上達到了蒙娜麗莎的水準,誰見了畫兒都覺得眼熟,要不呢,這模特我見過。”
“小狗日的,眼力越來越厲害了,四年的警官學院沒白上,這女孩你見過,劉曉蕾,紅房子那服務員。行了,不說畫兒了,”俞白將手中的畫筆一扔,“把你帶的俗物都拿出來吧,我口水都流出來了。”
鍾力將桌子上的瓶子、盤子、筆洗、顏料板等物件往旁邊一推,騰出一塊空地,將拎著的塑料袋往上一放,首先取出四小瓶二鍋頭,再一樣樣往外取鹵好的鴨脖子,鴨頭,鴨腸,水煮花生,牛肉,豬耳朵,俞白看著,喉結上下滾動,“菜太多了吧?”
“你的意思是酒少了?沒關係,樓下有的是商店。”鍾力說,“不夠我下樓,用不著你跑腿。”
“這樣賄賂我,好像別有用心吧?是不是因為她?”俞白指著畫板上的笑容,“那天我看你小子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動心了?”
“豈止是動?應該是坪然心動,有機會介紹小兄弟正式認識一下。”
“人家一打工妹,農家女,你可是官宦人家的公子.——”
“你俗了吧,還藝術家呢,”鍾力擰開一隻酒瓶的蓋子遞過去,又給自己開了一瓶,碰了一下,仰脖子來了一大口,“說清楚啊,你要是自己對她有什麼想法先說出來,我不跟你競爭,你老人家都這一大把年紀了,好不容易才碰上一可心的。”
“打住,你再說這種沒素質的話我拒喝!”俞白將酒瓶用力往桌上一墩。
這次喝酒的結果,是俞白花了三天時間陪同鍾力走訪了全部九名目擊者,另外就是答應給馮麗婷和藍小芸各畫一幅肖像,並表示一定要畫出警界女子的須眉之氣。
李大春和胡亞洲都親自出麵見過俞白,並表揚鍾力為破案肯動腦子,然而,到俞白真的拿出紅衣女子的模擬畫像時,大家都很失望,他提供的畫稿是一個紅衣女子長裙飄逸,翩然而行,而麵部竟是一個橢圓的天鵝蛋形的線條輪廓,應該畫五官的部分是空白,給人一種魔幻的感覺。對此,俞白解釋說,這是寫真不是創作,而寫真又不是麵對真實物體,是對九個不同人有差異的記憶的恢複,由於他不能憑自己的想象來創作,所以隻能求同存異,而他敢於畫下來的相同點隻有三樣:年輕女人的體形,紅衣,還有天鵝蛋的臉形。他特別強調說,人的臉形有很多樣:刀條臉,也有稱之為豬腰子臉;三角臉,又分成倒三角和正三角;還有南瓜臉,蘋果臉,國字臉,等等,在所有的臉形中,橢圓狀的蛋形臉是最符合人們的審美需求的。俞白以此斷言,你們正在尋找的人是個美女,如果結合案件看,這該是一條化成美女的毒蛇。
胡亞洲為這事熊了鍾力幾句,說我還以為你找了一個多麼了不起的畫家呢,原來是個呆子。
鍾力又一次在同學中落下了話柄,這件事也成了一個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