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了吧?進門就聞到味兒了。”鍾昌明板著臉。
“老爸,今天可是休息日,憲法規定——”
“你別給我拿憲法說事。老喬,這可是你的責任啊,人你沒給我管好。”
“鍾力在刑偵,不歸我管,”喬安笑道,“刑偵的人本來就散漫。”
“宿舍是你管吧?”鍾昌明說,“你可自稱是軍事化管理。”
“這我承認,”喬安說,“兄弟單位的人住我這兒,不就是客人嗎?我得客氣點。”
“不行,我這小子畢業後絕對不能回湖城工作,因為我是局長,大家都有點慣他。”
“老爸,我說過我畢業後要回湖城工作嗎?我的目標是公安部,低一點的也是在北京市局,要不去沿海城市,”鍾力說,“也考慮過出國當維和警察的事,就是外語還差點兒。”
“話越說越沒邊了,不跟你皮了,晚上沒事跟我一起巡邏去。”鍾昌明說。
“局長大人今晚親自上街?”鍾力還想跟父親開幾句玩笑,鍾昌明卻不理他了,轉問周堅,“怎麼就你們倆?小肖呢?”
周堅說: “他接個電話出去了,好像有什麼事兒,手機打不通。”
“那就算了,”鍾昌明說,“我也是臨時動了個念頭,想看看社會麵晚上的治安秩序究竟怎麼樣,再就是對有關場所突擊檢查一下。喬支隊,咱們走吧。周堅,把製服脫了,換便衣。”
“嗬,這架子像微服私訪。”鍾力說。
“這叫屁話,公安局長在自己管轄區域搞點調查研究怎麼就叫微服私訪了?”鍾昌明斥道,“當你老爸是封建官僚呢?”
一家氣派豪華的歌舞廳內。
演奏台上,一位穿露肩裙的青春派女歌手正在演唱一首很柔情的歌,四周的幽暗中隱著無數朦朧的人影,不時地有掌聲響起,間或夾有尖厲的惚哨聲。
舞廳的一側有一個小櫃台,櫃台的周遭是淡黃色的光區,一些穿紅馬甲的侍應小姐手端托盤款款走動。櫃台一側,有一條曲折幽深的角道,雨道兩側的磨砂玻璃門隱隱透亮。
一位侍應小姐手端擺著各色飲料的托盤走至雨道盡頭的一個大包廂門前,門相上有“聚仙”二字,侍應小姐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然後擰動把手推門入內。
包廂內光線更為幽暗,似乎隻有電視屏幕閃出的熒光,隱約可見沙發上擠滿了男女,其中一個男人正對著麥克風用一種變調的聲音唱著一首歌:
……誰不憐惜情濃?
春來秋去四季位德,
留不住又何必眷戀殘紅?
紅塵來呀來去呀去都是一場夢……
聽眾紛亂鼓掌表示鼓勵,侍應小姐入內,單腿跪地,收起案上的空飲料瓶罐,又補上一些飲料,然後躬身退出,掩門時忽感身後有人,轉頭一看,是舞廳經理陪著鍾昌明、喬安一行。“你去忙,沒你的事,”經理將侍應小姐支開,“鍾局長,我們這兒絕對是守法經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鍾昌明說:“守法經營好哇,我們就隨便看看。”他回頭使了個眼色,周堅前跨一步推開包廂門,裏麵立即安靜下來,幽暗的光線下煙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楚,他打開門邊的頂燈開關,目光犀利地掃視著沙發上姿態各異的男男女女,男的衣冠不整,女的衣著暴露。
謝倩依偎在李建成的胸前,愕然回望。
梁泰一手搭在鄭麗的肩上,二人定格如雕塑。
肖曉縮在包廂一角,左右各坐著一名少女,成左擁右抱的姿態,看樣子,他已經喝高了,對突如其來的強光有些不適應,眯縫起眼睛,推著身邊的一位少女,口舌吐字不清地說:“去,把燈關上。”
周堅看到肖曉,表情錯愕。
鍾力快步上前,推開肖曉身邊的小姐,“一邊去,肖曉,肖曉,起來。”
肖曉這才看清麵前的人,“鍾力,來了?來,一塊兒喝一杯。”
鍾力急了,拉扯了他一下,肖曉身體發軟,站不起來,隻好用目光向周堅求助。周堅上前一把將他拎起來,低喝:“站好了,你看誰來了?”
肖曉醉眼蒙口地掃描,終於看到了鍾昌明和喬安,人一下子警醒了,馬上整了整衣裳:“鍾局,喬支隊——”
“你看看你,還像個警官學院的學生嗎?”鍾昌明臉色陰沉地盯了他一眼,手一背,掉頭就走,舞廳經理追著他,“鍾局長,鍾局長。”
喬安看了一眼離開的局長,回頭衝肖曉發火:“你不光丟你自己的臉,連我的臉都丟了!”
肖曉垂下眼睫。
“他喝多了,把他弄走。”喬安對周堅小聲吩咐了一聲,也扭頭走了。
“走吧。”鍾力在背後捅了肖曉一下。
肖曉當眾有點下不來台,硬著頭皮說:“我千什麼了?都衝我發脾氣,你當官有什麼不得了的?我怕誰呀我!”
“走啊,別在這兒出洋相了。”鍾力又捅了他一下。
“我不走,你還能把、把我吃……吃了哇?”肖曉還翠著。
周堅早已憋不住了,跨步上前,一把揪住肖曉的衣領,“你走不走?”“不走!”肖曉硬擎,周堅火氣終於進發,揮手就是一拳,打在他的臉上,肖曉仰身倒下,壓在身後的茶幾上,茶幾被他的身體壓翻,包廂中的男女亂作一團。
李建成起身上前,掏出“三五”牌香煙往周堅和鍾力手上遞,“滾一邊去!”周堅揮手將他推開,李建成踉蹌著退了幾步,又走了過來,仍然滿臉堆笑:“這都怪我,今夭是我請他來聚聚,他多喝了幾杯,就是有些小失態,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
周堅雙眼噴火地掃視包廂,梁泰和鄭麗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他一觸即閃,仍舊看著李建成,“李老板,肖曉可是喊你一聲李哥的人,你就這樣坑他?鍾力,咱們走。”話音一落,也離開了包廂。鍾力欲扶肖曉,被他推開,鍾力隻好跟著周堅走了。肖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看李建成,鼻子還在流血。“兄弟,今天這事兒怨我。”李建成找過一張紙巾欲替他擦鼻血,肖曉接過紙巾自己胡亂擦了一把,說,“完了李哥,我這警察大概是當不成了。”說著,一破一跋地走出包廂。
李建成苦笑著搖了搖頭,攤開雙手,無可奈何地說:“不就玩玩嗎,有那麼嚴重嗎?”
肖曉違紀的事引起了警官學院的重視,馮麗婷老師在第一時間找肖曉談話,讓他作出書麵檢查,對自己的問題有個深刻的認識,肖曉卻認為自己並沒有千什麼出格的事情,休息時間到歌廳玩玩沒什麼大不了的,拒絕寫檢查,馮麗婷無奈,隻得向學院作了彙報,警官學院方麵派了學生處的兩個幹部專程趕到湖城處理此事,打電話讓肖曉到市局政治部談話,周堅和鍾力感覺事情有些不妙,陪著他一起去了。
談話已經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了,政治部門前的走廊上,周堅和鍾力倚牆並肩而立,緊張地望著政治部的門,倆人不時地交換一個眼神。政治部的門開了,同時傳出肖曉與人吵架的聲音,馮麗婷從裏麵走出來,隨手將門又帶上,“談得怎麼樣馮老師?”周堅上前問。
“這個肖曉,平時看他文質彬彬,遇上事這麼翠,”馮麗婷搖搖頭,“你們沒勸勸他?”
“勸過了,說的話要用火車皮拉,”鍾力說,“聽不進。”
“你不應該打他,”馮麗婷批評周堅,“真梁的軟骨都骨折了。”
“我那也是氣頭上,鍾力幾次拉他都不動,”周堅解釋說,“他知道我是為他好,不會跟我生氣,過一陣就好了。”
“有過一陣的事嗎?他這態度!”馮麗婷說。
政治部的門又開了,肖曉氣籲籲地走出來,鼻梁上還貼著一塊白紗布,看到馮麗婷和周堅、鍾力也沒停下,鍾力追著他喊:“肖曉,說句話呀!”
肖曉回頭,綻出一絲勉強的笑容:“老子不幹了,退學!”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別衝動!”馮麗婷喝止。
“馮老師,對不起,我知道我這事弄得你很沒麵子。”肖曉道歉說。
“我沒麵子問題不大,關鍵是你,馬上就畢業了,不要因為一時不冷靜斷送了自己的前途,你不是還要考研嗎?連本科的學位都拿不到你考什麼研?回去,跟學生處來的領導道個歉,再作個深刻檢查——”
“就那兩個鳥人?我才不尿呢。”肖曉不屑地說。
“冷靜點,還是前途重要——”
“前途,不當警察就沒前途?我就不活人了?”肖曉反問,“我還就不信了!”
肖曉扔下話,大步走了。
周堅和鍾力麵麵相覷。
“嘿,這小子!”鍾力喊了一聲,追了過去。
十多分鍾後,鍾力陪著肖曉一起到了刑警支隊,肖曉快步在前麵走,鍾力亦步亦趨地跟著,“你應該跟藍小芸談談,聽聽她的意見,”鍾力仍然在勸說,“別人的話你可以不聽,藍小芸的意見你總該考慮考慮吧?喊,她在那個辦公室,藍小芸,有人找。”鍾力喊了一聲,指了一個方向就止步了。
辦公室門關著,肖曉走到門前,舉手欲敲門,想想又縮了回來,猶豫片刻,又回頭看了看還站在不遠處的鍾力,鍾力衝他打手勢,肖曉又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
門開了,藍小芸紅腫著雙眼站在門口。
肖曉張了張嘴,欲說什麼,卻又像咽進了一口堅硬的空氣給堵住了。
藍小芸靜靜地盯著肖曉看了片刻,目光像看一個陌生人,緩緩後退了一步,將門關上,暗鎖“哢嚓”響了一聲,肖曉渾身一震。
鍾力走過來,“你說話呀,人家門都打開了,剛才在政治部你那麼厲害!”
“沒戲了,”肖曉苦笑,“你不了解藍小芸,她要的是純粹無瑕的感情。”
“你說呀,你解釋,你不是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鍾力有點恨鐵不成鋼。
“這會兒肯定說不通,算了。謝謝你哥們,”肖曉拍拍鍾力的肩膀,“走了,記得起我的時候打個電話。”
門內傳出電腦鍵盤的叩擊聲,一聲聲沉重如柞。
肖曉走了,鍾力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愣著。這時,鍾昌明和李大春從另一間辦公室裏走出來,“發什麼呆呀兒子?”鍾昌明問。
鍾力回身才看到父親,“老爸,太殘忍了吧?”
“說什麼呢,沒頭沒腦的?”
“你裝什麼糊塗,我說肖曉的事。”
“肖曉怎麼了?”李大春問。
“不就唱個歌嗎,還非把人給開了,人家大學都念四年了,容易嗎?”
鍾昌明說:“我們沒說要開他呀。”
“是他自己,”鍾力說,“學生處來倆人找他談話,可能是話不投機吧,他一發火就退學了,自己提出來的。”
“藍小芸在裏麵吧?”鍾昌明指指辦公室。
“我拉肖曉過來的,本來是想讓藍小芸跟他談談,別人的話不聽,藍小芸的話總該聽吧?沒想倆人都倔,”鍾力說,“可惜了,本來挺好的一對。”
李大春說:“鍾局,要不你給警官學院打個電話?做做工作,人家孩子好好的到咱們這兒實習,才不到一個月就弄成這樣。”
“這個電話我不打,公安局的門不是菜園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老李,我看你病一場性情也變了,”鍾昌明不客氣地說,“錯了不認錯,這種人能當警察?”
“人家不是太年輕嗎?”李大春還想勸勸他。
“有錯必糾,這話你沒忘吧?辦了錯案,得糾正,自己犯了錯誤,要認識錯誤,改正錯誤,一個死不認錯的人當警察,將來要害人的,害人害己!”鍾昌明說完這話,連李大春都不管了,拔腿就走。
“嘿,這人,官兒大脾氣長。”.李大春說。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發現我老爸是這德性。”鍾力嘀咕。
“小猴子,你說是你爸官大了心變硬了,還是你李叔我生了一場病心變軟了?”
“我說不上。”
“你是不願說,當騎牆派,”李大春說,“我說是你爸心硬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官兒越大越把官職當回事,有時候對自己人比對犯罪分子還殘酷,為什麼呢?就像我們公安局,一起案子沒破,犯罪分子沒抓著,大不了統計表上多一點兒未破案件的百分比,沒什麼大不了的,影響不了他的位置,但是隊伍一旦出了問題,弄不好就要威脅烏紗帽了。”
“你這樣看我老爸?他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那是你不了解情況。跟你說這麼個事兒吧,前幾個月,上麵派了一個暗訪組到咱們這兒督察禁酒令執行的情況,暗訪組的人看到一家酒店門口停了一輛警車,就蹲下來了,等啊等,一直等到我們一位派出所長喝酒出來,打開車門,暗訪組的人不動,坐到駕車的位置上,暗訪組的人還不動,直到人家啟動了車子,他們才上去,結果呢,這位所長不但被撤職,而且還被辭退了。這所長以前也是刑偵的,業務能力挺不錯的,綜合素質也不差,我為這事找過你爸,我說咱們對犯罪還要做到防患於未然呢,看到犯罪分子作案,我們是力爭在犯罪結果還沒有發生之前就製止住,對吧?盡可能地不讓危害結果發生,對吧?暗訪組的人那樣幹,不等於是看到自己的同誌正要往火坑裏跳,他明明能提前拉住就是不拉,一直要等到人家跳進去才動手呢?我意思是想讓他出麵為這位所長說句話。你猜你爸怎麼說?矯枉必須過正,就這,你說這是人話嗎?”
“他怎麼這樣?”鍾力也覺得老爸有些不地道。
“回去好好批評他,”李大春拍拍鍾力的肩膀,又開玩笑,“小夥子,你不是對小藍一直有點意思嗎?肖曉這一走,你的機會來了。”
“李叔,我是乘人之危的人嗎?”鍾力叫起來,“原來我在你眼裏是這麼個東西?”
“開不起玩笑啊?跟我較真!”李大春虎起臉,“別扯了,你好像有活兒千了,喊——”
胡亞洲與一個紅衣女子出現在樓梯口,還沒等鍾力看清模樣,他們已進辦公室了。